警务所二楼公共办公区,林洛安刚从长官办公室退出来,手里的汇报文件已安然上交,指尖还残留这纸张冰冷的触感。
他几乎是立刻就被同事们焦灼的视线捕获了。也难怪,那位身份“特殊”的沈少爷,此刻正坐在紧闭的门后,与老大进行单独会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好奇与紧张的寂静,连平日里一心写文案的赵青都停下了笔尖。林洛安感到些微的压力,只得无奈地轻耸肩膀,报以一个同样困惑的轻笑,试图化解这凝滞的气氛。
他确实不知情,并非刻意想要隐瞒任何事。
谁也没想到,沈少爷会在这日头接近中天、光线最盛的时刻突然造访。万幸,今日张队并未外出。
众人心下都暗松一口气,犹记得上次老大因有事外出错过与沈少爷的会面后,办公室内那持续了整日的、足以将空气冻结的低气压。
“该是来问结果的。”角落里,有人用气声低声揣测,话语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毕竟这位沈少爷,正是因为牵扯到顾彦那桩棘手的案子,才与他们这警务所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不知,关于那藏污纳垢的“茶色庄”,其背后神秘莫测的幕后老板,调查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这疑问像悬在每个人心头的石头,沉甸甸的。
那陈勇与周延这几日,更是保持着早出晚归、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大伙儿应承的保持兄弟情义的聚餐一推再推,看来这案子,还需要些时日才能见分晓。
总办公室内,上好的茶叶氤氲出清香,却似乎怎么也驱不散这空间里固有的、一种无形的清冷质感。
沈晏宁坐在舒适的休闲茶椅中,姿态看似放松,脊背却保持着僵硬的挺拔。手边那柄小巧的紫砂壶已续过两回水。他来得不巧,正撞上张督察与林警官商讨要事,本想在外等候,却被告知直接进入。
此刻,张默言正端坐于宽大的办公桌后,逐页审阅着林洛安刚呈上的档案。他看得极为仔细,本就面无表情的脸透着几分冷意。让人无从揣测那文件里记载的,是何时何地的调查信息。
沈晏宁的目光在那冷峻的侧脸上轻扫而过,便不动声色地移开,转而随意地、更深入地打量起这间属于张督察的办公室。布局整洁得近乎刻板,寻不到一丝属于私人的、能称之为“暖意”的痕迹。都说绿植能怡情养性,这里却不见半点生机盎然的绿意。靠墙的红木置物架上,分门别类、紧密排列的只有卷宗与资料文件,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私人物品、装饰摆件,或是能透露主人丝毫兴趣与偏好的线索。
这种极致的、近乎严苛的、摒弃了一切情感与冗余的功能主义,让沈晏宁在最初的审视后,很快便失去了深入探究的兴趣。
这个地方,与它的主人一样,密不透风,难以琢摸。
让人难以接近。
他的思绪不由地飘忽起来,回溯到刚踏上二楼时瞥见的公共办公区:并未看到熟悉的陈勇与周延的身影,倒是有几位在火车上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警官,偶尔投来带着些许打量意味的视线。
“沈少爷。”
张默言清冷的声音,及时而精准地拉回了沈晏宁漫游的神思。他抬眸,对上对方已然抬起的视线,那目光锐利依旧,仿佛能穿透一切浮于表面的客套。
沈晏宁抬眼,正对上张默言的视线。“张警官,叨扰了。”
“客气。”张默言应道,嘴角似乎有极细微的上扬弧度。沈晏宁捕捉到了这个瞬间,心下微定:这位以冷面著称的警官此刻心情似乎不坏,那接下来的谈话或许会顺利些。
他不再迂回,开门见山:“此次冒昧前来,是想了解一下,关于人口贩卖主案人员的调查,不知是否已有更清晰的眉目?”
他心中其实已有猜测,吴旺德恐怕只是明面上的幌子,是推出来吸引视线的卒子。而那些更深藏、更关键的细节,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仍需从眼前这位冷面警官这里,得到最终的印证,那幕后之人,恐怕就是吴旺德熟知,甚至信任之人。
“沈少爷,你这次前来,家中长辈可知?”张默言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起身,动作流畅地从宽大的办公椅转移到了沈晏宁对面的休闲茶椅中,啊椅子对于他过分修长的腿来说显得有些局促,他坐下时,双腿不得不微微弯曲,膝盖几乎要顶到茶几边缘,这让他周身那股冷硬的气场奇异地糅合进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并未,”沈晏宁答得坦然。他出门行事,向来随心,从未事事向吴府家人报备行踪目的,毕竟他自认可是遵纪守法的善良居民。
张默言见他神色,心下明了,这怕是沈少爷自己又开始他那“路见不平”的心肠发作。“还未查出,”他语调平稳,听不出急切,“但也没几日了。” 这话带着某种笃定,像是猎手已然布好陷阱,只待收网。他心下暗忖,这次又是这位沈少爷亲自前来警务所,这可就怪不得他了。这上城的浑水,沈少爷或许还不完全清楚其中的暗流汹涌,但他绝不会让沈晏宁涉险。毕竟,他刚收到手下传来的密报,那位远在江城的当家之主,竟已暗中派了两波精锐人手,日夜轮换在暗处保护这位小少爷。
当真是一人在外,全家出动。这阵仗,想忽略都难。
“我本以为你是想要问顾彦的生父信息。”张默言换了个更放松些的坐姿,指尖在扶手上轻轻点了一下。
“当事人都不想过问,我就不多加掺和。”沈晏宁端起面前那杯微凉的茶水,轻啜一口。他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是他该管的,绝不会越界。他可是有班要上的打工人,精力有限。
“那吴旺德身边之人,都不是善茬,能不接触就不要去碰。”张默言眼神骤然变得犀利,如鹰隼锁定目标,直直射向沈晏宁。这小少爷,入世太浅,尚不知人心险恶。他这副看似温良、甚至带着点不经世事的憨厚模样,偏偏符合某些世家子弟扭曲的“喜爱”,欺负倒未必,只怕被那些心思深沉、巧言令色的有心之人欺骗、利用。
“嗯,张警官说得在理。”沈晏宁点头表示受教,心下却另有计较。那吴旺德是吴府的旁亲,再者说,过不了几日,就是吴悦儿的订婚宴,那日必会见到吴旺德与他的那些“朋友”。这倒是个省去他主动寻找麻烦的机会。届时,他可要好好利用他自身那不为人知的“能力”,看能否窥见一些蛛丝马迹。
“张警官,能否再帮个忙?”沈晏宁放下茶杯,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恳求意味的笑容。
“……”张默言沉默地看着他,不知是否错觉,他竟从这沈少爷那看似纯良的笑容里,品出了几分狐狸般的狡猾。这小子,是看到一点机会,就学会顺杆爬、笑脸相贴了。
见对方并未立刻反驳或拒绝,沈晏宁便自动理解为默许,趁热打铁道:“不犯法。”他补充道,试图增加可信度。
“怎么,犯法的就请求他人?”张默言眉梢微挑,语气里听不出是调侃还是质问。
“张警官,说笑了。”沈晏宁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显得更加无辜且真诚,“就是想拜托张警官查一下上城的林家。”怕姓林的太多搞混,他特意补充,“就是家中有一儿一女的,女儿叫林小曼的那个林家。” 他似乎回想起什么,语气里带上一点自然的赞叹,“那林小曼,也算是个美人。”
“嗯。”张默言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沈晏宁等着他继续发问,比如为何要查,查什么,却迟迟没有等到下文。他好奇地将目光从杯中漂浮的茶叶上移开,落在了张默言正在轻轻敲打扶手的手指上——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透着力量感,此刻正带着一种缓慢而规律的节奏,轻轻敲打着硬木扶手,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权衡。
“两日后,再来。”半晌,张默言终于吐出这句话,敲击的动作也随之停止。
“……”沈晏宁一时语塞。这就答应了?难道就不问问为何要查林家?目的何在?总觉得这位张警官答应得有些……过于草率了。这反而让他心里有点不踏实。
“那我两日后再来叨扰张警官。”见时间已是正午,腹中开始空落了,沈晏宁站起身。他再次看了张默言一眼,带着几分不确定客套道:“张警官,要不……我请您吃个便饭?”虽然他也不太熟悉这边餐馆的饭菜口味如何,但该有的礼节总要做到。毕竟,他又要麻烦人家。
“不必,”张默言拒绝得干脆利落,但下一句却让沈晏宁微微一愣,“两日后再请。”
果然,与人打交道、尤其是与张默言这样的人聊天,就是一门深奥的艺术。沈晏宁识趣地不再多言,耽误他人用餐可是大忌。“那就劳烦张警官费心了。”他微微颔首。
“抽空,请您喝茶。”他心下盘算,吴府倒是收藏了不少品质上乘的新茶,两日后过来,可以带些过来作为谢礼。毕竟其他贵重礼品,送多了,以张警官的性子,恐怕反而不会收?
许是到了午餐时辰,走廊里比来时安静许多。沈晏宁从办公区走出时,只偶遇了两位行色匆匆的陌生警官,他微点了点头示意,并未多言,便加快脚步离开了这弥漫着严肃气息的地方。
总办公室内,张默言看着那扇被轻轻带上的门,半晌,才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觉得自己有些气得牙痒痒。那沈少爷,真是将他当个有求必应的“好警官”了,有事就来找自己帮忙,无事时,人也不知去哪闲着瞎忙活,连个影子都需要查查才能摸清。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更像只狡黠的狐狸!他在心中默默给沈晏宁贴上了新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