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向溪是在一阵仿佛要将他撕裂的剧痛中醒来的。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个被孩童玩坏后又胡乱拼凑起来的劣质玩偶,上半身和下半身彻底失去了联系,只剩下中间那段腰腹部,在一片空洞的麻木中,顽固地传递着被过度使用的酸胀感。
他在柔软得过分的床垫上躺了很久,大脑像一台浸了水后艰难重启的旧电脑,屏幕上缓慢地滚动着三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我的屁股为什么这么痛?
第一个清晰起来的画面,是袁宏杨那张因酒精而涨红的、充满恶意戏谑的脸。一股生理性的恶心涌了上来。简向溪闭上眼,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笔账:时薪一百五的家教,现在连屁股都要赔进去。太亏了!本国法律□□罪的对象只能是女性,他顶多把袁宏杨偷偷摸摸打一顿,除此之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在掀开被子的瞬间僵住了。被子里的余温似乎留不住,一股寒意正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地往外冒。他身上穿着一件陌生的、宽大的纯棉T恤,和一条同样陌生的新内裤。而他露在外面的一双腿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暧昧的指印,甚至还有几个清晰得过分的、带着狠劲的牙印。
“我操!” 一声低低的咒骂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了出来。这他妈是狗啃的吗?这得打狂犬疫苗了吧?!
巨大的恐慌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简向溪猛地闭上眼,互联网垃圾话360度环绕在他身边,手拉着手从左耳朵通过大脑跑到右耳朵:艾呀,梅事的,感染几率为淋,疣什么大不了!
妈的,最好别是袁宏杨那个傻逼搞什么银趴,顺便把他给捎上了。简向溪龇牙咧嘴地撑着床沿,双腿发软地站起来。当他捏着床头柜上那个已经自动关机的手机,准备去寻找充电线时,一个被遗忘的情节忽然像惊雷般炸响——他报警了啊!他从那个派对上跑了啊!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简向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卧室。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线条冷硬的客厅,看到那张他曾坐着吃过很多次饭的餐桌,和他躺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的沙发时 ,让他震惊的答案附上了水面——
这里是陆时穆的家。
所以昨晚那个把他折腾得快要散架的“完蛋玩意”……是陆时穆?
简向溪说不好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整体来说应该是稍微放心了一点。陆时穆看起来不像是乱搞的人,他应该不会有很多传染病……的吧?
这个荒谬又无比现实的想法,让他那颗沉到谷底的心,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他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进陆时穆的书房,找到了充电线。在等待开机的几分钟里,他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转了一圈,没看到房主本人,却在烘干机里,找到了自己那条被洗得干爽、还带着温暖香气的裤子。
啊!裤子!你可真裤子!当熟悉的布料贴上皮肤,简向溪的心再次从谷底往上蛄蛹了点。
手机屏幕终于亮起,无数信息瞬间涌了进来。他先看到了室友苏鲁渝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和焦急的语音,然后,指尖一顿,停在了那个熟悉的、备注为财神爷的对话框上。
几条信息,按照时间顺序,安静地躺在那里:
[06:30] 财神爷:我去海城出差,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07:00] 财神爷:给你点的早餐送到了,记得吃。
[07:30] 财神爷:醒了吗?
简向溪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几条信息。
[09:30] 陆时穆发起了一个转账
[转账金额:?50000.00]
那个橙红色的转账框,像一团烧得滚烫的炭,烙在他的视网膜上。五万块,一笔巨款。它散发着诱人的、罪恶的香气,却也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定义了昨晚的一切。
[09:35] 财神爷:看到回我。
简向溪缓缓蹲下身,捏着手机,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盯着那个数字,忽然很想笑。这算什么?嫖资?补偿款?他真的把陆时穆睡了,对方还给他转了过夜费?可他一点记忆都没有啊,哥们有点亏啊,也不知道陆时穆胸肌是不是跟梦里似的,手放上去就会被吸住。
就在这时,苏鲁渝的视频通话又一次弹了出来。简向溪手一抖,按了挂断,飞快地打字回复:我没事,昨天喝多了,刚醒,马上回。
苏鲁渝的语音消息立刻追了过来,声音里满是担忧:在哪呢你?我去接你!
简向溪回了个呲牙笑的表情,打字道:费那劲,我骑车了,马上回。
他把身上的T恤扔到了洗衣机里,穿好自己的衣服,没找到外套,索性也不找了。拉开门,一个印着知名茶楼Logo的巨大保温袋正安静地立在门口。简向溪盯着它看了两秒,然后面无表情地弯腰,一把拎起。
这是他应得的。
骑着电动车顶着初冬的冷风回到宿舍时,那股从骨头里透出的寒意愈发明显。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却感觉皮肤内部在灼烧。简向溪先在楼下的公共区域用微波炉热了那些早就凉透的茶点,然后才撇着腿,一步一步挪回了宿舍。
刚进门,苏鲁渝就眼尖地看到他脖子上的痕迹,和他不正常的潮红脸色,瞬间变了:“袁宏杨那孙子给你喝什么了?!你脸怎么这么红?”
“鸡尾酒,” 简向溪用冻僵了的手把袋子里的点心掏出来,像没事人一样,“我酒量差,喝上头了。在他家睡了一晚上。
“小溪,” 苏鲁渝看着他,眼神复杂,“以后……别去给他上课了。”
“嗯,” 简向溪吃了个烧麦,表情夸张地感叹好吃,然后递了一个给苏鲁渝,“吃点这个烧麦,好吃的!”
那天下午,简向溪在宿舍里心不在焉地做着一些翻译的零活,脑子里却乱成一锅粥。他一边做,一边反复犹豫,要不要问问陆时穆昨晚戴套了吗?或者干脆点,问他有没有什么传染病?可这话太难堪了,他问不出口。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陆时穆当初招聘时,明明是为了应付母亲,却点名要一个“直男” 。他自己也说过“没有男朋友,也不会有男朋友”。这当然可以理解为他是直男,但……万一,他是有艾滋病呢?所以才不交男朋友,不想传染给别人?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藤蔓般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从医学上讲,高危行为后72小时内进行暴露后预防(PEP)是最佳选择。但他不想去医院,不想吃那些副作用巨大的药,更不想在自己的档案里留下任何可能影响未来的就诊记录。他的人生规划里,容不得这样的污点。对于他这样一无所长仅仅只能依靠自己的人来说,人生的容错率是很低很低的。
他必须自救。
搜索了一整天压抑又绝望的资料后,简向溪终于找到了一个疯狂却可行的办法——如果陆时穆真的需要长期服药,那他的家里,一定会有抗逆转录病毒药物的存货。
夜幕降临,他身上的低烧已经转为了高烧。他换上一件厚外套,身体在不住地打着冷颤,和苏鲁渝打了声招呼说去趟校医院,拒绝了苏鲁渝的陪同,先去校医院开了药,而后转身再次奔赴紫宸名邸。他用自己的指纹,像个小偷一样,解锁了陆时穆家的大门。
在那个空无一人的房子里 ,简向溪进行了一场地毯式的、近乎神经质的搜索。高烧让他的视线阵阵发黑,冷汗浸湿了内里的衣物,但他停不下来。他翻遍了所有的抽屉、柜子,尤其没有放过床头柜和客厅的药箱。
结果是——一无所获。
当他筋疲力尽地瘫坐在被地暖烘烤地微微发热的地板上时,那种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混合着高烧带来的无力感,才缓缓袭来。
巨大的松懈感传来,身体的痛苦便再也无法忽视。胃里空得发慌,头痛欲裂,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酸痛。他这才想起口袋里那包从校医院开来的药。
他撑着墙,凭着记忆,踉踉跄跄地走向厨房。这里他很熟,熟到闭着眼睛都知道杯子放在哪个柜子里。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玻璃杯,接了半杯水。
他撕开药盒,抖出两片白色的药片,就着冷水囫囵吞了下去。他喘息着,将那个被撕破的药盒,随手扔进了料理台旁边的垃圾桶里。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料理台上,感觉自己像一架耗尽了所有燃料、即将坠毁的飞机。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财神爷】的语音通话请求弹了出来,铃声在空旷死寂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耳。简向溪任由铃声响起,没接。过了会,铃声结束了。下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18:48] 财神爷:你还好吧?我上高铁了,过几个小时就回来了。
简向溪锁上了屏,没回。他站起身,最后检查了一遍公寓,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属于自己的痕迹,然后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让他心惊胆战的是非之地。
当晚,应该是已经从派出所里放出来的袁宏杨给他发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消息,简向溪被烧的晕晕乎乎,躺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一个字也没看到。
陆时穆晚上十二点多回了家,家里果然黑黢黢一片,一盏灯都没有亮着。他捏着手机,看着屏幕里的黄色土猫头像,感觉自己心中有说不出的烦躁。
第二天早上,转账过期了,五万块被退了回来,于是陆时穆转了双倍。晚上到家的时候,他又给简向溪打了个语音,但是还没人接。
于是,一场诡异的、长达七天的仪式开始了。每天早上,在去公司之前,陆时穆会雷打不动地转一笔钱,金额从五万变成了十万,然后变成了二十万。每天晚上,在回到公寓后,他会拨出一通注定不会被接通的电话。他会坐在餐桌前,听着手机里的铃声,手插在裤袋里,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口袋内衬的缝线 。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他只知道,这个固执的、机械的重复行为,像一种镇痛剂,能让他白天在会议室里维持该有的体面,能让他在深夜独处时,不至于被恐慌与焦灼彻底吞噬。他在等一个回音,任何形式的回音都好。而简向溪,却给了他长达七天的、死一样的沉默。
在第二次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二十万的转账时,简向溪的情绪已经是恐惧了。他一开始觉得五万块像一记耳光,扇在他的自尊上,但是任由转账过期,他毕竟还是点心痛。但是当五万变成了十万,十万变成了二十万之后,他就开始害怕了。
这个数额太大了,简向溪自认自己不值这个价。这笔钱多到像是一个圈套和一个理由,多到足够让他变成敲诈勒索犯罪蹲上三五年号子。
他绝对不会冒险收钱,也绝不会和陆时穆再扯上类似的关系。
审核好烦啊,上一章改好多次了,放不出来。
我当时写这一章觉得很搞笑,觉得自己有点弱智,谁家好人cp睡了之后第一时间怀疑对方有没有AIDS。
但写都写了……[裂开][裂开][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十次见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