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隔着厚重的玻璃,变成了沉闷的背景音。
田胜男心满意足地被护工推着离开了客厅。
陆时穆转过头,目光落在简向溪身上,用一种正在离开的田胜男完全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小溪,你先去洗澡?”
简向溪喉咙里应了一声,垂在身侧的手指却下意识地蜷起,连带着脚趾都在拖鞋里死死地抓紧了地面。
“你把睡衣都拿走了,今天穿我的,成吗?” 陆时穆站了起来,颀长的身影在暖色的灯光下投下一片颇具压迫感的阴影,他还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那个体贴又略带无奈的男友。
“……嗯。” 简向溪跟着站起来,刻意低下头,做出还在“冷战”中,不愿与他对视的样子。陆总现在开始敬业起来了,简向溪想。
陆时穆转身朝自己的卧室走去,简向溪只能耷拉着拖鞋,跟在他身后。
门被“咔哒”一声关上,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闸门,将他和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陆时穆没有回头,径直带着他走进巨大的步入式衣帽间。他背对着简向溪,低声说道:“不好意思,今晚可能要委屈你和我一起睡了。我也没想到我妈会突然这么做。你这边……没问题吧?”
何止是有问题。
简向溪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胶着在陆时穆的背影上。他看着陆时穆伸手去那挂在高处的睡衣,肩胛骨的形状随着动作在薄薄的衬衫下清晰地凸显出来,背部的肌肉被拉伸成一道紧实而流畅的弧线。这是一个全然属于成年男性的、充满力量感的身体。而他今晚,要和这具身体躺在同一张床上。
我是gay啊!和他睡在一起,这和把猫薄荷放在猫鼻子底下有何区别?!和把年货放在大学生卧室有何区别?!和把那谁放杰哥家里有什么区别?!简向溪的内心在疯狂呐喊,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动次打次打动次要从腔子里跳出来C位出道。但本人并非直男这一理由显然在此工作场合并不适合被提及。
就在简向溪酝酿着说自己要不打地铺的时候,人帅心善的陆老爷拿着睡衣转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用他那张形状优越的薄唇,吐出了天籁之音:“我会双倍支付今天的薪水。”
“当然没问题!不打扰您就好。” 简向溪立刻露出服务业者的专业微笑,眼睛睁大,嘴角上翘,露出八颗牙齿。他小时候看《读者》《意林》看多了,记得国外空姐都得这么笑。
陆时穆的目光在他那过分标准、甚至有些僵硬的笑容上停顿了一秒,眼神里闪过一丝古怪。然后,他拉开了一个巨大的抽屉。一个整齐划一、堪称壮观的内裤博物馆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展现在了简向溪眼前。
“新的,没穿过。” 陆时穆从中取出一条,连同睡衣和一条柔软的浴巾一起递给他。
简向溪被迫参观了陆老爷的私人馆藏,并在心里给出了专业评语:馆藏数目丰富,展品差异性不足,有较大的发展空间,县级博物馆水平不能再多。
陆时穆指了指浴室的方向,随后便转身离开了卧室,这让简向溪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许。
浴室的空间大得惊人。四壁和地面都被巨大的黑色岩板包裹,光洁如镜,能映出模糊的人影,空间显得幽深而寂静。简向溪替陆时穆的保洁操了会儿心,研究了半天这得怎么打扫,才开始琢磨起那个看起来比宇宙飞船控制台还复杂的淋浴系统。
他试探着按了几个按钮,氛围灯亮了,音乐响了,腰部开始喷水……在他差点以为霸总需要扎着马步洗澡时,温热的水流终于从头顶嵌入式的隐藏花洒中倾泻而下,将他完全笼罩。
这像是一场温热的大雨浇了下来,简向溪感觉自己像是热带雨林里被浇湿的猴子,不多的酒意被激发了出来,他的心情开始微妙地放松了起来。感谢大自然的馈赠,猴小溪想,在寒冷的雨天洗了一个温暖畅快的热水澡真是太舒服了!
简向溪狠狠按了两泵陆老爷的沐浴露。那股熟悉的、冷冽又沉稳的木质香气瞬间在满是水雾的浴室散开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闻到的都更加浓郁。简向溪一边用这种沐浴露把自己腌入味,一边想,看来陆老爷非常专情,沐浴露洗衣液香水都是一个味。
他用那个值他一个月研究生补助的吹风机吹干了头发,这才走出浴室。卧室里很安静,陆时穆并不在。他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陆时穆发了条信息过来,让他先睡,说自己一会就回来。简向溪回复到:收到陆总[点赞][OK][玫瑰]。
简向溪于是躺上了云朵般的大床,规规矩矩躺好。他一下午精神高度紧张,可那点红酒的酒精正在血液里缓慢地发挥作用,让他的神经逐渐懈怠;刚刚那个舒服畅快的热水澡,又让他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他陷在柔软得过分的床垫里,听着窗外淅沥的秋雨,鼻尖萦绕着的全是那股让他心猿意马的木质香气,不到两分钟,意识就沉入了深海。
好香……
意识是混沌的,但嗅觉却被放大了千百倍。那股木质香气无孔不入,像浓得化不开的雾,包裹着他。他好像还在那个黑色的、被水汽笼罩的浴室里,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浇下,但流下来的不是水,而是粘稠的、带着香气的液体,将他从头到脚浸透、标记。
他想逃,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场景瞬间切换,他发现自己被困在了那辆迈巴赫的后座。外面是瓢泼大雨,车窗上全是雾气,正在凝结成水珠缓缓滑下。车内狭窄而密闭,气氛黏着,陆时穆就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但那股熟悉的香气却像实体一样挤压着他,让他呼吸困难。
“为什么不搂着我的腰?”
陆时穆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直接发出的共鸣。简向溪猛地转头,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他看到陆时穆的背影,他正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在雨中摇摇晃晃。
“抓稳了。” 陆时穆回过头,脸上带着一种玩味的、他从未见过的笑容。
下一秒,简向溪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自行车的后座上,冰冷的铁架硌得他生疼。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环住的却不是隔着衬衫的腰,而是温热、结实的、毫无遮挡的腰腹。那紧实的肌肉在他掌心下猛地一缩,惊人的热度透过皮肤。
“你身上……” 陆时穆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这一次,带着湿热的吐息,“……是我的味道。”
周围的场景再次溶解、旋转。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张云朵般的大床上,但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陆时穆压在他的上方,一只手撑在他的脸侧,另一只手的手掌缓慢抚摸着他的脖子,滚烫的温度几乎要将他灼穿。那只价值不菲的手表冰冷地贴着他的皮肤,表盘在黑暗中折射出幽微的光。
“我会双倍支付今天的薪水。” 梦里的陆时穆说着和白天一样的话,但语气却不再是公事公办,而是充满了暗示。他俯下身,薄唇几乎要贴上简向溪的嘴唇,灼热的呼吸里带着红酒的醇香。
简向溪感觉自己用尽全力想要推开自己的雇主,但陆时穆完全压在了他的身体上,让他动弹不得。陆时穆的吻落在了他的嘴唇上,简向溪尝到了红酒的味道,尝到了那股木质香的味道。当陆时穆的手继续往下,他攥紧了身下的床单,身体深处涌起一股陌生的战栗。
梦境中那只滚烫的手掌下按的触感太过真实,以至于当简向溪猛然惊醒时,他几乎以为那只手还覆在自己身上。意识像被从深海猛地拽回水面,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梦里那股混着红酒的木质香气还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简向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和后颈一片湿黏的冷汗,睡衣的领口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睁开眼睛,梦境的残影还未散去,现实的轮廓便强行切入。涣散的瞳孔在黑暗中艰难地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异常冷静、在暗处亮得惊人的眼睛。
是陆时穆。
简向溪的大脑“轰”的一声,彻底空白。他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那尖锐的刺痛让他确定这不是梦中梦。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和难以言喻的恐惧,像电流般从尾椎骨窜到头皮。夭寿了。他刚在梦里对自己的甲方爸爸做出了那般大逆不道的事,结果一睁眼,甲方本人就在旁边,还用那种毫无波澜的眼神看着他。
他立刻支起腿,将手心里的汗不动声色地擦在睡裤上,同时用尽全力压下那颗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心脏。
“做噩梦了?” 陆时穆的声音在寂静的卧室里响起。
“……嗯。” 简向溪强迫自己冷静地应了一声,生怕一丝颤抖都会暴露自己。
“你一直在喘。” 陆时穆的视线没有移开,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扫过简向溪的脸。他看着青年额角渗出的薄汗将几缕浅茶色的发丝濡湿,柔软地贴在泛红的脸颊上;看着他那双总是温和清秀的眼睛此刻因为惊魂未定而水光潋滟;看着他微微张开的、比平时更显饱满通红的嘴唇,以及被子滑落后,那截在阴影里也白得晃眼的、带着一片绯红的脖颈,那颜色让侧颈那颗红色的小痣更加扎眼。
陆时穆撑起半边身子,俯视着他,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摸摸简向溪的额头。
简向溪表情不变,眼睫垂下,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点头发,拒绝碰触的意图不言而喻。
于是陆时穆也收回了手,放在被子上,再躺了下来。
“还叫我名字。” 陆时穆继续说,语气听不出来情绪。
简向溪的心脏怦怦直跳,他呼吸得特别慢,努力把身体里翻滚的各种燥热和羞耻都压下去。他知道陆时穆不会无缘无故提及这个,他像一只被猫捉弄的老鼠,只能等待着对方揭开真相的那一刻。
“很模糊,但我觉得应该是陆总不要之类的话。” 陆时穆说得很平静。
简向溪闭了闭眼睛,感觉自己的一部简向溪闭了闭眼睛,感觉自己被扔进了油锅里,从内到外地煎炸。他恨不得嘎嘣一声死在原地。
“我做了个噩梦。” 简向溪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地说道,“我梦到您说我做饭难吃,追着我要还钱,我不同意,您就追着我抢,我就跑……然后您就一直追,把我给累死了。” 这谎言说得不算高级,但是陆时穆应该没有穿透他的大脑观察他想法的能力。
陆时穆说:“这样吗?”
他好像一点都没相信简向溪的话。于是,简向溪睁开眼,试图转移话题:“陆总,您还不睡吗?”
陆时穆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很大,毫无睡意。“有点失眠。” 他坦诚道。他早知道自己会失眠,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多工作了一会,快两三点才回到卧室,躺到了床上。
简向溪的眼神穿过他,看着窗外,说道:“雨停了,要不然我回学校吧。这样您也睡得好一点。”
陆时穆又展现了他的一点幽默天赋,“然后等我妈明早杀了我?”
简向溪笑了一下,感觉自己稍微放松了一点。
“我陪您聊会天?” 简向溪问。
陆时穆看着他,忽然问:“为什么你头发颜色这么浅?”
简向溪来了精神:“我是金城人,你知道的吧?有些汉学家一直说,当然也离不开国内媒体推波助澜了,他们说汉代有一批罗马士兵被俘虏,归顺汉朝,在甘省金城建立了一个城市。我小时候上课,历史老师说我们本地好多人是古罗马人的后裔,证据之一就是我们是双眼皮,头发颜色很浅。”
陆时穆似乎真的被勾起了兴趣:“真的?”
简向溪说:“国内学界为这个事情打了好多年笔战。现在还有人相信这个事情呢。”
陆时穆问:“你不相信吗?”
简向溪摇了摇头,他说:“我觉得他们都白吵,没意思,做点体质人类学的研究,绘制基因图谱,找到特殊基因点位就能倒推出来的事。但是现在的研究语焉不详的,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陆时穆听着他的高谈阔论,视线却落在他那双浅茶色的眼睛上,再次问道:“所以,你的头发颜色为什么这么浅?”
简向溪看着他好一会,说道:“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
陆时穆“嗯”了一声,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简向溪踢了一下被子,让被窝里进了点风,然后偷偷把腿伸了出去。
“很热?” 陆时穆问。
“有点。” 简向溪说,“应该是羊肉吃太多了。” 所以才做这种尴尬的梦。
“我开空调了。” 陆时穆说,“我把温度调低点。” 陆时穆起身在床头按了两下,房间里的暖风稍微小了点。
他重新躺下,背对着简向溪,低声说:“睡吧。”
简向溪冷静了一会,又睡着了。
陆时穆看着窗外,听着简向溪的呼吸声平稳了下去,就又转过身去看着他。
营养不良……这个年代了,还有人营养不良呢?
又是假的吧?
但是他小时候,甘省,也说不准。
那眼睛的颜色为什么也很浅?
陆时穆睡不着,便在黑暗中盯着简向溪眼皮下微微颤动的眼球看。
快速眼动睡眠,梦境的高发期。
简向溪这次还会梦到他吗?陆时穆追着他要钱,这个梦编的挺好笑的,但应该也是个假的。
那他的梦话是什么意思?
陆总……不要……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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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五次见面(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