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天来?”
“偶尔。”索玛一的眼睛只把高台上的小零食看着,他从没吃过这些,麻麻辣辣的,酸溜溜的,油腻腻的,香喷喷的,他挨着挨着吃,吃一个,眼睛就亮一下。眨巴眨巴眼,比夜晚的星星还闪亮。
吃到辣的,就嘶嘶吐舌头,吃到甜的,就皱眉,吃到酸的,就笑……表情丰富直白得让南林怀疑自己过了个假的17岁。
他17岁在做什么?打球、赛马、飙车……所有成年男孩爱玩的,几乎都过了一遍。
“平时在家里吃什么?”南林抽出一瓶水,递给他,在他还没伸手接前,又撤回来,拧松瓶盖递过去。
索玛一接住,松松地就把瓶盖拧开了,小口小口喝着水,“面条、饼子、牛排、鱼、米粥、面包、汤,都有吃,味道很淡。”
南林同情他,下巴尖点着零食:“多吃点。”
“不吃了。”这些东西,吃两口很香,吃多了腻,嘴里团着一层油,不舒服,他又喝水,“几点了?”
“两点半。”
索玛一拧上瓶盖,“我要回去了。你回吗?”
南林把剩下的吃食和水分给孩子们,“垃圾扔桶里,别乱丢。”
有个小孩默默收回要丢的纸袋,吐着舌头跑了。
“这群小孩。”南林哼声,跟在索玛一身边,“明天还来吗?”
索玛一转头看他。南林说:“看孩子。”
索玛一笑了,眼里都是欢喜的光,忽然又暗淡下去,“不知道……”
“他们每天都在这里吗?”
“应该吧。”索玛一不是每天都能来。
“明天你来不了,我来。你有什么想带给他们吗?”
“平时我在教堂外面发食物,去里面就看看他们,没带什么……”他不好意思地说,“还帮我带这些小零食给他们好不好,他们喜欢吃。”
“好。”
索玛一眨巴眼睛,问他:“你也喜欢孩子呀?”眼睛闪着灿烂的光望着南林,南林嘴里那句“不喜欢”让舌头和牙齿打了架,再也说不出来,“嗯……喜欢……吧?”
“……吧?”索玛一学着他,小孩子一样笑。
南林解释:“我没怎么和小孩相处过。”完全是没有,今天是第一次。
“我也没有。”
他们转过弯,直直窄窄的巷子通往外面的街道,喧杂的人声一下子涌进来,他们像回到了人间。
索玛一说:“我走了。”
南林看着他穿进人群,顺着街道往下街口走。走得有些远了,南林才掉头往上街口回大教堂。
没走几步,一阵风从后面卷来。南林还没回头,花香先飘了过来,夹着淡淡的柠檬香。
“诶……”索玛一捧着花跑上来,“你的花。”
一大捧五颜六色的野花被他送进怀里,南林抓住,刚刚接住,就看见那人反手托了一下后背,有点喘,细细揪着眉。
显然是跑疼了背。
南林冷冰冰的:“有事你叫名字,我听见了会停下来。”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索玛一无辜。
“我……”南林的舌头在嘴里拐了个弯,告诉他,“罗林。”
索玛一仰着他,叫了一遍:“罗林……”怪奇怪的名字。
“你呢?”南林问。
索玛一哑了声音,垂下脸。
“那我走了。”南林晃晃手里的花,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索玛一急了,叫他:“罗林!”也不知道为什么叫,但南林转身看他,他就知道为什么叫了——他想告诉他自己叫什么。
索玛一着急地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还是说不出口,告诉他自己是玛塔尔养的那个人吗?告诉他自己就是传言里玛塔尔的情人吗?他会怎么看他?
索玛一不敢说,他怕这个人也流露出异样的鄙夷的目光。
南林转身又要走,索玛一急切地说:“贝贝!阿爸阿妈叫我贝贝。”
他记不得自己以前的名字了,甚至记不得阿妈阿爸叫他什么了,但这个人一问,那些遥远的记忆朦朦胧胧浮现,让他想起阿妈总是隔着窗户问他:“贝贝,你醒没?”
贝贝……
“你知道……”南林疑惑,但那人说得真切,很认真。南林觉得问出来,对面这个少年能害羞得原地蹲下。行吧,贝贝,贝贝,他和小宝贝没两样,都一样的娇贵。
索玛一牢牢盯着他,等他继续说。
南林稍点头,“知道了,快回去吧。”
索玛一松口气,对他露出纯粹的笑,和他挥挥手,转身朝下街口走。
封闭的车内空间把花香闷得很浓,在座椅上不断朝鼻腔送香味。南林瞥了眼,再瞥眼,又瞥一眼,最后抓过来,把着花梗转着玩。
“哟哟哟,”芭芘瘫在沙发里,瞅着他手里的野花,不要脸地哈哈大笑,“昨天玫瑰,今天野花,南林啊南林,你好歹是卡陀梅罗家的大家长,谁这么缺眼心眼儿,送这玩意儿?”
“你猜谁缺心眼?”南林让佣人拿花瓶来,亲自剪了草绳,把花插进瓶里。
他端着瓶,屋里来回走,书桌上放一瓶,窗台放一瓶,还有两瓶放房间,正要推开房间门,蓦地收回手,随便放在柜上。
芭芘来了劲,翻身坐起,“中午妈跟我说奇图尼里家那个,说你不喜欢奇图尼里的也行,总要找个女人把婚结了,这不巧了,哪儿人?多大了?长什么样?我好跟妈回个话。”
嘴上说着“回个话”,那脸上的好奇要把人淹了。
南林盯着他,盯了很久,盯得芭芘尴尬,讪讪的:“好吧,我就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撬开你这个钢铁打造的老光棍。”
“你可能不想听。”南林坐下来,悠悠喝着苏打水。
“还有我不想听的?我不信,你少溜我。”
南林换一种坦诚:“我自己买的。”
“你?我哈哈操,南林你当我傻,就你这德行,你买花?别人送你花你不扔地上踩两脚都算你品德高尚了。”
“你不爱听的。”南林放下水杯,“什么时候走?”
“后天中午的航班。”芭芘拖着板凳挤到他旁边,“约出来吃个饭?让哥哥我瞅瞅。我爱听的,爱听。”
南林瞅他两眼,像看个傻瓜,“真听?”
芭芘把头点得像颗快乐芭乐。
南林叹气:“今天看见那个人了。”
“谁?”
“喝咖啡那个男孩。”
芭芘惊喜:“在哪儿?”
“他跟我说了几句话。”
“跟你?跟你?就你?他跟你说话?”芭芘跳了起来,“别逗了,就你这张扑克脸,谁乐意跟你说话!不是,你们说什么了?”
“说了几句,但没一句提起你。”
“他能不说我?能不说?他最喜欢我了!”芭芘扑过去,掐南林的脖子,南林被掐笑了,直接笑出声:“我说了你不爱听。”
“操!”芭芘有点回味过来了,“你耍我!”
“算了,爱信不信。”
芭芘掏出手帕,冲南林扬了扬,“我跟你说,他不可能不喜欢我,瞧瞧,瞧瞧,亲手送的。”
柠檬花香一阵一阵送进南林鼻腔,南林盯着那张手帕,忽然觉得刺眼。他放下腿,站起身,“找我什么事?”
“没呢,妈叫我来说说你。直接给句话呗,我好去回个话。谁家的?”他指指那些花,“别想蒙骗我。”
南林老实告诉他:“小孩送的,昨天帮了他一个忙。”
“小孩?”芭芘一脸不信。
南林肯定:“未成年小孩。”
芭芘信了,他觉得这世界上,但凡超过12岁,都不会送人野花,简直丢脸。
“那奇图尼里家?听说长得不错。”
“免谈。”
“行,你什么时候找一个?”
“等你结婚了,再说。”
“我结婚?”芭芘大大瘫在沙发上,“我不结婚了,我等他长大。”
南林正色,“谁?”
“就那个啊,你见过的。”
“认真的?”
芭芘抬脸给他看,“你看我像逗你?”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芭芘那张脸就不好看了,皱着眉,磨着牙,怒视南林。
一厢情愿。南林说不清是烦还是松快,朝楼梯觑了眼,想让芭芘快点走。往常只要他一回来,杜恩比就过来,今天这么久还没来,南林去到阳台,杜恩比靠在斜对面的楼上抽烟,时不时往这边看,看见他,有点尴尬。
南林朝他勾勾手。杜恩比立刻摁掉烟,从窗边离开了。
南林对芭芘说:“我有事处理,你过去陪陪妈。”
正说着,杜恩比抱着黑皮笔记本上来了。芭芘不情愿地起身走人,走到门口,不放弃地扒着门框问:“你真遇到他了?”
南林不耐烦地点头。
“在哪儿?”
“路上。”
弟的脸色很臭,芭芘永远撬不开那张铁打的嘴,悻悻下楼。
五秒钟后,楼下响起轰轰隆隆的跑车引擎声。南林听得头疼,他百分百肯定,芭芘是要开车出去找人。
南林烦躁地倒酒。杜恩比看着满屋的野花,心里也烦。南林什么时候喜欢过花?这两天全是花。
杜恩比接过南林递来的酒,闷一口,闷闷地问:“有什么事?”
南林没什么事,单纯找杜恩比过来好让芭芘走。
杜恩比等得喝完了酒,也没等来南林一句话,他放下酒杯:“我过去忙了。”
南林真想起一件事,“给我个钱包。”
杜恩比:“?”
南林没跟他解释,推开卧室门,把柜子上的两瓶花带进去,一瓶放在床边,一瓶放进浴室,还把窗边的桃香玫瑰拆了,有些已经奄了,开得好的插进那个昂贵的独一无二的绿水晶瓶,加进水,在窗边摆弄了一阵,认真的模样像对待情人。
杜恩比从没见过这样的南林,美好得让人想要占有。而这样的男人,不是因为自己。杜恩比眼睛发疼,心口肿胀,他转身给自己再倒一杯酒,一口气喝完。
南林拿了一卷钱出来,扯开皮绳,全是大面额的,“给我点零钱,什么一块的五块十块的。”挪来杜恩比厚重的笔记本,将发卷的钱压住。
杜恩比疑惑:“你拿钱做什么?”
“买东西。”
“你要买什么?我给你买。”南林的一切都是杜恩比操办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南林的了解没那么多了,现在他连南林需要什么,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要。
杜恩比的呼吸开始累了,抑不住地发苦。
南林却心情好了许多,跟他坦白:“在教堂那边遇到一群小孩,身上带点钱,买水买零食方便。”
“小孩?”杜恩比有点反应不过来。
“屁大点的孩子,从没在外面吃过东西,这样喜欢吃,那样喜欢吃。”南林说着说着就笑了,眉眼舒展开,杜恩比看得痴迷,压抑着:“多小?”
“几岁、十几岁吧。”
杜恩比后知后觉:“所以你是跟他们一起玩到现在才回来?”
“嗯。”
“花……”杜恩比瞥着花,心脏突然就跳动了,跳得很快速,“也是小孩送的吗?”
“不然?”
杜恩比喘了一口大气,他这辈子没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激动了,大着胆子问:“屋里也是吗?”
南林疑惑:“什么?”
杜恩比伸手指向房间窗台前的玫瑰。
“哦……”南林带着笑,“芭芘的。你别跟芭芘说,他能被气死。”
原来、原来、原来!
是他胡思乱想了!
杜恩比活了过来,他笑,眉眼嘴角笑得快要承受不住,他猜测过,南林能看上谁,大家族里从不缺美人,南林看上过谁?谁都没进过他的眼,包括南林的那个初恋,杜恩比见过,大明星般的美,但南林连她长什么样、叫什么名都记不得了。他就说、就说南林不可能看上谁,南林的眼睛只装得下卡陀梅罗,除了卡陀梅罗,他什么也看不起。
对,他就是那样高傲、自负、不可一世,谁也瞧不起。
这个世界,没人能入他的眼。
“想要什么样的钱包,我等会送来。”杜恩比激动得手在发抖。
笔记本把钱压得略微平整了,南林拿出来数,数到一半,皱着眉问:“是不是有点多了?”
杜恩比使劲摇头:“多装点好,要什么买什么。那些小孩要衣服吗?我去准备。”
“去吧。”
“几岁到几岁?”
“十岁往下。”
杜恩比狐疑:“你刚才说十几岁。”
南林不以为意:“哦,那个不用,他有的穿。”
杜恩比乐颠乐颠地去了。
天还没黑,杜恩比又来了,手里提着漂亮的礼袋,放到南林面前。
南林拆开,最新款的皮夹。
数过的那捆钱装进去,皮夹立刻鼓得不成样。南林看得皱眉,太暴发户了。他取出三分之二,把杜恩比给的零钱,一块五块十块二十五十装进去,顿时有模有样,瞧着格外顺眼。
皮夹一关,在手里转来转去地把玩,怎么看怎么舒坦。
他想起那人掏钱的样子,那人好像没钱包,是从兜里拿出来的,叠得整齐,一只手抓着钱,一只手数着,一张一张地拿出来,那是头一次,南林觉得用钱是美好的事情。他从不用钱,在学校读书也懒得用,有时候看见别人为了一块钱两块钱在那里找来找去就烦,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用上了。
他摊开钱包,把钱抽出来又塞进去,抽出来又塞进去。来回几次,玩得差不多了,放到桌上,躺在椅子里瞧。
自己都没发现的,手托着的嘴角扬了起来。
如果杜恩比不清楚,他几乎又要怀疑南林找人了,他这样子太像了,“明天也去教堂吗?”
“去。”
“那衣服,我给你放车里?”
“一箱就行,太多,让他们觉得来得太容易,不懂珍惜。”
杜恩比说:“男孩十五件,女孩十五件。”
南林点了个头。
杜恩比说回正事:“我们的人看见帕安家的家长和玛塔尔在长厅酒店吃饭,他们开始谈石油运输的生意了,帕安家有六天没和我们联系了。”
“罗福州的运输路?”南林翘着腿,随口问。
“在走了,今天给罗福州市长运送葡萄。帕安家今晚就会得到消息,奇图尼里大概明天才能收到消息,总之,你在外面小心点。”杜恩比担心他,“要么,明天我陪你去教堂?”
“不用,他们不敢动我。”南林摆手,“你忙你的,你手里还堆着很多事,早点忙完,早点送你去可可尼斯海。”
杜恩比不愿意:“我和你一起走。”
“恩比啊,”南林说,“等大酒店签下来,后续计划就推进得快了,那边得有我们的人,你是最合适的。除了你,我不相信谁,我们要在那边立法律,立规矩,这是你的专长。还有土地规划,可可尼斯海现在是一家独大,他不会希望我们去占领他的地盘,你得过去帮我守着。”
“你一个人在这边不安全。”
“父亲留下的霍普和安德森都是好打手,我还有图逻。”
南林很明确,杜恩比毫无办法,“我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