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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明灯:苏丹娜

作者:晏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忧郁的苏丹娜呀!


    你何时能露出笑颜?


    为给你戴上一块美玉,他攻下了一个利兵守卫的城邦。


    为替你采下一枚柑橘,他踏平了三个食人饮血的部落。


    连听到轻轻一声的“海蝎”,他都会痛苦,要灭贬毁者的族,亡不敬者的国!


    多情的苏丹娜呀!


    你何时能露出笑颜?


    他的面庞比兔毛更光艳,肌肤比珍珠更乌亮,身躯比柱石更伟岸。


    这就是你现在的丈夫,圣律国的苏丹。


    他的爱比夏日更炽热,比沙暴更强悍。


    难道你只思念你的第一任丈夫——


    即便他的肉/体已深陷入陵墓、灌满沙砾,


    灵魂也随真言而去、踪迹难寻?


    孤独的苏丹娜呀!


    你竟不能再露出笑颜!


    *


    沙丘蔓延,无边无际。即将正午,日光下,阿山多沙漠边缘酷烈难耐。


    这里有两条路。


    莫含章知道,现在朝东走,她会遇到执掌圣律国的苏丹娜,一位宽严相济的好君主。


    朝西走,只会遇到一队专收专卖十来岁歌伶的奴隶贩子,鞭子上抹了粗盐和人血。


    她“今年”十岁。


    这道题一开始,她是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孤女。任哪个十岁的女孩,都知道要朝东走。


    上一回,她也是这么选的。


    结果不言而喻。


    如若顺利,就不会称之为“上一回”了。


    莫含章轻抖缰绳,让骆驼向西走。


    *


    沙漠边缘,盗匪密集,却有一匹高大的骆驼昂首而行,一个稚弱女孩高坐其上,腰挂金灯,衣袍纯白如云,身后还跟着另一匹满载货物的骆驼,简直是一场奇观。


    贩奴队伍中,奴隶双手被缚,眼睛蒙着,只能听到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袍下多少华贵珠宝,惹人想象。


    女孩朝贩奴队伍靠近,头巾微动,露出额头一片“蝎色”的皮肤。


    “人人平等”的圣师训诲已被渐渐遗忘,在这片形似弯月的大陆上,肤色越深,越有地位:白肤代表低贱;棕肤属于大众,是被认可的“奉真民”;如果有毫无混杂的乌黑皮肤,那才算真正的高贵者。


    不过,红黄之间的“蝎色”皮肤,是一则例外。


    它代表邪魔。


    因此,奴隶贩子向骆驼上的女孩瞪大了眼睛,他们怀疑自己看到了蜃影,或是撞上了鬼怪。


    但她开口了。


    一种在圣城附近、尤其是圣律国使用的贵人腔调。


    “这里所有的奴隶,我要都买下。”


    她是人,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岁的女孩!为什么她前来交易,又为什么衣着华贵、而独自一人,无人能知。


    奴隶贩子从惊讶中恢复了贪婪:“你别看这些牲口瘦得像瘟羊,嗓子却顺滑,能做最上等的歌伶,一个就要一百金颗,你能有多少钱?”


    一枚硕大、鲜艳如血的红宝石,被随手掷到他们脚边的沙上。


    沙子炽热,蒸腾人的理智,六个贩奴者捧起宝石,便用更加贪婪的目光看向女孩。


    面纱之上,她那对漆黑的眼睛静静睥睨。


    “别有不该有的贪欲,蛆虫——我能在危险的沙漠里行走,是因为英明的圣律苏丹娜。她今日班师回城,你们要想惊扰她的骆驼骑兵,就向前一步,让我看看蛆虫的本事吧。”


    圣律苏丹娜——这女孩受这样的大君主保护吗?


    奴隶贩子们被女孩的语气慑住了,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窃窃私语,按捺下了杀人夺宝的心思,选择接受这桩突如其来的买卖。


    女孩却又道:“等等,我要先验货。你,去把所有奴隶的蒙眼布解开,我得看看有没有瞎子。”


    随着女孩的命令,一条条蒙眼布揭下,直到最后一条蒙眼布也解开了,日光刺入法赫穆的眼睛。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因为白袍衬托,金灯更显锃亮,折射道道明光,悦耳的叮当声流出袖口,再度响起——


    高大的母骆驼载着一个女孩向他靠近。


    她有张精怪似的脸,冰冷的,眼睛也冷,仿佛全然与这个炎热的世界隔绝。


    那双眼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掠而过。


    法赫穆心砰砰地跳,这道眼神好像一下子摄走了他的灵魂,他感到心悸,不敢再看她。


    她是谁?即将买走他的主人?


    “你,再去把绳子都解开。”女孩示意一个奴隶贩子。


    奴隶贩子不可思议:“这些贱种不识好歹,得用绳索绑得死死才行,否则就跑了!”


    “哦?那我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因为运输不当,在我的货上留下疤痕?……既然如此,我挑一个,你们押上来给我看看。”


    母骆驼绕着奴隶走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法赫穆既奇怪,也有些自我怀疑,他感觉女孩的视线好几次落到自己身上。


    “这个。”她向下指了指。


    ——就是他!


    一旁的奴隶贩子抽出弯刀割断绳索,接着,手狠狠一抓,法赫穆被带倒了。


    他被粗暴地推倒在母骆驼蹄前。


    热沙灌入他的口鼻,上身衣物被大力撕扯,他下意识地反抗,一想到女孩在看,他感到远胜以往的耻辱。


    女孩不为所动。


    直到他上身的棕色皮肤完全**在烈日下。


    “你可看好了,一点没有损坏。”


    女孩半垂着睫,视线在他身上慢慢游走,他很热,汗水干涸,又控制不住地颤抖。


    “很好。”她一边说,一边将钱袋拿出来,“十八个歌伶,我给你们等价于两千金颗的宝石。”


    奴隶贩子们接下一枚又一枚的硕大宝石,咧嘴大笑。


    赚了这么大一笔,他们难掩兴奋,飞速撇下货品,骑上骆驼、赶起路,生怕怀里的宝石被劫走——这些可不是交过路费就能应付盗匪的麻烦物件。


    奴隶们不知所措,包括倒在沙里的法赫穆。


    因为他的买主,那骆驼上的女孩,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下来牵奴隶的绳索,只是淡淡看着奴隶贩子远离的身影。


    “你过去,穿上他们的衣服,把宝石带回来。”


    她突然说。


    法赫穆意识到她是在对自己说话。


    他正困惑,顺着她的目光,向沙丘下看去。就在他目光聚焦的刹那,六个贩奴者直直从骆驼上倒下,没入黄沙,无声无息。


    他惊骇地吸入一口热风。


    接下来,他听到了更让他意外的话。


    “站起来,法赫穆。”


    就像是传说中的精怪,她不认识他,却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


    *


    穿过阿山多沙漠、海湾大沙漠,来到离圣城最远的大陆北端,才能找到鹭鹭邦。


    沙漠里被解救的十八个歌伶,有女有男,大多数人进了军营当兵,也有去做学徒的,只有法赫穆,他接受了最特殊的培养。


    他学习演讲、诗歌、礼仪,能一句不差地背诵圣师训诲、说出各邦各国的语言和风俗。


    只要他穿上绸衣、戴上纱巾,再有几个随从陪同,走在任何一个街头,谁都会以为他是一个虔信的南方贵族。


    法赫穆对此并不满足。


    他也想拿起刀,参加军事。


    这个想法,他还没有告诉她——他侍奉的人,他的恩主。


    今年他十六岁了,按照鹭鹭邦的习俗,已经算是成人,他的恩主也从沙海里的白袍女孩,成为了一个少年。


    她具体的年龄,他并不知道,也许和他一样也是十六岁,但不是所有刚成年的少年人,都能和她一样强大。


    她有一支军队。


    在鹭鹭邦这片是非之地,她只停留了两年,统一林立的部族,给鹭鹭邦换了一个新邦主。


    现在,整个鹭鹭邦都听从于她了。


    曾经有反对她的人,说她来自海外的种族“海蝎”。


    先代传说中,“海蝎”是一群富有魔力、贪婪无比的女魔,她们掘金掠银、又喜好残杀、操纵人心,因此总是在这片土地上掀起动乱。


    法赫穆读过很多稀有的古代典籍,知道“海蝎”的故事不是假的。但像这里的人们一样,他的心愿意被她操纵。


    即便她说过,他不再需要时刻跟随她左右,他还会想要侍奉她沐浴。


    只要他提出来,她一般也不拒绝。


    屏风前,她解下短刀和金灯,卸走护甲,显现出适于战场的矫健身姿。


    金发带也扯落,黑发散在流畅肩颈上,如乌云低垂。


    很快,她摘去了所有累赘,提起衣篮,绕到屏风后。


    屏面上玉石翠绿,淌过她的影子,而后,传来水声沥沥,浴室弥漫起难以察觉的香气……


    香气顺着水汽,钻入鼻腔、口腔,流到内脏,法赫穆感觉自己体内有股热意流窜,四处发痒,然后从脖子到脸都烫起来。


    他不该这样……


    但没关系……恩主不会介意的。


    他总是在她的浴室外、浴池边、离她最近的地方,替她看守她的衣服。


    这份工作他做过很多次了,尤其是过去条件艰难的时候,她喜好清洁,又没有私人浴室,在别人的浴场、绿洲的泉水里,她需要他留在自己身边,也只留他在自己身边。


    他是特别的。


    法赫穆一想到这里,就控制不住加重了呼吸,屏风内,水声在持续,他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其中有的起伏、涡旋。


    水蜿蜒地流,仿佛淌进衣袍,滑过皮肤,一缕一缕,一阵一阵。


    在他的想象中,他已经湿透了。


    “法赫穆——”水声忽然停下,他的恩主在喊他,“拿把剪刀给我。”


    法赫穆如梦初醒,拿起橱柜上的剪刀。


    他自然地忘记了羞耻心,立刻平复了呼吸,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镇定自若,走进屏风后的世界。


    那冰冷而仁慈的恩主,坐在池边,肌肤赤润,身上浴巾淋漓。不知哪个愚蠢的纺织工让浴巾开了线,又缠进镂空的装饰砖里。


    他连忙低头,向前递出剪刀,但他怀疑自己早就泄露出了不当的神情,或者眼睛里含有不洁净的情感——她的视线凝在他身上,有意审视他,先是脸,然后上半身、下半身。


    他想要祈请:“恩主……”


    但她拿过了剪刀,收回眼神,剪开被浴巾被缠的线。


    她问道:“你能唱‘我受示于鹰隼’吗?”


    法赫穆犹豫了。这首歌他的确学过,调很高,只有少数天赋异禀的女孩,或者……阉伶才能唱好。他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本事,能唱得动听。但她很少听他唱歌,他怎么能让她失望呢?那就唱给她听吧,只不过,悄悄降一个调。


    “如您所愿。”他应道。


    轻缓空灵的歌声从他喉间升起,逐渐向上攀登,在即将抵达顶峰时,悠游而下。


    此时,恩主拿剪刀的手垂落,银亮的刀刃撞击砖石,发出一声的轻响。


    法赫穆本能地颤了一下。


    他的歌声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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