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场考试科目为乙女游戏》 第1章 白雪:第一支舞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本场考试科目为:爱情故事演绎】 【正在进行第一大题:白雪】【答题机会:1/2】 【个人信息】 〖姓名:莫含章(伪装中:莫玉)〗〖性别:女〗 〖身份:天恒帝国二帝女(伪装中:留学生,出身宗室的非官方使者) 【个人属性(部分词条待解锁)】 …… 〖法术(已解锁):中级(795 /1000)〗 【进度查看】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0%】 【得分人物:“猎人”·罗礼】 【攻略进度:0%】 * 她就坐在那里。 黑发黑眼,颀长挺拔。 银色礼裙上流淌着法术纹路,想来价格不菲,裙纱蓬松,散着灯光璀璨,衬在她光洁的脸上,让俊秀的眉目看上去越发遥远。 她头顶悬着雪伦王宫瑰丽的穹顶,身处专为使臣举办的舞会,珠光宝气的贵妇、气宇轩昂的外交官在她面前来来往,人群熙攘,但她在其中,与众不同。 暗处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莫含章没有察觉到这道隐秘目光。 她只是放下手中的甜点。 不知何时,她前方来往的人都已退开,一道迫人的身影向她逼近。 “莫小姐。” 来者嗓音微哑,语调也冷。 莫含章抬起眼。 他有一张称得上很年轻的面容,轮廓俊朗,并不锋利,但让人觉得十分可怕。 也许是因为他肤色苍白,血管爬在眼睑上,挑出刺目的青紫色,而睑下是一双深碧的眼,极其幽寒,只要稍稍一个低眸,就能让怯懦者发抖。 他是雪伦女王诺弥亚的王夫,王子的继父,亲王切斯特。 女王久病不起,他才是雪伦如今真正的执掌者。 莫含章和他四目相对时,看到那双碧眸中似乎淌过一瞬暗光。 她缓缓起身,多亏她这具模拟出的身体个子不矮,她站起来后,完全能平视这位亲王。 “您好,亲王殿下。” 她镇静地问好。 他看似随意地问:“舞曲很快就要开始,莫小姐还没选好舞伴?” 莫含章一时未答。 他稍带睥睨:“莫小姐不愿跳舞?” “并非如此,我正为没见到白王子而惋惜,请问,王子殿下是否能出席?”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空气一冷,面前亲王神态更显得幽深。 片刻后,切斯特低笑一声,脸上却毫无笑意,只有异样的苍白。 “啊……斯诺。” 他顿了顿。 “雪伦人常说‘白王子斯诺是雪伦国中最美丽的人’,莫小姐也应该听说了?但这孩子太顽劣,这种场合,还不合适他,比不上莫小姐——年纪轻轻就能代表国家。” 这算是试探,还是轻视? 莫含章不知道,但各国使者都在盯着她看,她得快点做出回答。 “亲王殿下抬爱,我愧不敢当。” 她交握两只手掌,姿态上更显谦逊。 “但我想……王子殿下身担国祚,我不能和他相比。我到贵国高林法术学院留学,谈不上代表天恒,不过是受天母陛下指派、学府委托,促进两国交流,身为臣民,我别无选择,只能尽力而为——亲王殿下执掌雪伦,应该了解臣属诚惶诚恐的心情。” 她微微颔首,言谈礼貌,都让人觉得她不像个天恒人——或者更准确说,不像个天恒女人。 人人都知道,天恒是一个女人掌权的帝国,女人参政从军、摆弄权力、颐指气使才是常理。 她们帝位上的主人,也就是她们的皇帝,不称作“皇帝”,而称作“天母”。 莫姓帝室六百年来明主辈出,母权天下,成就了一个历史悠久、幅员辽阔的强盛帝国,这片大陆上的大小国家,有太多匍匐在天恒脚下。 至于雪伦,它是天恒的邻国,但位置偏僻,要跨过半个大陆才能到天恒的首都。 所以,多年来雪伦不曾仰天恒鼻息,也许有天恒自矜上国之威、不爱恃强凌弱的原因,不过更合理的解释是,和多数僻远小国一样,雪伦对天恒来说,无关紧要。 帝国无比倨傲,凡和雪伦有外交事务,都是临时选派外交代表,此前从未派出常驻使节,哪怕是非正式的,也没有一个。 莫玉勉强算是第一个。 切斯特以执政多年的敏锐,在没见她面之前,就认为她绝不简单。 今天一见,不过几句话,她句句倾向了白王子。 这位天恒贵客,好像早有立场。 切斯特更加仔细地打量她:“我听说莫小姐出身帝室,是莫姓宗亲,没想到,你在你的陛下面前也毫无选择?” 他向面前的异国女子进了一步。 “没有选择,就是命令,对吗?”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近了。 他身上强盛的法术潮让莫含章很难忽略,他不仅是执掌大权的摄政亲王,还是一个比她强得多的法师。 她一动不动。 “莫小姐,现在我告诉你,你得和我跳第一支舞。”他突然伸手,手指虚扣在她的下颌,“你要选择拒绝我吗?或者,你其实没有选择?” 莫含章静静向下睨着亲王苍白、骨骼分明的手,他没有碰到她,但他做出了这样的动作,她不得不抬起了头。 抬头、低眼,是被观赏的姿势。 即便和攻略对象的继父共舞有些奇怪,她确实没有选择,现在不是和雪伦的掌权人争锋相对的时候。 音乐响起,东方留学生乍抬眼帘,亮起一对黑得发光的眼睛,直接握住了亲王的手。 亲王似笑非笑地回握。 她与他贴近,交错,共舞。 天恒帝胄的银裙摆动,如水光潋滟,而亲王礼服上别了国花雪山兰,兰花瓣微颤,像迎风招展。 虽然两人由于身份,此前绝对没有可能做过彼此的舞伴,但这两位实在默契,每一步,每一拍,都死死地契到了一起。 人群中频频发出惊叹。 至于女王的王夫和一个年轻女性跳舞合不合适,根本不是问题——那可是切斯特亲王,雪伦真正的掌权人,谁都不会想去冒犯他的权威。 对莫含章来说,这一曲有些太长了。 切斯特亲王的手冷得不像活人,身上还有清淡却古怪的芳香,每当他扣向她的腰,抚过她的臂,紧攥她手指,他的法术潮同时逼向她,芳香愈盛,她就感到阵阵眩晕。 曲终时刻,切斯特突然一改舞姿,将她拉近自己身前。 莫含章顿时清醒,一下子稳住了脚步,免于跌入他怀中,而是漂亮地转到了他身边。 众人以为这就是最后一个默契配合的动作,掌声零落地响起,接着,越来越响。 厅中掌声如雷、人语沸腾。 切斯特环视了一圈,眼神漠然,这时,莫含章试图脱开他的手,但他没有放。 掌声最盛时,他微微侧首,道:“莫小姐,有时候,好的舞伴不是选择出来的。” 莫含章转头,他眼中已经浮现出明显的威慑,冰冷刺骨,仿佛要透过她看清整个天恒帝国。 她只是沉默地报以回视。 就在切斯特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说:“您的确是一位好舞伴。” 那语气,那神态,可真说不上轻松。 她不算鲜妍的异国面庞上,因此显出一份忧郁、超然的美感。 ……美? 切斯特放开她的手,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可笑,他一向无法欣赏女人,或者说,他一向无法欣赏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异国女子轻轻俯身行礼,新的一支舞曲就此开始。 众人舞蹈起来、涌动起来,而她迅速转入人群,不见了身影。 她灵活得像只雪豹。 一只忧郁的雪豹? 想到这里,切斯特竟隐隐觉得,这位来自天恒的莫小姐,确实是美的。至少,有资格被做成标本,成为一件收藏。 *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0%】 〖是否打开白王子·斯诺的结局得分参考表?〗 〖是〗 〖雪伦王后10/10 白王妃7/10 白霜铭记5/10……(具体以得分结算为准)〗 【得分人物:“猎人”·罗礼】 【攻略进度:0%】 〖是否打开“猎人”·罗礼的结局得分参考表?〗 〖是〗 〖结局得分参考表:帝国主仆6/10 世外伴侣3/10……(具体以得分结算为准)〗 莫含章默默离开宴厅。 她进入雪伦、开始答题不到一个月,一边学习法术,一边收集情报,知道王宫外已有流言:女王近期病情加重,也许不久就要崩逝。 女王一死,必有王位之争。 并非王子与王子,雪伦女王只有白王子斯诺一个孩子,而是王子与王夫。 如果是别的王夫登上国王之位,名不正言不顺,一定遭到举国反对。 但亲王切斯特不同,他有个能和王室并列的高贵姓氏,何况,他已经摄政十年,根基深厚,还是国内最强大的法师,他的“摄政派”势力遍布雪伦。 而王子斯诺成年不久、势单力薄,除了一纸王室继承权的法律空文,并无优势。 雪伦的政治投机者们可以好好考虑,是做忠于王子的“忠诚派”,还是做服从亲王的“摄政派”。 莫含章不行,她眼下只有王子斯诺一个选择。 因为这是她唯一能确定可以打出满分结局的攻略对象。 为了得分,她除了迎难而上,别无办法。 莫含章边沉思,边绕过芙拉丽宫的庭院,向宫门走去。 卫戍守在门前,看她要走,按着兵器就过来了。 见这副架势,她迅速默念咒语,做好了自保的准备,却听他们说:“莫小姐,亲王殿下请您等到舞会结束后,前往白塔与他见面。” 这个难缠的亲王。 白塔是王室聚集法师的地方,他一定察觉到了她对王子斯诺的态度,大晚上的,让人去白塔,不是示威、就是谈条件,她没有这个兴趣。 “亲王殿下盛情邀请,我十分荣幸,但我……”莫含章用手掩住脸,故作踌躇,“吃多了酒心糖,醉得不轻,实在不能赴约。” 雪伦贵妇为求纤瘦,往往节食少饮,席上的甜点和糖果碰都不碰,可对她来说,一点零食而已,能尝的都尝尝了。 用这个理由也算合适。 可卫戍面面相觑后,按在武器上的手一点没松。 莫含章静了片刻,突然指向空中,大喊:“红针蜂群!” 什么什么蜂群? 卫戍猝不及防,她提起裙,以迅疾如风的姿态,直接冲过了他们的队伍。 等他们亮出兵刃、枪口,向她追来时,她已跑出了一段距离。 不是,这不可能是“醉得不轻”吧? “莫小姐!” 她头也没回,甚至还施了个法术,裙摆逶迤的银礼裙立刻缩短,成了上衣。 这当然是件法术礼裙,只是谁不会想到,上面的法术纹路不是用来让身体显得曲线玲珑,而是为了在必要时,能变短、更方便逃跑。 裙下是裤装和长靴。 “……小姐,您必须停下!” 芙拉丽宫外灯火通明。 她一下子跑进了护养中的灌木林,在黑暗中不见了身影。 一款外慈内冷型女神,希望大家喜欢~[求你了]~感谢支持晋江正版,侵权必究~ [红心][红心][红心] 作者专栏请看: 被一众dc、中土大老板喜爱的魔法师如何就业? (已完结)《[综英美]不义求职,中土创业》 [红心][红心][红心] 温柔病弱而深藏野心的新寡摄政公主vs.各色权臣反贼 (预收)《限制文公主如何不被谋反》 [红心][红心][红心] 狄菀怀疑自己穿进了一本限制文里,文中的自己身为公主,居高自傲、薄情寡幸,一朝失势,就沦落到曾受辱于她的一众权臣手中,日夜磋磨。 为免剧情成真,她很早成了亲,去了封地,以为能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后来——她被迫回到京城。 看着在书中对她这般那般的麒麟臣、狐将军、豺狼侯……她决定礼贤下士,拿出人君的样子。 但他们怎么一个个红着眼、解着衫,就爬过来摇尾巴了? * 清正端方的文臣蒙受重用,以为公主贤能,国家有望。 殿中奏报时,纸页上现出一句: 【公主清泪汩汩,她陷在褥中,已然力竭,而你恨她拿你当驸马的替代,也恨她欲鸟尽弓藏,不曾停歇】 他险些站不住。 桀骜不驯的少年将军又立战功,公主亲赐酒。 耳畔军乐褪去,只剩一道声音: 【“公主,你今日就是嫌我这身上伤疤丑陋,也不得不看了!”公主恨恨而视,似雪双臂绵软无力,任你摆布】 他怔愕,看着公主温和一笑的模样,面颊血红。 阴郁的少侯厌恶公主得了权柄、却一副被迫的样子,若非考虑大局,她找他讨教政事,他理都不理。 这日,她请他同往行辕。 【她被困在车轿内,口中帕子幽香流溢,双目溃散,你笑问她:“这一路,公主可满意?”】 语句分明荒谬,他却舔了舔唇。 公主难道事事都喜欢被迫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白雪:第一支舞 第2章 大人物 她就坐在那里。 黑发黑眼,身姿如春天的绿枝。 夜色在她发上流动,流萤在她身边起伏,她坐在荒弃建筑的台阶上,眉眼稍垂,完全融入了这里的凄冷残败。 好像将水晶灯下的舞步、将雪山兰的香气,将献给亲王和使者的掌声……都忘记了。 暗处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她在想什么呢? 一个疑问从心底发出,接下来,许多声音蜂拥而上。 她为什么到雪伦来? 她真是天恒帝国的帝室成员,一个高不可攀的贵族吗?要是真的,她怎么会远离强大的母国,到雪伦这样小国来呢? 也许,她在自己的国家处境本就不好。 像那些角斗中落败,最后被驱逐的走兽。 不过……更多的物种中,雌兽往往不会被驱逐。 她们是胜者的战利品。 她突然起了身,目光向四处搜寻。 最终,隔着浓重的夜色,看向了暗处的眼睛。 这双眼睛轻眨了一下,油墨一般浓的黑瞳中显出丝丝兴奋。 她开口:“谁在那里?” 他被发现了。 * 出声后,莫含章抬起手,法术火焰在她手掌绽放,流萤四散。 一个如披雪色的年轻人,从黑暗中走出来。 他着装简单,模样却不同寻常,他有一头如乌木的黑发,半散半乱地垂在颈边,一双眼睛也是黑色,比发色还浓重些,火光下,他的皮肤虽有暖色,却还是白若凝脂,唇色则绯红秾艳,似玫瑰带露。 他实在美丽,格外美丽。 莫含章立刻意识到他的身份。 雪伦人说,白王子斯诺是雪伦国中最美丽的人。 他是她的攻略对象,雪伦的白王子,斯诺。 “小姐,我没有恶意。” 他弯了弯眼睛,雪一般的脸上神态轻柔。 “而且,您是法师,我只是个侍从,没有能力伤害您。” “那么,”莫含章把“王子殿下”的称呼咽了回去,收起掌中火焰,于是周围暗下来,光虫再度飞舞,“这里已经荒废,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阳光下总是很少有自由,我便喜欢在黑暗里散步。” 他说得不明不白,这要她怎么回答? 莫含章试图评价:“你的爱好,也不错。” “也不错?按照小姐您的身份,其实会觉得很奇怪吧。” 莫含章微眯起眼:“不,我知道自由可贵。可贵的东西,即便黑暗中再有危险,也想争取,这是人之常情。” “是的,人之常情。”他又轻轻问,“那您在这里又是做什么呢?” “……我在躲避探查。” “哦?您难道惹了什么大人物吗?” “不算太大。” 她语气客观,像她对“大人物到底有多大”自有一番衡量标准,斯诺觉得有意思,暗中扬了扬嘴角。 她又道:“外面的法术探查让我不得不谨慎一点,这里环境很好,是天然的法术干扰环境,我暂且安全,但我不知道该从哪里离开王宫。” “这不是什么难题。” 斯诺慢慢走近她,她的面庞便渐渐与那个舞姿优雅的使者重合了,他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他的继父切斯特的视角。 于是,他对她伸出手。 “只要您信任,我可以为您带路。” “谢谢……” 她极轻地将手合向他的掌心,带来一份流动的温暖。 “我相信你。” 他似乎能凭这份温度,听到她脖颈内沸腾的血液。 斯诺知道,这也是他继父所感受的温度。 *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1%】 白王子似乎是个温和良善的人。 他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入废弃宫殿下方的甬道,据他说,这里可以安全通向宫外。 甬道中一片黑暗,这位王子的手掌不够细腻,但是轻柔温暖。 莫含章感受着脚下的崎岖,冷不丁发问:“我可以施个照亮术吗?” “我的建议是不要,”他笑声细微,“小姐,您不会想惊扰头顶那些住客的。” 应该指蝙蝠。 莫含章应道:“好吧。” 他将她的手握得稍紧了一些,仿佛在表示关切。 黑暗在甬道上方的“呼呼”声、“啪嗒”声中蔓延。 直到最后,在不知何处的终点,星光透过垒垒石砾,终于落到足尖。 “到了。” 打开一道闸门后,斯诺跳上地面,把她拉了上来。 莫含章观察四周,她熟知王宫附近的地形,立刻判断出她如今所在的位置。 此处正对王宫之北的黑森林,一条大道绕着森林外围,通向她求学的法术学院。 星光下,不远处是树影婆娑,斯诺对她微笑:“这条路经过您的学院,小姐,您该返程了?” ……不是,现在才表示自己知道她身份?这个白王子有什么用意? 莫含章拿捏不准。 她看着王子那双比夜还黑的眼睛,他望着她,神采专注,似乎她就是他能看到的一切。 “嗯……”她尽量表现得自然,“你一定早就知道了我是谁,毕竟我和雪伦人长得很不一样。” 她露出一个笑,对他轻轻颔首。 “那我正式向你介绍一下自己,我是莫玉,天恒人,在高林法术学院学习。” 她颔首又抬头时,会在动作时稍有停顿,眼半垂,等到抬头时,才亮起一双眼睛。 外人眼中,这可能会是天恒贵胄的风度,斯诺则认为这是她独有的姿态。 她说:“感谢你的帮助,如果你也想试试在学府的黑暗里散步,我可以为你带路。” 她的眼睛与他一样是黑色,但不浓重,反而剔透得光辉灿烂,像宝石。 不知为何,斯诺从心底突然升起一分忌恨。 还有一些莫名的怅然若失,因为他很快要与这样的眼睛告别了。 “那你呢,侍从先生,怎么称呼?” 斯诺随口回答:“可以叫我‘白’。” “好,我记下了。”她笑着,即将转身,“那么,再见,白先生。” 他突然问:“明晚会是个晴夜吗?” 她的脚步一顿,半回过身,目光明亮而干净:“是的,应该是。” “莫小姐,明晚的午夜之前——”他走到路旁的一株细瘦松树下,美丽面庞上暗影沉浮,“这片树影下,我等待你的感谢。” ……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8%】 * 同白王子告别后,莫含章回到高林法术学院,没有走正门,而是借着一处法术漏洞,钻进了学院,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二天上午,有人叫她去礼堂。 切斯特亲王送了一批法术材料给学院的学生,可送到她手上却不是矿石锥、浓缩剂,而是一个被封装好、包装精致的小盒子。 莫含章刚一打开,甜腻的酒香扑面而来。 原来是一盒子酒心糖。 莫含章看着这盒糖,觉得像毒药。 她逃脱了这位亲王的强势邀请,但好像没有逃脱他的关注。 至于这盒糖,她为仙谨慎,打算把它喂小鼠。 毕竟她在考试,被毒死的话,就直接结束答题了。 莫含章是神仙。 她生在“天上天”,众界之上的清都。具体来说,她生在琅嬛,浩瀚文脉所在,出生时就聆听翰墨潮涌、文脉涓流,自灵智初开,便志在昭彰文道、笔墨流芳,一位文道化身赐她“莫含章”之名,望她才华昭昭、锋芒毕露。 参加此次考试,是为了考取墨仙这个司理众界文学的司职。 莫含章志在大道,就算在凡尘世界,换了身份和躯壳,她眉目中流露出的超越世俗的情态,仍然令人着迷。 可雪伦男人喜欢侮辱女人,高林法术学院里最尊敬她的,不是远远逊色于她的法师同学,而是那些默默无名的女工。 莫含章帮助她们,也从她们那里获益良多。 她们告诉她如何悄无声息地进出学院,也告诉她黑森林中的奇怪消息。 “莫小姐,听说最近森林里有幽灵出现,我们建议你……别再晚上出去了。” 莫含章道:“没事,你们要的东西,我还会带来的。” “莫小姐是天恒人,天恒女人一出生就是女巫,怎么会怕鬼?而且那肯定也不是鬼,大概是一支秘密队伍,亲王的爪牙!” “亲王……?”莫含章感觉不妙,“黑森林将王都和北河行省隔开,其中的法术阵直通王宫白塔,队伍要安全通行,是要有亲王的授权,而北河行省是白王子生父的故地,多是‘忠诚派’。” 听了她的话,女工们顿时一静。 一位问:“莫小姐认为是什么情况?” 她们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莫含章不敢肯定,道:“不,我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亲王的人马,不过,雪伦现在的政治情况很糟糕,如果学院里发生危险……我的实验室比较安全,会一直对你们敞开。” 半晌,又一位问:“那你呢?” “我和你们不同,你们比我重要得多。我得先走了,再见。” 天色将晚,莫含章起身,她必须离开了,她晚上还需要去赴白王子的约。 “莫小姐。”她们喊她,“你觉得我们能继续下去吗?” 莫含章深深地看进她们亮得可怕的眼睛。 “能。” 雪伦国中,除了“忠诚派”所代表的大贵族势力、“摄政派”所吸纳的法师、新资本势力,还有一股隐秘的力量,一个真正拥有未来的政治联盟。 只是,莫含章和她们不在一条路上。 午夜时分,森林外的大道上空寂无人,只有一匹黑色骏马驰骋。 骑者是一个法袍女子,防护斗篷随风鼓动,她用雪伦男人的姿势骑马,却比他们都气势凌人,像一道闪电,风驰草靡。 她在一株松树前勒马,斗篷帽檐落下,露出她光洁的脸。 树影下的王子不自觉眯起眼,他忽然觉得今晚的星光太亮,夺走了一切让人藏身的黑暗。 她在马背上,向他伸出手:“晚上好,白先生,今夜你想在哪儿散步?” 斯诺感到心头有种鼓动的兴奋。 就像是小时候母亲带他去打猎,在疾驰的马上,听到林间的兽吼。 这片大陆上有多少珍禽奇兽,皮毛美丽,身姿矫健,却都不比过—— 她垂眸又抬眼。 真的很想有可爱的读者们~[求你了]~支持晋江正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大人物 第3章 温和表象 那夜之后,斯诺常能在树下等到这位天恒小姐。 有时她骑马过来,带他穿过灌木,进入无人的学院蔷薇园。 月色朦胧,花香浓重。 她说起香料、书法、哲学,说起催眠术、最奥秘的法术规则、生命如何地平等…… 她的世界比普通人奇妙。 有时她和几只森林猫一起来,脚步轻轻,渔具叮咚作响。 她总说:“今天我运气不好。” 那些猫却扑她的鱼篓,晃着尾巴,呜呜地叫唤,表示它们还没被喂饱。 她对林中野兽十分友善。 有时她背着包裹,走在森林小路上,萤火虫聚在她周围,星星点点。 斯诺逐渐习惯了这份微光。 这次,她突然停下脚步,看向矮树枝头。 树梢挂着几颗鲜红的苹果,好像没有什么特别。 “你在看什么?” “那些苹果,雪伦的法师叫它‘天鹅心’。” 她回答着,踏上树干,摘下一颗苹果。 “有什么特别作用?” 她俯下身,一边将苹果递给他,一边问:“你想知道……自己心里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原来“天鹅心”是致幻剂的原料。 斯诺吃第一口时,看到了一朵干净的雪山兰,吃第二口时,看到了母亲的王冠,吃第三口时,看到面前的莫小姐躺在雪地里,酩酊,赤/裸,满身鲜红明亮的痕迹。 斯诺并不意外。 芙拉丽宫的宴厅有一道暗门,人站在门后,透过门上细缝,就能看见宴厅中发生的一切。当他隔着这道暗门,第一眼看到她时,就无法将眼睛从她身上移开。 但他以为,这不是一见钟情的老套故事,而要比那些远远崇高,他注视她,是出于对命运和现实的敏锐。 她一定是一个重要的人,难以忽视,也绝不能忽视。 现在,共度了许多夜晚后,他想得到她,使她不能再被他人拥有,是很正常的。 毕竟,她有这样的个性,还有这样毫无污浊的眼神。 她凑近了他一些,黑眼睛折着萤火虫的光。 没有问他看到了什么,她问:“味道怎么样?我在配药剂的时候用过它的粉末,但从来没尝过。” “很甜。”斯诺将咬过的苹果递还给她,“你应该试试。”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了苹果。 斯诺柔下声音,他本来就有一副歌声优美的好嗓子,有意劝诱时更是动人:“小姐作为学院里唯一努力钻研的法师,不该亲自尝尝吗?” 她被说动了,在他没咬过的地方咬了下去。 汁水染上她不红润的唇,溢出一丝甜香。 莫含章原来以为自己的法术属性都快到高级了,“天鹅心”对自己的作用不会太大,但事实上,刚咽了一口下去,她就看到了自己出生的仙境。 诗文结成珠玉,沉浮在不息的文脉长河中。 她在岸边濯足、洗衣,翩然自在。 而树下的少年王子出声,打碎了她眼前的仙境。 他仰着他美丽、雪白的脸,问:“你看到了什么?这么出神?” 莫含章还没彻底回神,含糊地说:“我看到了……我家。” 他顿了片刻,才露出一个浅笑,他对她伸出手:“小姐,请把手给我。” 莫含章不知道他的意图,但她觉得一个“攻略对象”不太可能是坏人,她认为白王子斯诺值得信任。 她顺应他的话,低了些身体,将手放在他手中。 但看似温和的手一下子用了力。 她被拉得更低,耳鬓又被猛然扣住,一时难以动作。 玫瑰般的唇就势浸入她的唇齿。 “天鹅心”甜腻的汁液在她和他之间滚动。 她感到呼吸困难。 斯诺喉间颤动的气流渡向她的口舌,他问:“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他可能不期待什么回答。 因为他吻得太狠,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 ……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55%】 * 攻略进度推进得很快,这对莫含章来说,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她隐隐觉得,白王子温和的外表下,其实另有危险之处。 何况,她不懂人间的爱情,必须十分小心。 “天鹅心”之吻后,白王子消失了几天,他再出现时,是在一个极阴沉的黄昏。 莫含章从实验室回到在学院里的住处,通常会走一条自己用法术保护的小路,这条路和女工有关,她没有和白王子提过。 但斯诺站在这条小路边,不是过去朴素的穿着,而是穿了一身银白夹蓝的王子礼服。 即便天色阴沉,在这一身衬托下,他雪白的面庞一点也不黯淡。 看起来,他要对她表明王子身份。 莫含章脚步顿了一瞬。 但她没有多加犹豫,立刻走向他,还是喊道:“白先生——” “莫小姐……”斯诺摇头,“我知道你是敏锐的人,很早就清楚我的身份。” 莫含章终于停下脚步。 他又问:“但你不是为这个靠近我的,对吗?” “……当然。” 莫含章假装忘记那“雪伦王后”的整整十分。 “殿下,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王子,但那些头衔、地位,我并不在意。在天恒,出身帝室,就意味着那些别国的王子皇孙会对我们……特别礼遇,但我没有兴趣和他们接触。”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再表示一下真诚吧。 莫含章顿了顿,说:“殿下,你对我意义不同,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在你身边。” 她说得诚挚动人,斯诺感觉很高兴,但喜悦转瞬即逝。 他留意到她语气平静,眼神也太清澈,她总是清醒、持重,即便接受他的吻时,神情也没有痴迷。莫小姐越是这样,他心中的**反而受此催化,越发涌动,他实在无法满足。 她该天天被灌“天鹅心”。 年轻的王子凝视着她,心中恶念闪过,可面上一片坦然,说话也谦逊:“能得到莫小姐的特别礼遇,是我的荣幸。” 莫含章露出一个笑,她连笑的时候,眼睛也镜子似的亮。 斯诺几步走近,抱住了她。肢体接触在年轻情侣之间再常见不过,但斯诺觉得她的体温让人上瘾,他已经逐渐痴迷了,不禁将脸贴向她的耳际,缓缓收紧手臂。 “我希望尽快向全国宣布我们订婚的消息。” 这让莫含章愣了一下。 不对,这个流程不对,她没有答应过和他结婚吧? 难道接个吻就默认要订婚?雪伦有保守到这个地步吗? “怎么了?”他靠在她耳旁,“你不愿意吗?” 他语气温柔,甚至到了柔弱的地步,任何人拒绝他,就像是犯下重罪。 “我——不,不是不愿意。”莫含章只想好好理清思绪,“我只是在想,听说陛下病情不容乐观,亲王重权在握,殿下你的处境本就危险,这时候宣布订婚,无论对象是谁,难道不是暴露盟友,有利敌人?还有,我刚刚确认黑森林中有军队经过的痕迹……” 她意识到说得有点多,不再说下去。 “不要为这个担心。” 斯诺慢慢回答,他语气很肯定,这让莫含章觉得背后有她难以推测的秘密。 她不解:“可是殿下,我们认识才不到一个月,你真的决定……?” 斯诺轻抚她的脸:“莫玉,把我的心带走吧,不用再还给我,它只愿意为你跳动……你不相信我吗?” 她能说什么? 她只能说:“我相信你。” ……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60%】 * 白王子有不为人所知之处,仓促订婚,可能也别有所图。 莫含章虽然说着自己相信他,但她不敢掉以轻心。 黑森林中的动静应该深入调查。 在此之前,她还要更好地了解一下自己求学的法术学院,因为她猜测这里也许不止有亲王的奸细,也有白王子的内线。 女工们正在进行探查工作,莫含章尽力配合,她们很快锁定了嫌疑人物,列出了一张学院内各派密探的名单。 接头时,黑瘦的清洁女工对莫含章嗤笑:“小姐,这里走狗遍地,迟早一天,我们要用红色的吊绳,把他们都勒死。” “红色的吊绳?”这不是一个常见的说法。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信任你?”女工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盯向她,“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莫含章不语,女工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她送来的密探名单很长,人数上来说,忠诚派并不逊色于摄政派,甚至还有法师在内。女工会调整她们的计划,莫含章也加强了实验室和自己周围的法术警戒。 不知不觉中,她的法术属性提升到了高级。 换句话说,她能在学院里横着走了。 雪伦以法术立国,如今法术日渐衰颓,某些古老的雪伦姓氏里确实遗传着法术天赋,但现在天赋卓绝、法术精深的**师越来越少了,在白塔之外,高等法师实在难得一见。 除了那位本人就是**师的亲王,他倒是容易见一些。 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莫含章顺利偷走了学院最贵的藏品,一件古代隐形斗篷,准备进黑森林调查。 * 【欢迎登陆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 【物品】 【破损的红绸(穿戴中)】 【褪色红绸,略有破损,似乎代表了一段并未消逝的过去。穿戴后获得属性加成:魅力 15;亲和 15,对平民角色吸引度提高。】 【帝室礼服·红(未穿戴)】 【天恒帝室中流行的礼服套装,披肩上有十二色彩凰图案,代表帝室女的尊贵地位。穿戴后获得属性加成:魅力 99,对贵族角色吸引度提高。】 【隐形斗篷(穿戴中)】 【雪伦王国高林法术学院的藏品,法术隐形材料织成,效果尚待鉴定。】 因为春雨,森科中曾有的脚印、马蹄印已经消失殆尽,莫含章先经过的是白塔法术阵。 这些强大的阵法还在运行,如果不是身上的隐形斗篷,她很可能被白塔发现。 她裹紧斗篷,小心向前,森林茂密,在夜色中深不见底。 不知走了多久,虫鸣乍歇。 莫含章心中警觉,此时,脚底青苔上现出细碎微光,她带上防护手套,低身观察。 是一些荧光晶体的碎片。 她将碎片放入收纳袋,顺着这些微光,她来到一座小丘前。 小丘前有一片空旷地区,地上凌乱的痕迹已经模糊,但必然是人为造成的。 她向小丘靠近,岩石走势逐渐在她眼前清晰起来,她意识到这里有一座矿洞。 她很快来到了矿洞入口。 这是怎样惊人的场景! 数条矿道漫长地向深处通去,无比幽邃之中,荧光爆发,矿物碧蓝,像一只腹内毒液噬人的巨蛛。 令人头晕目眩! 这不仅是形容,莫含章真感觉眩晕,她身上的法术潮都开始混乱了。 这到底是什么……物质? “在那里!” 一道尖利喊声让她一下子清醒起来。 接着是一连串的——“射击!”“快!”“射击!” 枪声“砰砰”响起,几线强光穿过洞外。 雪伦生产的枪械没有这么先进吧? 莫含章正怀疑着,一个黑影带着浓浓血腥味冲进来,蹒跚地跌到地上。 追击者的脚步,伴着枪声,乍然接近。 几乎是同一时间,第一枚子弹冲入矿洞口,形成跳弹,击破了她的隐形斗篷。 什么无妄之灾! 莫含章拉上面罩,正要施展击退术,冲出矿洞,又瞥了一眼地上的负伤者。 她眯起眼,一手拽住此人的后领。 先逃再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温和表象 第4章 死路 男子在疼痛中醒来。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肩胛处的枪伤被处理过,创口上绷带绑得很好,甚至有治愈术的法术残留。 一个高个女人逆着光坐在眼前的桌上。 等到他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他才看清她的样貌。 她有一张属于天都的脸。 天都是天恒首府,在雪伦的天都人,应该只有那一位出身帝室的留学生,莫玉。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莫玉,可是,看清她面容的一瞬间,有种难言的熟悉感划过他的心头。 但他没能抓住任何记忆的余痕。 天恒女子的眼神居高临下:“你应该出生在天恒北部,看上去是罗若族人,为什么到雪伦来?” 她审视着他的脸,语气徐徐。 “十年前,北部有藩王谋逆,也涉及罗若族,你是逃犯?” 她说得很准。 作为宗室,有这样的一双锐利的眼睛,帝女、内阁官员都会拉拢,不太可能不受重用,她为什么到雪伦来? 他沉沉地看着她,不答。 但莫含章就是要逼他说话。 “不过,亲王切斯特绝不会要普通逃犯为他效力,你的价值一定很高吧。” 她弯了弯唇。 “‘雪伦亲王窝藏天恒重犯,意图危害我国安全’,我这一句话送到情报部门,雪伦就有可能改朝换代,这绝不是亲王想看到的吧。” “帝国之威……当然如此。” 男子哼笑一声,轻扬起脸,他眉宇开阔,挺鼻薄唇,一双棕瞳色彩浅淡。 “但是,莫小姐,你未免太肯定了。” 莫含章拿起桌上放着的石符,晃了晃:“我救了你,工具却被打坏了,没办法通过法术阵,幸好我找到了白塔给你的通行符文。后来给你治疗的时候,还发现你体内有必须用高深法术祛除的剧毒——你就是亲王的手下,这你不必狡辩。” 她继续道:“黑森林里异状持续已久,到现在亲王才知道,一定是有人暗中阻挠。你受亲王命令前去调查,却碰到了那些持枪者,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曝尸荒野了。” 男子挣了挣身上的绳子,但这只是徒劳。 他说:“你救我可不是因为大发善心。” “救命,当然不是轻易的事。”她摇头,“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 他看着这位故国宗室。 她脸上有权臣弄政时的谋算,也有幼狼离群时的孤绝。 风雨即将席卷雪伦,忠诚者未必有好下场,她在其中又会扮演什么角色? 他回答她:“‘猎人’,罗礼。” *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60%】 【得分人物:“猎人”·罗礼】 【攻略进度:5%】 【系统提示:多对象同时攻略对答题要求极高,望考生谨慎考虑答题方式!】 学院内密探众多,不是安置人的好地方,罗礼虽然伤没痊愈,莫含章还是尽早把他送了出去。 她与罗礼已达成了交易。 罗礼会把在森林遇到她、被她所救的事情当作秘密,而且,他要在亲王那里按下她有异常行为的消息,保证她不会被抓到王宫,受其审讯。 她则把部分晶体碎片交给了罗礼,便于他向亲王交差,此外,他如果还要进入森林,她将保证他的安全,如果受伤,医疗服务也可以商量。 他离开时,她开口暗示:“罗礼,我在天恒认识不少人,也许只要我写一封信,罗若族就能彻底洗净污名。” 罗礼的背影僵硬了一下,片刻后,他松下肩膀,语气轻蔑:“大人物的施舍,我看腻了。” 他拒绝了。 但莫含章在系统界面看到攻略进度有增加。 因此,罗礼离开后,她立刻给帝女一位官居首相顾问的故交写信,请求为北藩谋逆案中涉及的北方民族正名,并附上晶体碎片,希望对方帮忙调查,是否有类似物质能影响精神力使用。 她自己用各种手段研究这些碎片,或许是缺少专业仪器,她无法发现有什么问题。 但危险就藏在平凡的外表之下。 “不是王室邮局,艾米莉。” 莫含章靠近了瘦小的邮递女孩,一边低声嘱咐,一边将报酬交到她汗淋淋的手心。 “是红花圃街的私人邮寄站,送到乌目国后,再办理空运送到天恒,需要的材料都在里面。” 女孩重重点头,推起车,推了两步,又回过头。 “等等,小姐,你刚刚说的……是什么国?” “乌目国。” “哦,乌目、乌目……”女孩刻意重复了几下,又清脆地笑起来,“小姐,下次你能给我讲讲这些国家吗?” 莫含章道:“没问题。” 女孩挥了挥手,推着车走了。 莫含章回到住处时,斯诺一身白色骑服,坐在青苔斑驳的喷泉础石上。 他用马鞭逗弄着野猫,旁若无人。 午后阳光明媚,为少年王子打上一圈金色的轮廓,他见莫含章过来,侧过头,神态温和,如细雪拂面。 “莫小姐去做什么了?” “我在实验室摘录资料。” 那些凶煞的森林猫和莫含章更熟,它们离开斯诺,向莫含章围过来,她挥手把它们打发走。 她神态显出一刻犹豫,问:“殿下,您不是法师,钻不了我那些法术小门,这一次和上一次,是怎么进学院的?” 斯诺收起马鞭:“我跟着你的猫进来的。” ……真的不是和学院里的“忠诚派”密探里应外合吗? 莫含章环顾了下四周,不像过去,现在没有任何可疑的窥视。 这应该就是密探的功劳。 “不过,你设下的法术很尽职,它们进不去。”斯诺淡笑,“那我能进去吗?” 莫含章当然为他打开了院子,又打开了房门。 她刚把门合上,一团热意便从身后贴来。 斯诺轻抚着她的后颈,而后到耳后,然后是脸颊,正在莫含章觉得这只是开始时,他的手一下扭过她的脸。 他束着她的肩,从背后吻她。 绯色的唇珠滑在她的嘴角、唇锋,最终合入另一瓣的柔软。 香气和血气攒动、推搡,甜咸混乱,逼入咽喉。 莫含章觉得白王子的吻绝对比他继父的酒心糖毒上几分。 好一会儿,他才捧着她的脸,稍稍退离,但他的唇还贴在她的唇边,道:“莫小姐……你在皱眉。” 莫含章能为之皱眉的事有太多了:森林里的持枪队伍,神秘的矿物,天恒罗若族的“猎人”……她不知道自己为件事皱的眉。 她答:“琐事太多。” 斯诺静了片刻,轻印过她的唇,彻底松开了她。 他看向屋内陈设,数张巨大的地图从墙上铺到桌上,四处是书,琳琅满目的书,把桌案都要遮住了。这间屋子的主人不是醉心研究的学者,就是野心勃勃的战略家。 书的空隙里,搁着打开的笔和信纸。 斯诺的眼神停住了:“你刚刚在写信?” 他一向语调和缓,加之还留着刚才的亲昵,不显得是逼问,但还没有等莫含章回答,他又问:“写给谁?” 莫含章当然不能说自己为了一个亲王鹰爪,就要联络故交、为人平罪,还正在探查森林里的秘密。 “给家里人,只是一些授权文件。” 斯诺看着她,黑色双眼里情绪难辨,不知道他是否相信了她的说辞。 半晌,他道:“准王妃,今晚女王会召你入宫觐见。” * 王使将高林法术学院里近年唯一出色的学生带进了万镜宫。 她穿一身深红色的法袍,高个子,异邦样貌,红袍下的长靴踏在台阶上,发出闷闷的响声,巡视的法师每听一声,都觉得压力倍增。 女王宫殿久闭的宫门为她打开,雪伦的未来,也仿佛在她脚下。 据说万镜宫里有一万面镜子,这倒不是真的。雪伦王室崇尚白色,这座宫殿作为国家君主的住处,银具、白瓷器、玻璃器具垒放在此,千式百样,像一万面镜子拼到了一起。 莫含章料到亲王切斯特今夜也会在这里。 “您好,亲王殿下。” 他神情冰冷,碧眸里是一片肃杀。 即便他没有动用法术力量,谁能不畏惧一个**师? “莫玉。”他直呼她用的名字,“你眼睛怎么了?” 莫含章侧头:“什么?” 她沉稳地对上他的视线,目光平静。 切斯特觉得荒谬,她这双眼睛,才是万镜宫里最亮、最清晰的镜子。 此时,他倒真心实意地想问问她—— “怎么选了条死路?” 莫含章沉默片刻,扬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殿室中一片死寂,周围侍官像连呼吸都没有的木头人,她们垂着头,不敢看这一对政敌的对峙。 内间出来一个女官,打破了这可怕的安静。 “殿下,女王陛下让莫小姐进去。” 女官没有请切斯特一起进去,但这位亲王代持王权已久,他向莫含章倾了一道眼锋,先一步走入内间。 莫含章随他入内,一进去,热意扑面而来,内间的室温过分地高,是法术作用的结果,大概是为了女王的病。 重重白色帘幕后,隐约可见一个披发的人影。 王子斯诺半跪在白帘之间,模模糊糊的,像个要化的雪人。 “莫小姐,你终于来了。” 虚弱、飘渺的声音从帘后传出来。 “再过来一些吧……” 莫含章近前,更觉得热了,她背后已被汗水浸湿,也不知道斯诺在里面待了多久,怎么能忍受这番酷热。 她稳住呼吸,先行天恒的礼,又屈身做雪伦贵族的礼仪。 “昌武天母之后莫玉,敬祝雪伦君主,王治长久。” “向您问好,陛下。” 第5章 死罪 女王气若游丝,说着礼节性的问候,像张断了弦、还在嗡鸣的琴。 莫含章垂首应和,但这里实在太热,不过片刻,一滴汗从她鬓角滑下,落到白如雪地的石砖上。 这时,帘中的斯诺出声了。 “母亲,既然您已经同意,请您择日设宴,宣布我和莫玉正式订婚。” 他向女王说完,缓缓起身,挑起帘幕,对上切斯特的冷视。 “如果宫中有经济困难,不能举办宴会或舞会,请亲王殿下——代我在枢密会议上宣布,也可以。” 年轻王子的面庞被热意蒸红了,他的黑眼睛里似乎也流动着血。 切斯特却像不受温度影响,肤色仍然苍白如纸。 他瞥了眼莫含章,道:“斯诺,陛下有说同意吗?” 斯诺静静陈述:“母亲已将决定权交给我。” “但我不同意。” 切斯特坐到沙发上,瞬间,沙发旁的玻璃花瓶就凝上了一层水雾。 他一边示意莫含章在旁同坐,一边问:“莫小姐,你有多少诚意做雪伦的王妃?” 莫含章没有坐。 她知道切斯特想试探她的实力。 实际上,如果她和王子已经达成同盟,无论她与王子订婚与否,甚至无论切斯特阻拦与否,对于他来说,她都是一样可憎的敌人,好好研究如何对付,才是要真正考虑的事。 当然,如果他觉得她和王子订婚还意味着别的,得另当别论。 “我不懂亲王殿下的意思……难道在雪伦,新娘在婚前要向新郎家里赠礼,以示诚意?” 切斯特挑眉:“这倒不——” “我愿意入乡随俗。”莫含章打断道,“我在乌目国有一座稀金矿山,愿意无偿赠予雪伦王室一半股份;我也会为雪伦申请运河通航权、港口优惠、科学联盟会员国席位、天恒国家银行的贷款、资助、合作优先权益。而且,雪伦不会被要求放弃任何主权。” 她的话勾勒出国家关系的真相:小国和帝国之间的距离如同天堑,面对帝国,它们除了摇尾乞怜,期盼帝国给它们一些残羹冷炙,没有更好的选择。 斯诺垂下眼,说着“母亲,请您见谅”,退离了女王的白帐。 而莫含章不考虑真相与否,她只是在告诉切斯特:面对她时,必须考虑到天恒的强大国力。 “天恒是你的故国,我无法否认她十分强大。”切斯特不置可否,又问,“你又如何保护你的‘新国’?你没有武器,没有士兵和将领。” 问她有没有军事力量? 就算她真有,也不可能在这里和盘托出。 她轻轻略过:“亲王殿下,战争是一项重罪。” “只有无知者和伪善者会这么说,莫小姐,而我不认为你是前者。” 切斯特突然站起来。 莫含章对着他冰刀一般的凝视,他身上的寒冷正在向她压来,**师的法术潮抽走了空气,寒冷、酷热和窒息感同时在她身上交缠。 “你认为我话里存在欺瞒吗?”她问。 “很明显……” 切斯特更加逼近,寒意刺骨而来。 莫含章心头一跳,此时,斯诺正要过来,而她直觉地打算制止他,迅速抬手,示意他不要靠近—— 下一刻,切斯特扼住了她的喉。 “天恒人,你诱惑王子斯诺,给出好处,是因为你要实现帝国扩张的野心,颠覆雪伦!” “你犯了死罪。” 他冰冷的手指是蚺蛇绞缠,逐渐用力,莫含章眼底没有丝毫动摇。 “切斯特!”斯诺抽出架上的装饰银剑,就要冲过来。 莫含章只是将已抬起的手转了个方向。她用指尖划过切斯特筋骨分明的手背,顺着他的指缝,合上他冰冷的手。 她手心里是汗水,粘腻温热。 而她乌黑的眼睛,好似镀了一层金属,明晃晃,里面不是挑衅、或者敌视,而是简单的否认。 她只是否认自己为了颠覆雪伦而来。 切斯特媲美虫蛇的绿眼瞳震了一下。 当她彻底合住了他手背,潮热压来,他感到一阵怪异的刺激,立刻松开了她的脖子——也脱开她的手。 几乎是同一时间,莫含章施出击退术,挑走了斯诺的剑。 银剑叮当落地,室内情势诡谲。 沉默已久的帘幕后,突然传来女王含混的声音。 “斯诺……” “过来,我还有话……对你说。” 斯诺看了眼莫含章,返回白帐之下。 这一次,他进到了帘幕最深处,跪在塌下,披发的人影慢慢垂下头,对他说了什么,又在他头顶落下一吻。 很快,斯诺走出来。 “女王陛下的命令,一周后,芙拉丽宫举办舞会,宣布王室婚约。” 他静静说完,白色帘幕在他身后微晃,万镜宫里每一寸的白色,都像重叠的丝网,将他的身影网罗。 万镜宫终于要重归死寂了。 斯诺走下来,挽过他未婚妻的手臂,喊了一声“亲王殿下”。 但切斯特没有听到接下来的话,也许一切都在少年王子深藏血色的黑眸里了。 经过他身边时,王子挽着的准王妃侧过头,无声地对他张开唇。 ——死罪? ——除了让你畏惧,我没有犯什么罪。 切斯特目视她从容离开的背影,忽地一笑。 ——畏惧? ——不一定,莫小姐。 *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65%】 【得分人物:“猎人”·罗礼】 【攻略进度:7%】 【系统提示: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的攻略进度达到较高阶段,您的后续行为将对结局产生较大影响,请考生注意!】 虽然没有正式宣布,雪伦王宫中已经传出了“天恒留学生莫玉即将成为雪伦王妃”的消息。 莫含章在法术学院处境糟糕。 一是“摄政派”对她的监视越发严密,二是她要和女工保持距离,失去了许多助力。 这时候,她收到了来自天恒的回信。 “阿玉亲启:内阁恰在推进相关民族政策,虽是小族旧事,我略加提及,也都迎刃而解,减刑免罪、抚恤援建等等,一应落实。但有一位在逃重犯,不知其名,是当年在你面前刺杀你姨母的凶手,罪无可赦。” 莫含章从二帝女的记忆档案中找到了这桩刺杀案。 孩子时,帝女含章常去往几位姨母家做客,有次,她拜访的姨母是一位北方总督,在她留宿期间,一个刺客穿过总督府的森严戒备,杀死总督,又全身而退。 小帝女曾与刺客对视过一眼,不过,隔着障碍物,彼此形貌难辨。 也许……罗礼就是这个刺客。 可如果真是他,以这样的刺杀水平,那晚不可能在森林里受伤濒危,他在雪伦技术退步了?还是他体内的剧毒限制了他的实力? 莫含章放下这个问题,继续向下看。 “我将你寄来的东西交由一位大巫查看,问她你所提的问题,暂未得到明确答复。我托一位学者朋友继续调查,她为人可靠,很重视这个情况,已经把东西送往中心分析了,请你放心。另附一则消息,阁中几位打算设立新的对外合作机构,你所在的北海湾地区也在候选之中。恭请保重。” 根本不能放心,也难以保重。 如果这些东西惊动了天恒插手雪伦,那局势会变得越发复杂。 莫含章将信纸丢入坩埚,抬了抬指尖,信纸瞬间点燃,烧成了灰。灰烬飞舞,她看着桌上的尘影,又想起信中那句“设立新的对外合作机构”。 也许她有一条路…… 莫含章抽出一张信纸,汲起特制的加密墨水,开始写回信。 当她收起写满的信纸时,夜色已深,忽然,“叩叩”的敲门声传来。 “莫小姐,是我,艾米莉!” 莫含章打开门,瘦小的邮递女孩被室内的暖光照到,眼睛一亮,接着羞涩一笑,递出一本《乌目乌芳两国地理图解》。 “我来还书,莫小姐。” 莫含章一边接过书,一边皱起眉:“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那些小路太不安全,我陪你回家吧。” 女孩连忙摆手:“不、不用了,莫小姐,我马上就回去。” “等等。”莫含章把书放好,走出来锁门,“我带你走大路。” 法术学院的大路是有灯的,艾米莉走在光中,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她们这样的女孩没有资格走大路,这是给贵族,和他们的马、他们的狗走的,她们也不能在已经锁了的大门前,高喊守卫为她开门,那只会招来一顿毒打。 而莫小姐不同,她喊来守卫时,他们恭恭敬敬,低声道“莫小姐”和“夫人”。 是了,听说莫小姐会是雪伦唯一的王妃,未来,也就是雪伦唯一的王后。 她们身份天差地别,但艾米莉觉得莫小姐离她很近。 莫含章始终牵着艾米莉的手,艾米莉能感觉到她姿态紧绷,像只等待猎物出现的豹子。等离开学院,走了好一段路,莫含章才稍稍松手,低下身,郑重地问:“艾米莉,谁带你进学院的?” “是一个样子很奇怪……”她没有说完,向前一指,“就是他!” 莫含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一片鬼影般的树木里显出个人形。 这孩子视力惊人。 莫含章看了几秒,才看出那是罗礼。 * 莫含章把艾米莉送回了家,假装投宿于王都郊外的旅馆。 实际上,她给自己施了一个匿形咒,从旅馆后门,向黑森林出发。 午夜,她站在枝叶茂密的枝头,下方一队队法师、步兵经过,踏过闪烁的法术阵。 这是切斯特亲王的队伍,他们正向着森林深处的矿洞进发。 莫含章能置身他们的行动现场,是罗礼要她同行保护他。 她质疑这件事的合理:“事关亲王的机密,我就这样看着?” “不是事关亲王,而是事关——”罗礼有些不愿说后面的词,“你的未婚夫。” 的确,既然林中动静和亲王毫无关系,矿洞的不明武装最可能从北河行省过来,和白王子的势力有关。 而莫含章作为白王子的未婚妻,救下罗礼、又放走了他,让他能带着亲王的队伍过来。 她的立场错了位,未免奇怪。 “当然,天恒女人把男人当作政治棋子,才是常理。”罗礼琥珀般的眼睛细细地眯起,“棋子是不能长牙齿的,不是吗?” 罗礼逻辑自洽。 至于莫含章,她只想清楚真相,确保自己的安全。 亲王的队伍步入一层比一层重的黑暗,莫含章和罗礼缀在他们后面。 起风了,无数枝桠狂乱地舞动起来,碎叶向地面哗哗卷来。 明明是春季,夜幕下的森林,萧瑟得像在严冬。 莫含章突然开口:“罗礼。” “嗯?”罗礼侧首看她。 一片绿叶拂过她额前的黑发,又被风一吹,落入浑噩可怕的黑暗。 “十年前,你是怎么杀死一个总督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死罪 第6章 同类 十年前罗礼行刺时,也是这样起风的深夜,风声呼啸,夜色森然。 总督府像一头沉睡巨兽,一旦苏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人撕裂、粉碎、吞噬。 罗礼止住回忆,看向身边的天恒小姐,她的目光可以很凌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残忍,她一定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厮杀。 他答:“你不会想知道的。” 莫含章问:“你现在还能刺杀总督吗?” “我不是十年前的年轻人了。” 莫含章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他一副白面,长相上看还很年轻,她问:“你多少岁?” “二十七。” 十年前刺杀时,他十七岁。 “十七岁的刺客。”莫含章说出一个显然的结论,又问,“你那时训练了多少年?” “十几年。” 可能是一出生就被那些逆王培养成杀手了。 莫含章不语。 “莫小姐,你出身在宗室,要说从小的训练,难道不是和我一样吗?” 罗礼本想嘲讽,但在他这句话里,他和她不仅平等,还是同类了,他不自觉克制了讥讽的语气。 “政治……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言之有理。但高级一些的政治家不杀活生生的人。” 或许说起“政治”,她语调平淡,没有太大波澜。 她自然地接着道:“几天前我联系朋友,罗若族的事已经开始处理了,不过,你罪名重大,除非有天母的特赦,否则无法免除,而你杀的又是天母的姐妹。” 她真去写了信?为一个和她毫无关系的小族,为一个逃犯? 她还真是…… 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震动,罗礼避开她的视线,低声道:“既然如此,你无计可施了,官大人。” 让他意外的是,她回答:“不。” 他再度看向她,她侧来一道目光,乍看像睥睨,实则坚实肯定,是平视。 “特赦而已。” 罗礼怔在原地,在噩梦般的记忆中,他似乎掀开了带着血腥气的一幕。 猩红色淌过玻璃上的裂纹,玻璃的另一边,那个少女站起来,帝女华服上的珠宝裹上了血,闪着幽幽红光。 她不再看她姨母的尸身,缓缓抬头,隔着玻璃,向他侧来一道目光。 那目光激起他内心至痛,让他浑噩无力,无法遵从命令,将她年轻的生命扼杀。 是睥睨……还是平视? 这个问题,罗礼十年都无法解答,今夜,他似乎明白了答案。 “你是她……帝女……” “砰!” 爆炸声陡然响起。 亲王的队伍没有抵达矿洞,就遭遇了伏击! 林中喊声、枪声杂乱,敌我难分。 法师竭力遏制敌方的枪炮,并试图放出照明,以看清敌人进行精确的法术打击,而只有这样步兵才能配合他们,实现突进。 但不知何时开始,大火蔓延开来,迎风踊跃,森林中浓烟滚滚,什么都看不清。 莫含章为自己和罗礼打开法术屏障,因为环境嘈杂,她拉过罗礼,附向他耳边提醒:“他们有制高点,在矿山。” 她的呼吸忽地打来,说话时,唇舌间的颤声都清晰可闻。 罗礼感觉自己的精神像根被拉得紧紧的弦,她漫不经心地拨上去,就足够致命。 他向她打了个手势,于是两人绕开正面战场,尝试接近矿山。 但莫含章想错了。 矿山的敌人没有占领地势,布下火炮,而是在搬东西。 他们把最后一个封装箱搬到火驱车上,简陋的车辆不堪重负地启动,沿着小路向北驶入黑暗。 车离开后,他们开始大笑,笑声像尖啸。 和前方伏击者不同,他们的外表一看就不是雪伦人。 “巫法……毁灭!……成为灰尘!” 断续的异族语言传入莫含章和罗礼之耳,他们说的是乌目乌芳两国通用的乌族语,带乌芳口音。 “消灭……洗去耻辱!” “……那些女人!让她们臣服!” 怎么感觉,精神不太正常。 莫含章皱眉,示意罗礼跟随自己再接近矿洞入口一些。 角度一变,她看清那里的情形,几个人在操作控制箱——炸药的控制箱。 他们拉下了推杆。 不远处,火光吞噬着森林,她定了一瞬,乌族人各异的神情晃在眼前:有人脸上的每一个肌肉都癫狂地抖动,有人茫然麻木地喘气,有人惨白着脸。 只是一瞬,莫含章用力扣住罗礼的臂膀,道:“队伍、立刻撤退!矿物很危险——非常危险!” 罗礼抓过她的手:“我不指挥他们!” 他扯起她向外跑。 森林中火焰蔓延,二人钻入浓烟,跳过断木,穿过法师、步兵、枪手和他们的尸体。 接着,巨大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地面震动,莫含章脑中一空。 随着爆炸,无形的强波向外冲击,打中她的身体。她身上的法术潮剧烈挣扎,头部和心脏处传来刺痛,像刺进了根根长钉。 剧痛袭来,莫含章跌了一下,罗礼架起她的手臂,几乎没慢下脚步,继续带她向外跑。 跌撞之间,她回过头,看向矿山方向。 那儿什么都不剩,只有一个燃烧的森林,白火中窜出星点的蓝火。 “呼”的一声,蓝火冲天而起。 连天的蓝火像妖魔的幻影,它向莫含章露出獠牙:你以为所谓的爱情故事,就不鲜血淋漓吗? 森林火势不减,在罗礼的帮助下,莫含章还是逃离了森林。 罗礼在溪岸放下她,握她的肩:“你刚刚受伤了?” 脑中还痛着,莫含章勉强回答:“不是,我的法术潮被破坏了,这场爆炸……攻击法师的精神。” 罗礼反应过来:“那森林里的法师……” “火势太大,无论是不是法师,都凶多吉少。”莫含章艰难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罗礼,你该走了,你得向亲王复命。” 罗礼看她,她满身尘灰,脸色苍白,她是在故作平静,痛苦在让她微微颤抖,只有她回视他的目光还明亮如初。 “你需要治疗。” 他不能扔下她。 莫含章向远方一指。 天将破晓,近处被林火照亮,远方的黑暗尚未褪去。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雪伦王宫巍峨矗立,王宫建筑高低起伏,最高的是一座白塔,塔顶正闪烁着明光。 “白塔发出了示警,会有更多法师过来处理火灾,他们把我押走后,肯定会交给亲王——他不会让我轻易死在雪伦的。” 罗礼沉默片刻:“切斯特不擅长治愈术。” 他的语气带了点敌意和贬低,有些奇怪。 莫含章摇头:“和治愈术没关系,你真的该走了。” 罗礼最后看了她一眼,还是离开了。 森林火势终于开始被法师们控制时,莫含章也被拖到了王宫。 天已大亮,宫殿内更是亮,莫含章眼前发晕,她一夜未睡,再加上心口和头部的疼痛,感觉自己都说不清楚话了。 切斯特亲王看她一副狼狈样子,竟没有出言冷嘲,也许是因为突发的爆炸、火灾实在令人心惊胆战,在严重的事态前,他的慎重也到了言语上。 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包括她看到了什么,也包括她为什么进了火场。 她的回答一律是:不知道、不确定、没看见、不能说。 “不能说?” 切斯特知道莫含章不会透露情报,但真获得这样的回答,他心头浮上一丝烦躁。 她是准王妃。 即便她从火灾中逃出来,灰扑扑地坐在他面前,颈上发丝缠乱,一副可怜相,但她还是白王子的未婚妻。 他道:“为了斯诺,你又能说什么?” “您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您的姃士——” 不对,姃士是天恒的说法,莫含章纠正自己的口误。 “也就是,您的麾下们。我只是认为,爆炸对您来说是最强烈的示警,为此,您很快就会向北河行省的总督——” 这次切斯特沉眉睇了她一眼,替她纠正了:“雪伦的行省没有总督。” “您会向北河行省的军政长官发难,并且处理贵族集团,我猜,他们是‘忠诚派’的主力,还有钱袋。” 莫含章提起一口气,让自己清醒一些。 “所以,王子殿下没有任何理由策划这场疯狂的爆炸,激起您的雷霆手段。” 殿中气氛凝重,切斯特看了她一会儿,冰冷的碧眸中竟有一丝同情。 他反问:“你以为斯诺不疯狂吗?” 莫含章沉默。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知道,不过,她来见切斯特亲王的真正目的,可不是讨论白王子是否为主使。 当然,也不是为了让亲王屈尊为她治疗。 她声音沙哑:“亲王殿下,我虽然没有天恒的正式外交官职,但是,事急从权,我想蒙您允许,见一见乌目国公使。这件事至关紧要,您可以本人或是派外务大臣在场。” 切斯特还未开口,一个法师进来报告:“殿下,白王子过来了。” 切斯特看向莫含章:“拖走。” 法师看了眼殿中坐着的女子,一时犹豫:“呃……谁?” 切斯特给了他一个森冷的眼神,法师连忙俯身,脚步慌乱地就要走。 不是,他们还真想把一国王子随便拖走? 莫含章有些意识不清,但这点反应还是有的,她立刻撑起身子,试图起身。 “亲王殿下!请等——” 然而,她刚站起来,眩晕急剧加重,眼前彻底黑下来。 失去意识前,她感到一双冰凉的手揽住了她。 * 火灾中的幸存者寥寥无几,罗礼作为其中之一,还属于亲王的秘密力量,负责向亲王复述森林中的情况。 除了和莫含章有关的事,他对切斯特没有更多隐瞒。 “乌芳人持械入境,盗采矿物……” 亲王切斯特捻起放在地图上的晶体碎片,灯光和阳光穿过,碎片散出一抹迷幻的蓝色幽光。 “莫姓之血是‘大巫’之血,法术潮异常稳定,假如她没有受伤,我甚至无法探查到她的法术水平——和她水平相当的法师,白塔里不超过二十个。” 罗礼知道亲王说的就是莫含章,但他不能询问她的情况。 他稍稍低头,以免被切斯特察觉自己神情中的细微变化。 切斯特将碎片放下:“但这些东西能让她在几天内毫无战斗能力。” 这样说来,她应该没有太大危险。 罗礼心下稍松,此时,切斯特看向已效忠自己多年的异族手下,眸中暗藏审视。 “‘猎人’,过去你在天恒……知道莫玉吗?” 真的很想看到更多读者们~[红心]感谢支持晋江正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同类 第7章 幽魂 十年前罗礼不知道宗室莫玉,只知道帝女含章。 杀手要将目标的形貌、习性、弱点牢记于心。 然而,一个帝女,一个极受天母爱重的未成年帝女,她的精确情报如果真泄露出去被叛军拿到,那天恒也称不上是帝国了。 罗礼只看过几十张没有她正脸的照片,还有十几条模糊难辨的录音。 不过,那不是帝女含章,那只是—— 一个目标。 而真正的帝女…… 莫含章明亮的眸光浮现在罗礼眼前。 他声音平静地回答切斯特:“天恒的宗室不计其数,十年前莫玉应该只是个学生,我对她的名字没什么印象。” 杀手的品性,是心里越颤抖,身体越平静。 “十年前……” 切斯特伸手抚向地图。 “十年前,西方城邦还没有称自己为雷克邦联,枢密大臣对它们不以为意,拖延攻打哈瑞德港口、争夺海岸线的计划,若非我坚持下令……” 摄政已久的亲王不再说往事,只说:“事物兴起,都有迹可寻。” 罗礼知道,切斯特开始怀疑“莫玉”的身份。 他掌下是一张望洲大陆地图。 天恒帝国的版图跨越高山平原、接通东西两洋,雪伦的东南境挨着它的山脉边境线,就像是它西北疆土上的一块缺角。 可雪伦不止天恒一个强邻,它北方有乌目、乌芳两国,北地乌族兴于掳掠,从不友好,西方则有雷克邦联,和雪伦常有领土纠纷。 对雪伦来说,和平从来岌岌可危。 * 莫含章醒来时,疼痛已经消除了,但法术潮仍未恢复。 窗帘外是沉沉夜色,一点灯光透过门缝扫进室内,她扫视周围,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她悄然掀开被子,脚步无声地走下床,靠近了门。 视线穿过门缝,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白王子斯诺。 灯光很暗,只因他肤色白皙,面容仍清晰。 他美丽鲜妍,气质却沉静安定,仿佛能被寄托一切美好的希望,除了心怀忌恨的人,谁都会喜爱这样美丽的王子。 可惜,谁也无法爱上一道考题。 莫含章推开门,门轴吱吱作响,灯下的王子立刻站起来,幽目亮起一丝光。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眼前雪光一盈,她被抱住了。 斯诺抱得有些紧,半温不冷的体温隔着他的正装渡过来,莫含章轻喊:“斯诺?” 他一语不发,抱得更紧了,头重重地压在她肩上,她便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感受这个越来越紧的拥抱。 许久后,他哑声道:“对不起,莫小姐,让你置身危险中,是我的错……” 他声音中有令人怜悯的颤抖,但莫含章立刻反应过来,他承认了森林里盗矿的乌芳人、矿洞爆炸,都出自他手。 即便是为了对抗亲王,这样的手笔,还真是…… 疯狂。 “我明明知道你很机警,却一直向你隐瞒……” 说着,莫含章感到肩上落下一点湿润。 他流泪了。 莫含章被他抱得有些身体发麻,她抽出被挤压的手臂,拍向他的肩背。 “没事的,殿下,我知道政治斗争一向残酷。我能力有限,有时不能帮上你的忙。” 他低吟着:“莫小姐……你能原谅我,真是太好了。” 莫含章继续道:“但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也希望能尽力保护你。”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刻,喉间的呜咽渐渐停下。 “莫小姐是这样想的吗?”他缓缓松开了她,“可是,我很害怕……” 他用手合着她的脸,因为流过眼泪,他的黑眸里水光波动,透着血般的红。 “你可不可以,暂时不要费心这些事?无论是亲王……还是其他人,都不必再见……不必再管。” 莫含章定住了。 白王子温柔的言语之下,藏着激切的控制之欲。 他抚摸着她的颊:“还有一件事,我本想在订婚宴会后请你答应,但我实在为你担忧,想现在提出来——你能不能离开学院,先和我住在一起?” 斯诺看得很清楚,她的目光先是费解,而后,流露出一种近于失望的怀疑。 但她没有说出来。 她握住他的手:“不要担忧,殿下,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只是,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处理。” 天恒女人会爱上怎样的男人? 在帝国之外,答案众说纷纭,有一种流行说法是:她们钟情于样貌美丽、脾气温和的男人,还得擅长文学和美术,略知巫法、科学,能和她们有共同语言,但也不能真是男法师、男学者,她们不喜欢男人做女人的工作。 其实,也有另一种说法:她们根本不会爱上男人,她们心如蛇蝎,对男人往往敲骨吸髓。 “摄政派”不会为白王子自甘堕落、找了个天恒未婚妻而幸灾乐祸,他们警惕着白王子获得来自外部的任何助力。 森林爆炸发生后,亲王切斯特立刻委派亲信追查矿物去路、彻查阴谋。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亲王直接问责北河行省,以“叛国罪”诛杀高阶长官十数人,肃清北河的“忠诚派”贵族势力。 然而,旧贵族唇齿相依、盘根错节,一时间,朝野动荡。 再加上有消息称,此事涉及北方强国乌芳,畏战的大小贵族为之惶惶不安,害怕亲王再起战事,打破他们富贵安逸的生活。 他们反对亲王的意愿更加强烈。 白王子虽然折损了“忠诚派”的势力,但他握着一个来自帝国的的准王妃,甚至违反宫廷礼仪,把她留在自己的住处。 乌目公使博尔腊就没想到,自己能在白王子身边之外的地方,看到这位准王妃。 房间里原本只有准王妃和摄政亲王两人,这两人间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听到有人进来,准王妃退离了亲王几步,抬起脸。 她有一张属于天都的干净面庞,身材高挑匀称,有些文气,一看就读了很多年书的样子,帝国宗室的风度或许大多如此。 博尔腊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打她十个。 乌目公使不到四十岁,短发、体格健硕,是经历过沙场九死一生的武人,所以,无论是对上雪伦的摄政亲王,还是一个天恒宗室,她都无所畏惧。 “亲王,这样的秘密邀请,可不符合我们乌目圣国的规定!” 她声音又高又硬,切斯特不受之影响:“我和代表天恒的莫玉小姐急需咨询阁下。” “绝不损害贵国的国家利益,公使,还请从权变通。”莫含章补充道。 博尔腊横了她一眼,咧出一个张扬的笑:“莫小姐?你……连女人都不是,还能代表天恒吗?” 莫含章波澜不惊:“公使何出此言?” 博尔腊拍了拍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你要做王妃,去给男人当附庸,算什么女人?” “算什么女人”这句话,在雪伦不是常能听到的。 切斯特此刻明确意识到,莫玉来自女人的国度,因此,她该和博尔腊一样以身为女人为傲——以不被当作女人为耻。 她遭到了极重的羞辱,只是轻轻抹开一个笑。 博尔腊的眼睛中精光如电,莫含章觉得这位乌目公使在审视自己。 具体来说,是审视“莫玉”。 “我想公使了解过一些天恒的法律,天恒上下,无父无夫。我在雪伦,订婚是入乡随俗,如果被问到‘是否为人附庸’,我想我说一句‘我是天恒人’就足够回答了。” 莫含章抽出领带下的红绸,将它展开。这条红绸颜色陈旧,但它绝不寻常。 “不过,我以为公使不是真要和我讨论‘什么是女人’,而是不信任我,以为我别有所图。但我想告诉公使,我身为帝胄,忠于天恒,也曾跟随帝女含章,忠于真理和大义。” 博尔腊瞪着红绸和拿红绸的人,脸色顿时沉重起来,显然知道这条红绸的含义。 她沉默片刻,才不情不愿地抱起拳:“莫小姐,冒犯了,对帝女含章,我从来没有不敬。” “含章”这个名字幽魂一样徘徊在室内,它似乎宣告着这片大陆上的一切纷争,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会被拿捏在天恒女人们的手中。 博尔腊的口被轻易撬开了,她透露了一则重要的消息:乌芳已有对乌目发动侵略的迹象,而乌目无意避战。 之后她问:“女士,亲王,你们又是什么意思?” 切斯特没有开口,他始终注视着莫含章。 莫含章慢慢绕起红绸。 “公使,几百年以来,这片大陆还没有爆发过多国大战。但是,自从大生产技术诞生,各国经济飞速扩张,为了各自利益,或殖民弱国小邦、或试图瓜分别国藩亲,矛盾愈演愈烈。此外,反巫法武器也在发展……” “一旦这类武器取得了关键突破,公使,你猜得出会发生什么。” 她手中的红绸是一条血河,在天恒女人的手掌中,不知流向何方,又汇入怎样的浪潮。 “而这并非一个假设,我言尽于此,事关无数人命,请公使慎重考虑。” 博尔腊得到暗示:乌芳可能就是因为反巫法武器已经成熟,才准备发动战争;这些武器威胁着以巫法为核心军事力量的国家,无论小国、大国、乃至帝国——比如雪伦、乌目、天恒。 大陆上暗中筹谋大洗牌的国家,不会放过两乌战争这个机会,两乌战争的爆发,很可能意味着多国大战的开始。 从国家利益来讲,立场相近的国家最好提前结盟;从战争来讲,现在开始积极应对,也许还能扭转局势。 她抱拳一礼,离开时步履沉沉。 博尔腊这一去,不止影响乌目方面的决策,也决定了莫含章在地区事务中的未来。 莫含章不自觉向她的背影追了几步,也像要走。 “莫小姐。” 室内有回音,摄政亲王的凛冽声音呈出几分飘渺。 莫含章站定了,指间松开,红绸便无力地垂下一角,在灯光下显出一道污损,像极了血迹。 她半转过身,侧脸光影斑驳。 “亲王殿下,王子还在等我。” 第8章 任务 切斯特又看到了她脸上那种超然的忧郁。 他道:“告诉我战争将至,对你没有好处。” “不,是对王子没有好处,他不需要一个清醒的政敌。” 她彻底转过身,正对切斯特,目光如炬。 “不过,是敌是友,从来不绝对。我知道雪伦前途未卜,上位者只要错误地动了一根手指,万千人民就要用性命弥补。既然战争将至,我想问您,亲王殿下,雪伦的两派内斗真的必要发生吗?”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在进行一场只要攻略得分人物的考试,她不该关心别的,什么人民,什么大局,都与她无关。 但她从未忘记这是一场考试:要做雪伦的统治者,必须掌控乱局。 切斯特深深望着她。即便眼中火焰正烈,她脸上没有任何的义愤填膺,说话时像毫无爱憎,她多有做君主的天分。 她继续道:“雪伦不够强大,内斗之后,无论哪方胜出,王国能否面对外患都是未知数。王子是法定继承人,继位对国家稳定有利,除非意外,雪伦还会有一个出身天恒帝室的新后,让它不会轻易亡国。” “这之后,国内外势力为了各自的利益,多半会支持新后立宪改革、削减王权。亲王殿下,您是法师领袖、军队统帅,比起新王,您权力旁落的可能性,才是真正的零。” 她话里的意思很残忍:斯诺成为国王后,她能和他一起架空新王。 切斯特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 他立马想到的不是雪伦的朝局、利弊的得失,而是她轻轻放在斯诺臂上的手,她为斯诺说话时才有的专注神情。 他突然意识到,有份可怕的情感蛰伏于自己心间。因为这份情感,任何她对斯诺的特别之处,他都疾恨;而一旦知道她对斯诺再特别,也只是把斯诺当作政治工具,他反而觉得愤怒。 “不错的提议。”他对她冷笑,“可我不会让雪伦成为帝国的傀儡。” “时代已经变了,一百年来,这个帝国对大陆的控制不断收缩,无论哪里的傀儡政权都不能使天恒更强大了。”莫含章道。 切斯特却问:“你以为历史一直是向前的吗?” 莫含章没有立刻回答。她不明白切斯特坚决拒绝是为了什么,她给出分权的条件,对切斯特明明只有好处;现在她只能承认,自己是时候放弃任何避开内斗的幻想了。 “我确实无法预测未来,但我说得如此明确,亲王殿下,你还一口回绝,可能只是因为……你和那些终将逝去的帝国之主一样。” 以为一个国家必须有一位君主——“以为自己无可替代。” 她转身而去,没有再回头。 *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70%】 【得分人物:“猎人”·罗礼】 【攻略进度:35%】 【系统提示:当任一得分人物的攻略进度达到100%,将立刻达成该人物结局,根据智能算法完成本次答题结算,请考生注意!】 晚餐后,室内的空气开始稀薄。瓶中那簇雪山兰的花期已经过去,还徒然地绽放着,散发出败落的芳香。 年轻的女子和男子交颈相缠。 在这座属于王子的小楼,她与他吻过很多次,激切时甚至会让书桌上的书信散落一地,她其实不善于接吻,却实在温和,他便能探寻到令他满意的美妙,不过这次,他表现得难以被满足。 肌肤摩擦,燎起层层火焰,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脖子,落到了她整齐的领口。这件衬衫的扣子是琥珀制的,悬在她玉般的肌肤上,摇摇欲坠。 莫含章喘了口气,扣住他手:“斯诺!” 王子垂下眼,他有一张太美丽的脸,只要神情里稍显一分弱态,就会真诚又无辜。 “就当做……订婚礼物也不行吗?” 莫含章试图把他推开一点:“这不合适。” 他反制住她的手,紧紧压着:“不合适?那怎样合适呢?——离开我和别人站在一起吗?” “我解释过了,我不是为了亲王……” “是吗?你只为了我?” 斯诺将身体紧贴向她,用唇碰她耳廓。 “我听说……在你的国家,女人可以随意挑选男伴,即便已经对谁有了承诺,下一刻就能和别人亲近,你们没有丈夫,情夫不计其数。” 他说话时,气息顺着她耳侧的皮肤,透进骨肉。 莫含章深深呼吸:“这里是雪伦,我现在,在你身边,殿下。” “那过去呢?你有没有挑选过谁?” 莫含章定住了。 她没想到斯诺会问一个天恒女人是否保有童贞,也许是她表现得太顺从、太没有经验,这激发了一种非分的私有欲。 数秒过后,她才作出反应,是一个极轻微地摇头。 斯诺不依不饶:“没有任何接触?” 莫含章皱眉,正在犹豫是否要向斯诺说明这个问题毫无意义,耳垂突然被咬了一下。 不重,也不轻。 “告诉我好吗?”他语气突然柔下来,气息吹在他咬到的地方,半烫半冷。 但莫含章觉得和命令没什么两样。 她克制住立刻推开他的想法,抚摸他的手臂,平稳了呼吸。 “殿下,你不用这样问,我之前没有感情经历,当然也包括……是因为家族规定,也是因为我的母亲曾经对我期望很大。” 这句话的关键,不在于母亲用严苛的要求占走了女儿的私人时间,而在于“曾经”——一个曾对孩子寄予重望、如今却不再期望的母亲。 如莫含章所料,斯诺动作一顿,松开了她。 “我们……在这一点上或许相同,可能是命运的深意。” 他盯着她的黑眸里浮上几道暗光。 莫含章偏过头:“我不懂命运,但我和殿下的未来已经很难分割。” 斯诺移开目光,在窗帘边坐下。窗帘厚重,模糊了外面的残阳。 “你知道吗?”他轻声说,“曾经有位母亲,很爱她的孩子,尽管她责任沉重,也竭尽所能让他无忧无虑。” 述说旧事时,他的神情更显得迷幻。 “后来,她生病了,很重的病,一切都变了。母亲开始不想听孩子说的话,不想见到他的脸,还将属于他的一切分给别人……病痛折磨身体,难道也会扭曲心中的爱吗?或者,当权力随着生命流逝的时候,血脉亲情也不再纯粹?” “我想真相已经不再重要了。” 莫含章慢慢走向他,站到他对面。 “或许是的,孩子长大后,几乎都忘记母亲爱他时的样子了。” 斯诺轻柔一笑,夕光残褪,为他的笑容添上阴影。 莫含章静静看他,没有想象到自己此刻有怎样的神情。 斯诺觉得她脸上有更悲伤的东西。不是同情,她眼里没有同情,她只是倾听、然后接纳,她脸上有一种更深刻、几乎从她灵魂中浮现的情感。 究竟是什么呢? 斯诺握住莫含章的手,轻缓地把她拉近了自己。“莫小姐听了这个故事,你的故事呢?” “我?没什么特别的。” “我是帝胄,出生起就和至高母权绑在一起,但天恒很大,不只有家族,也不只有帝室,我选择了‘错误’的事业,我的母亲对我越来越失望,最后,把我看作一个背叛者。” 这就是帝女含章的过去。 * 白塔中十分寂静,而回旋的台阶深处,风声游荡,如鬼魂的哀鸣。 罗礼是第一次在这里被亲王切斯特召见。 切斯特正在看来自北河行省的报告。 他的亲信为他翦除“忠诚派”党羽,将反对势力消灭殆尽,他的密探却困在了谜团之中。 他们在边境发现一个死尸坑,经过确认,死尸都是乌芳人。这些乌芳人不是同时被杀的,死亡时间从数天到两周不等。 后来,他们在追查时遭遇伏击,伤亡惨重,几经波折,才查到了一点线索:数月前,有一支边军被收买,那些乌芳人才得以悄无声息地进入雪伦国境。 于是,密探对军官严加拷问,上下军官所知甚少,描述模糊,却坚称他们是被亲王的一位亲信大臣收买的。 对切斯特来说,情况十分严峻。 罗礼等了一会儿,切斯特才放下报告,开口问:“猎人,关于天恒的帝女莫含章,你知道什么?” 罗礼半敛下眼帘:“我和您别的下属了解的没什么不同。” “就说你知道的。”切斯特道。 天恒有三位帝女,二帝女莫含章自幼最受天母爱重,成年后,更受举国爱戴,人们高呼她为“帝国之娇”。 “帝国之娇”命运的转折点,是那场“红织运动”。 五年前,“红织运动”在天恒兴起,红织党,也称红党,高举激进主张,呼吁内阁改革、权利平等,要求帝国立刻停止使用落后的方式处理民族关系、对外事务,应主动承担责任,建立大陆新秩序。 红党主张明确、声势浩大,支持者众多,她们本该赢得选举,顺利执政。 但帝室和其余党派畏惧红党当政,以多种手段围堵,红党人屡遭无妄之灾,最后,红党甚至被宣布为“非法的极端组织”。 红党人被逼入绝境,在各大主要城市发动暴动,高呼“推翻非法统治”,决意终结帝制。 天母震怒,宣布红党叛国,意图血洗。此时,帝女含章出面,冒死阻拦天母,才免于内战爆发。随后,暴动不知因何平息,红党流散,新的党派接连成立,从此,天恒政局大变。 帝女含章却彻底失去了消息。 天恒的情报部门将她的痕迹完全抹除了。有流言说,她与红党领袖们关系密切,已和她们一起流亡异国,另外也有人说,她被天母长女囚禁在帝女私邸中。 “囚禁?” 切斯特将报告投入身后的黑暗,蓝火乍起。 那里是一个熔炉,一只乌鸦站在炉上,在蓝火中“嘎嘎”叫起来,叫声回荡在塔内,声音恐怖。 “莫玉和天恒联系频繁,她背后不可能是一个囚犯。” 他是对的,帝女含章没有真正失权。但把帝女含章当做“宗室莫玉”的上级,那就与真相失之交臂了。 罗礼平静地问:“亲王殿下,您是否需要我调查莫玉背后的势力?” “不,你要准备另外的任务。” 切斯特拿起桌上酒壶,向空酒杯中倒了一点酒。 “你必须准备得很充分,当王宫的第一声丧钟响起,就开始你的行动。” 说着,他将酒杯推向罗礼,深红的酒液在杯中微晃,倒映着蓝火,幽光明灭。 酒里其实没有毒,这反而是解药。 罗礼抬头看向切斯特。 摄政亲王的脸几无血色,像在古堡里徘徊百年的幽灵,碧色瞳仁里沉着噬人的光,它们只会俯视。 “猎人,你的任务是杀死王子斯诺。” 罗礼的呼吸依然平静,两次呼吸之后,他说:“莫玉可能在斯诺旁边,她会是我的阻碍。” “她不是,你杀过高等法师,甚至杀过大巫。”切斯特顿了顿,“不过,莫玉不能死。” 罗礼问:“无论如何,我不能将她伤害致死?” 切斯特的声音冰冷而肯定:“是的,她是一个可恨的女人。” 罗礼伸手握住酒杯,酒液滚入他喉咙时,乌鸦拍着漆黑的翅膀飞过他头顶,落下一阵扑棱声,切斯特的后半句话也说完了。 “无论谁胜出,都不会想让她死,从利益上……从感情上。” 罗礼扣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用起力,关节泛白。 ~[让我康康]有没有可爱的读者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任务 第9章 慈爱 夜晚将要逝去,新的一天正在到来,这将是雪伦王子斯诺与天恒宗室莫玉的订婚日,王子斯诺即将向雪伦、向大陆上的所有国邦宣布:他和一位天恒宗室利益紧紧捆绑。 在红花圃街未褪的黑夜中,罗礼看到了订婚仪式的女主角。 她和那个叫艾米莉的女孩走在一起,手中攥着一张薄薄的信纸,神情沉重。 “莫小姐,到底是什么消息?你一直不说话。” “艾米莉,我要承认……”莫含章垂眸,将信纸撕碎,“我们所在的社会像一个兽群,强者欺凌弱者,弱者欺凌更弱者,国家也是一样。我促使天恒插手雪伦的局势,但我没想到有支军队要过来。” “军队?要打仗了吗?”艾米莉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莫小姐觉得雪伦不能成为天恒……” 莫含章正要转移开这个残酷的话题,女孩突然抬头:“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雪伦不能成为天恒?” 莫含章稍愣:“因为这里是你的家,别人无权占有。” “但如果……雪伦女人都成为天恒女人,就不用被欺负了,不是吗?” 莫含章沉默。 “莫小姐,我不要这个折磨我的家。”艾米莉目光纯然,神情真挚,“如果它一直在,总有一天,我要自己点燃它。” 她还不明白自己话里有多少可怕的力量。 莫含章摸摸了艾米莉的头。 远处传来婴儿受饿的哭声,矮墙下一个行乞者拖着裹尸布,留下腥臭的血迹,这里是贫民窟,哀吟和秽物很容易将行迹掩盖。 罗礼无声无息地跟着她们,忽然,艾米莉回头看了一眼,一下拉住莫含章的手。 他读出了女孩的唇语:“莫小姐,是之前那个怪人。” 她真是个天才。 罗礼以为自己潜行的技术不算差,至少莫含章这个高等法师就无法感知到自己的尾随,而这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不仅能感知到,还一眼就判断出他是谁。 莫含章相信了艾米莉,她回握住女孩的手,驻足回首。 罗礼知道莫含章并不能看到他,她眼中一定只是一个黑暗、肮脏的贫民窟。 而她对着黑暗,轻轻启唇:“罗礼?” 她没有发出声音,罗礼却感觉她的声音就在耳边,清晰明朗。 “跟我来。” 罗礼跟着她们走入一个地下室,里面点着乌目风格的灯,照出他的影子。 莫含章问:“发生了什么?” 他道:“切斯特命令我杀死白王子。” 听了他的话,她神情不变,只有指尖稍晃。 罗礼不确定这是惊愕,还是在准备法术——打算下一秒就杀了他。他又看了眼艾米莉,女孩察觉到了两人间的紧张意味,默默向外退了一步。 片刻后,莫含章开口了:“你不该告诉我,除非你今天是来杀我的。” 说着,她的手指轻轻拢起。 “我绝不会杀你。”罗礼平静地看着她,“可只有我杀了你,才有可能杀死白王子,切斯特给了我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完不成任务会怎么样?” “杀手的生命从来不是自己的。”罗礼淡然摇头,“完成任务,多活几天,没有完成,生命终结,即便可能会被主人给第二次机会,但任务完成后,也只是多活几天。” “你要怎么活下去?”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低声喊出那曾被天恒人高呼的名字:“含章殿下。” 而后,慢慢低下脊背,跪在地上。 莫含章大为意外,下意识地要把他拉起来,可她伸出的手被轻轻扶住了。 罗礼扶着她的手指,低头吻她的指尖,浅色的眼睛安静孤寂,神采藏在了最深处。 莫含章看到了如释重负,像一只困兽在铁鞭和饥饿中挣扎了几个月,最后疲惫地叹出长气,放弃了挣扎。 罗礼不只是疲倦,和莫含章逃出火灾后,他总在深夜想起十年前那道决定自己命运的目光,少女的面容和她如今的面容重合一起,在他脑中萦绕不去。 他对一个帝女产生了可耻的想法。 这想法之所以可耻,不是因为帝女高不可攀,而是他自己作为生命朝不保夕的棋子,却痴迷于一个心中只有胜负的棋手。 如今他没有太多选择。 “我是罪人,叛国行凶,也从来没有认为天恒是母国,但我仍是你的子民,殿下,请你慈爱……” 他低下头去,做出引颈受戮的姿态。 “请你垂怜于我,解救我的身体,安抚我的灵魂。” 罗礼突然向她投诚,希望得到她的保护。 莫含章衡量利弊,从他手中慢慢收回手。 “罗礼,没有帝女会选择用你这样的手下,你绝不是一个忠诚的人。” 罗礼僵硬地抬起头。 她蹲下身,平视他的眼睛:“因为你只忠于自己的心。” “我们不妨做更正直一点的交易,艾米莉刚刚冒险为我送来信,她对我有恩,如果你在这段时间能保护她,我就竭尽所能为你解毒,守卫你的自由和尊严。” 她的面庞近在咫尺,光辉笼罩。 罗礼说不出话,他凝视着她,无限的悲伤和喜悦、满足与愤慨都涌上喉间,滞涩难言。 “而且,即便你不为我做什么,我也应该这么做。” 她站起来,不再看他,她身上的光辉便模糊起来,几乎成了一片虚无。 “如你所说,我是帝女含章,你是我的‘子民’。” 罗若族人以为自然是孕育众生的母亲,人类不过是偶得灵魂的动物,所以常不明白,姮族的君主为什么要把自己视为“母亲”,子民又称她们为“天母”;也从来觉得,天母把自己当作天的化身,身负引领众生的天命,是迷信、是自欺欺人——人类所有的幸福,不是必须要她们才能实现的。 莫含章反对帝制,本质上也是“天母”。 *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75%】 【得分人物:“猎人”·罗礼】 【攻略进度:54%】 …… 【攻略进度:60%】 【攻略进度:61%】 …… 把艾米莉送回家后,天快亮了。 因为通讯被切斯特阻断,莫含章难以向天恒方面传递消息,只能将签了帝女含章之名的文件交给罗礼。 “天恒的动作很快,我得到的消息十分有限,只知道即将抵达天雪边境的军队是一支天慈卫——天母之师。她们会顾及我的身份,但愿局势混乱的时候,这份文件能帮到你。” 莫含章施动法术,伸手探向罗礼的脖颈,他体内蛰伏的毒素被切斯特的法术牢牢固定,她收回手时蹙起了眉。 “王子斯诺不让我插手他的计划,但我推测……他也准备好了随时对切斯特动手,我会乘势而为,找到解毒的方法。在此之前,你身上的毒暂时没有问题吧?” 罗礼回答她:“我可以拿别人的解药。” 还真是杀手的作风。 “……好的,一切小心。” 说完要嘱托的话,莫含章看向天际即将明亮的一线曦光,转身将走。 片刻后,她折回身来,将领下的红绸抽出来,交给他。 罗礼握住这条红绸,绸上褪色斑驳,只有仔细观察,才能看到上面藏着一个名字。 这说明帝女含章不是它原来的主人。 此时,红绸另一端的手指脱开了,她再度转身,身影被曦光吞去。 她走了,今天是她和白王子订婚的日子。 罗礼定定地站了很久,他和砖石的影子融为一体,直到天光驱散了王都每个角落的黑暗。 夜晚的阴森恐怖已经不再了,街头巷尾涌动起人流,让这座城重新兴荣。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吵嚷。 一个瘦汉踩上水果车,挥动着帽子:“我们的白王子,英俊潇洒!天恒的莫玉小姐,富可敌国!他们今天订下婚约,要去圣晶山祈祷,那车队沿路送着面包和麦酒啊!现在已经出了女王大街了,快去啊!” 呼声乍起,人群沸腾。 “王子万岁!”“王妃万岁!” 人潮向一个方向奔流,混乱不堪。 瘦汉正要跳下水果车,车后的胖女子勃然而起,喊着“谁让你踩我的车”,一把将他拽下来,狠狠朝他脸上挥了一拳。 瘦汉的惨叫声混在欢呼声里,难以区分。 罗礼背过身去,把红绸紧紧缠绕在手臂上。 阴影中,不会再有这样令人憎恶的呼声。 “万岁!”“万岁!” 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莫含章猛然转醒,马车摇摇晃晃,她一手扣住窗牖才免于摔出座位,窗外的高喊几乎透过车窗,传来阵阵震动。 她向对面的斯诺看去,为了仪式,他不仅穿了白缀金的王子礼服,还戴了王冠,代表王室的六叶白霜徽记,被雪山兰的银枝簇起,象征白霜王室对雪伦最正当的统治权。 “你昨晚睡得太少了。”斯诺眸中幽沉,“我真希望以后我们不必彼此隐瞒……” 莫含章本想说什么,但马车停下了,侍从打开车门,斯诺先一步出去,她跟着下车。 踏上圣晶山脚的地面时,大到恐怖的呼声在车队周围爆发。 这声音来自孩子,来自壮年人,来自醉醺醺的商人,来自鲜有自由的女佣,人们聚在山脚,为莫含章瞪大了眼,张大了嘴。 她身上的礼袍在阳光下闪耀,背上的十二色彩凰霞光万丈,单袖赤红,如淋血的臂膀。 血色激起人群的狂热,狂热下是幻想:人们一边幻想自己做帝国的子民,一边幻想帝国都会向自己的国家俯首。 如此耀眼,万众景仰,她的神情却和斯诺平时常能看到的那样,平和、专注。 她轻轻地把手递过来。 斯诺看着她,第一次觉得她如此令人眩晕、令人疯狂。 此刻他像完全抛弃理性,忘记一切,王权、力量、威名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无止境的**。 她是他**的全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慈爱 第10章 夜幕 圣晶山嵌在王都边缘,是南方普洛山脉的起点,普洛山脉连绵蜿蜒,一直到雪伦的最南边,也成为雪伦与天恒分界线。 当然,与山脉中的诸多高峰相比,圣晶山只是一座矮小的孤丘。 山腰处,王室维护的圣宫一片寂静。 莫含章走上长阶,女神像慢慢升起。 女神像有两人高,是双手摊开的姿势,大理石表面有些斑驳和缺损,只有上方一面蓝色的镜子,依然光洁如新。 斯诺在神像下单膝抵地,闭目祈祷。 而莫含章观察起顶上的蓝镜子,难言的诡异感渐渐涌出,镜面的蓝色让她想起黑森林中的不明矿物。 被世俗王权取代的女神,在蓝镜之下永恒寂静,这是对谁的警示? 莫含章悄然走到能在镜中看到自己的位置,望着自己的虚像。 镜中女子是一身红衣,红得像血。 不。 那就是血。 “她”的面目模糊起来,身后的背景却变得清晰,树木参天而起,枝干繁茂,一片森林在“她”身后升起。 “她们在等您——”有人指向前方的木屋,对“她”说。 “她”听信那人的话,来到屋前,推开门。 门被轻轻合上。 指路人拿起暗处的火把,一滩闪着异光的液体从门缝淌出来。 火把被点燃了。 莫含章眼前一黑,接着一亮,蓝火轰然而起,木屋被烧得粉碎。 废墟和火焰里,一个人影摇摇欲坠。 “她”满身都是血,泊泊流淌,粘稠得反光,呼吸是曲终时的鼓点,一下一下,最后沉入死亡的寂静。 倒下前一刻,“她”抬头向天,摊开双手。 与女神像维持千年的姿势重合。 莫含章感到背后一冷,原来她早就出了冷汗。此时,镜中女子的面貌终于清晰起来,成了她自己的样貌。 斯诺已经完成祈祷,见她神情凝肃,向她走来:“你在看什么?” 镜中很清晰地显出他的影像,莫含章与他在镜中对视,收起神色中的冷意。 看到她神情变化,斯诺脸上似有满足,笑着向她解释:“那是真实之镜,据说只要站在它面前,人们被真相震慑,无法说出一句虚言。” 莫含章更觉得奇怪:“是种法术?” “谁知道呢,不如我们试试?”斯诺侧首,“莫玉小姐,你爱我吗?” 这问题猝不及防。 莫含章看向那面镜子,她分明不懂人间所谓的“爱情”,却突然穿过万千假象,找到深处的黑暗:斯诺自幼居于人下,多年隐忍,习性多疑,除了强烈的控制欲外,他会用一切手段得到自己的利益,所有东西都能排除在外,包括爱情,可如果,爱情成为了利益本身,排到了第一位——那就会有不计代价的疯狂。 当然,她不用担心以后,她只要推满进度条就可以了。 莫含章看向斯诺:“女神奥菲伊在上,我将我的心交给白霜王室的斯诺王子,永远都不收回。” 她双眼极亮,是因为正直、仁慈等等一切值得夸耀的美德,就直白地写在那对眼睛里,那里找不到一丝私欲、一分罪恶,所以,也绝不会有人怀疑她的承诺。 斯诺觉得自己正在注视一个女神,不是石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女神。 献上一切,便得到恩赐。 然后,女神揽住他后颈,轻吻他的唇。 炽热的欲焰啊,焚尽凡人的躯壳吧,神的垂爱毕竟飘渺无踪,只有等到一切成为灰烬,才能证明真伪。 *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85%】 【得分人物:“猎人”·罗礼】 【攻略进度:70%】 此夜,芙拉丽宫鲜花满室,灯火辉煌。 舞会尚未开始,宫廷乐师已将欢歌奏响,切斯特亲王代表女王出席,各国使者、国中勋贵齐聚。 这的确是场异常盛大的舞会——尤其在王室内帑入不敷出的情况下。 厅内暗潮涌动。 一人走到乌目公使博尔腊背后。 “大人,天恒已经动兵了……”她穿着雪伦的男装,声音也低,“还有,乌芳公使哈塔的私邸里有动静,摄政亲王那边没人察觉,应该有人在帮哈塔。” “帮?那可不一定。”博尔腊冷笑一声,“我们既然准备好了,当然要好好看看乌芳人怎么自己找死的。” 女子颔首,正要离开,博尔腊扣住她的肩:“等等,把这个消息告诉莫玉。” 博尔腊从军从政多年,有足够的政治敏锐。把莫玉的话送去国内后,国内高层反应很大,博尔腊就明白了,莫玉绝对会是个关键人物,与之多点利益往来,就是为乌目多抓住一个筹码。 宴厅之外,莫含章正在休息室中更换礼服。 帘外黑夜沉沉,仿佛一片布满陷阱的森林,莫含章本能地觉得身上的红礼服太过耀眼,如果作为目标,会十分明显。 她决定把它换下,穿上旧礼裙,又套上黑色的肩纱。 此时,一位侍女低头入内,捧来了一枚雪山兰胸花。 那将是莫含章身上唯一的白色。 莫含章伸手拿胸花时,感到别针下夹着一卷纸条,她心中一动,脸上则不动声色,自然地将胸花和纸条一起接过。 侍女把头低得更低,无声离开。 夜幕才刚刚开始。 莫含章走出休息室,宴厅门外,侍从等候着命令,效忠亲王的卫戍配着枪和剑,队列肃然。 斯诺站在门前,身影挺拔沉静,顶上一盏灯照亮他的王冠,像一份微薄的祝福。 她合上手掌,向他走近。火焰在她掌心一闪而过,纸灰飞逝,沾上她的披肩,谁也不曾留意。 “殿下,我们该进去了。” 于是,高大的厅门打开了,乐声、人语向莫含章一齐涌来,更盛的灯光将她和斯诺笼罩。 她与他并立在瑰丽穹顶之下,迎向人群的目光。 不久前,她还坐在舞会的角落,少有人关注,如今她挽着王子的手,走向雪伦女王的座位——也就是切斯特亲王坐的座位。 两次进入芙拉丽宫,她穿着同一条裙子。 那条银色的、布满她法术的、雪豹皮毛一般的裙子。 两人步步走近,切斯特对上莫含章的眼睛。 他预想过自己在订婚舞会上的反应,他猜自己会前所未有地厌恶白王子斯诺,也会更加憎恨莫玉的选择。但除此之外,他不会再有什么感觉,仪式、空名、虚荣,他司空见惯。 她目前只是对手,他知道如何对待对手。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她越发接近,他却几乎无法分辨她脸上的神情,其实她没有露出丝毫的笑容,但他觉得她正在冷笑。 座位上的亲王突然站起来。 厅中顷刻安静下来。 “亲王殿下。”斯诺一边开口,稍前一步,将莫含章挡在身后。 切斯特回过神。 斯诺收紧了放在莫含章腰际的手,目光更显幽深:“感谢您代女王陛下出席,向我传达她的恩典。女王陛下万岁。” 按照礼仪,切斯特也得说一样的话。 “女王陛下万岁。” 他话音一落,厅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女王陛下万岁”,等到喊声平息,斯诺的目光掠过人群,落到一旁拿卷轴的贵族男子身上。 “福诗爵士,请您上前。” 爵士被叫到,心跳一快,出于紧张,他不由自主地瞥了眼亲王切斯特,只见他转眸看来,碧眸似冰,神色比往日还要可怕。 爵士毫不怀疑自己在亲王眼里大概已经是个死人了。 亲王对这场订婚舞会的厌恶程度,也许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大。 他颤抖着打开卷轴,走到人群前。 “受女王之命,我代表白霜王室,向雪伦王国内外之臣民宣布,斯诺王子殿下今日正式与天恒帝国的宗室,莫玉小姐订立婚约……文书将抄送至六个行省的省府,并刊登在全国各大报纸上。” 隐含战栗的声音回荡在厅中。 “今夜是一个动人的良夜,各位来宾,请尽情享受这场舞会!王子殿下与他的未婚妻将带来第一支舞!” 舞曲奏响。 来自异国的准王妃轻抬眼睫,率先握住王子的手。 这场景似曾相识,只是男主角换成了别人。 切斯特径直离开。 她是一颗流星,划过浓重夜幕,坠到雪伦的王宫。她来到这里,也许不是为了实现什么,更不可能是为了被谁所爱,她要将旧有的一切撞成粉末,废墟,只有废墟,才能让她满意。 廊道内,切斯特加快了离去的步伐。 他不想多在芙拉丽宫停留一秒,然而,透过墙壁,音乐隐约传来,他不由走了神,想起自己和她跳的那支舞。 想起她温热潮湿的掌心,她脖子上缠着的一缕发,她那张忧郁又超然的脸。 “亲王殿下?” 跟随的近臣有些胆战心惊开口。 切斯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停下脚步。 她不是流星,她是一个恶魔。 他向近臣示意:“没事。” 然而,话音刚落,一个情报大臣跌跌撞撞地穿过卫戍队伍。 “亲王殿下……普洛山脉边境……”他在切斯特面前晃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几乎失魂落魄,“对面突然出现了一支天恒军队,线人传来消息,那不是边防部队,很可能是一支中央军。” 切斯特紧蹙眉心:“还有呢?” “乌目国稀金矿山的调查,‘莫玉’不是天恒宗室——不,应该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莫玉’!” 切斯特彻底变了神色,他定定地盯着情报大臣,蛇一般的眼睛里闪烁起最致命、最残忍的光芒。 情报大臣受不住压力,“咚”的一声跪到地上,绝望地说:“在乌目,我们的人被天恒的情报官员抓住了,她们告诉我们,使用‘莫玉’这个身份的人,一直是她们的二帝女,莫含章。” “她们还警告说,如果有人试图让莫含章死在雪伦,那就是不想活了,她们的二帝女不止是帝女,还是几天前获选的‘北海湾一体化总裁’,如果她在雪伦殉职,天恒人会追念她为——” 舞曲到了最后一小节。 “第一位‘雪伦总督’。” 依稀的乐声结束了,廊道内陷入墓穴般的寂静,只有“雪伦总督”这个代表丧权辱国的词在幽邃中战栗、挣扎。 切斯特闭上眼,芙拉丽宫外某处轻轻荡开了一道声响。 它起伏着,令人惊悚,最终撕破寂静。 “铛、铛——铛、铛——” 万镜宫传出丧钟,整个王宫被钟声笼罩,每一口钟都竭力嘶鸣。 雪伦女王此夜长眠。 今夜是一个动人的良夜。 第11章 唯一规则 切斯特代女王执掌王权已经很久。很年轻时,具体来说,是二十一岁时,他就开始了作为摄政王夫的政治生涯。 这不是他谋划的成果。 他年少起便野心勃勃,即便家族没落,还是凭着法术天赋、以及各种手腕,进入了王宫白塔。他梦想凌驾于众人之上,并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实现,不过,通过“王夫”这个方式,不在他年轻的设想之中。 那时,雪伦朝中危机四伏。 女王为了巩固王权,秘密杀夫,并以王子斯诺为筹码,挟持先王夫的亲族势力。数年后,杀夫的秘密泄露,女王遭先王夫亲族暗害,染上古怪疾病,生命垂危。 作为法师中的翘楚,切斯特自请医治女王。这无疑是豪赌,幸运的是,他研究出了精妙的法术,能维系住女王的生命。 但起死回生是有代价的,女王内脏受损、精神衰退,为了延续生命,身体永远囚禁在法术阵中。 她需要一个代理人。 于是便有了摄政王夫,弗朗切斯亲王。 除了权力之外,切斯特和女王没有任何真正的关系。 如今女王崩逝,他终于获得自由,结束了充满血腥的名义婚姻,能够重写权力之名。 不过,谁能说权力不是一场终会破灭的幻觉? 舞曲刚停,丧钟即至。 宴厅中,人群鸦雀无声,有些还抬着手,准备为王子和准王妃的开场舞鼓掌。时间的巧合让多数人没有反应过来——只有乌目公使博尔腊喊道:“女王去世了!” 人们爆发出惊呼,在一片“天啊”“女王陛下”的喊叫中,博尔腊长臂一扫,将前面的人推走,和莫含章遥遥对视了一眼。 下一秒,她高吼一声:“雪伦人,为你的国王和王后让路!” 她吼得果断,声音穿透全厅直达每个角落,简直是号令千军。 人潮被这一声分开,斯诺扣住莫含章的手,向二楼急行,此时博尔腊早已消失了踪影。 斯诺在贤王像前停下,莫含章听他说:“推开它。”便不做犹豫,挥手施法,铅制雕像顿时被推开数米。 斯诺上前一步,踹向一片平整的墙壁。 一个暗门被踹开了,露出黑暗狭窄的通道。 一楼的人群越发混乱,隐约响起几声:“拦住王子!拦住他!”便有人要追上来。 “走。”莫含章一边说着,一边掌中升起火光,向通道内去。 斯诺再次握起莫含章的手。 两人进入通道后,她立刻用法术封住了门,暂时截断了后方追兵。 通道位于芙拉丽宫的建筑夹层中,可以向下抵达地下室,线路隐蔽,斯诺尤其熟悉,在前带路。莫含章故技重施,将礼裙收为短上衣,方便自己在狭窄的通道内行走。 走了一会儿,下方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地下室有人……”莫含章低声问斯诺,“有点多,我要用法术解决吗?听上去只是卫戍,没有法师。” 斯诺神情一动,扼住了她的手,对她摇头。他换了一个方向走,莫含章没有再问,在关乎雪伦王位的事情上,她还能信任他。 管道叠嶂,支架旋转,又走过一段曲折的路,莫含章终于看到了灯光。 走出通道,是芙拉丽宫的后花园。 春季的花园在寻常日子不会特别安静,总有水珠的滴答声、几声虫鸣或者鸟鸣,但莫含章现在什么都听不到了。 前庭传来激烈的喊杀声。 不出意外,“忠诚派”和“摄政派”已开始了殊死一战,那里“为了陛下!”的喊声越来越响,好像已在迫近花园。 同时,莫含章看向黑暗的一角,问:“斯诺,那是你的人吗?” 一队守备士兵从暗处出现了。为首军官是个年轻男子,莫含章曾在斯诺的住处见过他,他是斯诺的心腹之一,名字听上去大概是埃瑞。 “殿下怎么在这里?” 他目光惊愕,但表现还算镇定。 “原定路线有危险。”斯诺略作解释,“切斯特可能会追击我和……王后,你们不用执行支援任务了,掩护我们撤离。” “可那些家族……”埃瑞向前庭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收回眼神,“遵命,陛下。” 守备士兵架起枪械,准备将斯诺和莫含章保护在队形中,她瞥到了他们的枪,枪管十分特别,是她不知道的形制。 这是……什么枪? 莫含章刚觉得不对劲,身上忽然一冷,寒意从四处涌来。 她猛地转身,冰霜在草木上急剧蔓延,不到一秒,整座花园陷入冰封。 亲王切斯特追来了。 守备士兵拉起枪保险,莫含章也动了,她四指挥起,放出一道法术屏障。 “斯诺,我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剥夺你的王室身份,判处你终身囚禁。” 地上已满是冰花,切斯特慢慢向莫含章走来。他一袭光洁的黑袍,袍角上的银色符文幽然泛光,扫过冰面,韵律轻柔。 **师的法术潮已经控制了整个花园。 他每走一步,屏障外的冰霜便厚一层,冷光交错地折到他的脸上,锋利苍白。 “女王已逝,但在雪伦,叛国者无法成为国王。”他将每个词都说得很平稳,像在进行一场宣判。 王储通敌叛国? 多令人惊诧的说法。 莫含章却想起她和斯诺亲吻时偶然窥见的书信,还有博尔腊递来的字条,她意识到“通敌叛国”应该不是切斯特的谎言。 斯诺当然和乌芳人有联系,至于这算是叛国,还是兵行险着? “这里的游戏只有一条规则,胜者为王。” 她说了出来。 隔着屏障,莫含章和弗朗切斯眸对视,看到他碧眸里流露出一份恨意,他似乎无声地回答了她什么,但她来不及细想了,簇簇冰晶已经爬上她的屏障,马上就要破出一个口。 切斯特的实力太过可怕。 莫含章抽出另一只手,两掌轻合,赤焰穿过屏障,熊熊而起,升成一道火幕。 一头是烈火,一头是坚冰。 当代的法师对决很少这么壮观,这简直就像是古代诗歌里描绘的场景。火如有实质般砸向冰面,激起一阵炸裂声,蒸汽翻涌,水火颠倒。 “该走了!”莫含章向斯诺和守备士兵喊。 他们当即向外撤离,身后水雾沸腾,不断侵蚀着火幕,不过片刻,火焰就要被熄灭了。 切斯特的法术潮向他们包围。 莫含章紧攥领下胸花,别针刺破手掌,血液染红白色花瓣。 她一个回身,将染血的雪山兰抛入余焰。 花朵瞬间被火吞没,火幕重新升起,风声穿火而过,像鸟类的高啼,铺天盖地,仿佛宣称着什么古老的神权。 这不再是一个**师能轻松熄灭的火了。 切斯特站在烈火前,一片雪山兰的花瓣不知因何脱落,随着水雾飘荡,一半蜷曲焦黑,一半血色辉煌。 他半合下眼,抬手捏住了它。 莫姓之血是大巫之血。 * 大批贵族早先被斯诺鼓动,反对亲王切斯特,一朝女王去世,王宫便成了这些家族的厮杀之地。 莫含章被很快带出了王宫,她没有目睹太多血腥。 斯诺将她安置在高林法术学院,法术学院在夜色里沉睡,似乎没有沦为谁占据的阵地,但她推测斯诺应该已经控制这里。 在一个暗探现身向他禀告后,他神情轻和地与她作别,嘱托她不要离开学院,便同守备队伍一起离开。 现在,莫含章独自一人。 不,也不是。 她感觉许多双眼睛正在盯着她。 她不想教育“走狗”们如何尊重“王后”的权威,她只想到既然学院里情况危险,女工可能会不计前嫌,进入她的实验室,利用这一份安全。 莫含章穿过法术防护,打开实验室的门。 黑暗中,书架后似乎有动静。 她合上门,手指钩住门旁的手提灯,灯一下被点亮,缓缓向书架渡去光。 那里,几个女人或坐或立,沉定地看着莫含章和她手中的灯,她们是女工组织的领袖人物。 莫含章觉得她们就是在等她的。 果然,其中一个开口:“莫小姐,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有些意外。”莫含章将灯放在书架上,“国君已死,名义上说,我的‘未婚夫’是这个国家下一位统治者,我们有利益矛盾。” 她提醒她们自己立场难以和她们一致。 女工领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说:“目前,我们还不是敌人。” 事关政治主张、阶级利益,并不轻易。忘记“雪伦王后”的目标,莫含章当然更认同她们,但她必须考虑到成为王后的条件,女工组织会成为一个王后的阻碍吗?她没有答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个比贵族正直得多的政治团体,一定也比他们更有力量。 莫含章没有再深究利弊了,对她们道:“请说吧。” “王宫里有我们的同伴——向你承认,她们是我们最重要的一部分成员,我们和她们失去了联系,出于对王宫危险情况的考虑,决定组织营救。” 这是一群义士,会为了同伴赴汤蹈火。 “只是,王宫那儿几乎是个战场,可能有法师,我们缺乏应对的经验。” “你们有多少人?都准备好了吗?”莫含章问。 “二十六个,在外面的‘天鹅林’等待。” “好,我们一刻后林中见……你们需要马,我得先去一趟马厩,帮你们放出来。” 莫含章举重若轻,不过,没人觉得从学院偷几十头马是件容易的事。 “小心,莫小姐。”一位女工领袖目光沉沉地开口,“就在今晚,我亲眼看到学院里有个法师被白王子的走狗用枪打中,一下子没法施出法术,随后被捅死了。” 枪……? 莫含章心头的疑云彻底散去,先前守备士兵持着的枪,她明白到底是什么了。 那是反巫法武器。 紧接着,真相在她心中串联而成: 乌芳企图对乌目发动战争,统一两乌之地,需要成熟的反巫法武器,一种影响法师法术潮的蓝色矿物成为了其中关键。 这种矿物应当极为罕有,乌芳不断向外寻找,因此被斯诺得知。确认黑森林中就有这种矿物后,斯诺将乌芳人放入雪伦境内,进行矿物交易。 黑森林靠近王都,就在切斯特眼底,这是笔很有风险的买卖。 但斯诺本就无意于交易。 随着乌芳人采矿进程的推进,斯诺向亲王方面透露矿山的消息,引动亲王调查、派出法师,最终,矿山爆炸,白塔法师力量受损。借此,斯诺削弱了切斯特的实力,还激发出“反摄政”的情绪,后来甚至拿到了乌芳人的反巫法武器,一石三鸟。 此外,莫含章另有一个推测:斯诺先前和乌芳人交易时,可能假装自己是亲王,让弗朗切斯科替自己承担损人利己的罪名,再以亲王敌人的身份,联系上愤怒的乌芳人。 毕竟,斯诺擅长驱虎吞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唯一规则 第12章 公平交易 黑森林经过一场爆炸,林木半数焦枯,飞禽走兽的骸骨遍地,再加上之前白塔法阵被爆炸破坏的余波,这里生机不再,法术环境恶劣。 不过,天鹅心树是一种特别的果树,它的表皮更耐火。这片天鹅心林中,有几株还没有死去。 莫含章将手放在满是灰烬的树皮上,她的法术潮因为环境稍有波动,但她仍能感受到这颗树的呼吸。 反巫法武器会改变世界,但它无法改变巫者、法师对自然的理解。 莫含章收回了手。 林中蹄声沉闷,没有骑行经验的女工紧张地拽着马鬃,尝试驾驭坐骑。她们没有遇到太多困难,这群马能被悄然带出马厩,早已经由莫含章的法术指引了。 现在她们要向王宫出发。 * 王宫的情况非常不对劲。 周遭安静得可怕,尸体横七竖八地铺在路上,有卫戍,也有侍从、勋贵,有些尸体不明身份,莫含章没有来得及检查,女工捡起了尸体身上的武器,于是她看到了熟悉形制的枪管。 可能是斯诺的人,也可能是乌芳人。 有外敌进入雪伦王宫,对女工而言不算什么,她们本就冒着巨大危险,准备好了面对雪伦国内相互厮杀的各派人马。 莫含章与女工首领商议后,带她们走了斯诺秘密进出王宫的路,因此没有遭遇成股的敌人。 今夜女工是幸运的,她们很快找到了王宫中的同伴,救出了伤员。 伤员中有一位是女官装扮,莫含章定睛一看,好像在万镜宫见过。 女官也认识莫含章,她靠在同伴身上,带着嘲弄地微微开口:“莫小姐,很抱歉地告诉你,你的万镜宫估计已经成废墟了……” 莫含章一边对她施治愈术,一边问:“那先王的尸身呢?” “我不知道。”女官摇头,“原本那些家族的乱兵和卫戍混战,乌芳人突然冒出来,只听到好多声枪声,他们就冲进了万镜宫……女王室里有法术阵,我们合上门,把他们挡住了,但外面震个不停,我们爬到房顶,又沿着窗台下来,正看到亲王切斯特被乌芳人围住。” 莫含章心中一沉。 那些装备了反巫法武器的乌芳人这么厉害?真能困住**师? 她又想到斯诺的精密谋划,觉得切斯特的确可能落入险境。 如果摄政亲王死了,对她当然有利无害,可关键的是另一点:她还没有拿到罗礼的解药。 “那时候——切斯特被围住的时候,他是在万镜宫里?” 女官抬起眼,也许察觉到莫含章的想法,她看了看她,才回答:“虹光厅。” 伤员很快处理完了。 女工领袖过来,张望着问:“莫小姐怎么不见了?” “她走了。”女官回过头,远处宫殿伫立在黑夜中,只剩一个轮廓,“接下来的路,我们各走各的。” 通向万镜宫的这条路,莫含章一个人走得很平稳。 她在路上捡起了一支卫戍火枪,里面的弹药工艺粗糙,她随手打开了保险,两手持起枪身,走上万镜宫的台阶。 宫殿正门大开,不见平日守卫的卫戍和法师,照明系统已经损坏了,偶有顶灯闪烁几下,里面的情形也无法看清,只有隐约的血腥味从深处传来。 这绝不是“爱情故事”里该有的场景。 莫含章放平呼吸,悄然步入宫殿,从长廊走到王座厅,再从王座厅走到虹光厅,血腥味立即重起来。 “啪——!” 她突然踩进了水里。 视线下移,深色的水已被脚步搅起波纹,大滩大滩地流淌,再仔细看,血混在水里,才形成了深色。 莫含章逆着水流走,找到了几块模糊的东西,应该人体的某些部分。 她又向最暗处搜寻,看到一具完整的乌芳人尸体,尸体是被冻住的,惊恐不甘的神情也栩栩如生。 这儿没有活人。 莫含章没有停留,她在另一道出口处发现了几滴血点,她沿着血点的方向,从虹光厅出去,走到女王室前。 女王室的门关着,但法术防护已经消散了。 莫含章拉开门。 之前她受女王召见,侍从拉开门,切斯特就在门后。现在,在几乎相同的地方,她又看到了切斯特。 他靠坐在屏风下,身体微微弯曲,法袍上血污斑驳,他本肤色苍白,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几乎要泛起青色,看起来情况危险。 现在谁也不会惧怕摄政亲王的权势和力量了。 听到脚步声,切斯特睁开眼,看向持枪走来的莫含章,破碎的灯光下,碧色眼睛里像晃动着什么。 “……莫小姐。” 他了然地喊了一声。 莫含章几步走到他身前,枪口抵住他的额头。 枪口冰冷,切斯特没有别的动作,只是轻轻扬起嘴角。 莫含章问:“你的人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半掀着眼睑,盯着她。 天恒帝女。 对任何一个雪伦人来说,这是个遥远的词句,她有时是帝国之威的化身,有时又是所有雪伦人对天恒女人的污蔑中,最残忍、最邪恶的形象——她是毒蛇、牝狼、雌鹫,人们企图用荒谬夸张的语句,掩饰他们的恐惧。 不过,世上之人并无不同,不过血肉之躯,凡胎俗骨。 切斯特过去一直这么认为。 ……直到见到她。 切斯特不得不承认,莫含章在他心里太过特殊,也太过复杂,到现在,他也无法确定莫含章是怎样的人。 过去她那忧郁内敛的情态、谨慎严肃的言辞已如烟雾散去,眼前的女人居高临下,仿佛是一切命运的主宰。 这样掌握生死的姿态,对一个帝女来说,可能才是更真实的一面。 她扣枪的手很稳,她现在决定一切了,如果想要杀他,她可以轻易做到。 不过,切斯特知道她无意于此。 果然,她说:“我可以帮你,给你治疗,甚至把你送到对你安全的地方……我只有一个条件。” 她想要什么? 切斯特等待着她的下文。 “你的‘猎人’,你用毒控制他,告诉我怎样解他的毒,我就帮你。” 她想要一个杀手的命? 切斯特哑声一笑:“一个叛国的逃犯……对你有什么用?你想要我的情报……?天恒的间谍不是什么都会送到你面前吗?” “‘猎人’是天恒子民,除了天恒的法律,谁也不能决定他的生命。”说着,她看着他,慢慢移开了枪口,“就像我无权决定你的生命,雪伦的切斯特亲王。” 雪伦的某某亲王,毫无私心的称呼,暗示和她的交易会十分公平。 但这个称呼,也界线分明。 切斯特告诉了莫含章如何为“猎人”解毒的法术。 她便半跪下来,伸手去揭切斯特法袍,准备处理他身上的外伤。 切斯特截住她的手,说:“直接用治愈术。” 莫含章的指尖停在法袍上。 弗朗切斯的手背本抵着她的拇指,正在她动作停顿的时候,又贴上了她的皮肤,将冷意颤抖地划向她的手腕。 她抬起眼,说:“亲王,我不知道乌芳人用的是什么子弹,最好确认一下。而且,我不敢对法术潮有问题的法师用治愈术——火灾那次你应该对我试试的,这样使用治愈术后会有什么后果,至少我们现在能知道。” 切斯特慢慢缩回手。 莫含章立刻解开了法袍的扣子。 拨开染血的衣物,他的半边上身裸露出来,伤口也清晰可见。 莫含章把手碰到伤口附近,他的呼吸一下子紧促起来,她便又抬头看他。 她有一双太亮的眼睛,晃得切斯特更觉得眩晕。 “你可以专心一点。” 他想告诉她不要再抬头了。 莫含章奇怪地收回眼神,继续观察伤口。 两处伤口是枪伤,她略作探查,判断子弹和部分碎片嵌得较浅,不知道是因为法袍阻挡,还是枪击的动力本就很小,但这些子弹干扰了她探查时的法术感知,它们应该对切斯特法术上的影响更为致命。 她切开自己特殊面料的上衣下摆,结成止血带,给切斯特绑上,然后调节力法术,让自己的法术力量能像镊子一般伸入伤口,把子弹取出来。 凝神静气,不必犹豫。 这是个**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莫含章动手时神情若定,她离他很近,切斯特却几乎听不到她的呼吸声。 当子弹被法术引动,划过他体内的血肉时,切斯特在疼痛中凝视她。 他看着她的眉尾低伏在眉骨上,眼内细小的血丝蔓延,隐有伤痕的唇角微微紧绷。 疼痛此时加剧,切斯特扣紧了手,感到一种难言的欲念。 血肉之躯,她和他都是血肉之躯。 只要两道伤口,就会鲜血交融。 第一枚子弹取了出来。 莫含章正打算仔细观察,眩晕感猝然袭来,她立刻闭上眼,手腕按住额侧。 “……莫小姐?”切斯特喊得十分低哑。 “稍等,我缓一缓……这里有水吗?” 莫含章收起子弹,站起来,切斯特便看到她衣服上蹭到的血迹。 “那里。”他示意她看桌上的水壶。 莫含章过去拿水,切斯特突然问:“莫小姐……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杀过人?” “没有。”她顺着切斯特的问题,让自己想些别的,好放松一下精神,“但只能说法律上没有,享受帝室财富的时候,我在杀人,参与政治争斗的时候,我也在杀人。我在这里做的每一件事,没有一件和杀人无关。” 切斯特声音幽弱,但语气笃定:“你适合活在理想中的世界,只有那里的人才不会相互伤害。” ……理想。 莫含章来自世外,那里从不说“理想”,只说“至道”和“誓愿”。 她提起水壶,大口喝水。 “你是否想念天恒?”切斯特又问。 “这片王国里的……愚昧和腐朽,会让你更敬爱她吗?” “你会想起天恒人高呼你名字的时候吗?” 瞬间,莫含章放下水壶。 “告诉我那是什么感觉……帝女含章。” 她当即转过身。 光影斑驳,切斯特半胸裸露,苍白的肤色上血迹斑斑,更显鬼魅,奇怪的是,他的绿眼睛较往常少了一些幽深,像空阔的湖面,波光沉浮。 他望着她,却没有什么审视,似乎只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想知道—— 帝国之娇曾有怎样的荣光和志向。 第13章 懦夫 女王室中一片寂静。 莫含章想象了一下帝女含章的过去,虽然只有档案信息,她眼前却现出一副人山人海的画面:年轻的帝女走下演讲台,两侧民众向她举起手臂,高呼“含章殿下”“天恒万岁”…… “‘我要为她们创造一个新世界’。” 说出口时,莫含章自己也愣了一下。 而切斯特的目光波澜起伏,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轻微又无声地笑了一下。 莫含章喝完水,回到切斯特身前,继续为他处理子弹。 因为有先前的经验,这一次她的动作更稳也更快,两枚子弹很快都被取出,然后她抽出上衣的丝线,缝住了伤口。 “你应该可以修复法术潮了。” 她抬起头,满手是血,脸上也带着一丝血迹。 切斯特有些恍惚,抬手去擦她的颊。 立刻,他看到了她眼中流露出惊讶,但那双眼睛很快又沉定下去,她对他的举动毫不在意。 到底什么能动摇她的目光? “亲王,你还需要什么?”她向内间看了一眼,“先王遗体,你会安置好的对吗?” “……我会的。” 切斯特收回手,他没能擦干净血迹,只让那一抹血色更加混乱。 “莫小姐,请你先进去把女王手上的戒指拿给我。” 戒指?——婚戒? 莫含章一边给自己施清洁术,一边走入内间。 内间的法术阵已经失效了,不再有令人难以忍受的高温,白幕之下凄冷死寂,只有她的脚步声。 穿过重重白幕,她来到床榻边,女王的尸身横在床上。这是一个肤色雪白、头发乌黑的雪伦女人,死时半敛着眼,神情肃穆。 莫含章低身去看她的手,在她的右手食指上套着一枚白宝石戒指,除此之外,她的左手下还勾着一片信纸。 看来是女王的遗书。 莫含章抽出信纸打开,上面用凌乱潦草的字迹,写满了女王一生的悔恨、仇恨和未酬的野心。 因为切斯特还等着,她掠过了许多语句,只看到最后一句是:“告别了,雪伦,愿女神奥菲伊宽恕你子女们的背叛和杀戮,愿她永远护佑你,而今夜,白霜将随我而逝,告别了,雪伦!” 她为什么认为白霜王室因她的死亡而终结? 莫含章倒回去读。 “我的身心只属于雪伦,从未为他人诞育生命……幸运的斯诺成为王子,却另有厄运……” 莫含章定定地拿着信纸,片刻后,她迅速将它塞进衣内,取下女王尸身上的戒指。 今夜,白霜随她而逝。 莫含章将戒指交给切斯特时,他捻起戒环,神情淡淡:“谢谢……不止为这件家族遗产,莫小姐,我的法术潮已经开始恢复了。” 既然如此,莫含章觉得自己得走了。 “那你很快就能重新控制王宫,我最好尽早离开。” 切斯特收起戒指:“恐怕不行,你要的解药还须药剂配合,那些东西我都存放在白塔,你——和我一起去。” 莫含章眉头微微一低,切斯特明白了她的怀疑,语气转冷:“你以为我会杀了你,让你成为‘雪伦总督’吗?” “‘雪伦总督’?” 这个词太过具体,莫含章以为不会没有根据。 “你不知道自己是‘北海湾一体化总裁’?” 切斯特虽是询问,语气隐含肯定。 “现在知道了。” 莫含章之前送信给内阁故交,又借乌目公使证明自己的影响力,就是为了获权,但当权力真的递到她手中,她没有为此高兴的想法。 北海湾一体化总裁,字面上来说,是负责北海湾地区综合事务的长官,职责在推进北海湾四国也即乌芳、乌目、雪伦、雷克,连同天恒,步入区域一体化,以保障天恒的海权和地缘安全。 不过,北海湾四国分歧之大、仇怨之深,本就时刻处在战争边缘,不可能通过和平手段促成一体化。 伴随总裁委任来到天雪边境的是军队。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负责暴力的职务。 莫含章对人间的暴力没有偏见,人们在暴力之中构筑、重构文明,但因暴力产生的苦痛,她也不会视而不见。 和切斯特同去白塔的路上,莫含章陆续看到了法师,到白塔附近,部分卫戍也已列队重整,还有其他兵团出现,他们都是选择效忠亲王的势力。 几个贵族领袖被士兵拖着,鲜血淋漓,不知是要被关押,还是被审问。 王子若想胜出,必须尽快攻克王宫,如果局势僵持,战乱无疑将席卷王都内外。 黎明即将到来,漫长的夜晚过去了。而一切都没有结束,序幕才刚刚升起。 白塔内,法师来来往往。 莫含章正想遮住自己的形貌,但切斯特没有向上走,而是走向了僻静的角落。 他打开了一扇很不起眼的房门。 灯光亮起,房间应该已经空置很久,四处堆放的书籍和地图上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实验台上倒只有一层薄灰。 切斯特施出一个除尘术,莫含章更能看清屋内的陈设,比如椅背上挂着一件旧式法袍,床榻旁有一柄刻着家徽的细剑。 怎么感觉像…… “这是我年轻时在白塔的房间……请坐。” 莫含章没有坐,切斯特便停住脚步,目光沉沉地看她:“请坐,莫小姐。” **师的法术潮开始复苏。 莫含章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面对切斯特的危险将节节攀升。 但她面上还算镇定,她提醒他:“亲王,我没有太多时间。” 切斯特不答,只是看她,她拉开椅子坐定,又将手放在桌上,他才转身去开柜子的锁。 他取出一支水晶管,里面装着一些半红半绿的液体。 “服用后一天内完成解构法术。” 切斯特将水晶管丢给她,她一把接住,直接对水晶管施了一个高级加固术。 见此,他背过身,“啪”地一下合起锁:“对你这么重要?” “什么?”莫含章顿了顿,“你说‘猎人’,对十四岁的帝女含章,他的确意义不同,而今天的我必须让他活着。” 不知这种说法引发了什么联想,切斯特忽而转过身,盯着她靠近了一步:“一个杀手,也能是帝女的旧情人?” “没有这种事,要论姮族传统,做帝女的情人,或许比做杀手还要性命难保。” 切斯特继续向她走近:“他们会怎么死?” 莫含章紧握药剂管,站起身,透过书架旁窄小的彩色玻璃窗,她看到天要亮了。 “历史从不记载他们……亲王,你不妨现在给我一个安全离开王宫的许可。” “你很确定我会放你离开。”切斯特语气莫测。 难道他不会吗? 莫含章知道切斯特是个聪明人,不至于对挟持她的后果毫无计算,但现在他眸中渗着可怕的暗光。 “我很确定。”莫含章顿了顿,“假如我被关在白塔,天恒的军队就有理由踏入雪伦国境……我不能估计她们是会支持斯诺讨伐你,还是彻底接管雪伦,你难道比我更对一支天母之师有把握?” 切斯特低笑一声,但他眼中看不出任何嘲讽,只有风暴聚集。 “莫小姐,你擅长分析,但你不擅长设身处地,你知道雷克总理用过多少次煽动的语言,乌目的历代圣女配出过多少种致幻剂吗?” 莫含章不太明白这里的关联:“你指什么?” “雷克总理的演讲能让下层人放弃私利,乌目圣女的致幻剂能让她们的士兵把战场当作天堂。世界上不缺让人失去理智的东西,成千上万,你一个也没有碰到过?” 莫含章无法回答,只是沉默地与他对视。 切斯特忽然闭上眼,这时候,他的神情竟有超越尘世之感,仿佛世间一切有形无形的束缚,都不再能困住他。 下一刻,他睁开眼,碧眸中悲哀和残酷纠缠难分。 “我目睹过许多疯狂,对令人疯狂的东西一直保持警惕,但有一件,就在我胸腔中活生生长出来——” “莫含章,我有一颗觊觎之心。” * “我们民族的男人,都是懦夫,可他们竟还高我们一头,做起主人!” “当权的男人,畏惧着被彼此夺走权力,有些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像老鼠一样相互撕咬。普通的男人,自己对世界毫无价值,便占有女人,捂住我们的嘴,做梦一样地对孩子说,‘去吧,子承父志’!” “还有些男人,把**说成是爱情,为此发疯,强/奸、杀人、挑起战争!” “可在东边,女人做主人的地方,君主的女儿从不相互残杀,女人嘴里说的都是,‘我们建设国家,我们创造未来’,她们从不为了**发疯。” “哈,你问我为什么雪伦女人现在怎么还不去做主人?” “姐妹们!我也想知道!” 说话者是一个矮个女人,地点在王都郊外的一间纪念堂。 女王的丧讯昨夜没能以正式的形式宣布,但到天亮时,王宫之乱的消息已传遍全城,人们知道白王子和亲王即将开战,惶恐不安,想要逃出城去,但切斯特早下达了戒严令,没有让大批的王都平民离开。 但有少部分人提前跑出了王都。 这个纪念堂就聚着一些逃出王都的人。其中最瞩目的是一群女人,说话的矮个女人就在其中,她们围在女神奥菲伊像旁边,时而高声交谈,时而低声私语,看起来并不简单。 莫含章坐在角落,观察她们,也观察别人。 她已将真容藏在法术伪装下,又裹着破旧的斗篷,没有人会认出她。 来这儿是为了追踪艾米莉——和负责保护她的罗礼。 莫含章并不知道最后是什么让她得以走出那个白塔里的房间,对切斯特的宣告,她除了沉默,无法做出更多回应。 总之,她离开了王宫。 之后她直奔艾米莉的家,屋内空无一人,只有收拾行李的痕迹,因此,她猜测罗礼已把艾米莉一家送出了王都。 她相信罗礼能保护艾米莉一家的安全,但斯诺和切斯特开战在即,她没有太多时间,又怕情况有变,一定要先解开罗礼的毒。 莫含章起身向那群女人走去。 她们一定比别人消息灵通。 第14章 天恒帝女 艾米莉谨慎地抬头,仰视这个穿军装的美丽男子。 她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称呼他:国王陛下。 “陛下,我没有见过夫人,我们是跟着一些泥瓦匠出城的。” 别太刻意,艾米莉告诉自己,然后做出一个忧愁的表情。 “请您原谅,我还以为能在这里见到她……” 一点信任,再有一点畏惧,两者均衡,才能让人不会怀疑。 正是此时,一个军官语气焦急:“陛下,我会让副官安置好她们的,先锋军已经待命……” 艾米莉轻轻低头,暗自松了一口气。 然而,军官突然止住了话。 国王已经看向她身后的母亲和姨妈:“安歌太太,安歌小姐,请你们回想一下,你们是怎么在夜晚中动身的?” 艾米莉状似无意地拉住母亲的袖子,可她的母亲身体僵硬,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是有个男人在门外叫醒了我们。” 立刻,他的视线如有实质般重重压来,母亲身上一抖,艾米莉有点心惊——王国中最美丽的人,现在估计是最可怕的人了。 “什么样的男人?”他每一个词都说得很慢。 母亲回答:“灯光太暗了,我……我没有看清楚,听声音挺年轻的。” “他穿了黑衣服,脸也是遮住的。”姨妈慌忙接道。 国王没有得到明确信息,明显顿了一下,接着,一阵沙沙声从他手上响起。 是他手中的笔记,“王后御笔”。 上面写着地理学习的心得,夹在那本《乌目乌芳两国地理图解》里,赠送给了一个邮递女孩。 艾米莉还记得自己拿到笔记时的心情,她无比兴奋,那一刻,她隐隐觉得自己会有一个难以想象的未来,那些书上描绘的遥远景色,只要她牢牢记在心中,终有一天,她会亲眼看到。 但笔记对国王没有任何价值,她只是用它来证明自己是“受王后关爱的学生”。 不多时,笔记被递到艾米莉面前,已经按页码整理齐了。 国王问她:“艾米莉,你看清楚了吗?这关系到我的夫人——你的老师,你要如实告诉我。” 艾米莉接过纸页,慢慢抬头。年轻的国王依然雪白美丽,平和沉静,只有他那双眼睛,黑得像通向地狱的深渊,底下无数恶魔沉睡。 女孩目光纯真地回答:“我也没有看清楚,陛下。” 欺骗国王是大罪,艾米莉无惧于此。 她无师自通了最自然的骗术,足以欺骗所有国王,而任何聪明些的国王,也不会在大战之前去拷问一个孩子。安歌太太和安歌小姐尚惊魂未定时,军官已经在法术学院内安置好她们一家了。 安歌小姐对这里舒适安全的环境很满意,但仍然担忧:“可是,王后在哪儿?我们能见到她吗,艾米莉?” “我不知道。”艾米莉摇头,她唯一肯定的是,无论莫小姐在哪里,那个人都会找到她。 王子斯诺自称雪伦新王,誓要镇压亲王切斯特的叛乱,捍卫白霜正统,他带领着王都守备和穿过黑森林而来的北方士兵,兵分两路,一路直插王都,另一路则背后攻入王宫,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罗礼轻声告诉莫含章这些消息,这让她解他身上绳索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问:“斯诺的兵力,你估计有多少?” 罗礼近距离看着她思索的神情,她指尖的触碰,绳索的紧压,隔着衣衫传来,带来禁忌般的满足感。 他的体温会烫到她吗? 他语速更加慢了:“不够多,我送艾米莉到他那里后,看了一下……即便他有反巫法队伍,如果这次没有攻下王宫,也没有后援,应该很快……就会败退。” 莫含章道:“斯诺准备充分,或许他会有后援。” 不过,罗礼一个杀手,什么时候说话这么迟疑? 她正色问他:“你是不是感觉有什么异样?” 莫含章完全没想到这里还能有主观因素,以为是自己的解毒没做好。 药剂已经给他服了,解构法术也完成了。先前把他绑在椅子上,完全是为了防止在进行解构法术的过程中毒素被激活,引发身体的疼痛反应,会打扰到法术进程。 不过,罗礼忍耐力超于常人,在她施法过程中一直十分平静。 因此,她很难用眼睛判断罗礼的情况。 莫含章动用法术,并起食指和中指,放在罗礼颈上,他面颊鲜红,颈上汗水光亮,让她指下滑腻不堪,她不得不用了点力,就像按在裹了糖浆的热点心上,越到里面越烫。 ——嘶。 除了心率有点快,应该没什么问题? 莫含章犹疑地收回手:“我法术探查的时候,你确定没有感觉?” 他神情平静地看了她几息,回答:“没有。” 莫含章便暂且放下心,继续去解他身上胡乱打的结,结太紧了,解了一半,莫含章实在觉得不方便,直接用法术砍断了。 罗礼解开束缚,站起身时,她正用法术把绳子接好。 这绳子是借的。 这个房间,也是借的。 莫含章伪装好容貌,和罗礼一同打开房门。走过一段黑暗狭窄的走道,女老板坐在柜台后,莫含章将绳子放在柜台上,女老板一惊:“哎呀,你用它干什么了,怎么变得跟新的一样?” 这一幕倒有些好笑,罗礼想,一根用来牵牲口的绳子被用了高级修复术,当然和新的一样了。 楼下隐约传来激烈的讨论声。 “但是,雪伦没有党派,以前的‘公意廷’和‘辉光廷’也废止了五十年了。” “那又怎么样?现在雪伦的国王是谁都是未知数,会变的东西多着呢!” 莫含章先罗礼一步走到楼梯旁,下方不大的饭堂里聚着许多女人。 罗礼向下看了一眼,在她耳后道:“是‘第三团体’,和高林法术学院的‘新红女工联合’关系相近。” 这么说来…… “切斯特也知道她们?” 罗礼答道:“知道,但不在意,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在意。” 雪伦的掌舵人都不在意她们,别人的态度可想而知。红织运动在天恒失败收场,谁都不会觉得这些追随的团体真能在自己的国家登上政治舞台,斯诺也不会例外。 “她们不会被轻视太久的,向她们打听艾米莉消息的时候,我给了她们几个建议。” 说着,莫含章走下楼梯,讨论声更清晰,这里呼吸热切、语言躁动,饭厅的一隅之地已成了一个熔炉。 一个女人挤出来,站上桌子,像升得最高的那一缕焰,情态激昂:“各位,我们过去的牺牲难道还不够吗?是时候染红双手了!要告诉那些所谓的主人,我们站起来了,我们要作为一个党派,决定雪伦的未来!” 罗礼侧首去看莫含章,她将面容伪装成雪伦女性的样貌,但瞳色没有改变,那双代表姮族的黑眼睛,平静地望着桌子上的女人。 他想到红绸上的名字。 帝女含章目睹许多风暴,许多死亡。 这一刻,罗礼想握住她的手,告诉她风暴终会平息,死亡也将因新生不朽。 但他是在风暴中寻找庇护的蝼蚁,是与死亡纠缠不清的怨魂。 他没有资格。 *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87%】 【得分人物:“猎人”·罗礼】 【攻略进度:75%】 王宫战况焦灼,斯诺攻势猛烈,而切斯特防守严密,甚至有意避战,意图拖延时间,斯诺初战不利,立刻调转方向,全力攻占王都。 昔日喧嚣的道路上堆满了士兵的尸体,民居、市集被炮火、法术破坏,残破的门后缩着瑟瑟发抖的孩子。 莫含章走过一片瓦砾,遇到一队北地制服的士兵,他们观察着她的外邦样貌,警惕地为她让道。灰尘飞扬中,她拖着模糊的影子,向前方广场旁的队伍走去。 斯诺忽然停下号令,转过身,看见了那张遥远的脸。 血腥在他脑海中悄然淡去,只有一句话不停回荡:她回来了,她回到他身边了。 是的,她说过,只要他需要,她就会在他身边。 现在她向他走来,满身疲倦和担忧,斯诺以为自己会彻底相信这句话了。 可是,为什么是“回到”他身边? 她原本就不该离开他。 永远、永远不能离开…… “斯诺。” 她脚步加快,低声喊他的名字,穿过军官的队列,来到他面前。 没等他出声说什么,她轻揽他的颈,完成法术检查后,才略松开眉心。 不过,她脸上还是一派忧思。 斯诺摘下手套,捧她的脸,她习惯了这样的亲密接触,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问:“你的军队情况怎么样?” 他深深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闪动着最高尚、最自由的灵魂之光。 “那些女工情况怎么样?”他呓语般地问。 声音虽然轻,但她是法师,肯定听得很清楚。 她又开始蹙眉,意识到自己应该解释:“抱歉,我知道你能得到我的消息,所以我没有多想,就动身去帮她们了。斯诺,你知道情况很复杂,不止是女工,我有很多事要告诉你。事关重大,你最好听过后再决定是否继续和切斯特争夺王都。” * 请原谅我隐瞒太久。 我真名为含章,是天恒帝女。 因为国内政治,我离开了天恒,但战争的阴云在大陆上空汇聚,现在,天恒陈兵雪伦边境,又给了我一道任命,打算通过我控制北海湾四国局势。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职位,我也不知道如何替雪伦抵抗帝国的操纵,我甚至可能无法促进一点点的和平,但我必须出面。因为反巫法武器,你肯定已经被天恒当作威胁,只有我向天恒方面承担一二,你才可能坐稳王位。 当然,如果你愿意,我恢复帝女身份,动用我的“职权”,这样的话…… 你不会再有敌人,你就是雪伦的国王,斯诺。 她将手放在他的手背。 斯诺觉得自己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可能他从第一次在黑暗中窥视她时,他就已经在等这一刻了——承诺永远将心交给他的爱人权倾诸国,只要轻声细语,便能赠下他盼望已久的王位,冥冥之中,他该有这份命运的赠礼。 他本该喜悦,他本该回握住眼前人的手,告诉她,“不必吝啬你的帮助,我希望得到雪伦的王位,让它为你的荣耀增光添彩”。 但现在他毫无喜悦,也毫无期待。 只有遵循自己不择手段的权谋本能,他才能回答:“只要你愿意。” 于是,她慢慢收回手:“我明白了,我会竭尽全力。” 对这份命运的赠礼,斯诺充满怀疑。 难道命运真有慷慨之心,她的赠礼怎么就不会是玩弄凡人的手段,背后代价高昂? 第15章 司长 出乎亲王一方的意料,斯诺如此气势汹汹,最后竟然没有强攻王都,扩大战场。他煽动起王都民众对亲王的反对情绪后,就带着全部兵力撤回黑森林,转攻为守。 亲王自然转守为攻。 切斯特对如何继续战争十分慎重,斯诺和他之间的胜败已经不由兵力、民意决定,只取决于——莫含章的想法。 至于莫含章,雪伦内外情况错综复杂,她只想掌控。 入夜,莫含章与斯诺告别。 既然答应要竭尽全力让斯诺坐上王位,她得立刻动身,去就职“北海湾一体化总裁”。 她将南下,经行摄政派势力盘踞的南部各省,让天恒的情报官员接她到边境,和此次天慈卫军事行动的负责人会面。之后,她要用天恒的威势,逼迫切斯特立刻停战。 当然,真正能迫使处于优势的亲王一方停战的,不是所谓的“帝国之威”。 是帝国之师。 “斯诺。” 她略有犹疑,想要辨明斯诺的反应,可在夜幕下,他那双眼睛黑得没有一丝光,她只知道他在看着她,一秒也没有偏移。 “我知道你不太考虑法理,但我想向你再次确认,作为雪伦国王,你允许天恒的士兵进入雪伦边境?” “你在担心什么?” 斯诺反问,声音依旧柔和,莫含章偏过头,继续收拾马具:“没有,只是事关主权……” “国家主权?”他的语调像是听到了意料之外回答,顿了顿,他才又开口,“可能因为你受过真正的帝室教育,但我心里它还不够神圣,我从来——” 他忽然停住了。 遥远的灯光落在他雪一般的面庞上,浮动了几个来回,他再度开口,柔和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幽冷:“含章,我……和你不同。” 斯诺是习惯蛰伏和伪装的王子,是将阴谋当做武器的野心家,他和曾为帝国之娇、理想炽热的“帝女含章”,完全是两回事。 他和莫含章更是两回事。 她当然知道。 但那又怎样?这场考试里要求的只是爱情,她不必考虑爱情的后果。 莫含章没有回答斯诺什么,拿起马具,与他吻别。 斯诺托着她的下颌,单方面加深了这个吻。他亲吻时毫无一个王子或国王该有的风度,像饥饿的护卫犬,一得允许就露出獠牙,大快朵颐。 在呼吸的间隙,他一字一句重重地说:“告诉我,我什么时候能像现在这样看着你?” “我应该和你说过了……”莫含章用肘轻轻抵开他一些,“最多七天,我一定会回到王都。” “我知道,但这不是我问的。”他突然道,“你有个信使。” 信使,她有什么信使?除了艾米莉帮她送过信…… 莫含章想到了罗礼。 斯诺留意到了他的痕迹? 不,不一定。之前她多次离开斯诺,他应该也以为她和天恒联系紧密,如果没有帮手,她不可能凭空得到天恒的消息,所以,“她有信使”这件事在斯诺这里不难被推测出来——她不必否认。 “我是有一个信使。” “你有任何要告诉我的,派他来见我。” 说着,斯诺又吻过来。 唇齿间的热潮再度翻涌,莫含章不免分了一些心,但在热意最深时,她陡然清醒起来。 斯诺为什么肯定是阳性的“他”呢? 斯诺目的不明,他不该见到罗礼,尤其是在她难以控制的情况下。 莫含章将手放在他的军装领徽上,结束了这个吻。 斯诺的视线像影子一般,跟随着她脸上的每个动态,莫含章没有露出什么太明显的神情,只是舒展了眉,说:“我知道了,只是天恒那边的岗位大概不由我决定。” “如果你……最相信他,你应该让他来见我。” 浮光渐渐暗去,斯诺雪白的脸沉入黑暗,带着深蓝的阴影,让人感觉寒冷。 * 雪伦山区的气候实在多变,到了让人烦躁的地步。 “我就不该学夏勒克语。” 莫靖枭甩开笔,搁下未处理的一叠投诚信件。 天慈卫以“亲义友邦,借道北上”之名,俘虏雪伦边军,踏入雪伦国境,又依靠昂贵的空运物资,沿着普洛山脉长驱直入。 即便天慈卫只在人烟稀少之地行军,也没有占据一省一郡,雪伦南部已陷入极大的震动,不等专人游说,好些贵族、商会已经打算“叛国”了。 投诚的信件一天比一天多。 不止信件,越靠近王都,莫靖枭要安排的事务越多。 她不是那种怠慢公务的人,但作为大族贵女,从娇矜克己到喜怒无常,也只在一念之间。 更何况,她的家族出自天恒帝室。即便家族谱系离当今的天母已经很远,自姥辈起,就再没有能世袭的头衔,她能以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只凭在东大洋新兴岛国做过几年外交工作,就被选用参与重大计划、出任要职,当然和她的姓有些关系。 毕竟,首相弄出了个帝女做第一位“北海湾一体化总裁”,对帝室来说,未免有些越俎代庖。 起用一个莫姓亲眷,能向帝室略表友善。 莫靖枭踱步出去营帐,想去透透气。帐外雾茫茫一片,天慈卫的巡逻队几乎无声地穿过雾流,这片大陆上最精良的装备集中在一起,让她们像一辆不能撼动的战车,迎面而来,只有压迫。 莫靖枭向外走了走,到营地边缘,盖着墨绿苔藓的陡崖边上雾气渐薄,她看到了一道红影。 红得发紫。 这里只有一个人能穿这么红的衣服。 帝女含章。 没上任前,莫靖枭对这位在天恒总掀起大风大浪的帝女没什么太多意见,无论她用了怎样奇异的手段获得内阁支持、再度成为政治焦点,反正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但现在,莫靖枭觉得帝女含章实在和“帝女”两个字没什么关系。 她软弱、天真、还莫名其妙。 这么想着,莫靖枭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莫司长,你脸色不太好。” 帝女语气温和,露出一些恰到好处的关切,又从马甲的口袋里拿出一板制剂,递到莫靖枭眼底。 帝女有一双文人的手,没有太多茧,在金属包装的衬托下,更显得柔软了。 “你要缓解剂吗?高海拔对我影响不大,我不需要这些,你尽管用。” “含章殿下。”莫靖枭平平地喊了一声,没有接过她手中的缓解剂,“你在雪伦就是这么讨好那个王子的?事无巨细?” 莫含章眼神一顿,收回了手。 “无论你怎么看待我,我只希望你不要认为我在这里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讨好情人。” “难道不是吗?”莫靖枭笑了一下,“即便你说服委员会借白霜王室控制雪伦,可你那位王子,只用了三个月不到,就榨走了乌芳的情报和反巫法装备,这么年轻,又这么聪明,不会很听话吧?如果不是你,我们估计都要计划乘乱除去他,再找一个软弱无能的人上去了。” 莫含章沉默了一会儿,崖外天色苍茫,她陷在雾与光中,神情显得飘渺。 “你说得对,谁都不能对斯诺放松警惕。” “但斯诺就像是雪伦本身。天恒不会永远都能像今天一样,决定别国的命运,她的时代最终会落幕的——是将一个帝国的伟业推向**和结局,还是做些别的,准备下一出戏?司长,你应该也想过这个问题吧?” 她在说“帝国的落幕”?什么样的空想家会说出这样的话?帝女含章,也只有帝女含章。 软弱、天真、莫名其妙。 然而,莫靖枭不知怎么了,看着眼前和天光融为一体的帝女,忘记了呼吸,片刻后,不等她反应,只觉脑内一胀,眼前顿时眩晕起来。 要命,难道这个帝女是谁碰谁倒楣吗? 此时,帝女又伸出手,还是那板缓解剂。 莫靖枭一把抓过。 因为动作实在太仓促,她无意间划过了她的手心,细微的温度渡来,正恍惚时,帝女淡淡出声:“明天司长你还要代表我进入雪伦王都,请多保重。” 莫靖枭握起制剂:“不必殿下提醒。” * 王都已在亲王的命令下封闭数日,大小道路上都有士兵严密把守,黄昏时分,残阳穿过路障的尖锋,在地上印出锯齿般的影子,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雪伦王国百年来最惶恐不安的时刻。国中两派为了王位争斗僵持,帝国下场干涉,外来势力自北向南席卷,即将吞没王都。 忽然,一道尖锐的号声响起,惊起一群鸦雀冲入天空,叫声扩散,向整个王都回荡。 鸟影下,一队骑兵呼啸而来。 很快,骑者的身形便能看清了,那都是些穿军装的高大女人,居中者骑一匹红马,马身上佩戴了用于礼仪的盔甲。马额上也盖着甲,形状是一只鸟首,就算隔了一段距离,翎羽上闪耀的金光仍然眩目。 路上的士兵得到了放行的命令,开始搬开路障,但她们实在太快了,不过片刻,她们已经到了他们眼前,此时路障只挪开了一道口。 雪伦的军官和士兵看着她们,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下马。 居中者驭马上前,最先穿过豁口,一旁的军官不由抬起头,想把她的脸看看清楚。 他确实做到了,他看到一张姮族的脸,浓眉狭目,俊美超然。他继续打量的时候,那张脸上嵌着的乌黑眼睛,冷冷地向下一睇,像在看蝼蚁。 这是毒蛇、牝狼、雌鹫,这是帝国的帝女。 军官对此深信不疑。 第16章 谈判 “你在质疑我不能全权代表总裁阁下吗,雪伦亲王?” 这位天恒的代表开始动怒了。 相比她的帝女,或者其她谈判官同僚,她的情绪更为外露。但这不是弱点,她的怒火、轻蔑、冷漠,都是咄咄逼人的武器。 “要说公务,我的军衔在国内可以负责整个军区的联络事务,天恒一个军区的兵力,六个雪伦都凑不出。” 切斯特不想管自己的大臣能不能适应得了这样的嘲讽,他伸手拿过了莫靖枭拍在桌上的文件,只顾分析上面条陈的得失。 “至于私务,我的确没有被总裁特别授权,不过,总裁在雪伦只为天雪两国的未来考虑,绝无偏私。” 一位大臣指出天恒方面其实毫无理智,为了她们一位宗室和王子斯诺的婚约,大大偏向了王子斯诺。 莫靖枭咧嘴露出一个笑,白齿森然:“‘宗室莫玉’?我倒忘了还有‘她’了,那你们也该明白,天恒既有帝室,一个王室正统出身的国王,以家族作为统治的法理,自然更符合帝室的立场。白霜王室的斯诺会是雪伦下一个法定君主,这不是我们的条件,是即将发生的事实——雪伦亲王,你以为呢?” 切斯特无可反驳,现在莫含章决定雪伦的命运,决定他和斯诺的命运。 莫含章决定了一切。 她拆解他的势力,逼迫停战,把斯诺扶上王位。 切斯特回想过去,发觉自己即便意识到她的危险,却没有一次真正想对她动手。 他觉得自己不仅疯了,还疯得毫无尊严,他甚至一直对一个问题耿耿于怀,那就是,为什么她一定要选斯诺做自己的工具? 斯诺确实有很多能被“看中”的地方,悦耳动听的声音、年轻美丽的身体,还有一个王室身份。 一面可以满足情/欲,一面可以操纵政治。 可莫含章……他知道她绝不好色,也不一定喜欢政治,她对政治本身没有热情,可能更多时候是认为自己有职责去做正确的事。 “雪伦亲王?”莫靖枭迟迟没有得到他的回答,目光睥睨。 他比眼前的莫姓代表更了解莫含章。 切斯特轻轻合上文件:“女士,我提醒你,含章殿下了解北海湾的局势,无意让雪伦内乱持续、减损国力,也无意让被天恒肢解的两派各自为政。” 对“含章殿下”这个称呼,莫靖枭有些敏感,她眯起眼,打量起切斯特冷淡的脸,觉得背后似乎藏了些别的东西。 这个亲王,先前在雪伦的宫廷,是怎么看待化名“莫玉”的莫含章的呢? 他继续说:“除了你们划定的军政权力外,我会保留亲王称号、枢密席位,还有哈瑞德的亲王国自治权。” 莫靖枭做了个难以置信的表情,虚伪而讽刺:“别太异想天开了,我也提醒你,你现在有谈条件的机会,一多半是因为委员会目前不想动真格。一味坚持,最后会得不偿失。” “至少含章殿下不会反对。”他语气里不遮掩对莫含章的熟悉,甚至有意显露,“如果有人让她不同意,这是你们要解决的问题。” 他说的“有人”无非是斯诺。 莫靖枭哼笑一声:“我们不是大发善心,来这儿做你和斯诺·白霜的调停人的。” “既然如此,女士,你和我不妨坦诚一些,含章殿下急于停战,给你的底线应该不算高。”切斯特静道,“我就要底线。” 谁会在谈判中这么说? “你太狂妄了!” 莫靖枭拍案而起,大步向切斯特逼近。因为她身上有最高级的法术防御器具,他没能拦住她,瞬间便迫到了眼前。 她那双眼睛和莫含章有些许相似,但黑色瞳仁里没有忧郁,只有杀机毕露:“天慈卫一路北上,畅通无阻,现在距离王都只有不到半天的路程,亲王切斯特,你就不怕吗?” 切斯特不为所动,碧眸中冷色如冰:“这句话,你该问雪伦的新王。” 王宫中的谈判看上去不顺利,却符合她们的预期。莫含章估计过亲王切斯特的要求,告诉莫靖枭时,她尚且怀疑,可真到了谈判桌上,莫靖枭才知道莫含章的估计很准确。 带着的十几份备忘录中,第四份就被切斯特接受了。 离开雪伦王宫前,夜色已经浓重,莫靖枭被亲王的近卫留了一会儿后,切斯特独自过来了。 莫靖枭正以为他另有些私人条件要提,就听到他问:“含章殿下会和新王一起进入王都?” 又是“含章殿下”? 莫靖枭的眼神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作答时语气平平:“先前场合不宜,没能提醒你,亲王,按天恒习惯,最好称呼职务。” 她姿态矜重,和谈判桌上判若两人。 切斯特问:“有什么区别?” “更公私分明。” 说完,莫靖枭留意到切斯特瞬间的微妙反应,笑了一下。 “进王都的时候,总裁会和代表团一起。如果你要找人,找天恒的凰首旗。” 她施然而去,将谈判的结果送到营地。莫含章连夜派出专人送信给斯诺,向他说明停战协议的情况,并告诉他,自己明日就会去黑森林与他详议。 天恒信使第二次来到斯诺军中,不是同一个人,但都仪表英挺、气质峭拔。她们的夏勒克语流利如母语,只是句句简短,绝不多言。 看过文书和信件,斯诺问:“中尉的姓怎么读?” “呼延。”中尉道。 “上次的那位尉官呢?” “她姓姜。” “两位辛苦了,作为军官,回去应该还要负责另外的军务,你们殿下没有自己的手下?” “这应属机密,我等不知情。” “是吗?”年轻的国王微微弯起眼睛,中尉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她派下任务,应该是和你们当面嘱咐,呼延中尉,请告诉我,她还好吗?” 但她实在不清楚这句问候里藏着什么秘密,只能回答说:“总裁无恙。” “那就好。” 斯诺没有再说什么,同她礼貌告别,他身边的军官上前为她引路。中尉也便搁下心头异常,没入林中冥冥的夜色,回去复命。 她并不知道斯诺心中深藏着憎怨和杀戮。 如果他是园丁,他会用盗采者的鲜血浇灌他的雪山兰;如果他是信徒,他会将一切朝圣者斥为异教徒,钉死在女神的圣地之外。 * 即将拂晓,天却还黑着。 长镐镇位于普罗山脉北端,离圣晶山和王都很近,实际上,现在它和天恒的军队更近。远离城镇中心的一户民居里,灯火亮了一整夜,此时,终于熄灭了。 门打开,莫含章走出来,一身雪伦男性的打扮,身旁跟着类似衣着的罗礼。 门内站着的女人对她说:“要下雨了。” 莫含章对她颔首,她们最后一次对视,用眼神无声告别。 是时候启程了。 门内的女人合上门,莫含章转身向外,牵出树下栓着的马。隔着黑暗,她看到阴云铺盖在山脊上,酝酿起一场并不合时的雨。 在她身后的屋子里,雪伦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党派,新权党,于子夜时分诞生。 罗礼靠过来,要扶莫含章上马,她对他摇头,示意不用麻烦。 他垂下琥珀似的眼睛:“殿下,你应该休息一会儿,国王晚一刻进王都不会影响你的大局。” “大局已定,但这几天雪伦全境物价飞涨、秩序混乱……” 她没有说完接下来的话,已经上了马,几乎下一刻就要抖开缰绳,策马前行。 罗礼扯住缰绳,抬头望她:“我送你去。” 她微微松开持缰的手,沉默了一会儿,缰绳也落到了罗礼手中,马向他一靠,将她和他的距离拉得更近。 她突然问:“罗礼,你以后想怎么生活?” 罗礼怔然地看她。 任何和未来有关的问题,他以前从来没有机会考虑。 莫含章没能得到他的答案,低身向他伸手:“上马说吧。” 马跑得很快。被巫者驱策,多数马都能跑得很快,这还是匹好马。 风迎面吹来,越来越猛烈,雨前的沉闷便彻底消散了。 罗礼从后环上莫含章的腰,慢慢贴紧她的脊背,温暖充盈胸膛。这让他产生一种幻觉:她像一个守护之神,穿过二十多年的流离岁月,抱起那个在逆王手中折磨的孩子,要带他去与世隔绝的仙境。 而事实是:她是一个帝女,正要去把她的情人扶上王位。 “罗礼,我会尽快为你拿到特赦。如果走司法程序,昭雪叛国和谋杀的罪名,不免举国瞩目,有些情报部门有搜集人才的癖好,再加上我的关系,你可能会被她们盯上。” 她话里总有让人信服的笃定。 雨点渐渐落下来,打湿她的额头和发丝,却没有干扰到她。 “或者,我拿着特赦向各个部门沟通,你直接选一个新的公民身份?” 罗礼知道后者更适合重新开始人生,但“重新开始”也意味着放弃过去——印刻着莫含章深深痕迹的过去。 他略微抱紧了她一些,问:“如果我不是罗礼,我又能是谁?” 她收紧缰绳,加快了速度。 “时间总会证明的。” 雨很快就下大了,所幸天也亮了,不至于暗得过分。莫含章施出法术,本该打在两人身上的雨水凝成水流,成束成束地落在马后。 经过王都的郊外时,一面鲜红的凰首旗在风雨中半扬不扬,旗下是莫靖枭她们停留之地。 莫含章策马直冲入内,莫靖枭匆匆披着雨衣出来,脸上一片阴霾:“含章殿下,我以为你早去接那位国王了。” 语气听上去倒冷静。 莫含章让罗礼下马,莫靖枭随即瞥向罗礼,他是少数民族,样貌殊异,但她没多看一眼便转了回来:“这位是?” “他先前为我工作过,我承诺庇护于他。” 莫含章还在马背上,俯视着莫靖枭,因为避雨的法术,茫茫雨幕中,只有她一人形貌清晰,从容不迫。这时莫靖枭才觉得她有了点统治者居高临下的样子。 “莫司长,比起别人,我更信任你,请你为他在代表团暂时安排一个身份,必须足够隐蔽。” “怎么隐蔽?”莫靖枭问。 “斯诺不能知道。” 莫靖枭立刻“啧”了一声:“倒不知道殿下在雪伦还有一个情人。” 罗礼无言地抬头看向莫含章。 “万请留意,司长,这对我非常重要。” 她没有否认“情人”的说法。 天恒女人在情人的事情上一向不用解释那么多,何况是帝女含章。 莫靖枭不买账地说:“我不负责你的私务。” “万请留意——”莫含章持起缰绳,身下的马开始踱步,“他杀过的人比我们都多。” 说完,她疾驰而去,很快消失了身影。 徒留莫靖枭暗骂一声“莫名其妙”,抹去脸上的雨水。 第17章 国王 “天恒为什么能在千年前就开拓出如此庞大的版图?是她们的血脉非同寻常,拥有无数巫者法师?是她们的军队最训练有素,所向披靡?” 干瘪的手放下杯子,从粗糙的领巾上,抬起一张衰老的、醉醺醺的脸。 “当年……当年,陛下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回答她说,都不是。” 吧台后的女孩脆笑道:“梅沃夫人,您可别追忆往昔了,要您还是女王秘书,也不至于到我们这儿来喝私酒。” “怎么了?谁说女王秘书就不能喝私酒了?”梅沃用杯底敲了敲桌面,自顾自地囫囵说下去,“我告诉陛下……她们征服土地,不靠掠夺和毁灭……她们是很有手段的,用各种方法,天恒的君主把自己塑造为神。这片大陆上的苦难者,尤其是在男人之下的女人,就怀着信奉之心,不惜牺牲,用暴君和恶徒的鲜血洗净城池,再献给她们。” 女孩正要收拾她洒出的酒,听到“男人之下的女人”时,收起了笑。 而梅沃还在呢喃着二十年前王宫内的问答。 “陛下问,那天恒的女君主征服大陆时,为什么漏了雪伦?” “我说,也许她们根本没有遗漏,但有些时候……神也会被背叛,被杀死。” 女孩慢慢看向窗户外,街道狭窄,只容这扇简陋的窗户透出半面天空,细碎的雨点飘飘荡荡,落在街道两侧斑驳密集的楼房。远处,立着一座洁白似雪的塔,那是王宫的方向。 这场雨真的下了好久。 忽地,有什么声音响了起来,“铛”的一声,颤颤地又接了一声。 梅沃顿时清醒:“这是……王钟!” 酒杯脱开了她的手,轱辘辘地滚到吧台的另一边。 女孩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外面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响,就是一声一声的钟声。 钟声机械地重复着“铛——铛!”的节律,民居内外喊声此起彼伏。 “结束了!” “他们停战了!停战了!” “国王已经要进来了?” “王子斯诺是国王!” 外面人声鼎沸,梅沃撑起摇晃的身体,笑起来:“那个孩子成了国王?斯诺还是这么幸运!可是陛下啊……我可怜的陛下!” 她突然陷入浓重的悲伤之中,女孩不知该如何劝慰她,默默地收起酒杯。 不止是她,谁能真正为王子继位而高兴? 底层人民无法得知政治斗争中秘密,也无法关心谁做了国王或女王,只希望不要有战争,日子能好过一些;权贵们则为斯诺和他背后的天恒女人提心吊胆,“摄政派”怕受之清算,“忠诚派”经过先前种种,知道斯诺手段狠毒,畏惧他在一个天恒王后的帮助下,将残余的贵族洗劫一空。 钟声已越传越远,遍及整个王都。 雨也停了,天空中阴云浮动,随着王宫中传出一道道维护治安、清理主干道的命令,人们在路旁聚集起来。 最先进城的不是新王,而是天恒代表团。 她们有骑兵仪仗、步兵仪仗、军乐队、各阶武官,凰首旗高扬,服饰闪耀。在王都居民夹道注视中,她们伴着重重的鼓点,步伐整齐地向王宫行去。 她们每行到一处,阴云便会散去,等到她们彻底进了王宫,穹宇之下,已经全部放晴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日光最公平,洒在每个人身上,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万镜宫王座厅内鸦雀无声。 除了乌芳之外的各国使节、枢密大臣、大小贵族、高级官吏只是站着,没有人说话。 甚至亲王切斯特陪同着那位“莫玉”进来的时候,人群中也只是发出了些细碎声音,不知是脚步,还是低呼。 “莫玉”一身天恒礼服,红黑两色,沉重冷峻,在银白交织的万镜宫,尤其瞩目。 亲王切斯特请她走上台阶,在王座旁的配偶副座就坐,她拒绝了,然后一手把副座提起来,放到阶下,才坐下来。 她是厅中唯一坐下的人。 也只有她有资格坐着。 不知多久之后,入厅正门被卫戍彻底拉开,雪伦的新王军服整齐,没有戴王冠,甚至没有一枚白霜徽章,但他的气势就像一阵霜雪,迫入厅中,幽静了一切。 他踏上阳光染黄的银色地毯,雪伦臣子随之躬身,使节随之退避。 但他没有走上王座。 在阶下唯一的座位前,他停下脚步,屈膝半跪,吻座上女子的手。 “莫玉”此刻的脸上神色渺然,毫无笑意,只有当新王抬起头看她的时候,才掀起眼睫,稍带笑容。 她说:“天恒帝女莫含章,敬祝雪伦国王,王治长久。” *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93%】 【得分人物:“猎人”·罗礼】 【攻略进度:88%】 新王继位后,受俘的雪伦边军全数被释。正当此时,乌目圣女宣布乌目进入战前状态,公开向天恒求援,天慈卫继续北上。莫含章作为总裁,总摄与北海湾四国的交涉事务,并密切参与天恒军队的军事决策。 天恒代表团租用了先前乌芳公使的私邸,设为临时办公室,从属官员、武官、后勤人员等在府内工作、暂住。罗礼被莫靖枭随便给了个厨师身份,也在其中。 不过,莫含章在这儿一夜都没有住过。 她被斯诺留在万镜宫。 女王的葬礼和新王的加冕礼尚在筹备中,女王室也没有整理过,斯诺另选了二层的房间作为国王室,莫含章同住在此。 住在这里,除了每晚要被吻着说“晚安”,还有许多不便,但至少,去虹光厅见使节是方便的。 见过乌目公使博尔腊,莫含章才知道,斯诺利用乌芳的同时,联系过乌目,甚至商议了怎么派兵互援。她猜测先前斯诺急于宣布和她订婚,也是为了取信于乌目。 现在,天恒涉足北海湾,变相联盟雪伦、乌目,主导三国关系。这样的情况下,乌目自然不会觉得雪伦还有可能倒向乌芳了。 博尔腊得知她并非宗室莫玉,而是帝女含章,面对她时,倒显得更拘谨。不过,拘谨在一个武人身上,可能也是真诚的表现。 “对了,我还没有向殿下恭贺获选总裁呢,恭喜殿下,祝你马到成功,事事顺利。”博尔腊神色认真,“说实在的,确定是殿下当选,我们才能放心了。” 原来乌目早在总裁人选上偏向了她,至于她们背后运作了什么,不便细究。 莫含章向博尔腊应了些“临危受命,希望尽力而为”之类的话。 “殿下何必这么谦逊!”虽然自己说的也是客气话,博尔腊却对她的客气话有些不满,“现在各国首脑,不止是北海湾了,南方沿岸的,西大洋对岸的,不都小心翼翼地看着你和你的内阁!” 说到这里,博尔腊完全已经不想管旁边的雪伦国王了。 “天恒两柱,帝室和内阁,殿下都手到擒来。等到北海湾和平的那天,殿下回到天恒,我们圣女也许要亲自去祝贺你了。” 圣女亲自祝贺的意思,大概是指…… 登上天母之位。 斯诺站起来:“公使——” “公使,”莫含章截断了斯诺未说出的话,对博尔腊淡笑,“我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博尔腊没再说什么,又问了几句经济政策的事,依约告辞。 下一位来访者是雪伦国内的商人代表,女官进来安排茶点。虹光厅内采光极好,更兼灯光明亮,经过修缮,已经看不出曾被乌芳人乱枪蹂躏,在茶香中独享宁静。 女官中有个熟面孔,是那夜告诉莫含章万镜宫情况的女工伙伴。 莫含章看她的时候,她微笑了一下。 莫含章去甜点架上拿起一块黄油曲奇,忽然感到什么,回过头,对上斯诺的注视。 数秒间,他的注视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注视。 莫含章放下曲奇:“斯诺?” 终于,他脸上流露出一种虚幻的温和神色:“上次来的秘书樊小姐提到,你的女学生安歌小姐最近总去她们那儿?” 细致有时是可怕的品质。 斯诺多疑,莫含章以为自己不要有意隐瞒,回答说:“我答应了艾米莉尽快送她去天恒读书,事情还在安排。” “雪伦也有学校。” 莫含章对他摇头,重新拾起曲奇放入口中,一块嚼完,又塞了一块,才继续开口:“恕我直言,陛下,除非被闲置的国家议廷真能发挥作用,而且里面有至少四成的女性议员,否则雪伦不会有一个适合女孩读书的学校。” 不愧是天恒帝女,直言不讳,她甚至只在有意玩笑时喊国王“陛下”。 桌旁的女官这么想着,向她递上餐巾。 莫含章接过,向女官道谢,斯诺看了一眼女官,走过来,拿过莫含章手中的餐巾。 他捧起她的脸颊,用餐巾慢慢抹去她唇上的曲奇碎沫。 “我挚爱的含章,你全部地拥有我,也全部地拥有雪伦,只要你想要,无论什么都会实现。我是国王,但你才是君主。” 莫含章不知道周围的女官、侍官们对这句话有何看法,也许是“她们的新王其实是个色令智昏的昏君”。 斯诺的眼睛近在咫尺,黑得浓重,没有光彩,却隐隐透着狂热。 “你一定知道的,君主不能抛弃她的王国……和人。” 一般说人民,用复数。 就差直说“你不能抛弃我”了。 莫含章握住他放在自己颊旁的手:“斯诺,等到时机合适,我们应该举行婚礼,我是雪伦的君主,因为我是你的王后。” 斯诺静了片刻,然后,他眼中隐没的狂热如火焰般踊跃而起,在即将烧成熊熊烈火时,他闭上了眼,与她额头相抵。 她的手指感到了他的脉搏,他的心在剧烈跳动。 两人的呼吸交错数次后,他慢慢睁开眼,如同呢喃地开口: “我真想现在就……但事情实在太多了,你该和所有的雪伦君主一样有加冕仪式……而且,王室传统里冬天举行婚礼最好。” “你喜欢什么花做捧花呢?林莺梅,冬槿,还是雪山兰?” “有人说,雪山兰代表奥菲伊的赐福……” 第18章 猎物 斯诺接受了切斯特的停战条件,现在这位亲王仍在枢密会议上有一席之地。 但莫含章旁观过枢密会议,光是看会议上的气氛,就觉得斯诺不会放弃肃清政敌的计划。 也许切斯特也暗中准备着推翻国王,重掌大权,谁又知道呢? 这日,莫含章少有地在“总裁公邸”度过了一个黄昏。 日头刚偏西的时候,她就该回王宫了,但天恒又传来了一批军情机密,要她注意雷克邦联和海湾之南被强国殖民的岛屿,她和下属官员一下拟了好几个文件,就拖到了傍晚。 莫含章正喝下杯里最后一口茶,准备离开办公室,樊秘书跑过来:“总裁,楼下有客。” “艾米莉?” “不是,是那个亲王,他说找你。” 亲自找上天恒帝女的门?切斯特想做什么? 莫含章沿着旧式的弧形楼梯下楼。 楼下厅中,年轻的司长颦着长眉,站在法袍冷肃的亲王对面,接过他带来的伴手礼。 她面带不悦地拆开裹着丝绸的礼盒,看到里面更精巧的包装。 “酒心糖?总裁从来不碰酒精。” 莫含章脚步略停,又下了几道台阶,这时厅中的人已经能看到她的身影了。 先于莫靖枭,切斯特将视线转向上方。 楼梯上的帝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应该刚刚从事务中抽身,眼中倦惫,连人前的礼节性问候也没有了。 他对她说:“你应该需要哈瑞德港。” 她眉心微动,似乎想叹气,但她没有,只看了一眼厅中挂着的大钟,对自己的司长说:“请亲王殿下去天台花园,我去厨房拿点东西,稍后就来。” 前乌芳公使哈塔死在了逃回乌芳的路上,继任者则遥遥无期。但他生前很会享受,留下一座房间众多、设施齐全的私邸,还建在王都内视视野最开阔的地方。站在楼顶,可以纵观一半王都,看着夕阳穿过雾气,沉入在地平线上如同草毯的森林。 莫含章整个人沉在夕阳的金光里,她向远方看去,慢慢撕开佐餐面包。 切斯特没有和她一样坐在小桌旁边,他站在她身后,不近不远。 他等待着她的答复。 雪伦王国和雷克邦联常年在南部海岸线有领土争议,争议的焦点在哈瑞德港。十年前,亲王切斯特武力夺港,哈瑞德纳入虚置的亲王国,成为和雪伦六大行省无关的领土,相当于直辖地,斯诺新王继位,目前难以插手。 现在他要把这个战略要地“租”给天恒。 如果天恒能在哈瑞德驻扎海军、投资经济,北海湾之南的安全隐患必然减少,不过“租金”恐怕不菲,切斯特虽未明说,肯定包括让天恒维护他在雪伦军政体系中的地位。 此外,莫含章觉得当今内阁也不一定会愿意“租用”一个争议领土。 她将撕开的一半面包放回餐盘,开始吃手中的半块。 切斯特以为她要吃完再说话,但她只吃了几口,就放下面包,站起来,她背着夕光看他,说:“亲王,‘租界’是国家被殖民的标志。” “我只是做了和斯诺一样的事——”切斯特平静地说,“归顺于你。” 他眸中冰冷的碧色,即便被金光照射,也染不上一点温暖,只有猎杀的本能,像冷血动物。 莫含章想起那个白塔里的清晨。 她是他的猎物吗? 那她最好别和他讨论“归顺于她”的话题。 莫含章向他解释天恒的真实情况:“内阁希望天恒受到敬畏,不想被当做除了掠夺、殖民之外,什么都做不到的国家。何况,‘红织运动’后,现任内阁尤其注重国家形象,即便我真的认为这对我们利益巨大,她们也有可能驳回。” “你可以换成让天恒更受尊敬的形式。” 军事同盟协定?经济合作特区? “那有更多的工作要做。” “不用摄政之后,我有很多空闲。” 说得倒滴水不漏。 “亲王,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想雪伦国王的王位现在被谁篡夺——即便如此,你倒向我和天恒,相比天恒得到的利益,你得到的更多。” 切斯特并不否认:“决定权在你。” 她当然可以更加维护斯诺,拒绝他。 莫含章觉得他是以退为进。 那她也退。 “这件事上我不能决定。我只能先向委员会说明你的提议,如果我认识现任首相,我得现在就给她传讯,还好我不认识她。” 切斯特却轻笑一声,敛下眼:“含章殿下,如果你没有直接让天恒军队入境,我或许会相信你职权有限。你是直接的人,为了斯诺,就开始迂回、遮掩?” 他语气中隐含粘腻的熟稔,几乎贴到她身上,蛇一般钻进她的口腔,落到她空空的胃里,挣扎、扭动。 莫含章觉得自己很饿,也不想再说话了。 “你不用这样猜测我,是的,我可以直接一点——” 她彻底坐下,没有再起身的意思。 “合作愉快,亲王,你回去准备文件吧,我不送客了,再见。” 她开始吃她那半块面包的剩余部分。 然而,切斯特没有走,他绕到小桌对面,拿走了餐盘上另半块面包。 莫含章停下咀嚼。 切斯特从自己手上的面包撕了一小片,放入口中,之后问:“你们今晚吃什么?” “鱼子酱拌鲜蔬,菇焖扇贝,烩牛肉,芋丝薄饼,苹果汤,好像还有……浆果冰淇淋?”莫含章顿了顿,“虽然在饭点,但这里没留过外人吃饭,款待不周,见谅。” 切斯特似乎笑了一下,在她对面坐下。夕阳越渐颓靡,浓烈却也模糊地照在他脸上,让一张常被人惧怕的脸,也优美宜人起来。 他继续吃着她的一半面包,姿态优雅,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凝固得带些攻击性。 “你的食物和你本人,对我来说,已经是‘款待’了。” 莫含章抬起眼帘,警告他:“这里不是白塔,你最好不要说这样的话,” 她口中“不该说的话”,包括那句“觊觎之心”。 “为什么?”他却问。 莫含章没有作答。 “含章殿下,你是天恒帝女,不可能对谁忠贞,你也不爱斯诺。” 明明在说隐秘的私事,弗朗切斯科的语气仍像是在谈公务。 “或者,爱情本身已经冒犯了你?” “我不懂爱情是什么。” 莫含章不免加重了语气。 山壁上的雪豹最终亮出利爪,要逼山羊跳进悬崖,粉身碎骨。 到底谁才是猎物? “是吗?”切斯特轻声道。 “对我来说,爱情只是人类许多语言**有的一个名词。”她不再看他,眯起眼看向远方沉入地平线的落日,“它究竟是什么,我在斯诺身上看不到,也没有想让别人告诉我。” 她不期望得到回答,她心里的秤早已平衡。 切斯特非常清醒:莫含章只相信自己,她永远也不会懂爱情是什么,也不允许有人用自己的答案干扰她。 如果可以,他真想尽力回答她这个问题。 那是期盼成为夜月下的走兽,追上森林中歌唱的仙灵,是穿过风雪席卷的雪原,只为目睹一朵雪山兰盛放。 是第一次完整,是被碾成飞灰。 但太阳还是落下了。 莫含章在他之后吃完了半块面包,见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起身送他下楼。 她在前面走,步履轻盈。几位武官经过她喊“殿下”,她颔首回应,秘书面带歉意地走过来,请她一会儿再去签一个字,她说“好”,嗓音比对他说话时温和至少十倍。 她突然停住脚步。 在人来人往的转角处,有一道影子般的身影,安静得几乎难以察觉。 竟然是“猎人”。 杀手穿上了黑色的厨师服,但自由让他更为危险。 切斯特感觉“猎人”看他的目光里带有讽刺。 “是有什么事吗?”莫含章主动走到“猎人”的面前。 他温驯地问:“殿下,杏仁面包怎么样?” 她沉默片刻。 “很好,多放蜂蜜更好。” 杀手的手再血腥,拉住她的衣角,卖些可怜,也就能被蜂蜜洗甜了。 对切斯特来说,一个杀手改换门庭不是值得在意的事。 但是,当莫含章送他出来,站在门前,暮色包裹住她的全身,让她孤独地望着他。 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恶念便撕碎了理智。 承认吧,他根本无法回答她“爱情是什么”这个问题,他只有**和贪婪,从未被某些高尚的情感净化,依旧仇恨、自私、狭隘。 “帝女公邸里有个罗若族厨师,把他说成帝女的‘宠物’,透露给斯诺的密探。” 手下离去的足音回荡在亲王的殿室间。 爱情是罪恶,是疯狂。 * 莫含章向斯诺说明自己要向切斯特“租用”哈瑞德,他没有表示任何反对——乃至质疑,还说他会要求切斯特在枢密会议上做正式报告,以免切斯特失信于她。 时值女王葬礼前夕,王宫的夜安静无比。 女王室的书房内有数百本书籍,许多蒙尘已久,只有几本看上去常被取用。 莫含章抽出其中一本,封面用花体的夏勒克字母写着《高山史诗:奥菲伊七卫》。 一本白霜王室自称先祖是女神七卫之一,对雪伦有合法宣称的书。 因为书页太薄,莫含章翻得小心。 光忽地一亮,斯诺提灯进来,将灯放在桌上。 莫含章仍在轻轻翻页,他靠她身后,握住她的手:“没事的,几乎每个贵族的书架上都有《高山史诗》,这本也不是珍稀孤本。” 莫含章翻回第一页,指了指书上的一句话:“‘在绵亘山脉和无垠海洋之间,这片清新的土地,按照你们的语言,我想称之为雪伦’……人们认为奥菲伊说的什么语言?” “神的语言。”斯诺回答。 莫含章合上书:“我觉得不是。” 斯诺替她把书放回书架,他并不是和她一样来看书的,而是来带她上楼的。莫含章知道,拿起了灯,准备和他离开书房。 但斯诺来到她身后,双手按住她的肩,隔着衬衫,他手心的温度轻缓地向上蔓延。 莫含章没有拒绝。 一得到这个信号,斯诺紧紧贴住了她,雪般的面颊靠过来,细腻无瑕的肌肤在她耳际摩擦,他全身的气息如沸腾的汤水,翻涌、沉浮。 灯光在她手中摇晃。 “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再回来了,像之前几次一样……抱歉,是我没做好,让有些人觉得打扰你工作是被允许的。” “是我的错。” 你使我疑虑、螫痛、难掩丑恶,但这绝不是你的错。 ……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95%】 【系统提示: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的攻略进度达到最高阶段,您的后续行为将对结局产生重大影响,请考生注意!】 第19章 绿茵 女王诺弥亚的水晶棺椁缠着绿枝,葬入圣晶山下的王室墓穴,葬礼便结束了。 封棺之前,莫含章将那本《高山史诗》放在了陪葬品里。她知道诺弥亚·白霜珍视的雪伦,被自己扼住了命运之喉。 她真的在一出“爱情故事”里吗?莫含章常常怀疑。 如果后人记载帝女含章,尤指天恒人,不会有“帝女在异国找到了真爱,拯救处在危难中的国王”,只会有“帝女在天恒国内政治力量支持下掌控雪伦,北海湾局势因此改变”。 出席女王葬礼的人中,除了莫含章外,还有一位比较特殊:那是一个老年女人,衣着简朴,在场有些贵族对她嗤之以鼻。 女官告诉莫含章,她是女王年轻时任用的秘书,梅沃,国王特许她来参加葬礼,为女王送行。 葬礼后,斯诺为了一些法师的军事职能问题,前去高林法术学院,和王都内外的高等法师做点“平等的沟通”。 斯诺的驻军已经转移,法术学院恢复了正常秩序,莫含章本来打算一起去,以防万一,但斯诺请她不必操劳,也许,他不愿她和切斯特多谈。 这时候,梅沃前来问候。 莫含章顾虑到她回城不便,提议送她回到住处。 “啊!您真是一位可亲的女士,无论血脉还是品质,远比那些公爵们高贵。不过我想,他们显然不清楚自己前途堪忧,我为自己是个清醒的人感到幸运。” 梅沃坐上马车,更加滔滔不绝,从各派法师的尴尬处境,到南方兴起的时尚风潮,她话里有种辛辣的幽默,语调抑扬,却不轻浮。 梅沃再度话题一转,问起国王的婚期。 莫含章道:“可能在冬天,还没有定下来。” “国王陛下完全继承了他母亲的风采,正如他们在书里写的那样,白霜的血脉像冰雪一样洁净,您会希望越快越好的。” 如果莫含章不知道斯诺不是女王的亲生孩子,大概不会在意“白霜血脉”的说法,把它当作寻常的溢美之词。 但她知道真相。 莫含章隐隐意识到,梅沃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不妨将她推入朝局,再做监视。 “当然了,国王陛下果敢敏锐,继承先王的又何止风采呢?” 莫含章对她淡笑。 “对了,梅沃女士,国王陛下有意重启国家议廷,你是否愿意在国家议廷中出任一个合适的职务,让我们重睹你的才能?” 梅沃目光一闪,她飞速地打量了一下面前提出邀请的“王后”,而后慢慢低身:“荣幸之至。” 宣布重启国家议廷,会是国王加冕礼的一部分。 目前北海湾局势千钧一发,对莫含章来说,不是促成民主改革的好时候。但新权党蓄势待发,可能掀起革命,而斯诺又要将有利亲王的旧体系打破,迅速积蓄力量,以备战争。 国家议廷这个已被废止了五十年的权力机关,成了解决国内矛盾的一条出路。 总裁公邸里事务更为繁忙,有千头万绪。 当然,也有无上权柄。 切斯特最近常来公邸,理由往往是哈瑞德的“租用”事宜,莫含章无暇抽身,又不便推辞,请他不必等候,直接书面交接。 可切斯特像不在乎他的时间似的,即便等了很久,也不过淡淡问候她一句“百忙之中”。 莫含章刚将材料带进办公室,莫靖枭重重地敲了几下门板:“那个亲王,他又来了。” 莫含章放下材料,也压下自己叹息的**。 “含章殿下辛苦。” 莫靖枭甩下这一句就走了。 过了片刻,莫含章走出办公室,下楼时遇到罗礼。 他似乎有话说,她停住脚步,他自己靠了过来:“前天我去市集采购,有人跟踪我。” “是天恒的情报人员?” “不是,是雪伦国王的密探。” 莫含章神情微凝:“我知道斯诺在监视公邸,如果是针对你……你要换个清静点的地方吗?” “不用,他手下的情况我了解。”罗礼轻悠悠地说,“他还没有让我死的本事。” 罗礼很肯定斯诺的探查是为了置他于死地,莫含章觉得没有到这个程度。 应该没有。 她难以联想到自然界中雄性之间的斗争,往往你死我活。 “那好,罗礼,一旦情况有变,立即告诉我。” 嘱咐完,她便下了楼。 但罗礼没有走,他的身影没入上层的暗处,隐秘地注视着她和切斯特对话。 她唇间语句如常,只是没有太多礼貌,目光平静中略带疏远。 直到切斯特请她和他共进晚餐。 ——亲王。 ——如果你有意让国王知道你对“王后”不敬,可以直接撕一页《绿茵诗集》送到万镜宫。你若没有,我向国王借一本给你。 《绿茵诗集》是个著名雪伦诗人的情诗集,句句悱恻。 明明是一样的目光,不过一瞬间,从她双眸的平静里,罗礼读出了让人颤栗的东西。 切斯特从来不畏惧。 他毕竟是曾一洗王国颓势、让雪伦十年间稳定发展的摄政亲王,是能坐在帝女的谈判桌对面的人,剖白的不敬之心再大,表达出的私欲再低劣,也不会被当做迷眼的尘埃,随意挥去。 但罗礼畏惧。 * 公邸里的工作又重了。 早先天恒向雪伦、乌目两国派出了专门研究反巫法武器的专家团。 来雪伦的专家团已抵达,北海湾委员会负责协助她们的研究。 水还没开,樊秘书倚在茶壶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她扭过头,对莫含章道:“总裁,王都的官员和法师开始议论说,亲王切斯特对你这么殷勤,大概已经投靠你了,现在你一手国王,一手亲王,左拥右抱,一定会引起矛盾的。” 莫靖枭睨了一眼:“工作的时候别说这些。” “司长你不喜欢听这些。”樊秘书笑着说,又转向莫含章,“但雪伦国王这几天裁撤、调任的动作不断,还打算动白塔的几位法师首席,连我都怕亲王回咬,总裁,你是不是得……管教一下?” 莫含章尚有另外的事务要安排,含糊应道:“我再问问他。” 不想,莫靖枭突然站起来,提了音量问她:“殿下,上次你在王宫,知不知道跟着专家团来的冼巫者,曾供职帝室的那个,在这儿说了什么?” 莫含章抬眼看她,莫靖枭呼吸急促了几息,才道:“‘含章殿下,她是天潢贵胄,怎能接触低劣的男人,还要做所谓的‘王后’!盛含熙厚颜无耻,为一地之利,容许帝女贬损万金之身,我回去后一定要向天母陛下谏言,召殿下回国,否则帝室颜面何存!’” 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她模仿得惟妙惟肖。 樊秘书惊了会儿,然后笑出声:“哈,这位冼老师脾气真大,连盛首相都骂。” 莫靖枭脸上浮上一抹难以察觉的愧色,生硬地说:“含章殿下,小心点吧,免得被一道御令叫回去,把自己的颜面送给了帝室。” 莫含章没有这个担心,随口回答:“没这么容易被叫回去的,我刚上任的时候,为了私事给天都送过信,现在都没有收到回复。” 不过,她一说完,室内气氛骤冷,两人都看她,她没有察觉,收好一叠文件,起了身:“莫司长,乌目那边没有变动?” “没有。”莫靖枭道。 “我总有不好的预感……”莫含章拿起马术手套,“我还有事,情报小组提的新方向我明天再确定,专家团的事情就麻烦你们了。” 莫含章走后,樊秘书“唔”了一声,说:“总裁边走边戴手套的样子,还真是……” 茶壶里的水终于滚了起来,樊秘书打开壶盖,莫靖枭眼前吹来一片蒸汽。湿润温热的蒸汽,扫进人眼球里,感觉微妙。 “怎么说呢,让人心里痒痒的。” 莫含章眉宇间忧郁、悲悯的情态,让人想起春天的风雨,只要一丝一缕,无限情怀为之萌动。 但王宫里的裁缝师不会这么说,她们说她是山峰上的白雪、永不坠落的星辰,无论什么衣服都很难与她匹配。 斯诺在为她准备君主礼服和婚服。 莫含章其实对宫廷的裙装设计一概不满意,因为觉得衣服只是小事,没有说出来,但斯诺看出来了,质问裁缝师是否能量体裁衣。裁缝师们不敢应承,只能先一通赞美,讨好主顾。 在她们穷尽比喻之前,一位年轻的裁缝师开口了:“女士高个、宽肩,身体线条像鹰一样舒展,如果不施用昂贵的法术,宫廷裙装永远也不会合体。” 她周围的同僚面面相觑,甚至有一位暗中对她摇头,她没有理会,径直走上前。 “不如模仿古代白鹄王室的女王礼服,法袍式,可以融合帝国单袖、翼尾的传统审美,再根据现代的设计理念绘制刺绣图案和法术光纹,焕然一新。” 这位裁缝师很镇定,但也有些紧张。 莫含章问:“你研究过各国的女装吗?” “不算研究,只是我个人的兴趣,在雷克的学院学习服装设计的时候,我设计过乌目和天恒北地风格的作品……”裁缝师声音弱下去,“不过没有拿到学院的证书,他们不授给女学生。” 莫含章看了看她。 “青出于蓝,何须证明?” 裁缝师心头一跳,她直直看向莫含章,期盼能从这张脸上看到明显的欣悦之色,因为她能否有更大的职业发展,乃至举国闻名,就在这里,就只要万镜宫的主人一句话。 令人失望,对方脸上没有喜色。 但裁缝师听到了她想听的话。 “斯诺,我希望交给她完成设计。我对衣服没有什么特别要求,方便为上,礼服本来就方便不了,不妨新颖一些。” “女士,你的姓名是?” 她不自觉挺直了背:“莱恩,莱恩·海帆。” 年轻的莱恩担起了设计王后婚服的重任,其余的女裁缝师也保住了制衣的工作,在这个雪伦男人对女人尤其敌视的时刻,能有这么一份酬劳不错的活干,实属不易。 她们在莱恩家中小聚,兴致越聊越高,外界的拘束都已抛诸脑后。 “你们知道为什么国王只找了女裁缝师吗?” 众裁缝师议论纷纷,没有结论。 发问的那位却拍了拍桌子:“哈哈,你们都没发现万镜宫里除了国王和猫,没有半个雄的?” “这……是哦,女王时期也有男侍从的,应该不是咱们这位小国王学习帝国风范,只用起女人了?” “绝对不是——诶,维兰,你量那位腰围和胸围的时候,没有回头看一眼国王的表情,真是太可惜了!” “什么表情?” “还用说?想砍了她手的表情!” 惊起一片“怨夫!”的咋舌声。 维兰胡乱挥起手,不知道是为了表示清白,还是表示自己双手尚全:“你可饶了我吧,国王要真这么……我回头看一眼,还不知道小命在不在呢!” 裁缝师们放过了维兰的手,话题转到了莱恩身上。 “所以呢,亲爱的莱恩,就算高贵的‘王后陛下’赞许你,你以后去王宫也得小心点。” 莱恩只能微笑地安抚她们:“好了好了,我一定谨言慎行,小心再小心。” * 国王加冕礼在即,莫含章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先是新权党准备在加冕礼当日,发动罢工游行,抗争女性参议权,要求作为第一个党派进入国家议廷。 莫含章和她们谈判能否推迟罢工游行的日期,并在国家议廷的开廷期进行正式的党派活动。 新权党不同意。 她们表示加冕礼自古以来都是王权向民权的公开侮辱,就算可能遭到**,也不能改变她们扭转历史的决心。 听上去义正言辞、无所畏惧。 斯诺的评价很简单:“雪伦的工作大多数由男性完成,罢工不会对经济产生严重影响,威胁太轻,换取不到她们想要的权利。” “不能这么看待,雪伦女性实际参与劳动的比例非常高,但官员写的经济报告有意忽略她们的贡献。新权党的多个前身组织,在雪伦已经发展了三四年,不可能没有经济基础。” “其实新权党口称民权,不一定是为了某个阶级,她们想要的是让女性做代表,这是一半的人口,关系到整个国家。雪伦的军队固然由男性构成,新权党很难策反,但极端一点设想,她们为什么不能呼吁女性不婚、放弃妊娠、不再无偿养育孩童?不能策反军队,就从根本上消灭军队,连三十年都不用。” 莫含章是一边写阐释文件一边说这番话的。 斯诺拢住她不写字的手,贴在自己颊上,莫含章不得不侧过身看他,在她手掌下,他做出了极致的柔软之态,像个丝绸制的人偶,他问:“你想我怎么做?” 斯诺足够聪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天恒“王后”难以容忍这个国家女性地位居低不上,因此他必须容忍女性政治集团发展。 莫含章不免想到,如果她以“雪伦王后”的结局结束这一切,之后雪伦王国的前途会如何呢?北海湾地区的未来又会如何? 不,她不该多想。 在这道考题里,她已经尽全力地做正确的事了。 她回答斯诺:“我建议你承诺她们会被‘护送’进国家议廷,在国王加冕后举行罢工游行,可以扩大规模,而治安队会全程保护女性游行者的安全,她们大概会同意的。” 新权党同意了。 此事确定后,北边又传来了噩耗。 即便乌目大肆宣传得到天恒的支持,警告乌芳不要打破和平,但乌芳高层被战争的狂热控制,寻找事由,率先开火。 两乌边境的摩擦在一天不到的时间内迅速扩大,乌目边境一州已陷入战火。 总裁公邸的传文机不断传来情报,其中一张解释了事由的详细: 乌芳地方军把驻扎地的平民女性抓到营地,以“服役”为名,监禁自由、残忍虐待——按照乌芳女性的说法,他们对她们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性暴力”。有十几位女性逃了出来,穿过乌芳国境,到了乌目境内。乌芳要求乌目当地政府把她们送回去,否则,就是乌目政府扣押、囚禁乌芳国民,有意挑衅。 乌目当地政府感到大受侮辱,通报圣女帐下。圣女圣裁,不放人。 “乌目如为一刻安稳,弃姐妹同胞,将永无统一两乌、光复乌族之日。” “既然乌芳要战,从今以后,乌目与乌芳,死战不和。” 第20章 宽恕 策马扬鞭的帝女含章,礼服华贵的帝女含章,睡眼倦怠的帝女含章。 十四岁的帝女含章,二十四岁的帝女含章。 罗礼无声走近帘下的塌,莫含章正睡着,呼吸轻得让人感觉不到,桌上的制冷箱没有关,吹动她额前的发。 他靠近了塌,蹲下身,在她枕靠的衣物边,静静注视她的脸。 战争在折磨她。 遥远的哭声,异族的死亡,竟这样折磨她。 罗礼伸出手,手指空悬在她面颊上,就已经感到了温度,顺着她脸庞的弧度,他反复来回,像真正的抚摸。 他突然想到,十年前逆王要杀帝女含章,是因为她们不知从哪里挖掘出一个帝室的秘密:帝女含章是下一任天母。 天母之位由哪位帝女继承,一般在天母预感到死亡、或者决定退位时,由帝室决定。 但帝女含章不同,她还是胎儿、尚未出生时,就被各族大巫、贞人认为是神女降世。天母、帝室不愿违抗天意,早早定下帝女含章是唯一的天母人选。 如果这个秘密是真的,帝室在这个时代还相信天命神女的说法,罗礼觉得荒诞。 可是…… 帝女含章,她博爱的心实在太遥远,她多像受困世间的神女,被这里无穷无尽的苦厄折磨。 他能为她做什么呢? 清洗她身上沾染的尘垢,还是慰藉…… 罗礼觉得自己开始恍惚了,很快,连意识都像离开了身体,他看到自己悬在她脸上的手指颤抖起来,最终彻底失控。 渴望让触碰变得淫*秽。 莫含章猛然清醒,法术快如闪电,瞬间增强了她的力量,她扼住了那只手。 下一刻,她睇着罗礼的脸,慢慢松开手指。 “罗礼,怎么了?” 莫含章信任罗礼,某种程度上说,目前她对他的信任远胜于斯诺,她从不认为罗礼会有意伤害她,或者对她不利。 罗礼退后了一点,仍半跪在塌边,没有起身:“抱歉,殿下,我担心你病了。” 莫含章当然相信了他的话,她坐起来,乌发散乱,衣衫褶皱,但她没有顾得上整理,先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体温正常,对他道:“没事,我也没事。” 罗礼仍没起身,仰头望她,莫含章放下手,蹙眉出声:“罗礼……?” 他的声音平静得纯粹:“如果乌目的战争令你忧虑,派我去乌目。” “你不能为我工作。” 莫含章不想自己说话像命令,松开了嗓音里的力道,轻声解释。 “过去你被迫为统治者效死,现在让你再置身危险中,我觉得不值得。而且,你过去遭受的一切,起因是帝室的失职、帝室的罪恶,我应该补偿你,至少一份过自由生活的机会。” 罗礼沉默不语,莫含章正想再开口时,他说:“殿下无论怎么补偿,都是不够的。” “不够吗?”但罗礼一直是感激她的。 莫含章不明白,她看着罗礼,罗礼安静地回望她,琉璃似的浅色眼睛里碎光浮动,露出被寂静吞没的希望。 那希望炽热地颤栗着,偾张、爆裂,几乎都血腥了。 她明白了。 她常常忘记罗礼也是…… 她的神情有些明显,罗礼已经知道她看到了他的渴求之心。 他那样安静地跪在她眼底,但莫含章有种他已经被鲜血淋透的错觉,从头到脚,他都渗着令人惊悚的紧张感。 下一秒,他握她的手,攀扶在她的膝上,重复地说:“宽恕我,殿下,请宽恕我。” 宽恕我。 为我低微的爱、不洁的欲,宽恕我。 事到如今,莫含章反倒有种置身事外的冷静。 “你不需要我的宽恕,你没有过错。” 她低敛眼睫,慢慢抽出自己的手,而后俯身,靠近他耳旁,声音低如呢喃。 “我也不信你心里真的觉得自己有错。” 罗礼几乎遏制不住颤抖。 “罗礼,不要畏惧,我需要你……因为我畏惧自己被雪伦吞噬。” 她低身抱了抱他。 她本想安抚,却听到他错乱不定的呼吸。 他的肩开始颤得厉害,她正要退开,他攀过她的脖子,坐到了她身上。一段红绸从他的领中荡下来,扫过她的耳尖,落进乌黑的乱发。 他捧起她的脸。 那双夺走无数人生命的手掌,渴求而沉重地压在她最脆弱的部位,实在像威胁。 宽恕我,垂怜我。 而他剔透的浅色眼睛里重复着这样的话。 ……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96%】 【得分人物:“猎人”·罗礼】 【攻略进度:95%】 【系统提示:得分人物“猎人·罗礼”的攻略进度达到最高阶段,您的后续行为将对结局产生重大影响,请考生注意!】 * 两乌战争爆发,战争的阴影已经笼罩了邻国雪伦。 天恒的情报部门倒不放过这个机会,在雪伦国中散布舆论,说如果没有天恒军队在乌雪边境支援,两乌之战在一开始就会波及雪伦。 国王加冕礼如期举行。 斯诺对王都的控制力越渐加强,再加上莫含章谨慎对待,拦下一拨贵族派来的刺客,排除几枚乌芳间谍安下的炸弹,也就顺利完成了。 加冕礼后,新权党领袖丰獾女士前来觐见国王。 这场会面完全机密,除了在丰獾离开后,有几位王宫女官离职,外界并不能更多地探知其中内情。 到了国家议廷的开廷期,新权党踏着反对者的憎恨之声,组织了声势浩大的罢工游行,抗争女性权利、法律正义,抗议**、剥削,呼吁多方位改革。 “危难将至!我们难道要坐以待毙吗?我们真能信任尸位素餐的官员,贪得无厌的商会?他们压迫我们的枪支,真的会为保卫国境而举起?他们克扣我们的报酬,真的会铸成士兵手中的武器?” “人们啊,为了雪伦!女人啊,为了雪伦!” 新权党要做雪伦国家议廷中最大的激进派。 “忠诚派”和“摄政派”已成过去式,各方政治势力要么结成保守派,抱团取暖,要么认清形势、另起门户,和新权党一争激进派的潮头。 王都郊外的纪念堂外,艾米莉·安歌揭下一张插在灌木上的新权党传单,放进口袋。 这是离开的纪念。 她要和家人一起去天恒生活,她会在那里读书,至少到大学。 天恒是个怎样的地方,在她稚嫩的心中没有答案,但她又好像已经足够了解天恒了,她能从总裁公邸忙碌氛围里感觉到,也能从莫含章身上亲眼看到,那是一个值得神往的地方。 她也许会回到雪伦,也许永远不会。 现在,她记下了莫含章和她告别时的脸,未来,这张光彩夺目的脸可能被岁月蚀刻成了沙砾,随风散去。 她会一如今日,笑着说:“再见,莫小姐。” 艾米莉·安歌受人保护,前行无阻,而莫含章在回王宫的路上,遭到了刺杀。 地点在黑森林外的大道,己方人员伤亡情况为零。 受伤的是亲王切斯特。 那时,莫含章透过车窗看到了切斯特,他的法袍颜色深沉,后面是青色稀疏的焦林,其实没那么容易辨认出来。 但总归是看到了,她告诉司机停车,打开车门。未料,脚刚刚落地,急变突生。 枪声和子弹穿耳而过。 杀手不过几人,胜在手里有更高级的反巫法装置,放出了干扰法术的烟雾。 莫含章身边只有一位武官、一位司机,她当机立断,从武官手里接过了一柄枪。 她一边朝外射击,一边不顾法术潮波动,向预估的位置砸下大范围的力法术。 克敌就在一瞬间。 等到烟雾散去,被缴械的杀手不及审问,服毒自尽,莫含章才发现切斯特袍上破损,还有血迹。 切斯特说被她的法术割到了。 莫含章觉得不太可能,他是**师,法术反应速度比她快得多,不过她法术潮受影响,不便用法术查探,更不便剥他的衣服看看情况。 “对不起,我太草率了。”她向他道歉,从口袋里拿出一板粉色的药剂,“镇定和修复药剂,效果是市面上的三倍。” 他接过后,只看了一眼:“像是你配的。” 莫含章没有应答。 先前枪声凌乱,大道上的人都吓跑了,武官扫视了一圈,在旁提醒:“总裁,此地隐患未除,我们尽快回去报告委员会,也通知王都守备。让你在王都附近遇险,雪伦国王实在无能,他难辞其咎。” 真会说话,切斯特无声一笑。 莫含章只是看向地上的杀手尸体。 他们衣着普通,看不出是雪伦人还是雷克人,没有明显特征。 她俯身拿起他们的反巫法装置。 “天恒专家今天找上了白塔。”切斯特慢慢开口,“你应该想拿给她们看看。” 莫含章抬眼看他。 不早说? 她直接去了白塔。 不是第一次进白塔,但走在切斯特前面,由塔内法师低头带路,是第一次。 事务大厅中,反巫法武器专家团的几位成员在收集黑森林矿山爆炸的数据。 莫含章以为她们来白塔不只是为了调查,恐怕,也是来示威的。 因为她们都是相当于高等法师、**师级别的巫者,还有一位大巫。 莫含章向她们说明自己刚刚遇刺的情况,大巫接过了她带来的装置查看。 没过多久,大巫三言两语做下判断:装置外壳特制于南方强国,经雷克的港口流入,其中作用物质,就是乌芳反巫法武器中所用的蓝色矿物——它已被天恒学界临时命名为“雪伦一号晶石”。 反巫法武器有多国参与,此事已不是秘密,北海湾委员会之后得盯紧雷克的海运,但莫含章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如何反制?” “军方制定了很多定向打击方案,至于我们和其余同事,还没有找到真正意义上的反制措施。” 莫含章语带急迫:“两乌战场上血流成河,天慈卫现在在乌目,用不了巫法兵种,完全是用命在救援。你们有任何进展,我希望能和乌目、雪伦方面同步。” 听闻战事险恶,大巫却微笑了一下:“殿下,内外有别,如果在您职责范围内,您可自便。还有,我提醒您,您是姮族人,不必一直和我们说夏勒克语。” 莫含章换说本族语言,脸上神色更冷。 巫者在声音上施了巫术,切斯特坐得很近,完全听不清她们谈话的内容,只听到隐约的姮语发音。 姮语其实听上去像诗,可惜,这里的说话者一个比一个高深,她们吐出韵律优美的音节,不为歌颂,只为战争。 莫含章站在她们中间,灯光正好从一侧打到她身上,让她一半脸被冷光勾勒,一半脸沉在阴影里。她克制着什么。 她母国给她的逼迫、压力,已经到了让人能感到危险的程度。何况,她把自己推进的处境,从来说不上太好。 切斯特莫名想到,曾经“帝国之娇”的美名,或许也是在帝国威势之下,强加在她身上的枷锁。 她感到了来自他的凝视,这让她在谈话的间隙,抽空回看了他一眼。 在她的眼神中,切斯特闪过一个念头。 谁不想拥有帝女含章? 帝国同样,“她”永远都想占有帝女含章…… 斯诺死期将至。 第21章 对谁忠诚 莫含章没有留意亲王碧眸中的嗜血,她只顾据理力争,夺下有利自己的部分,直到大巫笑吟吟地说:“既然如此,自当信任殿下。”她们轻巧地收起数据,颔首辞行。 专家团离开,塔中法师才恢复正常活动,她们带来的恐惧可见一斑。 莫含章走到案旁,案上只有漂亮的酒器,她收回眼神。 切斯特向一个刚上工的法师吩咐:“拿水过来。” 莫含章抬起头:“不用了,我马上要跟她们去黑森林挖矿。” 被亲王点到的法师觉得这话里透着一股怪诞的幽默,但他僵定在原地,不敢表露出来。 她继续道:“亲王,你可以当我的助手。” 切斯特领会了莫含章的意思,天恒专家团对反巫法武器的研究成果,她有意向他透露。 绝不是真想他在她身边,和她共事。 她补充说:“我知道亲王事务繁忙,请派出一个代表,后天中午前到我的办公室。我会安排一个在黑森林的助理职务,不需要一定是法师,最好是女性,以免受人歧视。” “我没有一个信任的人能不受天恒人的歧视,除了你。”切斯特答道。 “你信任我?”莫含章反问。 对她的质疑,切斯特一派坦然。 即便和她在反巫法武器、维持雪伦稳定的许多事上或许利益一致,莫含章觉得,切斯特的信任不是出自局势,而是出于对她的了解。他毕竟是能直接说“你不爱斯诺”的人。 这时,有人入厅,通报国王正在往白塔来。 “国王不是去访问议廷大楼了?”她问。 国王的行程可不是别人能决定的,通报的人不敢答话。 莫含章不能久留,等不了斯诺过来,转向切斯特,道:“亲王,麻烦你代我向他说一句,不用为刺杀紧张,敌对势力再多,也没有哪个有本事杀掉天恒帝女。” 切斯特目光立刻沉下去:“你不见他,让我见?” “我和国王能在万镜宫见,就不必在白塔见了。”莫含章向他落下一句,“记得派人,再见。” 她走得匆忙,脚步顺着旋梯向下,音符一般飘远了。切斯特静静坐着,没有动,事务大厅里的法师们个个如芒在背。 忽然,他站起身,握住案上的玻璃酒器,冰花顺着他的手指,接结在酒器表面。 这瓶子大概要冻成冰渣了,法师们不敢多看,装作忙自己手里的事。 半晌,他们没有听到预想中的碎裂声,再抬头时,亲王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 斯诺从白塔回到万镜宫,女官开门时急风骤起,吹动灯下悬着的雪花形水晶坠,叮铃作响。 早已入夏,国王进来的时候,她们却感到冷意刺骨。 “我的夫人有说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吗?” 一位女官垂首答道:“她说今晚有公务要处理,明天早上再来王宫。” 水晶坠仍在摇晃,折出的光在地砖上乱做一团亮丝。国王没有作声,可怕的气氛正在酝酿。 另一位女官咽下一口唾液,控制自己嘴里的每个词:“陛下,方特侯爵在转角室等候。” 这位侯爵是商界和贵族的桥梁人物,出入王宫用的都是国王咨询商事的名目,不过暗地里,他为国王干脏活。 “目标和……关系密切。本来天恒方面防范很严,我们完全无法查到公邸内的情况,但天恒官员……有所非议,在外活动时,泄露了一两句,恰好被我们听到。” 侯爵在心里不停祈祷“女神护佑”,他比摄政时期亲王的情报大臣还需要神的恩典,至少那时候,没有调查未来王后是否忠诚这样容易被灭口的任务。 “一两句?” 他将手心紧攥的小抄摊开:“是……是这样的,姓妙的分析师说,‘外情局最近是不是手软起来了,有人睡在总裁身边也不管?’,姓天捷理南的事务官说,‘她们的手可没有软过,是总裁自己的人,她们管不了’……” 因为汗水,纸条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了,全部读完后,侯爵死死盯着那洇出字母的墨水,它们像摄住了他,让他一动也不敢动。 对面安静了很久。 最后,是最简单的——“动手吧。” 国王之命,不该不从,侯爵早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被国王暗害的贵族名单,但他触犯的是一个天恒帝女,他难道不知道天恒强过雪伦,帝女高于国王吗? “陛下,我想问一句,如果目标是……相对重要的人物,如果被……发现……” 侯爵被打断了。 “不计任何‘如果’。” 有什么声音渗透万镜宫的黄昏。 斯诺听到了。 切斯特的话诅咒般回荡在他耳旁,白塔里的凄厉鸦鸣余音不绝。 “你怎么证明她爱你?” “醒醒吧,斯诺,尊贵的国王陛下,我亲爱的‘继子’,即便你找人杀我,十年里我为这个王国费尽心力,也不太想看着它毁在你手里。” “和你订婚,是为了吸引内阁注意,得到政治地位。” “她也从来没有掩饰把你扶上王位的目的,她想要控制北海湾,操纵战争。” “我记得莫含章过去在天恒有个称号,叫做……” 帝国之娇。 “她不会和你结婚的,你的王后只是‘宗室莫玉’。莫含章捏造身份,做雪伦王后,人们最多说她藐视伦理,不择手段;但如果结婚的是帝女含章,就要受各国耻笑,排除在天母候选人之外。少年时被叫做‘帝国之娇’,但一生坐不上天母之位,谁能接受?” “顺便问一句,她睡过你吗?” 切斯特醉得疯了,对着枪口冷笑。粉红酒液晃动、飞溅。 “没有?赓续帝室,的确用不了野种。” 政治,内阁,战争,天母,不择手段,帝国之娇……野种,藐视,宠物,操纵,关系密切,赓续帝室……词句蜂拥而上,虫蚁一样,爬满斯诺的身体,灌入口鼻,又从他脚底蔓延到每一块砖上。 多么肮脏,他几乎完全和它们融为一体,哪里还能找到干净? 哪里都没有!——哪里?! 斯诺挣扎地向楼上走,一缕气息从门扉后渡来,缓缓涤去污浊,蚹行的蛆虫扭曲了身体,被隔绝在门外,门内是一个干净的世界。 那是国王室。斯诺抓着门沿,步入室内,国王室的空气中残留着独属于她的幽弱气味,他尽情呼吸,平静逐渐包裹了他,感知也变得迟钝,他接近沉醉。 她那件薄薄的披肩搁在书桌上,尚未清洗,斯诺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触摸它,嗅闻它。蕾丝沁入她后颈的肌肤,又滑过她的手指,上面她的气味盈盈流动。 他完全沉醉,然而,就像贪食者永不餍足,很快他饥渴起来,无比饥渴。 他像要让自己窒息似的,将披肩紧紧缠在脖子上,撞进最里面的房间。 这是名义上的国王卧室。 卧室里靠墙放着旧式梳妆台,就在这张台子前,早晨她独自束起黑发,入夜又将发带拆下。窗对面是床,就在这张床上,她颦着眉入睡,又在阳光穿过窗帘时,睁开比阳光璀璨的眼睛。 斯诺慢慢松开绞缠喉咙的披肩。 他倒在床上,她拥抱他。 * 裁缝师莱恩拿着自己的聘书进了王宫。 万镜宫外,有卫戍来往走动。 莱恩来过万镜宫,而且观察力、记忆力不错,这些人她看着陌生,身上的制服和武器也很奇怪。找来侍者打听,侍者说,那位女士到了万镜宫,本来说一会儿就出来,马不用进马厩,但一上午过去了,还没出来。 莱恩觉得情况不对,当然,她知道自己是小人物,大人物的事和她无关,按照原本的计划,她直接去了白塔。 白塔里收藏了白鹄王室一位法师女君的礼服,没有人为它留下画稿,她最好亲眼看一看,参考一二。听说亲王和天恒有合作,她的聘书上实实在在地签了“莫含章”三个字,白塔法师应该不至于紧锁收藏室,看都不让她看一眼。 事情超乎莱恩想象。 法师从一间尘封的储物间里翻出礼服,没等她反应,就把满是灰尘的礼服递到她手里:“首席借给你了,三个月之内还过来,要是还不了,就交点钱吧。” 看起来,法师暴殄天物,不觉得这是件文物。 莱恩双手捧着沉重的礼服,道谢了几次,带路的法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走吧快走吧,我还有报告要写。” 她紧跟上他,白塔照明怪异,时明时暗,经过一段明亮的走廊,前方又是黑暗。 一道微光闪过,有几个人在前面,莱恩首先看到一片法袍的衣角,法术光纹繁复,还有古代法师贵族只由异体文字构成的家徽。 莱恩心中一惊,她碰到了亲王切斯特。他身边还有两个人,看服装不像法师。 带路的法师对上亲王,反应过来,连忙开口解释:“亲王殿下,她是万镜宫聘用的裁缝师,要看一件藏品,藏品陈旧,首席直接借出去了,她马上就走。” “嗯?” 亲王走过来,光亮中,他那件法袍更显得矜贵拔俗了,莱恩还没细看,见他抬起手指,一个除尘咒落到她手中,礼服顷刻显现了本貌。 这是一件黑白两色的法袍式礼服套装,披肩和袖子模仿了天鹅双翼的形态,在强调君权神授的时代,礼服必须高贵,高贵到神圣。 亲王问:“伊莲·白鹄的加冕礼服。你要拿它去做什么?” 莱恩如实回答:“设计王后的婚服。” 亲王明显停顿了几秒,又问:“你的雇主要求了法术效果?” 莱恩还是如实回答:“女士没有提过这方面的要求。” “伊莲·白鹄杀兄篡位,为了防范仇敌,加冕服上堆满了法术工艺,特别是翅翼部分和隐藏的软甲。模仿这件衣服,对你的雇主很合适。” 莱恩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精神紧绷,已经感觉到亲王别有目的,此时,黑暗中传来一声:“亲王殿下,万镜宫的消息。” 亲王侧来一道让人颤抖的眼神,离开了,为她带路的法师神色恭顺,他在等候亲王回来。 她走不了,莱恩一下就明白了这一点,只好紧抓手中女王加冕服,数着自己的心跳。 不到六百下,亲王又来到她面前。 他的脸色彩太冷,莱恩克制了战栗,紧盯着他的神情,实在诡异,她感觉他心情不错。 “小姐,从现在起,你的雇主不是那位天恒殿下,是我。” 亲王脸上最可怕的部位一定是眼睛。那里各色混杂,青色,血色,憎怨之色,恋念之色,坚冰之下,浑浊漫流。 “不必紧张,我是出于好意,你只是一个裁缝师,有些东西你不知道,我会让你做最对的事。” 向下打开天恒部分设定: 天恒国内,姮族为主体民族,姮族女性准备生育,只取男精(称“采配”),而不进行身体接触,因此孩无父,女无夫;大生产时代,天恒设配子库,全国各族女性生育,多赖于此;帝室特权,据大巫占卜采配,并有规定,天母、帝女、君姝等,不可近女色男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对谁忠诚 第22章 猎犬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97%】 【得分人物:“猎人”·罗礼】 【攻略进度:96%】 …… 其实,在万镜宫里发生了那样严重的事,莫含章知道自己最好不要离开王都,把工作重心放在黑森林的专家团上。 ——毕竟斯诺以她遇刺为由,想限制她的自由,将她软禁。 ——还要求她用天恒帝女的身份和他结婚。 ——还暗示她放弃天母位继承权。 当然,斯诺很会说话,他没有一个词说到“囚禁”或是“天母”,但她熟悉斯诺,又早留意到了万镜宫外的反巫法队伍。 他实在是疯了,竟然准备武力胁迫,话里的意思,自然步步紧逼。 她能自由地出来,也是她真的能忍。 她许诺了斯诺他想要的。 “斯诺,不用再说了,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不会回到天恒的。只是今天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北海湾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我,这太危险了。” 离开前,斯诺紧紧抱住她,一副可怜的姿态:“我让你失望了吗?” 她抬起手臂,回抱他,手指落在一片白霜刺绣上,刺绣隔绝了他的体温。 “没有。我能看见你的灵魂,你爱我,我看得见。” 她庆幸他正抱着她,无法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她不能保证自己脸上没有一丝疏离、漠然,或者,没有一丝为口中谎言而生的哀悯。 斯诺得到了他想要的:一个永不回国、为爱舍弃一切的帝女。为她的身份、权势,斯诺难免猜忌,但为什么他这样迫切? 莫含章怀疑背后或许有阴谋,不过,她本人没有空闲去调查了。 一方面,她考虑到结局得分,认为最好顺从斯诺的要求,以本人身份成为雪伦王后。 天恒国内,内阁能默许她和斯诺订婚,大概不会阻拦;但帝室重视传统,“结婚”违背伦常,她得向帝室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到黑森林,和专家团一起,正好借用她们和天都的加密通讯渠道,为帝室画饼。 另一方面,反巫法武器的研究多推进一点,多国大战的可能就少一点,战争不等人,她不想看着包括雪伦在内的更多国家被卷入其中。 夏季的黑森林本该枝叶茂密,走在树荫中,像被黑夜笼罩,黑森林也因此得名。 然而,因为爆炸和大火,林中树木稀疏,外围还有一丝生机,越向矿山原址,满目萧然,万籁俱寂。 专家团以矿山原址为圆心,进行大规模的样本、数据收集,进行法术实验,勘察地质,还雇佣了一批雪伦女工挖掘矿山废墟。 莫含章在这里的工作绕不开挖矿和做实验。 至于切斯特派来的助理,那是个自学法术成才的贵族小姐,因为语言障碍,她做不了系统的工作,不过,作为营地中少数的法术使用者,对实验也有帮助。莫含章让她定期带研究材料给切斯特。 莫含章还有额外的工作,就是反复向帝室表决心:她一定要以帝女身份加冕王后,公示各国,才能收揽雪伦民心,做雪伦之主。 大巫坐在临时实验台上,用指尖簇起茶盏,边饮边道:“殿下,您曾经和红党领袖是莫逆之交,红党尚和,帝室岂会信你有拓土开疆之心?” “我想红党的主张不是和平主义,否则,她们也不会策划暴动。”莫含章说,“请教阁下,我需要怎么做,才能不给帝室借故干涉的机会?” 大巫淡然一笑:“您要想说服她们,尤其是您的母亲,必须证明您可以随时杀死当今的……雪伦之主。” 什么? 刹那间,莫含章觉得斯诺的不安来到了自己身上。 大巫有预言之能。 莫含章问:“您是预知,还是推测?” 大巫举杯,笑而不语。 枝杈微动,天空阴沉,像要下雨了。 泥道尽头,模糊地现出一个灰扑扑的身影,这身影一脚深一脚浅地跑来,高喊着:“总裁!总裁!” 莫含章听出是樊秘书的声音,当即迎过去。 樊秘书靴子上满是泥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她是能跑的,脸上没有疲惫之色。 “哗——”一声,她拉开背上的包,把里面的封装袋交给莫含章,大声道:“天恒的急讯,南方多国以阿丹、琼文为首,有可能秘密联盟了。” 莫含章同她确认:“准备对天恒开战?” “是这个意思。”樊秘书喘了口气,前倾上身,低声说,“你的厨师早上被绑走了,现场死了好几个人,莫司长从外情局掏来的消息,说让别人知道不好,让我过来告诉你。” 莫含章一时不语,片刻后,握住她的肩:“你开车来的?” 樊秘书回答:“是的,林地不好走,车停在外面。” “我去和专家团请个假,在这儿等我,我们回王都。” * 为一片疆领发生的厮杀被称作战争,为一个统治者发生的厮杀被称作什么? 天恒有一块祥和之地,千年前的风俗和当代迥然不同:那时,每个氏族的男孩到了七岁,非健全者被阉割,健全者则要开始残酷的训练,直到成年。训练中,近一成死去,一成伤残,六成被剔除,留存下的两成,参与氏族内的角斗,败者或死或残,胜者被氏族中有地位的女性挑选,用于繁衍。 其中最优秀者,要进行最终的生死角斗,决出唯一的胜者,献给大祭司或未来的大祭司使用。 这场角斗,被称作“血舞”。 血是帝国的本色,但不是男人伤口上流出的血,是女人腿间流出的血。 罗礼越来越清醒了,他被吊在架子上,肩部受伤较重,但体内药剂的药效没有过,血已经不再流了。 这里幽暗、嘈杂,模糊的惨叫声从各处传来,夹着腥味和霉味的气流从一侧穿过他的鼻下,他大概猜测了一下出口的方向。 突然,周围安静下来,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随着一声刺耳的开门声,罗礼终于睁开眼。国王斯诺站在牢门口,身后有人为他举着火把,他淡淡扫视地上的血迹,眼神掠过一旁积满污垢的刑具,没有走近。 可笑,这个背地里坑杀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国王,竟然讨厌血。 斯诺伸出一手,下属递给他上一块红绸,一张文件,红绸陈旧,文件干净,这两件是罗礼身上能搜出来的全部东西。 “你为什么接近含章?” 罗礼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 “绸带上的名字是谁?” 罗礼依旧不回答,斯诺得到的只有沉默,火光在他脸上摇晃,忽地,他单手抽出枪,踏进血泊,将枪口对准了罗礼的胸,又微微下压。 “你不想回答我,就只能先做条阉狗了。” 罗礼笑起来,斯诺不知道自己手下的人有多无能,就算那些蠢货准备得再充分,他想脱身也轻而易举,还能顺路把他们吊在广场上,给人观赏。他会在这里,完全是因为憎恨。 斯诺扳机上的手指收紧了,罗礼的目光轻轻落在他另一只手,红绸上一片雪白的文件,本来折得整齐,现在已经褶皱。 “写在‘红织’上,无非是革命者的名字。在雪伦谁过去和红织党关系最深,国王陛下,你应该知道是谁,怎么还来问我?” 罗礼觉得自己不需要任何嘲讽语气,就足够嘲讽斯诺了。 “不过,我现在能帮陛下你一点小忙,陛下没有学过姮文吧,雪伦的姮文翻译官水平多半很差,我可以为你翻译几段文件的内容。” 斯诺一语不发,他身后一人惊叫:“你到底在说什么!天恒帝室的巫体字法和通用字法不同,在外不流传,外国人根本不可能……” 翻译官惶恐地为自己开脱,斯诺看都没看他一眼,指向罗礼的枪口没有丝毫移动。 罗礼笑意更深:“‘恕我难恪帝室规训,秉天家慈心……无论公权,抑或私刑,伤持书者,如伤帝女含章,杀持书者,如杀帝女含章’,含章殿下会——” “砰”的一下,斯诺手中一声枪响。罗礼紧咬牙关,子弹击中他的小腿,鲜血喷涌,汇入地上的红痕。 “你没有资格喊她的名字,含章……含章是我的……” 枪声在密牢里往复几回,停下了。 “我知道你的来历,‘猎人’,你只是切斯特的一条猎狗,为了苟延贱命,跑到她面前摇尾乞怜。是含章太不小心了,养这样下贱的狗,会弄脏自己的。” 罗礼咽下口中的腥味,缓缓开口:“我下贱不下贱,殿下很清楚……你这幅卑劣的样子,她同样清楚。我有时候不懂她,她明明知道你不配,你永远不配。” 火光悚然,斯诺眼中没有一点光,他的枪始终没有放下,这一次他瞄准了罗礼的心脏。 而这个囚徒身上毫无畏死之意,只有越来越浓烈的憎恨,他喊出一句满含鲜血的唾骂:“斯诺·白霜,你和你的王国就是她的泥沼!” “今天你最好杀了我,让天恒的情报人员把我的死状在她面前详细地描述一遍!只要她能记得我,只要她能警惕一点点,对我来说,就值得了。” 斯诺脑中划过一道尖锐的闪电。他原本恨这条猎狗得到她的恩宠,现在他恨这条猎狗爱她,为维护她的荣光不顾性命,这让他感觉一只牡犬的爱都仿佛比他的爱高尚了。 永远不配……是吗? 她那张梦幻般的脸浮现眼前,他无数次充满贪欲、充满虔诚地亲吻、抚摸,而她的目光似乎洞悉一切,渗入他的灵魂,即便身处血腥的牢房,只要想起她的目光,他便沐浴在光明中,不受黑暗侵染。 可杀戮一种是本能。斯诺平稳地持着枪,扳机上的手指一点点下压。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迫近牢门。 “陛下!那位——!她进来了!” 枪声回荡。 第23章 无罪 斯诺有可能已经杀了罗礼。 如果他早有策划,还能将罗礼之死栽赃给切斯特,背叛旧主受到清算,就是个很好的理由。 天恒外情局的情报不和总裁办公室互通,如果没有莫靖枭运作,罗礼的消息甚至无法及时送到黑森林。 莫含章想,如果罗礼真的死了,是她杀了他。 她本不该审判自己,毕竟她不属于这个人间。她只能像承认事实一样,承认自己夺走了一个生命。 也善于夺走任何生命。 守备士兵很明白这个道理。莫含章深入营区,穿过一道道守卫森严的铁门,除了雨水之外,她眼前的路毫无阻挡。 军官埃瑞为她推开一扇门,门内是一个空荡荡的圆形场地,用于会议的桌椅摆放凌乱。 确实不能期待一个用来审讯的地方会有像样的会客室。 莫含章一踏进去,靴底在地上印出个混着泥土的脚印,雨不是很大,是她的靴子实在太脏了,她又踩了几个泥脚印,脱下雨衣,水珠四落。 “女士,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雨衣给我。” 她转过身,雨水凝在她的睫上,眸光比军刀还亮,埃瑞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她的脸。 简直是天神的造物,他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她们鄙视异族男人了,他们不过是恶魔拙劣的模仿品。 “你们国王在哪儿?” 埃瑞收回手:“陛下很快就过来。” 这不是托辞,莫含章等了一会儿,地上脚印还没干,斯诺就到了。他军服笔挺,身上没有一丝血腥气。 反观她自己,一手提着雨衣,衬衣半湿,裤子上水渍斑驳。 莫含章一时不想说话。 斯诺让军官离开,便立刻做出谦卑的样子,他轻柔地替她放好雨衣,又来抹她脸上的雨水。 白王子少年时不受重视,许多事务都要亲力亲为,他的手指并不柔软,但体温很热,带走了雨水的冷意。 “斯诺。” 莫含章终于开口,轻声呼唤他的名字,换谁听到,只会觉得是爱人间的柔情低语。 “我在雪伦有件私事,关系到一个人,他曾为切斯特工作,代号‘猎人’。因为牵扯到帝室旧事,我原本打算尽快送这个人去合适的地方藏身,现在他失踪了。” 她的声音平稳,没有一波一澜。斯诺的指腹悬停在她唇角。 “我正在找他,但无意继续。” ——我知道他就在这里,但我不愿意看到他被你折磨的场景。 “外情局很可能有这里的情报,甚至可能有地形图,我不方便拿,也不想去拿。” ——我完全能搜索这个地方,只是直接触及你的机密,我还不想这么做。 “我只能相信你。” ——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斯诺沉默。她是雪伦最有权势的人,但在他面前,她从来不表现掌控力,从来不会像政客一样用语言博弈,现在却例外了。那条猎狗真的对她很重要。 她问:“你把他杀了吗?” 她语气很轻,和问“外面雨有没有停”一样。 斯诺很想知道他回答“是的,出于憎恨,我杀了他”,她会做出什么反应。这样他就能清楚自己在她心里有多重要,是否超过那条猎狗,是否能得到最大的宽容。 但她的双眼镜子般照着他的影子,那儿有一种他应该仇视的东西,那东西吞没了他的影子,让他怯懦。 他回答:“没有。” 罗礼没有死,也没有被她杀死。 莫含章微颤着呼出一口气。 空气骤然凉起来,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子,感到是自己在发烫,半湿的衬衫透来更重的冷意。 淋一点雨可不会这么容易让一个法师生病,是矿山废墟下做的实验,莫含章想到,那种环境对法师身体有害,她一连几天超负工作,可能引发了体内的抵抗机制。 见她举动,斯诺的手掌帖住她的手,又抚上她颈部的肌肤,热度并不明显,但他立刻反应过来,急问:“你生病了?” “不,没什么……我要先休息三天。” 莫含章用力扣住斯诺的手,告诉他释放罗礼的最后期限。 “一恢复工作,我就立刻安排‘猎人’离开雪伦。” * 浴室中水汽氤氲,飘到外面的更衣间,让镜子都起了雾。 侍者在衣架和盆台前忙碌,她们把浴巾和衣物蒙在隔水的香布下,以保证它们处在最干燥的状态。 “天恒的内衣真奇怪,从上面托,还纹出两个……看着都脸红。” “这不是一般的内衣吧……你看这几片羽毛,太精细了,像法术装备。” 两个侍官正窃窃私语,背后窜出一个人,一边一个,架住了了她们的手臂。 她们刚想回头,被来者一声“嘘!”制止了——原来是她们负责打扫的好同僚,她紧紧按住了她们,一动也不动。 不一会儿,一阵细微的动静,有人从她们身后走过,走进浴室。 其中一位侍官瞟向镜子,水汽迷蒙间,镜子照出国王雪白的侧脸。 莫含章在斯诺进来的时候睁开了眼。她躺在浴缸中,粉色浴汤和白色泡沫浸泡她的身体,盖不住她皮肤的本色。 虽然她是准王后,天恒女人也不会以赤身**为耻。 “斯诺,你是不是……有点失礼了?” “你平时不会在浴室待很久,我担心你有事。” 即便上午才和她起冲突……他对她说话的语气竟然一点也没有变化,还是一样的柔和沉静。 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那就这样好了,她再追究斯诺也没有意义。 “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有点疲劳过度。” 斯诺脸上雪色纯净,毫无愧意,他绕到更靠近的位置,这个位置他能看到她全部的身体,但他只是注视着她的眼睛。 “你还是不说自己病了,但你需要照顾。要我拿浴巾给你吗?” “不用了……”莫含章坐起来,粉汤、白沫从她胸口慢慢滑下,“我可以……用法术把水蒸干。” 斯诺坐到浴缸边缘,触碰她的脸,她没有说什么。他用拇指抚过她湿漉漉的眉和睫,明明视线没有一次落到水下,触及她毫无瑕疵的躯体,他脸上的色彩却逐渐**了。 莫含章下午睡了很久,并不知道在她沉睡的门扉外,斯诺得到报告:“猎人”杀死了十几个看守、一队守备士兵,逃离监牢,无影无踪。 血舞永远不会结束。 水汽带着香味,隔绝了国王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又因为倦意未褪,莫含章没有平时审视一切的警觉。 她轻轻拂开斯诺的手:“好了,斯诺,我该起来了,你能下楼帮我拿些新墨水到房间吗?我很快就出来。” 斯诺垂眸,浓密的睫羽也似蝶翼颤动,莫含章仰起脸看他,显然,他不情愿就这样离开。 下一刻,他俯身吻来。 温手穿过湿发,鲜嫩的舌描摹浅淡的唇。水面不停升高,淹没两人的眼睛,温热的水灌入眼缝,酸胀了视线。 这种程度,算这位年轻的统治者小心克制。 “含章,我感觉我看不见你,让我看见你……”他按住她的双肩,极近地和她对视,“你真实地存在吗?我经历的不是一场梦境?” 凡人一生,的确蜉蝣一梦。 莫含章没有回答,一边吻他的唇角,一边从水中站起来。 水声摇晃间,她发间的细珠、肤上水痕袅袅成雾,白雾萦绕周身,里面的每一道轮廓都模糊了。 雾中,斯诺回吻得纠缠猛烈。她一走出浴缸,他就已紧贴她的身体。 这无关肉/欲。 斯诺吻她太多,她也开始能分辨出他的吻里是什么。开始多是本能的**,还有占有欲,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种更极致的**被提炼出来,前两者仍然有,但在这份**的喷涌下,却可以忽略不计了——这是爱的**。 爱的**最可怕。 莫含章退后了一点,随即,浴室外传来惊呼,几件衣物飞入雾气,顺着她和他之间的缝隙,合到她身上。 雾气散开了。 她站在他面前,长袍垂落,胸口几叶白羽,像误入人世的仙灵,也像云像雨,几乎要飘向天际,永不回返。 瞬间,斯诺的眼角红了,欲泪未泪的鲜红,可他脸上没有一丝悲伤,黑眸中幽光冰冷,透出不计代价的残忍。 “含章,今天的事,请你原谅我,我绝不想让你烦恼……但我不是有罪的,只要是为了你,我做的一切都不是罪行。 如果你是梦,我永远都不愿醒来。” ……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98%】 【得分人物:“猎人”·罗礼】 【攻略进度:97%】 趁莫含章休息的日子,裁缝师莱恩来王宫给她看礼服设计稿、版型、布样。 国王的婚期还没有公布,但私下定好了,在十一月。雪伦入冬早,王都十一月就能下雪了,因此礼服是冬袍款式。 年轻裁缝师的设计庄重而不臃肿,莫含章没有提出额外的修改意见。莱恩很快完成任务,露出一个微笑。 她笑得真心实意,刚刚她刻意提到自己为了绘制法术光纹,要去几次白塔,没有引起这位殿下警觉。 她庆幸自己表现镇静。 莫含章没有心思猜测莱恩是否被人收买,只要万镜宫中没有海外间谍,就算足够安全。 裁缝师离开后,总裁办公室送来了新消息。 黑森林里的专家团不再挖矿,改挖墓了。 替别国考古、发掘文物不在专家团的职责范畴之内,但这座墓穴不同寻常,数名巫者先后感知到了它的位置,大巫更断言,墓中有反巫法武器研究的关键。 现在专家团正和雪伦文史部门、白塔商议具体事宜,只是雪伦的行政效率太低,专家团没法等,已经叫来国内专家,自费开始发掘。 莫含章想了一会儿,问樊秘书:“大巫应该知道是谁的墓吧?” “不清楚,恐怕她就算知道,也不会透露。” 樊秘书答过,扫了眼周围的侍官,若无其事地翻开文件夹,递给莫含章。 文件里夹了一页纸,是莫靖枭的手迹。 ——你的厨师在黑森林,经我查看,伤势不重。他从监牢逃脱,露了一手屠宰的技术,没吓到我,外情局倒十分关注。 第24章 渎神 用语平实,字迹端正,莫含章读出了写字人的淡讽。 樊秘书也知道纸上写了什么,不过她演技高超,口中只说无关的事:“总裁,莫司长托我问你要不要请巫者问诊——连单子都写好了。但我看她就是找个借口,让你回办公室去。” “哦?”莫含章配合她的表演,捻起几张文件,自然地放进文件夹,递回给她,“那我早半天回去,莫司长替我总摄事务,工作繁重,总有来不及处理的事情,先请她多担待。” 樊秘书在心里对劳碌的莫司长略表同情:“好,我原话回复。” 因着上司的权势,樊秘书来去王宫自由,她汇报完工作,在侍官准备好主人的晚餐前,说着“实在吃不惯国外的饭”辞行,离开前,还顺便摸了几把廊下晃悠悠的家猫。 侍官们私下评价,都说想做樊钦这样的天恒女人,身无牵挂、有一份好工作,关键是受人尊重,又不至于像她的上司,为了点额外的尊重,付出沉重代价。 晚餐铃响了。家猫被赶回了房间,落下一点灰白的毛发,顶上灯光璀璨,琉璃剔透,地上的猫毛也清晰可见,被侍官收入口袋。 来自东方的女主人坐在雪伦君主的餐厅,三个侍官为她布菜,两个侍官为她斟莓果汁,一个厨师为她切肉。她吃得很快,但脸上看不出什么兴致。 “女士,你觉得肉的熟度怎么样?还是调味的柑橘需要更甜一些?”新上任的女厨师问。 她回答:“请放心,没有任何问题。” 厨师不该过分担心,万镜宫里的侍官都知道,这位女士满月般的脸上只有云雾朦胧。 她本来就是一个很少高兴的人。 国王结束公务,匆匆到了餐厅。他将手套脱在桌上,就环住座位上的女士,好一阵嘘寒问暖。 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天差地别的两张脸,因为各自的极致,放在一起也能产生奇异的美感。 她垂眸回应,声音温柔,脸上仍然看不出什么兴致。 万镜宫还在上甜品时,黑森林的路已经开始不好走了。 莫靖枭将鞋底的泥擦在木桩上,用手灯叩了叩面前小屋的门。 “莫靖枭。”她自报家门。 门从内拉开,手灯打在一张男人的脸上,不出莫靖枭意外,她对上一双少数民族特征明显的眼睛,浅色瞳仁迎着强光,眨都没眨一下。 这个人有时不像正常生物,就算作为杀手,也太特殊了,做秘密工作,最忌讳特殊。 幸好,他碰到的雇主也都不是正常人,否则他得失业。 莫靖枭走进漆黑的室内,向案台上丢下几包药剂。 “你的消息殿下已经知道了,她没说什么特别的,我估计斯诺·白霜陪在她身边,她也不方便说,就塞了张字条,托我把你送走。” 莫靖枭不惧怕一个杀手,她晃了晃手灯,光直接扫到他脸上,亮起一张寂静空白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莫靖枭从他脸上读出了不甘。 “你早就知道她要把你送走,是吗?所以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你算是适得其反了。”莫靖枭轻轻眯眼,“一句奉劝,你最好听从她的安排,去南边那个海岛上待着,别碍她的事。她流着天家的血,对人越仁慈、公正,越没有真感情。” 她的眼神刺穿了伪装,杀手脸上的阴影慢慢爬出来。 “莫司长,你听从她吗?” 莫靖枭回答:“我知道自己的位置。” “不,你和我一样。内心有了一点不安,接下来就无法停止。她原来对我有承诺,突然让我离开,莫司长,你恐怕不清楚原因……” “我吻了她。” 莫靖枭“啪”地一下关上手灯。 黑暗里,杀手轻笑了一声,似乎在嘲讽她的反应,也似乎只是平铺直述:“这确实是个渎神弑君的时代。” 夜更深了。 莫靖枭推门而去,但为了避开城中耳目,她不打算回总裁公邸。穿过焦枯的林影,她一手扣枪,一手提灯,去了专家团的营地。 营中没有她的位置,她得和女运输工睡在一起。女工打着鼾,身上各色毛毯连成了一片花花绿绿的桌布,她经过时,有几个女工翻过身看她,看到是女人,又不在意地翻回身去。 躺在冷硬的支架床上,莫靖枭半梦半醒间,仿佛感觉自己到了天都。 她曾在首府求学,但毕业已有七八年,那里高楼庙宇依旧,她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她脚下只有一层层玉阶,一直向上,没有尽头一样。 莫靖枭走了一会儿,直到天母座下。 虽然冠着帝姓,她对帝室礼仪早就生疏了,勉强从儿时的记忆中搜刮出礼仪用语,磕磕绊绊地说完,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一丝动静。 她抬起头,向天母座上望去,那里空无一人,殿中空无一人。 沿御道慢慢走上去,天母座上,只搁着一条破损的红绸,一片绣着凰鸟的衣角。 莫靖枭记得,第一次见到莫含章时,她帝女华服上的凰鸟,和这只一模一样。 “司长?” 莫靖枭清醒过来。 一夜一天过去,抱病的莫含章已销去病假,重新坐在会议室里。为了黑森林里的研究,她披着防水防泥的外套,露出白衬衫的尖领。 她说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一个上午就参加了两场远程会议,一场讨论乌目前线,一场讨论打击武器运输航道。 现在,她坐在对面,几位负责雪伦政治的官员围在她周围。 众官员快速推进着议题。 “激进派内,新权党的对手党——公正党,力压两派,带头向枢密会议施压,要确定议廷的职权结构,还要一个‘首议’作为议廷的领导人。当然,公正党和亲王切斯特一丘之貉,国王斯诺不会让枢密会议轻易妥协。” “说是‘首议’,其实冲着‘首相’去的,公正党的党魁给我们的回应很积极。” “不过,他们有时也太天真了,我们可不喜欢‘男首相’。” …… 散会前,官员多说了几句天恒的局势。 帝国一旦被拖入全面战争,整个大陆没有一国能都逃脱战争漩涡,各国关系必定随之剧变。北海湾委员会的目标又将怎么变化,难以预测。 一位突然问:“总裁,你的任期真的是三年吗?” 莫靖枭笔下一重,笔尖的墨晕在纸面,一团黑。 在座中,除了莫含章本人,她最清楚这问题的答案。 “我在雪伦的工作是长期的。” 莫含章回答过提问者,转回头,双眼随着角度变化,折过一道明光。 “但总裁职务不是。因为我决定以本名加冕王后,是否辞职,要看委员会的决定。” 没人说话。没人敢说话。 “莫含章。” 跟着清脆的一声“啪——”,笔被搁到了桌上。 莫靖枭隐约知道自己不敢直呼她的姓名,哪怕含在唇间默念,也得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她还是开了口,声音平静得让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你是帝女,无论你是受人蛊惑,还是另有图谋,你这么做,别人只会认为你背弃母国。” 莫含章没有一点被冒犯的样子,唇边牵起一个近于无奈的笑。 “司长,相信我,我只是在做好我的选择。” 对她的选择,帝室显然无法理解。 莫含章先前借专家团的通讯渠道,向帝室陈述“夺取雪伦王位的想法”,天母没有回复,帝女姐妹则传信说“有损国体、绝不可行”,至于反复说明的罗礼之事,也只表示“你回国后再议”,一个人都没有派过来。 帝室不作为,是轻视更多,还是为难更多? 莫含章不希望是前者。 她在总裁办公室的会议上说明,也就是把这件事告诉北海湾委员会、内阁,以此催促帝室尽快做回应。 终于,逾两个月后,帝女极端亲外的热议在天恒朝中愈演愈烈;乌目经过艰难作战,将战线推入乌芳境内,反守为攻;雷克迫于天恒压力,宣布成为中立国;大陆南方针对天恒的多**事联盟订立…… 帝室终于派来了天母特使。 她到达的时机不巧,黑森林墓穴的发掘工作进入了关键时期,莫含章还在现场。 秋雨淅沥,为了隔绝冰冷的雨水,探方上都架着作业棚,她们已经掘得很深了,要是进了水,会有塌方的危险。边缘地区,巫者和工人正负责防水、排水,地质人员匆匆进出,做取样、检测。 “这到底是谁的墓”仍没有准确答案。 综合土层检测和发掘出的镐、剑等文物,几位考古专家认为:墓穴年代久远,接近一千三百年前,雪伦那时处在“奥菲伊的统一”时期,刚刚在女神指引下,从分裂的宗族成为国家;而墓主人可能与奥菲伊七卫之中的暮春团有关,奥菲伊七卫,有六卫是后来成为王室、贵族的家族,唯独暮春团是义军,史料记载极少。 “有了!棺椁结构已经出来了!” 众考古队员更加兴奋,也更加谨慎,记录数据、拍摄的队员扛着设备,没有一刻松下力气。 “巫者!巫者准备好了吗?” 是最后掘棺的时候了。 莫含章直起身,作业服上满是湿泥,内衫则沁着汗水。 她向人群中走去,大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到坑中,朝她淡笑颔首,什么也没说,只称了一句:“殿下。” 莫含章配合考古队员和其她巫者,建构法术密封层。 棺的一角从土中剥离,半透明的类水晶材料显现出来。 在雪伦,只有君主的棺椁会是水晶棺。 很快,整个水晶棺四周的泥土被移除了。 莫含章负责最精细的操作,用法术清理表面最后一层泥土。泥灰从棺面上轻轻褪去,顶上灯光穿过半透明的棺盖,棺中景象清晰可见。 里面躺着一具面容无比饱满、鲜活的女尸,像在刚刚重现天日的那一刻才逝去。 有人急促地叫出声。 不是为一具不朽的尸身。许多古代大巫尸身不腐,考古队员都有这样的专业知识。只是现在,专业知识也无法让人冷静了。更多惊愕声响起,更多灯光打开,棺中尸体的脸也更亮了。 光照亮了一张属于同族的脸。 莫含章看着这张脸,远远地听到一个声音:“在绵亘山脉和无垠海洋之间,这片清新的土地,按照你们的语言,我想称之为雪伦。” 直觉让她明白,棺中的躯壳不属于别人,属于一位女神。 那个为雪伦历代王室家族宣称王权提供便利的圣君,那个成为信仰、成为石像的奥菲伊。 她是一个天恒人。 第25章 不臣之心 专家团的任务到了下一个阶段。 她们主要的目的是研究如何反制反巫法武器,可即便如此,用不了多久,她们就能证明雪伦千年来的王权,不过是种——僭越。 莫含章感觉自己的处境越发危险。 离结局只剩最后两点进度,和斯诺的婚礼也只剩最后一个月,可现实错综复杂,像要把她推向一个未知的结局。 或许也是因此,天母特使同她会见时,觉得帝女含章不像传闻中那样年轻气盛、不懂阴谋,反而十分低沉,让人都有些害怕。 特使想公事公办,用词也正式:“殿下久羁异邦,陛下日夜忧心,唯恐您身涉危险。” “什么危险?” “雪伦国王得殿下恩遇太重,难免有不臣之心。” 莫含章坐姿平稳,前倾了一点上身:“斯诺是国王,如果他本该臣服于我,那我就得是帝国之主,是皇帝,是天母。” 无论是“帝国之主”、“皇帝”还是“天母”,帝女说得轻易。 特使看着她冷光凛然的眼睛,快要忘词了,又听她说:“天母陛下不妨怀疑我有不臣之心。” 特使彻底说不出一个字。 “我的要求无非两条。第一,我要一份特赦,红织之后,天母陛下已经签过大批特赦令,再添一个名字也合情合理;第二,我要用我的本名加冕雪伦王后,这对我的统治有法理意义,帝室只要一份声明,说我从未脱离天恒,那就是双赢。我在雪伦,为了母国的利益竭尽全力,内阁从不怀疑我的立场,天母陛下却想和过去一样,怀疑自己的女儿?” 莫含章轻轻起身,抽出随身短/枪,打开保险。特使见她举动,背后立刻冒出了汗,一动不动。 她靠近了,不带一点呼吸声。枪管转过方向,扳机的一头递了出来。 “特使,你是一个忠臣。如果我告诉你,我厌烦了受人怀疑、辖制,即便是谋逆,也一定要做雪伦的王后……现在,你就该拿起枪。” 特使不敢看枪,脊背本能地低下下去。 这不能怪她胆小,帝女就是帝女。每个来到帝女面前的人都是子民,就算没有犯下过错,只要她露出失望的目光,也只能甘心受罚。 “不敢杀我?” 特使的背一低再低,直到半跪在地。木板潮湿发冷,水渗入膝头衣料,她一激灵,似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抬头。 “殿下,我绝不愿意损害您!如蒙您信任,我将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您,陛下忧虑的并非‘不臣’,而是您的‘恩遇’。” “哦?”莫含章轻轻移开短/枪,示意她站起来说话。 特使没有起身,她伏身行了一个旧式臣礼,才又抬起头:“殿下,名声、利益……都不是关键,您或许没听过从这里带回去的消息,那些说您对雪伦国王‘痴情’和‘真心’的话,让陛下异常不安,何况,大巫早有预言……陛下决心已定,无论您是帝女含章,还是宗室‘莫玉’,都无法这里的国王结婚,和您结婚的……只会是一具尸体。” “一具尸体。”莫含章听明白了。 帝室不是轻视她的选择,是打算直接抹掉她的选项,就算派出特使,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你们准备好了杀斯诺,什么时候?” 特使连连摇头:“殿下明鉴,陛下亲自安排,我怎能知情!” 黑森林中晨雾又重了几分,呼吸都像要在空气中挤开一道缝才能继续。特使紧张地看着她,额角汗珠细密。 莫含章感觉自己就在浓雾中。 怎么办? 天母决心杀死斯诺,而她统治的是一个帝国,帝国有最可怕、最难防范的秘密力量。你听不见、看不见的时候,它已悄悄渗入国境、城墙,只待一支枪架起、瞄准,君主储君、高官政要,“砰”的一声,血肉横飞。 莫含章想到了大巫的话。 ——您要想说服她们,尤其是您的母亲,必须证明您可以随时杀死当今的……雪伦之主。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 特使晃了下神,帝女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变得很轻,然后她没再说什么,招来人,向总裁公邸打了一个通讯。她称呼听筒对面为莫司长,那一定是职位最大、最年轻的那位了。 帝女让那位司长把某号保险柜某层的信封带来。 那是什么东西? 没过多久,门被叩响。 年轻的莫司长遵命而来,她向莫含章递出信封。 莫含章解开了信封上的保密法术,递给特使:“把这个带回去。” 特使接过,没有打开来看。莫含章继续说:“特使,你在雪伦期间,我会仔细安排,不会让你受帝室怀疑,但你回国后,恐怕我力有不逮,还请你以自己的安全为上。这个信封你可以打开,我想对绝大多数天恒人来说来说,里面的内容都没什么危险。” 特使揣度地看了眼莫靖枭。 这位莫司长被帝女视为自己人,但她隐隐觉得,莫靖枭有不安分的气质,不愿真正放下警惕。 她想了想,没有说“愿为殿下效死”之类的话,只做出服从的样子:“还请您明示。” “告诉她们,我无意再做争辩,也不惧任何后果。我想让斯诺·白霜坐一天王位,他就得坐一天王位,我想让他什么时候下来,他就得什么时候下来,早一天,晚一天,谁试图干涉,我都不允许。这封信送给她们,她们谁有想法,尽管来雪伦试试。” “如果她们还听不明白,特使,你就说帝女含章亲口说的,‘即便我做不了雪伦王后,为了这个可怜的国家,我也要做弑君之君、篡夺雪伦,那时自然也让天恒人接受这样的继位方式’。” 明面上做出威胁,实际表明自己对雪伦新王毫无私情,更强调自身在雪伦的权力,警告帝室不要轻举妄动,算是一招以攻为守。 只是,拿谋逆作为威胁,貌似过分大胆。 特使却没有质疑,因为帝女含章在帝室有不自知的特权,她应承而去。 特使一走,莫靖枭就把视线转回莫含章脸上。见她唇色苍白,莫靖枭蹙起眉,给她倒了杯热水。 “你觉得帝室要废一个小国国王?为什么要说这么狠的话,会不会反而让帝室……” 莫靖枭不知道她和特使对话的内容,更不知道天母打算杀斯诺。 莫含章只顾沉默喝水,手臂半举不举,小口小口,细弱水声反复阻滞。 莫靖枭莫名烦躁,想把她手里的杯子拿回来。 “珠岛上有问题吗?”莫含章突然开口。 问她那个罗若族杀手。 莫靖枭把她手中的杯子抽走了:“没有,风平浪静,避祸的好地方。” “很好。”用湿润的唇,她模糊地应答。 莫靖枭越发受不了了,冷声问:“你给特使的信封里是什么?” “雪伦先王的遗书。” 她抿了一下唇,唇珠便彻底红了,像吸走了别人的温度,莫靖枭觉得自己唇上就冷腻腻的,然后,那双黑眸静静望过来。 “司长,调查国家议廷协理长梅沃,找到二十年前斯诺·白霜出生的真相。动作不必太隐蔽,得让天恒那边知道。”她顿了一下,“但斯诺不能知道。” *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98%】 【得分人物:“猎人”·罗礼】 【攻略进度:98%】 …… 天恒外患愈演愈烈,天都气象沉郁。 特使回朝,一句不差地向天母、帝室诸贵转述帝女含章的话,又将手中信封举起。 “含章殿下将此交于我,我经翻译,知此为雪伦王国先代君主的遗书,其中提及雪伦新王并非她亲生。我滞留雪伦王都时,也听闻北海湾官员早有筹划废黜新王。” 内官打开信封,将其中书信交呈给座上天母。 一姝在旁出言:“含章殿下过去素无权欲,此番举动,是否是……有意欺骗?” 另一位补充:“她可能察觉到了什么,故意试探。” “使者,你以为呢?”天母问。 特使一副惶恐表情:“这……我面见含章殿下时,深觉殿下如今以雪伦国君自居,对帝室再无坦诚之理,我无从判断她话中真假。可是陛下,为君之道,您与殿下比臣等更清楚——用尽威胁,多半是为了避免和对方真正针锋相对,但哪个国君会只说空口戏言,没有死战的准备?还望您……慎重。” 天母不语,帝室诸贵也不作声。 室外雷声隐隐,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忽然,天母怔怔站起来,口中呢喃:“含章如此绝情……自然,她是要做君主的人,当然如此,但她会不会对谁例外呢……” 特使暗自环顾左右,帝室诸贵无人提醒天母失态,天母近年常常神思恍惚,她们都已习以为常。 “自含章降世,天恒二十四年之变……无非天意。” 天母的目光越发空洞。 天际雷声一响。 天母总算清醒,脸色微变,对众人道:“众卿自去,雪伦之事,容我再做斟酌。” 第26章 信徒 天都向西千里,雪伦王都之北,黑森林中秋风萧索。 水晶棺被打开了。 神的肉身躺在解剖台上,衣物被一层层剥离。 顶上灯光极亮,死亡的细微情态都清楚可辨。周围是一圈巫者,她们静默着,做该做的工作。 此刻,万镜宫的灯光同样明亮。 莫含章一层层穿上王后的加冕服。 她已做出正式公告,在十一月的第一天,雪伦的迎冬节,天恒帝女莫含章将和雪伦国王举行婚礼,同时加冕为雪伦王后,并向天恒、乌目等国外交部一应发送请柬。 莱恩和裁缝师们制完了一系列的礼服,送来给她试穿。在这些衣服上,她们一定耗费了颇多心血,从内到外,每套每件都工艺精细、剪裁合身。 尤其用于加冕的那件,红白异袖,称得上烈火白霜,人间殊绝。 然而,一旦穿到莫含章身上,这套衣服甚至能说是——鬼斧神工。 “它简直为你活起来了,女士。” 设计师莱恩如此评价。 莫含章低头,仔细看了看内袍心口处。 “什么时候加了法术效果?” 莱恩回答:“只是一些方便行动和防雨雪的设计,除了装饰光纹之外,白塔法师做这个也很熟练。” 莫含章用手摸了摸,虽然看上去什么也没有,但残留的法术痕迹似乎有些熟悉…… 她不动声色,走近穿衣镜,看着镜中裁缝师的眼睛:“这些东西会对我有影响吗?……我提醒你,我是法师。” ——她是法师,她能发现衣服被某个法师动了手脚。 莱恩明白她的意思,脊背颤了下,回答得肯定:“向您保证,不会对您有害。” 她表现得比第一次进万镜宫镇定许多。 莫含章转开目光,说:“我知道了,我只是有点感兴趣,白塔也许能借些材料给我。” 莱恩微愣,她的雇主似乎不打算惩处显而易见的背叛,而是去找白塔……算账? 对下宽容,对上严苛,看来天恒的行事准则和雪伦截然相反。 “对了,海帆,肩饰可以帮我拿下来,给后面的花艺师看一眼。”莫含章直接换了话题,“她们要制作捧花和饰品。” 莱恩遵从指示,向前靠近莫含章,轻轻将羽毛般的肩饰拿下。 突然,门外一阵动静。 “女士!”女官长扶在门上报告,“黑森林发生了骚乱——” 莫含章神色一凝:“天恒专家团?” “好像是关于天恒人,很多人突然涌入黑森林,不知道为什么,要找她们……”女官长没有再说,她以为自己的信息未必准确,“国王陛下正在过来,他会详细和女士您说明的。” 能让斯诺从枢密会议赶过来,这场骚乱情势严重。 可总裁办公室怎么没有先给她传消息? 莫含章准备见过斯诺就出发去黑森林,直接动手开始脱身上的衣服。周围侍官没见过这种架势,手忙脚乱地要搬屏风、替她解开扣带。 女官长提醒:“女士,陛下随时过来。” 莫含章没打算停下,很快解开斗篷和外袍,交给莱恩,只穿着内袍在身上。 内袍几乎纯白,以单件礼服的标准设计,布满蕾丝、珠绣和暗纹,似有星光盈动。 她一边示意侍官把便服拿过来,一边手放在内袍领子上,解了一粒扣子。 这时,女官长的喊声穿过屏风传来。 “陛下!” 莫含章指尖一顿,系回了领扣。 很明显,国王已经到了,侍官们纷纷退后,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她绕过屏风,斯诺就站在屏风后。 雪伦历史上少有这么年轻的君主。 顶着万镜宫的炫光,他白皙的脸上毫无岁月打磨的痕迹,对他的爱人,有时还能做出比雪绵软、比霜轻柔的情态。 但不必轻视他,他早已习惯阴谋、战争,对如何运作王权也无师自通。自加冕以来,他重启国家议廷、推进普选,摆弄大小权贵于鼓掌之间,又筹备军事、补充府库,民意愈盛。 暴雪已至,反对者无一幸免。 斯诺像个天生的国王,谁会相信他没有一丝一毫白霜血脉? 莫含章在心中按下这道反问。 “黑森林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开口问他。 斯诺没有回答,只是出神地看着她。 “斯诺?” 她一身无瑕的白。 这让斯诺想起小时候,万镜宫还有画廊的时候,曾挂过一副人像画。画上的新娘肤如奶油,穿着白裙,正低头亲吻为她送行的孩子,神情恬静。 四周昏暗,只有新娘身上纤嫩、细腻的白,那么亮,那么饱含期望。 她是他的新娘,她所有的光彩、所有的美好期望,都会是他的…… 是吗? 现在她在他眼前,眉心微低,因为想知道外面的乱象,她正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她并不理解。 斯诺知道姮族语言中没有“新娘”或“妻子”的概念,身心被人占有、被人享有,对她们来说,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 他偶尔庆幸这文化上的差异,这样,她就绝不能想到自己被如何不当地爱着。 而她的确要被他占有、享有了。她会和他结婚,换上精心准备的婚服,将手放在法典上,宣誓“我永不背叛我的丈夫”……和所有雪伦女人一样,被法律、名誉、道德捆绑,成为婚姻的囚物。 婚姻当然低贱、卑鄙。 但无论方式是否高贵,甚至无论他是否配得上她,他会用一切去爱她的。 一切方式,一切方法。 莫含章只觉得斯诺眼中的沉醉越来越浓重。 “含章,你穿白色真的……好美。” 斯诺扬起笑容,玫瑰似的唇上更添艳红,脸颊也红,他好像完全把来意忘记了,贴过来,握她的手。 “请原谅我,我想把现在的你画下来,可以吗?” “怎么突然……?” 莫含章略微动了动他掌中的手指,他束得太紧,一点也动不开。 “那黑森林怎么办?” 斯诺柔声回答:“不,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一些信神的愚民而已,我已经派人过去了,你的官员肯定也能处理好的。” 莫含章回视斯诺的眼睛,那双比浓夜还黑的眼睛里除了她的身影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这也许预示着一种疯狂。 她语速慢下来:“我觉得我应该……” “虹光厅里阳光更好,我们去那里画好吗?” 斯诺打断了她。 莫含章并不意外,她神色如常,几个呼吸后,应道:“好。” 虹光厅有一片玻璃窗,可见室外花园红叶如火的景色,王都的天气已经转冷,但阳光透过窗,把室内照得温暖。 莫含章背着光,坐在玻璃窗前的沙发上。 斯诺出去了一趟准备画材,在这个间隙,一个侍官进来送茶,给她递了张字条。 是樊秘书的字,用的姮文:“专家团说棺里的是奥菲伊,黑森林里围满了信徒,但专家团不让我们介入,还严词警告,绝不能让你过来。” 莫含章动用法术,把纸碎成了灰。 是的,她们挖出的就是奥菲伊。女神肉身出土,自然引发举国轰动。 但莫含章觉得奇怪,专家团不至于连封锁消息都做不到,她们到底想做什么?现在又为什么要阻止她过去? 黑森林考古发掘营地外,人声鼎沸。 营地内的高处平台上,专家团成员大多脸色平静,北海湾总裁办公室、委员会的几位官员略显焦灼。 王畿治安队维持秩序的喊声不断传来。 “还要等吗?”莫靖枭问大巫,“那些人越聚越多了,治安队总不会为了我们和同胞起冲突。” “遵循已故圣君的启示,我们万无一失。”大巫云淡风轻,目光在莫靖枭眉宇间稍稍反复,“莫司长,你应该也有猜测,我们做这些,不只是为了研究武器的本职工作。” 过了一会儿,一人进来通报:“阁下,雪伦的文化/部长来了。” 大巫对莫靖枭微微颔首,带着翻译下去了。 莫靖枭本想跟上,巫者拦住了她,她也就无从得知那位政绩平平的部长听到了什么话,不过,大巫总有让人听话的方法。 文化/部长被带去了发掘现场,进了几个实验室,见过几个白塔法师,就被架到了营地外,推向躁动的人群。 他说,雪伦文史部门一直在和天恒专家合作发掘这座墓穴,经过专业鉴定,可以认定墓主人是女神奥菲伊,由于考古工作十分重要,对营地进行保护性隔离,谢绝一切打扰。 “为什么天恒人一到雪伦就找到了女神墓!这怎么可能呢!” “她们是不是要解剖神体?” “她们的奥菲伊是真是假?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看!” 人群中异议不减,一人就要推开治安队员,冲到文化/部长面前来。 文化/部长被吓了一跳,腿打起哆嗦,在他身后,一个便装的天恒巫者轻啧了声,睇向部长的随从官。 随从官接到眼神,慌忙上前,扶住文化/部长,然而,文化/部长抖得更厉害了,接下来声音都变了调。 “如果我有一句谎言,女神奥菲伊,您就降下神罚,让我成为牲畜!但请您看看,我从未对您不敬……如果有人对您不敬,您就惩处那些人吧!” 他突然爆发出强烈的恐惧。 恐惧比道理更有传播力,也比治安队更能遏制骚乱,人们渐渐安静下来,茫然注视着幽深的发掘营地。 这个下午,未知的神意重新笼罩黑森林,驱散了人群。 雪伦的治安部门后来展开调查,把几个挑动骚乱的民族狂热分子扔进了监牢,但这此之前,混乱似乎就已完全平息。 这个下午,斯诺也完成了他的画。 准王后白袍胜雪,端坐在满窗红叶前。她背后明光倾泻,朦胧了脸庞的轮廓,只有目光沉定,墨色清晰。 莫含章走到斯诺身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水彩画。 她恍惚了一下,斯诺技巧出众,画上色彩协调,但她从中读出了点别的东西。那笔触饱含痴迷,却也有一种极端的清醒,否则,画上的人不会这么像她本人。 她感觉斯诺知道什么,比如…… 她并不真正“爱”他。 斯诺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他谦逊地问:“我画得怎么样,你还喜欢吗?我很久没有动笔了。” “你画得很好,斯诺。”莫含章低身,手落在他肩头,“抱歉,我最近为了天恒那边的事十分困扰……我很担心,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决定北海湾事务,雪伦的君主之位,会成为最危险的位置。” “不要为我担忧,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在意……哪怕是王位。” 斯诺更加温柔地看向画上的人。 “你去过南寒洲的雪山峡谷吗?有些探险家在游记里写过,那里开着比雪山兰还白的花。” 莫含章慢慢松开放在斯诺肩上的手。 她意识到,自己早就清楚他会这么说。 在斯诺心中,她已经成为最大的索求,胜于王位。正因如此,她不能将天母的刺杀计划告诉他,因为对斯诺来说,放弃一切,带她私奔到遥远的另一大洲,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真的做得出来。 而她的目标是雪伦王后。 第27章 权力 离开王宫、前往黑森林前,莫含章去了一次白塔。 切斯特恰好在,他没有用会客室,一如数月前的清晨,把她请进了角落里的亲王旧居。 和上次相比,这个小房间变化很大。莫含章第一眼就看到了工作台上堆起的图纸和布料,她走近工作台,布料银光细腻,她昨天才穿过,又伸手翻了几下图纸,里面有几张裁缝师莱恩·海帆的设计图。 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答案异常明显。 “亲王,你在我的衣服上画了什么?” 莫含章问道,抬头扫视架子上新换的各色材料,没有回头看房间的主人。 切斯特把门合上了。 谁也不会知道门内发生了什么。 她转过身,正面对他,脸上依然平静:“你最好没有为难海帆女士。” “她完成合约,我结清报酬,作为雇主,我和你没有什么区别。” 切斯特走到工作台的另一侧。 一张台面将他和她隔开,灯光从顶上落下,只照亮了台面,只有余光照给两侧的人。 切斯特苍白的脸沉在阴影里,轮廓嶙峋,也许有人会觉得丑恶,莫含章却平等地看待美丑,她习惯平视。 这习惯说不上好与不好,但出现在她身上,切斯特便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额外工作的。”莫含章挑起一角布料,“难道你喜欢吗?” “取决于有多少回报。”切斯特微弱地抬起唇角弧度,从图纸堆中抽出几页,递向她。纸页轻轻扫过她的手背,边缘已经磨损得不锋利了。 莫含章接过图纸,上面全是字,夹了几张图,大概是一些法术结构,用一种罕见的雪伦法术运算方法来描述,她不算十分理解。 “看得懂吗?” 这话问得有些挑逗。 “稍等……嗯,先跳过这一段,再跳过一段,形成一个混乱结构……然后就结合了法术潮?好,法术潮被隐藏,那么就可能——” 莫含章抬起头,对上切斯特的视线。 “消除反巫法武器的影响。” “很惊讶?”切斯特不满于她表现出的疑虑,“你塞给我的姮文材料都是废纸?” “天恒巫者有推理出类似的理论,但是无法运用到实际,说是极其容易违背物质原理。” “条件苛刻,但不巧,你的裁缝师借了伊莲·白鹄的加冕服,上面有材料能够实现这些法术结构。” 切斯特拆毁了一件有七百年历史的文物。 现在指责文物保护问题不合时宜,莫含章直达关键:“你用难以复制的珍稀材料,就为了让我的礼服能防御反巫法武器?……我暂时想不出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或者,你要我现在给你回报?” 对“回报”一词,她不够警惕。 切斯特淡然开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莫含章放下手中图纸。 眼前的人影动了,切斯特绕过台面外的昏暗,来到她身后。 她没有回头,可能是某种法术效果,她听不见他的脚步,但**师的法术潮正在波动、扩张,已经拂过了她的后背,顺着颈间,混入她有意平稳下来的呼吸。 在法术潮剥夺她口鼻间的空气前,一对手臂穿过她的肋下,她被抱住了。 如此生疏,如此紧密。 她没有想反抗,切斯特立刻意识到这一点,她以为自己才是掌控者,没有她的允许,他什么都做不到。 她错了。 像蟒蛇绞杀猎物,他更加用力,胸膛紧贴上她后背,一颗冷血的心脏已经泵起了食欲,他一手扣向她的脖颈,让她不得不转过脸面向他,另一只手抵着台沿,锁在她腰上。 她与他脸对着脸,很近,或许为了拉开些许距离,她仰起头,这已经是上限了,她的身体完全被他困锁。 再多一秒,这只神鸟就要颈折翅断。 但她回视他时,像隔着玻璃,观察豢养在笼中的实验品,她确信他会本能地退缩。 他的答复是:“给我回报。” “如果你继续,我会动手的。” 他说:“那就动手吧——” 切斯特话音刚落,莫含章感觉不好,她根本不想进行法术对决。 但包裹她的法术潮突然掀起风暴,形成实质的压迫。 是力还是风?一切都模糊不清,她的感知被绞碎了。 唇上湿润,口中腥热。 她被一股力推倒在工作台上,正对顶上吊灯,灯光晃眼,眼前是一片惨白。 接着,阴影倾轧在她身上,冰冷的手指抚摸她的颈,很快潮湿了,细腻、粘腻,划过泊泊作响的血管。 她的外套解开了,黑发也散落在满是字迹的图纸上。 有人在克制呼吸声,却显得徒劳,只要施的力多一分,气息就多一分强烈,爱是最强烈的恨。 惨白的灯光直射瞳孔,莫含章紧扣手心,刚恢复一点清醒,脑中竟闪过一个念头:这种情况下,她更有机会从切斯特口中找出秘密…… 她说:“够了。” 切斯特动作一顿,他等她反击。 但她只是扼住他的手腕,眼微微向下,模糊地看他,说:“这超出了我能承受的范围。” 她没有动手。 竟然还没有动手。 她什么都不在意吗?这样接近被施暴的边缘,她什么都不恐惧吗?她在意什么? 切斯特挣开手腕。 瞬间,所有法术潮波动都被收回。莫含章感到身上一轻。 她的视线恢复明亮,而切斯特觉得自己开始颤抖。 “含章殿下,你从不恐惧吗?”他不禁问出口。 世界复杂、处境危险,莫含章并不是全无恐惧。 她没有坐起来,还是半躺的姿势。灯光把她的脸照得没有一丝阴影,切斯特在那张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忧忡神情。 “我为什么恐惧?”她反问。 “为你的权力。你有多少敌人希望你粉身碎骨,那些听从你、顺从你的人,又有多少是为了有一天得到你、操纵你。这里发生的每场血雨腥风,都为你而来。” 她笑了一下。 切斯特很少看她笑,几乎没几次,而且没有一次是对着他的。 “亲王,你也为我的权力而来吗?” 她的笑大概掺了讽刺,笑他心中对她的**,竟然和对权力的**等同? “谁不是,难道斯诺就例外?难道他接近你不是为了王位?” 她不能只轻视他一个人,她自己才最不懂**。 一旦情感激切,词句也就再不能克制,目光也剖开碧冷的冰层,暴露出内心的炙热。 “我和斯诺不同,含章殿下,我使用王权十年,知道权力多能让人失去自我,我从未有一刻臣服……直到你来,我才接受沦为臣仆的命运。” “是吗,你已经做了权力的臣仆?” 莫含章坐起来,上身前倾,反过来逼近他。 “切斯特·银袖……”她离得很近,低喊他的名姓。 切斯特曾以为她根本不关心他姓什么。 眼前的一切开始失去焦点,除了她那比镜子还亮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实在是一双让人癫狂的黑眼睛,藏起许多的忧郁、伤怀,而又清如水面,映照出人们对她所有可怜的贪图。因为太显得忧郁,仿佛只要有一点真情劝说,她就能接受人们的奢望。 但她又近了一点,凑到他耳边。 “你听着,我就是权力。” 成为权力,抛弃同情,她就永远不会恐惧。 “我真该给你回报吗?如果王后加冕礼一切顺利,我的礼服不会需要这些防御结构……你做了什么?对斯诺,对天恒,还是对我?” 她的眼睛乍然剥离了忧郁,只有冰冷的逼问。 切斯特不想再直视她,他不愿意记住她对自己冷厉的样子。只要她抬起手指,放在他身上——或者脸上,她就会知道他在颤抖。 他退后一步。 莫含章平静地说:“你不回答,我不吝做最坏的猜测。” 她不会因为他居心叵测而和他决裂,因为她从来不对他寄予信任,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切斯特沉默片刻,还是开口:“你在雪伦的舆论越正面,你的帝国就会越担忧失去你——失去她们的未来。你手下处理舆论的官员足够小心,但雪伦人更擅长讲雪伦的故事。” 他没有正面回应。 莫含章梳理已知的情报,分析出一个解释:切斯特借用和她合作的便利,运作政治手段,操纵王国中关于她的舆论物议,也许,他已经塑造了很多个版本的“帝女为爱叛国故事”——促使天母对斯诺起了杀心。 “很好,手段出奇得有效,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很谨慎。” 莫含章脚点地面,从工作台上落下来,轻轻拉上外套。 “所以你也尽力避免一些……让我死的可能。” 穿衣声悉索,腰带的扣锁挑开,声音脆得冰冷。 切斯特一动不动地看她,他全身沉在阴影中,苍白脸上已经恢复矜重,只有紧扣的手指流露出些许挣扎。 “那么,请你保持谨慎,亲王。” 莫含章系紧腰带。 “如果之后有天恒人找你合作,拒绝她们。天恒人中,只有我有立场维护雪伦。” 说完,她一边朝门走,一边抬起手,手背擦过双唇,印痕同红润一并褪去。 “失陪。” 她打开门。 * 莫含章一个人到了黑森林。樊钦正代她向北海湾委员会做工作汇报,莫靖枭则在执行对梅沃的调查任务,都无法陪同。 林间木板路上踏痕凌乱,路旁遗弃了各种工具,但进到发掘营地,一切尽然有序,不像刚刚经历一场骚乱。 专家团接待她时,大巫没有在场。 对于骚乱,专家团成员只是简单地表示,她们预想过更严重的排外事件,然后彻底转移了话题,说起她们惊人的考古发现。 包括奥菲伊的尸检报告。 【雪·甲一 “奥菲伊”】 【女性尸体一具,长一百七十八厘,巫法防腐保存,皮肤完整具弹性,头发黑……】 【检测结论】 死亡年龄,三十五岁。 民族,检测出现今姮族标志性基因序列“梦魇丙”,确认为近古姮族。 身份,雪伦圣君“奥菲伊”,或为天恒拓边贵族,正在联系古代西北历史研究所进行进一步比对。 死因,“雪伦一号晶石”的裂变微粒聚积于内脏、血管从而诱发的器官衰竭和巫灵系统失能。微粒来自爆炸伤。据出土物:悼文手稿“愿你永不宽恕”,爆炸由时称“六卫”的六大家族策划。 [化了]被赶出家门找工作了,暂时离开……有定时存稿发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权力 第28章 奥菲伊 愿你永不宽恕,奥菲伊! 当你溘然长逝于难解的病痛,我们带着悲愤,面临绝境。白川、白鹄、白霜、灰鸳、银袖、蓝溪六卫,为着他们犯下的滔天罪恶,已举起曾对向你的凶器,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愿你永不宽恕,奥菲伊! 抹去你这身躯的伤痕,安置你在晶莹的梓宫,仍由幽静林风拂去眼泪,我们不会忘记葬送你的蓝火,即便最后一个暮春团的姐妹死去,我们的亡魂也要诅咒凶手!诅咒六卫的名姓! * “终于走了。” 巫者瞥了眼远处莫含章的背影,低声叹道。 一个同僚过来活动身体,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接待那位殿下算是最轻松的活了吧?” “含章殿下是好应付的人吗?我都把最好的消息告诉她了,从暮春团对奥菲伊的治疗记录里,我们找到了解决‘雪伦一号晶石’的方法,但她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 “别说她了,我在这儿工作也天天发愁,何况……”同僚伸懒腰的动作一收,“啊,阁下,您怎么上来了?” 营地内被喊作“阁下”的也只有大巫一人。 大巫步向两位巫者,她们纷纷做出恭听的姿态。 “那具‘尸体’需要再处理一下,谁学过医,去实验室帮忙。” 后来的巫者才刚工作中脱身,但有大巫调遣,她垂下头:“我去吧。” 到实验室时,已有几人在。顶上照明充足,正中间一副闪耀的水晶棺,棺中卧着白衣素裹的尸体。 巫者慢慢走向水晶棺,她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彻底看清的时候,她额前一冷,倦意都消了大半。 “难道真要我们给雪伦人这具尸身?”她不自觉问。 女神肉身和刚出土时别无二致,却有一张——和帝女含章一模一样的脸。 “我们做不了大巫的决定。雪伦人也未必承受得起真相,不是吗?” 有人回答她,递来了手套。 巫者接过手套,暗自摇头。 快清醒点吧,这可不是什么尸身,真正的奥菲伊肉身放在更机密的藏室,由大巫和学者轮着班研究。 这只是件道具,别为一张假脸颤抖。 她俯身投入工作,无暇想象有多少人和她一样,正为工作殚精竭虑。 莫靖枭也是其中一位。 天黑得越来越快了,她把住方向盘,几点灯火被甩到后面,之后就是漫长无边的黑暗。 她不愿意夜里工作,但手头有条线索对找到斯诺·白霜生母很重要。她要去见一位线人,一个曾为女王秘书梅沃送过信的女仆。 拨开摄政十年的搅扰,找寻诺弥亚·白霜翦除异己期间诞子的真相,她是真干起侦探的活了。 马达催动疾风,莫靖枭很快驶离了城区,绕过圣晶山的阴影,再走二十里,就到了。 她调整了一下夜视镜,握住手枪,推门,下车。 时间,没错,十时整。 地点,没错,好梦园公墓。 人——错了。 黑暗中走出来的两人俨然同族面孔,莫靖枭抬起枪。 是天恒人,但绝不是自己人。 “莫司长,我们没有恶意。” 为首的人举起双手,示意手中没有武器。她穿一身黑色制服,微型通讯设备在她耳边闪烁。 “你想见的人,我们安排她在安全的地方等候,毕竟……我们有很多事想和你谈谈。” 莫靖枭落下举枪的臂,夜视镜后,她微微眯眼。 “怎么称呼?” “‘天罗’事君,无衔无号。” 果然,是天母的人,说话怪腔怪调。 “失敬。”莫靖枭语气平平,“可我不太想和你们谈。我的职位是首相授意,尽不到对陛下的忠心。这里又是雪伦……哪天帝女含章动了雷霆之怒,我首当其冲。” 直接点出帝女含章,挑明了她们找她就是为了对帝女含章不利。 天罗特务面不改色,甚至开始利诱:“司长,你拿到的条件是天家手笔,头衔、权力、财富,应有尽有。” “我姓莫,没有这么低贱。” 墓园中冷风呜咽,莫靖枭的拒绝态度也融在风声里,似真似假,天罗特务沉默片刻,说了句“好吧”,瞬间,一点红光亮在莫靖枭的胸口。 顺着光的角度看去,狙击枪枪口漆黑。 “谈谈?”特务问。 莫靖枭道:“请便。” 天罗特务的场地很简陋,废弃厂房四面都透着风,一盏昏灯刺啦作响。 莫靖枭再次拂开帝女含章的照片。 拍摄者偷窥的角度,让人不适,也让人熟悉。 “她和你说过证明雪伦国王血统问题后的计划吗?” “她是否正在组织军队?” “她真的想废黜他吗?” 莫靖枭知道自己的答案其实不重要,天罗特务想要得到一个否定,这样,之后的事才能顺理成章。 她们会破坏莫含章在雪伦所做的努力,离间、暗害、粉碎权力,像曾经驱逐她远离母国一样,又把她赶回天恒。 “她真的想废黜他吗?”特务再次发问。 另一个特务换了张照片展示,议廷大楼外,国王吻别准王后,准王后接受这个吻时眉目低敛,手温柔地握在他肩上…… 莫靖枭在特务的凝视中沉默,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就觉得莫含章垂下眼的样子总像在怜悯着谁。 帝女含章悲天悯人,但谁来怜悯帝女含章? 胸腔灼热,一份无用的同情沸腾。 她可怜的帝女,她可怜的上司。 “不——” 莫靖枭的声音很冷。 “我知道,帝女含章,她不想废黜雪伦国王,派我做这些事,都是为了混淆视听。” 天罗特务有些意外,她们没料到莫靖枭会这么快松口,反倒让她们起了疑心。 而莫靖枭像看破她们似的,道:“你们怀疑我什么?” “很多。” “外人眼里我是帝女含章用得最多的人,对她也该最忠诚。所以,你们找我,恐怕是因为你们想做的事,除我之外,没有人能帮你们完成。信与不信在你们,不在我。” “……好城府。”特务组长道,“有这样城府的人,当然不愿意久居人下。” 她们开始相信莫靖枭有意合作,直接给出了她们的目标。 “天母慈令,如果帝女不打算废了国王,我们就要杀了他。虽然有很多方法,可帝女一定会将雪伦国王之死归咎于天母陛下,陛下不想继续恶化她和帝女间的关系。” 莫靖枭笑了一下:“让我当替罪羊,帝女肯定不会信的。” 天罗特务没笑:“司长不用取笑我们,我们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让雪伦国王谋逆。” 在雪伦,国王也能成逆贼。 “那我猜你们也想好了计划,斯诺·白霜阴狠多疑,让他知道帝女含章正在查证他的血统,准备废他,只需要稍作推动,国王为了保住王位,一定会杀‘王后’。这时候北海湾委员会——或者直接是我出面解决他,都在情理之中。” 没人应声,莫靖枭说中了。 “但你们太不解斯诺·白霜了,他是个聪明人,清楚杀害帝女、触怒天恒,后果只有为她陪葬……只有在真正绝望的情况下,他才会拉上帝女含章,玉石俱焚。” 灯光闪烁,莫靖枭检阅般地扫视眼前的特务们。 “你们不会成功的,除非——听我安排。” * 一面镜子前,珠宝已经从盒中取出。 莫含章拿起一条宝石项链。 她打开细小的扣锁,准备戴上这件白霜王室的藏品,以匹配身上的君主礼服。 加冕前穿君主服算逾制,但要一个帝女遵守王室礼仪,就太纡尊降贵了。 王都官署的休息室外,神福夜已经热闹起来。孩子们刚唱完一首颂歌,一拥而上,小吏斜着眼,把钱币从袋子里抠出来,发给她们。 在神福夜,整城灯火通明,剧院内、广场上,轮番上演以奥菲伊神佑为主题的表演,还有烟火,引得游人如织。 “乌目前线的重症伤员已经动身,预计一周内抵达。专家团回复,只要伤员一到,她们就开始治疗。” 莫靖枭站在莫含章身后,因为她带着公务进来,随行侍官都退到了门外。 “我知道了。” 莫含章一面应答,一面捻起项链两端,圈到颈后。 不过扣锁太小,她又在思索别的事,几次都滑开了,没戴上。 “啪——” 文件被丢到珠宝盒上,莫靖枭抓住了她放在颈后的手。 刹那间,四手交错,锁扣合上。 戴上了。 “谢谢。” 心头的警惕转瞬即逝,莫含章放正了项链。 “找到解决反巫法武器的方法,就是派出专家团的目的,但如果……是专家团提出要在这里治疗伤员,而不是你,我甚至会犹豫。” 莫靖枭问:“你不信她们?” “王都已经起了流言,黑森林之所以封锁,是因为奥菲伊有张天恒人的脸——刚刚侍官告诉我的。我向专家团申明过,事关重大,奥菲伊的一点消息都不能泄露,显然,她们不会听从。” “她们想要什么?” 莫含章摇头不答,拿起了文件。莫靖枭抽出上衣口袋里的笔,递给她,她接过,翻着纸页,一连签了好几个字。 “辛苦了,莫司长,这几月你们没过一次节日,今天晚上就休息一下吧。” 说完,莫含章递回文件和笔,提起一旁的斗篷,对着镜子仔细穿戴。 莫靖枭意识到自己该走了,她最后地凝视镜前的背影。 忽然,背影回过头。 她身上裙袍压抑,可只要看着她的脸,无论什么桎梏,都成为高雅的象征。颈间发上,首饰更是累赘,却又流动着剔透、珍稀的光彩—— 每道光都在动,都比不上她眼神澄亮。 “我有女官剩下的两张剧院贵宾票,你要吗?” 背叛一定是罪恶吗?含章殿下。 “不用了。”莫靖枭声音低哑,“今晚我留在你身边。” 大型授勋仪式、庆功仪式前,雪伦的君主才会举行神福夜这样的庆典,人民祈愿奥菲伊长久护佑雪伦,也祈愿建功之人蒙受神福。 今夜,主角是即将加冕的王后。 或许也不是她。 纪念广场,露天颂歌会结束后,准王后盛装出席。她和国王一同站在王都官署的二层阳台,向成千上万的王都民众致意。 欢呼声震耳欲聋,仿佛没有人不敬爱这个来自帝国的女主人。 莫靖枭混在雪伦官员中,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猝然,一个男人举着刀,冲破人群和卫戍。 惊叫四起,他在阳台下停下,“咚”地倒下来。 “奥菲伊,女神奥菲伊……奥菲伊陛下!宽恕我!” 他仰视阳台上的准王后,双手捧脸,恐惧地祈求。 “在森林里,我不想惊扰您,不是我要去的,不是我!” “我看到了您的脸——您的脸!所以我的眼睛一到晚上就刺痛无比,被火烧一样!我的皮肤,也好烫——求求您!宽恕我!” 男人反复喊着“宽恕我!宽恕我!”,越发癫狂,喊声到最凄惨时,他手里的刀一晃,刺入了身体。 血液透过衣物,一片红,民众的尖叫声彻底失控。 “卫戍!”国王喊道。 卫戍一人未动。 准王后施出法术,男人手中的刀瞬间粉碎,与此同时,卫戍如梦初醒,制住男人。 国王下命将男人羁押,并立刻排除危险、加强巡视。 准王后侧首和国王说了什么。 后方的雪伦官员惊魂未定,都没听清她话的内容,便看她向前迈了一步,出言安抚下方人群,整个广场上,只有她平和的声音回荡。 也许,神福夜的灯光太过辉煌,让一张天恒的脸太过神圣。 人们口中蔓延起低语: “奥菲伊……” “奥菲伊……?” “奥菲伊!” 每一个“奥菲伊”,莫靖枭都清楚地听到了。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第29章 神治 “梅沃进王宫了。” “神福夜过后的这几天,你们外情局的内线应该不在王宫了吧?” “莫司长,这不是您能知道的。” “无所谓,我随口一问。” “……我提醒您,‘奥菲伊重生’的说法在我看来根本不符合逻辑,如果雪伦国王不信,您必须提供另一种方法。” “方法当然有,我只怕你们人手不够。” “请讲。” “你们去珠岛上抓一个杀手,做一场‘为情谋杀’的血案,帝女会信的。” “是那个帝女要求特赦的重犯?” “特赦……?嗯。” “罗若族人,刺杀总督莫持琏的凶手,我们有关于他的情报。” “所以你们想清楚,他比你们更会杀人,你们愿意承受多少人员损耗?” * 夜间寒风刺骨。 梅沃裹紧了头巾,前方小楼楼顶,两只天鹅石雕架起六叶白霜的王室徽记。 徽记尤在,白霜已逝。 先女王诺弥亚·白霜一手造就了今日局面。十年摄政之前,她继位初年,就除去了所有具备白霜血脉的王位竞争者,要么将之杀死,要么迫其改姓,她一人即是白霜正统。 即便如此,还有人试图凌驾她之上。 毕竟,她是一个女王,国王间的过渡阶段,职权所在,仅仅先王的女儿、新王的母亲。 权贵们筹划着成为新王的父亲,架空暴戾的女王。 诺弥亚痛恨这些想取她而代之的男人,甚至痛恨王室,因此,她决定亲手终结白霜。 十个黑发黑眼的男婴,无名无姓,生母有被贵族抛弃的情妇,也有遭受暴行的女仆,十个婴儿,没有一个因母亲的意愿而生。 梅沃至今还能想起他们抱在手上的感觉。 多轻啊,多不该来到世上。 亲信法师说,她精通塑造容貌的法术,只需要三个夏天的痛苦,就能让孩子拥有与女王相仿的美丽。 诺弥亚便随手一指。 “斯诺·白霜。” 九个死去,一个斯诺诞生。 二十年后,梅沃对唯一的幸运儿慢慢行礼,说出这段往事。 她老了,习惯了世事沉浮,怀抱空荡,没什么该愧疚的。 她只能做出最后的忠告:“陛下,您该逃离白霜的命运了。” “前天下午四点时候,我一从议廷出来,几个天恒人过来把我带去了一个密室,问我知不知道您身世的秘密。本以为她们是反对您的势力,我绝能不开口。但她们的意思,是针对整个雪伦……她们在准备‘神罚’。” 梅沃没有多加情绪,她努力让自己话里少一些荒诞,至于国王会不会相信,要看他的命运。 “我怕她们会马上刺杀您,所以,我告诉她们,您没有白霜血脉。” 斯诺站起来,想要寻找什么似地站起来。 什么都没有。 他低敛下眼。 神福夜上的意外让莫含章更为警惕,她用了许多从前不用的手段,清扫各处间谍,限制天恒人员活动,现在的雪伦王宫远比过去安全。 再加上他自己的安排,小楼内不会有第三个人。 “你觉得天恒人在针对白霜血脉?”斯诺问。 “这是一个历史问题。” 梅沃早年继承家学,研究历史,自以为没有哪个雪伦人比她更清楚。 “历代王室以女神七卫自居,统治雪伦一千多年,也让人们遗忘了‘奥菲伊’这个词的本意——天使。奥菲伊是‘天族来使’,一个天恒人,千年前,奥菲伊统一雪伦,又试图统一整个夏勒克地区,但她大业未成,被六卫谋害,现在,天恒人当然要惩罚六姓的后代、收复雪伦。” “没有谁的君权能留存一千三百年。” 斯诺不是不相信梅沃说的历史,而是他认为天恒人不会这么天真,她们不会只拿千年前的历史作为征服一个国家的理由。 那理由是什么呢? 寒冷慢慢爬入楼中,连同黑暗,斯诺听到阵阵不知源头的呜鸣。 “是和……我夫人有关吗?” 梅沃顿住了,她竟难以开口。 她不该怜悯的,明明这位国王知道女王不是生母、收养仅是政治阴谋后,也没有太多表示,然而,涉及那位天恒帝女…… “她们为了招揽我,对我说了——奥菲伊复苏的事情。她们帝女被施了‘神治’的巫术,不到一个月,奥菲伊的灵魂就会通过她的身体回归。” “‘奥菲伊的灵魂’?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果然。 梅沃闭上眼,又睁开。 “陛下,您认为这种事不可能……是很正常的,我也这么想,可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我研究过,天恒历史上很多帝女原本没有什么才能,继位天母后,却突然成为无可挑剔的英明君主,直到盛年过去,她们一天天地陷入梦魇、幻觉中,再也不清醒。” “因此,她们的巫术也许根本不会让奥菲伊灵魂复苏,而是造成一场巨大的、把人吞没的幻觉。” “我不知道天恒人为什么这么做,可能含章殿下不该重视雪伦,或者,过去不该参与那些反对天母的活动……谁能知道。” “我要走了……真的,您也该离开。如果您留在这里,即便您不是白霜的后代,为您还在雪伦的王位上,为您和帝女的关系,您会死的。” * 莫含章来到万镜宫时,已经有点晚了,但斯诺不在,女官、侍官为她忙前忙后,她说别的不用,她只需要洗个澡。 “那这面……?” 女官踌躇地看向莫含章手里提的大圆镜,蓝色镜面,镜框上满是复杂的异体文字。 它原本挂在圣晶山圣宫的女神像之上,莫含章出于安全考虑,把它拿了下来。 “帮我放到女王室里,用布罩好,我等一会儿过去找几本书。” 女官遵从,她们很快准备好了浴室,莫含章简单沐浴后,换了衣服,还觉得头脑浑噩,休息了一会儿,精神才好一些,走入女王室。 廊外的灯光照不亮室内,得先打开顶灯。 开灯之前,她知道里面有人。 是斯诺。 他坐在静得几乎没有回响的黑暗中。供暖才刚刚运作,寒意流窜,这样的冷寂,让莫含章想起先王诺弥亚去世的那个夜晚。 蓝镜放在外间的桌上,罩布被掀开了,斯诺坐在桌边。 “不要开灯。”他说,“慢慢走过来,含章。” 他的声音似乎在克制什么。 莫含章如他所说,走近他。 “怎么了?” 黑暗吞没了他美丽光鲜的脸,只留下一点万镜宫中蒙蒙的白色。 “你去了圣晶山,是吗?” “我去看婚礼现场的布置,再确认一下周围的守卫情况。” “你最近很紧张。”语气平静,隐有怜惜。 “我确实感觉有危险,来自天恒的、来自敌对国的……”莫含章轻轻揭过,“但也只有这些了,我可以处理好。” 斯诺一时没有再开口,莫含章靠近桌前,正要点亮桌灯,他拦住她的手。 他道:“神福夜的暴徒审讯过了。他自称因为饥饿,潜入营地,无意看到了水晶棺和女神肉身。神福夜那天,他看到你的脸和棺中奥菲伊的脸一样,所以,他认为你就是奥菲伊。” 莫含章心中一沉:“水晶棺出土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棺里的尸身和我完全不像,所以——” “是天恒巫者给他施的幻觉。” 斯诺替她说了。 虚像并非凭空而生,幻觉是另一种真实。 他抚摸起蓝镜的镜框。 他的动作让莫含章闪过一个念头:他是不是通过这面“真实之镜”看到了什么? 这面镜子是古代的占卜道具,施加法术后,能显现最真实的幻象和预兆。不过,专家团也推测,它是暮春卫在千年前为了惩罚背叛者而锻造,那些不是法师的背叛者,看到的是什么呢? 她还没问出口,手腕被攥住。接着,眼前晃过更重的黑暗。 斯诺隔着黑暗,紧紧抱住她。 他皮肤上温度有些冷,她穿的内衫不厚,手掌一合上她的脊背,就感觉到了。雪般的脸颊靠在她耳上,凉意含了刺激,压到耳朵里。 他呓语般地反复着“含章”。 这个不属于人间的名字。 莫含章心里有点冷。 忽然,斯诺松开了怀抱,莫含章刚透过一口气,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我可以和你离开这里吗?我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吗?” 他想私奔。 还是他想…… 莫含章否认了一个可怕的可能,凡人不可能看到天外的世界。 “……我不能离开。”她说。 “为什么?” 为了得分,为了完成考题。 这个国家的君主在她掌下乞怜,而她难以挽救雪伦,更不能考虑斯诺。 “我在这里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她松开了手。 月光藏于帘幕外,透不过沉重的经纬,灯光沉默,所有黑暗,成为了一片空洞。 莫含章看到斯诺眼眶发红,但他脸上没有一点挣扎、痛苦的表情。 他很平静。 “我明白,你到来这里有你的目的,不是为了我。所以,你应该知道她们在做什么,或者,知道了也不会阻止。” “什么……她们在做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斯诺不作回答,他的神情让莫含章意识到,他不会再解释了。 “无论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斯诺,都有可能是别人的诡计。” 莫含章更加着急。 “和我说点什么,我不是所有事都知道的,为了和天恒帝室周旋,我不得不去调查你的身世,我就已经意识到天恒——” 耳内“嗡”一声鸣响。 头好痛,这感觉像是什么药效…… 是谁对她暗中下手? “等等,斯诺,听我说——” 女王室一下子亮了。 莫含章猛然清醒过来,室内所有的灯盏受她的法术潮冲击,连番闪烁,最终亮成一片可怖的银白。 透过刺眼的光明,斯诺直视她在激动中也如此超然的脸庞。 他爱她。 他用他所有的一切去爱她,**、尊严、权力……生命。 他不会问她“为什么不爱他”、“为什么欺骗他”,那不是她的过错,他不会怪她。 “没关系,含章,不用紧张。” “你不愿意离开,我也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进度查看】 【得分人物:白王子·斯诺】 【攻略进度:99%】 【得分人物:“猎人”·罗礼】 【攻略进度:98%】 第30章 叛逆 距离雪伦君主的婚礼只剩下七天。 莫含章怎么也问不出斯诺他知道了什么,又得知梅沃失踪,只能做起最坏的打算。 婚礼倒计时第七天。 斯诺以海防为由,迫使亲王切斯特离开王都,南往哈瑞德港。 莫含章收到了切斯特的密信,信中说担忧异动,给了她秘密调度白塔法师的权限。 婚礼倒计时第六天。 莫含章向北海湾委员会递交辞呈,震动委员会、内阁,十二小时内进行了十余次远程会议,最终,辞呈被退回。 午夜时分,黑森林风急雨冷。 莫含章带领外情局人员、几个易容过的白塔高阶法师,闯入专家团营地。 双方剑拔弩张。 “不必如此,殿下。” 大巫走出来,迎向莫含章满是血腥味的法术潮。 大巫毕竟是大巫,走入一个高等法师的法术潮,如入无人之境,莫含章不是对手。 但她不为所动。 大巫低叹一声,对周围下命:“为殿下让路。” 莫含章命白塔法师外围等候,自己和外情局人员深入营地搜索。 在一间实验室里,她找到了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奥菲伊肉身”。 专家团的巫者们不止编织幻象,还要让雪伦人看到“实物”吗? “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做一个‘伪神’?” 莫含章砸下一团火。 烈火熊熊,伪造的肉身在火中熔得不可辨认,巫者面对目光锐利、宛如淬火的帝女,不约而同地沉默。 “雪伦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斯诺·白霜又和你们有什么关系,需要你们巫者设计阴谋?都是天都的命令?” 除了大巫,无人敢回答。 大巫道:“并非遵命,巫者所作所为,只是顺应天时,即便殿下误解,也无悔无怨。至于雪伦国王,一众巫者,绝无妄动。”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莫含章不信。 “天命已定,殿下万人拥戴,我等今后不敢欺瞒。” 说着,大巫平静神情中破出一点心机,火光映照,她唇边笑意淡然。 “可惜莫靖枭,心高万人。” 莫司长?……大巫怎么突然提到她? ——不好。 “乌芳前线过来的伤员安置在哪儿?”莫含章问。 一位巫者低声答:“在长镐镇,殿下不用去看了,那里确实都是伤员……人数,大概比您批准的数量少一些。” “给我数字。” “伤员三百二十二人。” 比获准入境的人数少了四百人,莫靖枭好大的手笔。 这位叛变的司长借公务之便,近日一直在王都周围活动,莫含章准备立刻去控制她。 婚礼倒计时第五天。 六省兵团仪仗队进驻圣晶山下,因逾期抵达,未受检阅。 婚礼倒计时第四天。 莫含章向总裁办公室告假,离开王都。 婚礼倒计时第三天。 王都全城限行。 婚礼倒计时第二天。 一则情报小组的紧急报告抵达总裁公邸,让整楼陷入混乱。 “总裁在哪儿?” “她去哪儿了?谁知道?” “情报小组有没有她的消息?” 铃声大作,楼下武官列队武装,成箱的枪械从仓库里运出来。 秘书樊钦在一片喧闹中,大喊询问。 她没有得到答案,只被塞了一件沉重的防护背心。 半小时后,这座总裁公邸将被雪伦国王的军队包围。 与此同时,圣晶山数里之外,一间破败的纪念堂内,数十名装备精良的天恒士兵组成了一个包围圈。 她们把枪口对准了帝女。 大逆不道? 如果效忠的是天母,那当然不算了。 真正算得上大逆不道的另有其人。 “含章殿下,请听我说。” 莫含章还是第一次听到莫靖枭说话这么轻缓。 莫司长一向是高傲、冷眼对人的。 “斯诺·白霜在圣晶山下埋伏重兵,他阴谋反叛,打算杀害你。现在王都接近戒严,总裁公邸可能也已经被包围,一旦他们搜寻到了你的行踪,就会立刻动手。” “为免危险,殿下,你就留在这里。一切都交给我,我会为你清除叛逆。” 莫靖枭说得像自己真是个忠诚尽职的下属。 莫含章提醒她:“首先,司长,是我——来找你的。其次,我在来这里之前已经知道你和别人合作,调遣了一支四百人的队伍。” “含章殿下……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不该把这些话说出来。” “你真的明白我在说什么?”莫含章蹙眉。 莫靖枭深深凝视她。 刹那间,莫靖枭自腰际扯下一枚手榴弹。 安全栓落地,白光爆裂,某种熟悉的粉末向外冲击。 可能是从两乌战场上带来的新式反巫法武器。 莫含章不及细想,她法术施展受阻,莫靖枭猛扑向她,军人的军事训练使得莫靖枭比她迅捷得多,她只好躲避,而莫靖枭已抽出了枪,枪口抵向她的膝关节。 莫含章立刻向外翻滚。 “砰!” 莫靖枭没有打中。 白光消散,粉尘飞扬,外面接连几声枪声爆发——一支队伍冲入纪念堂,袭向天恒士兵。 天恒士兵和天恒士兵打了起来,胜负就在呼吸间决定。 莫含章险胜。 凭借微弱的人数和火力优势,外情局的干员让对面士兵失去了作战能力。 她们卸走莫靖枭身上的武器时,莫含章才感到自己和失败擦肩而过。 她联合外情局来捉拿莫靖枭,因为无法确定那支四百人队伍的部署情况,她拿自己当作诱饵,诱使莫靖枭只带着少数士兵前来。 不过,只要刚刚莫靖枭成功挟持她,她带来的人投鼠忌器,就会彻底失败。 “总裁,直接审问吧。” 一位干员按住莫靖枭,外情局在审讯上是专业的。 心脏还在砰砰泵动,才剧烈运动过,过一会儿才能恢复,莫含章感觉有股巨力正一下下冲击头脑。 天母派出的人,想必行事不留余地,即便命令莫靖枭停止计划,调回四百人队伍,她们真的会收手吗?何况,她们是否有一击必杀的后手呢? 莫靖枭似乎知道她的困境,抬起头,嗓音低哑:“含章殿下,斯诺·白霜已经发动政变,你除了把他杀了、平定动乱,还有什么选择?” 寒风破门而入,粉尘漫厅舞动。 冬天到了。 莫含章冷静下来。 无论斯诺杀不杀她,或者她—— 她都得先加冕王后。 莫含章如此肯定,因为她已经走到最后一步,就不会放弃。 她回视莫靖枭:“我会继续婚礼。” 莫靖枭脸上情绪庞杂,最后只剩下质问:“你以为自己不会死吗?” 此身不过尘世倏忽,又何足惜。 “我别无选择。”她道。 莫靖枭昂直了脖颈,还想说什么,但莫含章已经转向外情局干员,拿过收缴上来的枪,吩咐道:“我去附近安排另外事务,你们立刻回据点,准备好加密通讯,我一会儿向内阁递几句话——” “那她们?”外情局干员看向莫靖枭。 “问出她们让斯诺知道了什么、她们的兵力部署在哪儿。” “总裁,我们问话的方式……”外情局干员没有说下去,她指的是某些不被天恒法律允许的审讯方式,“您知情吧?” “我知道。”莫含章低头重新装弹,“不用顾及。” 从下令,到离开,她没有再看莫靖枭一眼。 莫靖枭纂指成拳,帝女平静、明亮的眼睛好像再也不会对她报以注视,其中是愤怒、还是冷漠,她都无法分辨。 她不害怕任何刑讯,只要出于莫含章的意愿,她就能够承受。 可是,听到莫含章的脚步远去,她已经开始疼痛了。 婚礼倒计时最后一天。 莫含章回到王都。 她骑一匹白马,披墨黑的裘衣,内里天恒样式的骑服,身边没有一个守卫。 只有百名王都守备、卫戍兵卒夹道跟随。 未来的王后,还是未来的亡魂? 王都居民躲在房檐下、窗牖后,观察一个政治家如何走入险境,摆弄权力的人在雪伦王都来来去去,这样的故事在历史上并不稀罕。 可是,人们不只看到一个政治家。这个和女神奥菲伊联系到一起的准王后,脸上显露出让人崇敬的光耀,她不紧不慢地前行,情态坦然、平静,眼神中深含悲悯,让人动容,让人感到神性。 人们以为她会死,在雪伦,女神总是盛年死去。 莫含章经过总裁公邸,门外士兵合围,乌泱泱一片,指挥者倒眼熟,是守备军官埃瑞。 她驭马靠近一步,士兵退后一步。 莫含章不再向前,扫视一圈,最终看向埃瑞。 “国王没想清楚,我会让他再想想,但你们没想清楚,就没有下次机会了。一打开这扇门,相当于入侵天恒领土——我知道公邸里藏了多少武器,你们别开门。” 仿佛真爱惜这些雪伦士兵的生命。 一路跟着她的士兵,围在门前的士兵,只觉得额前冷冷的。 恐惧让他们内心顺从。 莫含章见埃瑞神情恭谨,确定他清楚了,手抚马鬃,继续向前走。 埃瑞示意所有士兵让路。 “女士,慢行。” 莫含章一路直入王宫。 万镜宫殿门已开,入内不见任何一个工作的女官、侍官,只有廊下那只灰猫仓惶地蹿来蹿去,它没来得及被带走。 从长廊来到王座厅。 雪伦的君主,国王斯诺正在等待她。 台阶上两把椅子,中央王座上立着圣宫的蓝镜,斯诺坐在旁边的配偶副座上。 天气阴沉,王座厅空旷、采光不好,还没有开灯,这时候才会让人意识到万镜宫如此缺少色彩。 莫含章恍然觉得自己和斯诺处在一场适合生死对决的背景中。周围灰白,而血是红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叛逆 第31章 加冕 斯诺有他的疯狂。 莫含章一直以来理解、宽容他,虽然本质上是为了推动进度、成为王后,但她能理解、宽容,不是完全出于伪装。 她俯观世事,就会平等地看待每个人,不用疯狂定义一个人的是非。 只不过,这种时候,她以为对这种“伴侣”,铁腕处理才是—— 算了。 “我全部调查清楚了。天母的特务奉命要杀你,因此她们利用梅沃,向你透露我会成为奥菲伊,清算雪伦,让你我反目,你一有布置,她们就准备以护卫我的名义,血洗王都。” 听她说这些话时,斯诺连呼吸都没有一丝动静。 令人不安。 如果斯诺就是为了“她要成为奥菲伊”而发动政变,那他现在知道真相,应该就会收手,怎么会没有一点反应? 莫含章尽力保持平静。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处理了那些人。只是我的下属说,即便事出阴谋,雪伦已经动兵,撕毁和天恒的协定,天雪两国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们劝我不要回来,让我向天恒求援。” 斯诺又是沉默。 有些过分了……他那么聪明,当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但我不会这么做的。我确定,只要我在你身边,一切就还来得及,你先撤回守备,然后——” 他终于开口,毫无感情似的:“你为什么回来?” 这下该换她沉默了,不好的预感越发沉重。 “我不回来,斯诺——”莫含章停了一个呼吸,“国王陛下,你公然对一个天恒帝女动手会是什么下场!” 空气仿佛凝滞,王座厅中回音零落。 莫含章不带怒火,她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而已,不过,来前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喝下了一管又一管保护药剂,现在药效起来,让她精神亢奋、眼睛湿润,声音里带了点颤抖。 她勉强遏制颤抖:“我永远不会背弃你,斯诺。” “你哭了吗?”斯诺忽然放柔了声音,关切地道,“含章,不要哭。” “没有。”莫含章揉开眼睑里的泪,“我也没有怪你。” 在她视线模糊时,斯诺已经站起来了,他缓缓走下台阶。 “谢谢你,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也不是一个好人,你总是原谅我……” 他洁白的脸上雪光昏暗,影子向莫含章投来,逐渐吞没她眼前的光亮。 “对不起,不会有事了。” 不疯了? 她这几句话,真的能按住斯诺吗…… 斯诺捧起她的脸,垂下漆黑的眸,吻过来。 他红唇鲜润、柔软,气息清浅,触碰时,仿佛在暮光中被细雨轻拂,让人放松。这个吻比平常轻盈许多,但没有什么更特殊的——直到他捏住她的下颌,同她齿舌相抵。 甜到发苦。 莫含章骇然睁大了眼。 “天鹅心”的味道,而且提纯了不止十倍。 转眼间,视线模糊,再也看不清现实,她又回到出生的仙境,华光依稀,恍如隔世。 就在这时,她感觉肩上抵住了一口硬物,而后,听到沉闷一响。 剧痛席卷! 自肩上到全身,法术潮顿时失控,意识都仿佛抽离。 现实景象反复闪回,面前,斯诺的影子模糊,她只看清了他手中的枪。 她中了反巫法子弹。 疼痛和幻觉在她身上相互撕裂。 莫含章死咬牙关,出手夺枪。争夺中,幻象再现,枪身脱手、落地。 她索性闭眼,两手扣住斯诺颈下,一把将他推到台阶上——她自己也重重摔落,但她始终没有松手,手背青筋偾张,几乎用了要把人掐死的力气。 ……不。 她睁开眼,眼前是现实,斯诺被她掐得窒息,喉中声音破碎,他眼角鲜红,漆黑无光的眼睛里,只有她冰冷的俯视。 她松开了手。 “为什么?” 斯诺,你为什么一定要葬送我,再葬送自己? 斯诺边喘息边笑,气声和笑音都微弱无力,他抬起她的脸,让她看向王座上的“真实之镜”。 “你说‘永远’……看着它,含章。” 视线顺台阶向上,在那面蓝色的镜面里,莫含章只看到了自己。 神魂寓居,灵肉错乱。 头脑彻底陷入混沌,镜中,她的影像重重叠叠。 一个莫含章晃动着,走出来,接着,又走出来另一个莫含章……许许多多的莫含章,“她们”行走在大洋、大洲之间,走入样貌各异的人群。 人们为“她们”加冕、高呼尊名,而“她们”不言不语、光辉满身。 这是……真的吗? 她进入尘世,难道不是只为了完成一场“爱情故事演绎”的考试吗? 莫含章仅剩下一线清醒,根本无法思考,她本能地扣住上一层台阶,向王座攀爬。 斯诺低沉的嗓音拂过她的头顶。 “你无法给我‘永远’。天恒的巫者不用再给你施加幻觉,‘神治’就是你的‘真实’。你站在我面前,我却看不到你,只能看到奥菲伊、天母,还有无数崇高的化身……你其实有很多选择,对吗?你可以挑选很多人做你的器具,一旦达到目的,就可以随手抛弃。” “你是我的一场梦,还是,我是你的一场梦……?” “沉睡吧,含章,不要醒。” 我们永远在一起。 莫含章失力地闭上眼。 十一月一日,雪伦迎冬节,白霜王室第八代君主的婚礼在圣晶山的圣宫举行。 天色阴沉,看起来风雪将至。 国王启程时,王宫敲响了婚典的钟声,整个王都为之寂静,佩戴雪山兰的士兵护卫着国王的车队到了圣晶山下,从山脚到圣宫,一路婚乐恢弘、颂歌袅袅。 观礼席上,各国使节、雪伦各界代表鸦雀无声。 所有出席的嘉宾都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在昏蒙晨光中,被国王的士兵破开紧锁的大门,硬生生架过来的。 乌目公使博尔腊瞥了眼“天恒北海湾委员会代表”名牌后空无一人的座位。 前天,北海湾委员会总裁的公邸被围;昨天,莫含章回宫一路兵刃相迎。 谁也不清楚今天会是什么情况。 博尔腊同样无法预测,不过她敢肯定: 天恒人现在没到。 ——但她们迟早会到。 天恒帝女如果真的遇害,雪伦危在旦夕。 乐声渐渐停了,寒风肆虐,连灯光都在摇晃。 “雪伦天空之下,雪伦大地之上,至高至洁的白霜,恭迎尊敬、荣耀的国王陛下——” 唱礼官的声音在圣宫中回荡,放大了他因恐惧而生的颤抖。 雪伦国王一身洁白无垢的军礼服,踏入圣宫。 “奥菲伊啊!” 观礼席上有人惊叫。更多的人绷紧了脸上的每一道肌肉。 王国中最尊贵的新郎,他手扶的不是新娘,而是一口水晶棺。 水晶棺晶莹澄澈,半开着,可以清晰地看到棺中沉睡之人。 她有宛如天神的容色,白霜为袍,袖栖凰鸟。 天恒帝女莫含章,一身加冕雪伦王后的礼服,卧在水晶棺中。 她手旁的雪山兰捧花徒然盛放,而她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与尘世永隔。 她死了吗? 抬棺士兵无一不垂着头、低着眼,他们出于同情和惊惧,不敢看她。他们将她放在礼台上,礼台上方,司仪官躲在远处,奥菲伊神像维持千年不变的姿势,双臂张开,静静俯视这一幕。 国王依照婚礼仪式,向神像半跪行礼。起身后,他自己拿起圣案上的王冠,戴在头顶。 银光熠熠的六叶白霜王冠,让他美丽、雪白的脸被虚幻笼罩。 “出于至深的敬爱,我斯诺·白霜,雪伦王国的国王,和莫含章结为永生永世的夫妻,并遵循国家和人民的意志,为她加冕。” 说完,他没有继续仪式,也没有看向任何人,静静道:“不幸的雪伦人,伤害所敬所爱的神圣灵魂,是他们难以挣脱的命运。” 奥菲伊啊……救救我们吧。 观礼席中,许多人无声哀叹。 奥菲伊神像垂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国王慢慢走出影子,来到水晶棺旁,将王冠放到棺盖上,伸手去触摸棺中人的脸。 感到她温热的体温,他眼中流淌出浓郁的眷念之色,低下身,靠近了她。 国王轻声细语,生怕惊醒她的好梦一般:“含章,我有两种毒药,一种会让死亡即刻降临,一种会带来永生的沉睡……” 棺中放着两个瓶子,一黑一白。 他拿起了白色的药瓶。 “我会将死亡视为和你相遇必须付出的代价,或者——把它当作你的神罚。但是,含章,不要真的惩罚我,我只是想陪伴你……别离开我。” 很好。 在蓬松斗篷的遮盖下,莫含章微动了一下手指。 她已经完全清醒了。 万幸,她被换上了加冕服。切斯特在内袍上绘制的法术唤醒了她的巫灵系统,即便体内有反巫法子弹滞留,早在被抬入圣宫时,她就摆脱了幻觉,力气也恢复了少许。 虽然……斯诺听上去要把她变成只会呼吸、不会动的活死人,自己再一死了之。 但她还可以试一试,把最后一点攻略进度推满,达成结局。再不济,她有第二次答题机会。 雪伦国王打开药瓶,最后一遍将目光流连在他所爱之人的脸上。 圣宫外,传来几声沉闷的轰鸣。 “什么声音?” 观礼席中一个比一个恐慌。 “外面开战了?” “……肯定是天恒人!她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国王充耳不闻,他伏在水晶棺旁,要将永眠的毒药喂给棺中的爱人。 博尔腊猛然站起来,怒视周围举枪的雪伦士兵:“雪伦人!你们英明的国王已经疯了,要还想活命,就拦住他!” 如此情形,士兵骚动混乱,只要一个人带头,就会彻底哗变。 整个圣宫,只有礼台之上的水晶棺内,安静得似另一个空间。 莫含章放开一点呼吸,让斯诺听到她苏醒。 “含章……?” 斯诺没有预料她会醒来,一手忙乱地抚摸她的面颊和额头。 莫含章没有睁开眼,苍白脸色不用伪装,全然虚弱之态。她的声音弱得几乎只有气音:“斯诺,就算自杀,你也会死无全尸的。” “我知道。” “即便、这样悲惨的结局,你仍要爱我吗?……如果回到那天,你还会为我带路吗?” “是的,含章,是的。” 她难道认为他的爱是个错误吗? 不,只要他能爱她,无论毁灭什么、牺牲什么,都不是错误。 斯诺失神地用手指划过她的眉心、眼角,她听到他的回答,轻轻笑了。 她没有评判是或非,也许她连嘲笑都不屑,灯光在她脸上摇曳,她整张脸变得透明、遥远。 “……晚安,斯诺。” 如万镜宫中上百次“晚安”,如见面时无数次轻唤。 她用力呼吸,竭尽全力似的,扣住他的手,喝下瓶中毒药,几无血色的唇上落了一点异色,只一会儿,她松开手,气息渐消,唇上颜色褪尽。 她就此睡去。 斯诺空洞的目光彻底冰冷下来。 礼台下方一片混乱,各国大使听着外面更加猛烈的动静,有人躲到凳子下、有人准备逃跑,博尔腊已经解开了外袍,紧握藏身的刀刃就要冲上来,雪伦士兵同样对他们的国王虎视眈眈。 他的吻落在她唇上。 含章,我永远爱你。 【系统提示:“白王子·斯诺”的攻略进度达到100%,本次答题结束!】 【系统提示:即将根据智能算法完成本次答题结算,结果将四舍五入,转化为十分制结果,请考生注意!】 【正在加载智能算法……】 【算法加载完成】 【攻略对象爱意(*0.2):长眠永伴10/10】 满分“爱情”就是把人做成活尸吗? 【攻略对象“称号”(*0.2):末代君王8/10】 斯诺·白霜没有继承人,而且雪伦国内外政治环境复杂,君主制就此结束,倒很合理。 【本题获得“称号”(*0.5):铩羽无归 0/10】 嗯,原来她自己获得的“称号”占分数的一半。 可怎么是零? 不好,她忽略了一件事,雪伦王室靠仪式确定名位,加冕礼还没有完成,斯诺说出誓言,但他只把王冠放在了棺盖上,而不是她的头上,她还不算雪伦的王后。 就差一点。 ……怎么办? 【本题故事性…… 莫含章猛然睁开眼,唇上热意轻柔,斯诺闭着眼,正给她最后一吻。 法术闪电般催动——外袍装饰中,一根金属羽毛震颤。 刹那之间,疾风已去! 羽毛没入心口,洁白军礼服上猩红蔓延。 斯诺因剧痛按住伤口,退后几步,双眼血红地望着她。他黑眸中痛苦幽暗,对她露出的神情,还是轻柔得仿佛细雪。 死亡也不会让他停止对她的爱。 如此情感,露骨地写在一张濒死的脸上,实在令人怜悯。 还不够。 莫含章站起来,吐出口中毒药,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咽下去。 “我不能接受这个结局,斯诺——抱歉。” 不顾体内反巫法子弹的干扰,她掀起法术潮,一股强力向上肆意涌动,穹顶灯光忽明忽灭。 根根金属羽毛自她身后扬起,她如展翅的神鸟,冷视人间。 羽毛飞落,万箭穿心。 ——何等惨烈。 圣宫之内,大使、臣民、士兵……无论是要向礼台上来,还是要逃出去,都定在了原地。 ——何等神罚。 【正在完成本次答题结???????????? 【结算失败】 【正在排查故障……攻略对象“白王子·斯诺”死????????????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 【欢迎登???????????? 【正在修复故障……预计修复完成时间:答题时间18小时】 斯诺躺在血泊中,如一株凋零的雪山兰。 圣宫外的寒风更为凛冽,向内灌入细碎的雪尘。 下雪了。 这是莫含章第二次见证雪伦君主的死状。 她平静地呼出一团雾气,提起衣袍,翻出这口本就属于国王的水晶棺。 然后,她单手拿过棺盖上的六叶白霜王冠,放在自己头上。 上千只惊疑的眼睛,齐齐看向她头顶。 “雪伦国王斯诺·白霜,遇刺身亡。” 她对圣宫中的所有人如此宣布。 “国家内外交困,我莫含章既是雪伦王后,为了王国和人民,今日代君主位,以身护卫雪伦,绝无退缩。” 无人异议,无人置喙。 自我加冕为王的王后走下礼台,道:“雪伦万岁。” 女王万岁——多少人在口中、心里嗫嚅着这句话,只有博尔腊发出了声:“雪伦女王万岁!” 她浑厚的声音激起人们心中的臣服。 “女王万岁!” 第32章 雪夜 圣晶山上白雪纷扬。 “女王万岁”的齐呼一旦响起,外面就停止了进攻。 圣宫附近的雪伦士兵听从新王之命,护卫在她身后——或者说,像雏鸟一样躲在她身后,和攻上圣晶山的天恒士兵碰了面。 她们人很少,但个个装备精良,攻势猛烈,令人胆寒。 “阁下,我们一直等不到您的信号,只能强攻了。外情局人手不足,我们用了‘天罗’组织带来的人,不过您放心,这些人全程都在我们掌控之中。” 带兵的是外情局的一位高级官员,她身边还站着——天罗特务的组长。 “她们……也不能回到天恒了。” 特务组长全身一沉。 死刑宣判,她听得懂,却又不甘地抬起脸,想要看一看宣判之人的样子。 雪花拂过天恒帝女的脸,她一身红白鲜明的冕袍,冠绝人间。 对这样的人犯错是正常的,即便是天母、国君,也会心神迷乱,失去理智。 只是,要她们这些鹰犬的性命来偿还而已。 感到自己被观察,帝女倾落下一道平稳的目光。 令人心惊的对视,特务组长却没感觉到什么重量。 “我现在是雪伦的君主,总裁职务不会再担任,不免缺少熟悉天恒事务的人手,这些人就归给我吧,你们外情局不用再处理了。” ——不是要她们死。 特务组长不敢相信,又感到一种由内而外的放松。 特务失去姓名,性命不会比一个秘密、一桩案子重要,统治者都会这么认为,帝女含章作为统治者,显然不入流。 她深深垂首:“殿下慈爱。” 外情局官员想起来那个倒向天罗的司长还关押着,问:“那莫靖枭呢?” “交给北海湾委员会处理。”莫含章顿了顿,“只有一件事,希望外情局能够再协助我,天罗特务之前受莫靖枭指示,去珠岛逮捕我的一个手下,她们没有找到他,我想他已经离开珠岛,请为我留意他的行踪,他对我非常重要。” 她说得很快。 体内还有子弹,她不想在圣晶山久留。不过,在启程回王都前,她得送走观礼的使者、臣民,整顿两国的士兵,收殓好斯诺的尸身、放入墓穴,还要派信使去总裁公邸解围、去王宫鸣钟。 一切安排完,已经日暮,时雪时晴。 莫含章甚至没有换上便利行动的衣服,穿着加冕礼服、伴着王钟就进城了。 王都是一片茫茫的人海,暗藏混乱。 经过官署时,她硬是停了下来,命官员传讯给切斯特,请他立刻回王都。 急报就是这时送到莫含章手上的。 总裁公邸一解围,秘书樊钦亲自来告诉她: 大陆南方的六**事联盟,向天恒未宣而战。天恒三个边境城市遭到轰炸,空袭前,敌方毫无预警。 莫含章攀住秘书的手臂,差点没站稳。 樊钦心思敏捷,立刻意识到她受伤了,派人暗中通知专家团的巫者过来治疗,又喊来公邸里的武官,一路护送。 莫含章才得以平安进入王宫。 今晚,整个雪伦都在下雪。它从天雪边境的山脉上俯冲而来,涌入阴沉狭窄的平原,掀动北河冰冷刺骨的浪涛。 雪如此汹涌,而圣晶山下,历代君王的灵魂各自睡去,不曾发出一声呼喊,警示麻木的世人。 万镜宫彻夜通明。 * 【故障修复成功】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本场考试科目为:爱情故事演绎】 【正在进行第一大题:白雪】【答题机会:1/2】 【进度查看】 【得分人物:“猎人”·罗礼】 〖攻略进度:99%〗 〖结局得分参考表:世外伴侣6/10 帝国主仆3/10……〗 【得分人物:摄政王·切斯特】 〖攻略进度:0???????????? 〖攻略进度:98%〗 〖结局得分参考表:#无效#〗 切斯特凝视雪伦的新君。 她坐在长凳一侧,头向下,手掌合在脸上。 她昨晚没睡,他看得出来,他自己也是。 议廷大楼里很多房间没有修缮好,这间休息室就没有,灯光昏暗,随便哪个一国之君坐在这里都会变得黯淡,莫含章不是例外。 切斯特从来不会怜悯她。 一颗凡人无法摘下的寒星、一只高山上咬噬猎手的猛兽,没有值得怜悯的地方。 可是,他现在想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让她软弱地倚靠在自己怀中,尽力抚慰她。 即便他对她今日的处境也有一份贡献。 “亲王,我希望一年之内终止北海湾的战争。” 她放下手,抬起头,眼里流露出一股强烈、不可违逆的意志,她那独有的超脱忧郁,也完全被掩盖了。 斯诺·白霜死前,她从来没有这样的眼神。 “这件事你已经对我说过一遍了。” “是吗……” 她大概在思考什么,目光更加专注地放在他脸上。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我离开雪伦前,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什么? 切斯特和她对视,心跳一下下闷响,头脑有一半兴奋鼓动,都开始阵痛了,另一半则在冷静审视:她刚杀死了自己的“丈夫”,现在又想要一个? 当然,为了政治利益。 切斯特觉得有点可悲。 “陛下,我不想再经历一次政治婚姻了。” 亲王语气平静,低垂下绿眼睛,脸庞苍白冷漠。 因为即将出席君主主持的会议,他内穿亲王礼服,外着法袍。 两层的矜重,好似他此刻的姿态。 像他对她从来没有**,过去几次三番言语失敬、行为进犯,也从来没有发生过。 莫含章站起来,靠近他一步:“我不需要别人的王夫做我自己的王夫。” 别把自己当回事——你只是被人用过的二手物件。 是这个意思吗? 那她擅长给他带来痛苦。 切斯特掀起眼睫,几乎遏制不住眼中颤动,他真想…… “我是需要你的爱。” 她说。 “爱”这个词,从她唇中脱出,灌入切斯特耳中。 碧绿幽深的眼瞳如受鞭挞,迅速一紧,而后慢慢吐出更浓重的颜色。 你怎么能这么说,莫含章。 “你说过,你不懂爱情,也不想知道它是什么。”他没有质问,只是转述她过去的话。 她便沉默。 可恨的沉默! 切斯特再也不能克制心绪,她明明知道自己听上去荒谬,还理所当然地说出来,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瞧着她虚伪的样子,他仍然渴望她——更加渴望她。 他呼吸加重,目光粘连在她的脖子和唇鼻上,冷刀般贴着肉刮过。 莫含章更沉默,她只是等待—— 一双筋骨分明的手晃到她眼前,用力大得可怕,直接把她按回了长凳上。 苍白手指温度很冷,生硬地抬起她的脸,让她看见他眼中的**。 她对此心知肚明:“我有伤未愈,一个小时后还要主持会议。” 别过分了,亲王。 切斯特一笑,也许是情绪激烈,眼周血管更显出青紫,再俊美的轮廓,也宛如鬼魂。 “我的爱一向是过分的,你想要,就认清现实。” 手掌扣住了她的后颈,她的身体被压在长凳上。 亲王居上而下,或许嫌法袍碍事,几下解开了法袍,原本整洁的衣料散在他臂上,一派靡乱。 他完全掌控者的姿态。 低头吻她时,却带着颤抖。 上次在白塔,其实也是这样吗? 莫含章很怀疑,但那时她受他法术潮控制,感知受限,记不清了。 幽弱的花香,飘忽忽地渗进来,入口微涩,更多是法术潮迎面裹来的窒息感。 然后窒息感越来越强。 莫含章不得不回想自己过去和斯诺的经验。 她伸手抚摸他的脸。 切斯特全身一僵,眼睫簌簌地颤,呼吸更颤。 他的法术潮同时放过了莫含章,她微微松开了力气,就要收回手。 这时,他擒住她放在他脸上的手,亮起一对虫蛇般的碧眼,冷光粼粼地盯着她。 “……” 不能摸?还是……不能停? 切斯特没有说,他眼中的光像要把她吸进那一片青绿的湖底去,不过片刻,她有些恍惚。 他又低头吻来。 口中吞入密不可透的幽芳,唇齿纠缠,手被揪住,不得动弹,指缝也慢慢被撑开。 他同她十指相扣,骨和肉挤压到一起,分不清是细腻还是粗粝。 莫含章无此喜好,更谈不上享受,不过窒息感开始淡去,切斯特的法术潮如退潮的海水,驯顺地流入她已处理过的枪伤处,又向她的全身扩散。 他在用治愈术。 莫含章立刻感到头脑一清,身上轻松,好像角角落落的破碎创伤都被修复了,效果比昨夜给她治疗的巫者还要明显。 看在这个份上…… 她闭上眼,完全接受了他的动作。 **师相当慷慨,他的治疗一直持续到会议开始前——还剩下能喝口茶、再准时走进廷议大厅的时间。 出身天恒的女王,连夜请求同时召开枢密会议和特别廷会,并亲自主持会议。这是雪伦历史上三个第一次。 莫含章正在整理仪容,切斯特站在她身后,突然道:“我明白斯诺为什么想杀你。” “明白”是一个准确的词,比“知道”多一些体会,比“理解”少一些同情。 莫含章手上一顿:“你会也想杀了我吗?” “不会。” 切斯特不加犹豫地否定。莫含章以为他肯定会说自己比斯诺明智,不是一个神经错乱的人——但她想错了。 “因为我可以恨你、报复你——就算你逃走了,我还可以把你留下的人、留下的一切都碾碎,所以无论如何……我不会想要杀你的,陛下。” 莫含章转身看他。 切斯特是会伪装的,明明刚刚食髓知味,现在他扣回法袍,神色疏离:“是反悔了吗?” 两个得分目标,她选了切斯特,他位高权重,“称号”本来就高,还可以抬得更高。 不过,罗礼个性谨慎,也许选他比较好掌控?虽然有身份问题,但她做了一国之君,完全可以给罗礼安排雪伦的身份,哪怕去战场上建功,也都有办法。 “你在想谁?” 切斯特盯着她。 莫含章不回答,不顾他如有实质的注视,走到门前,推开门。 门外有天恒武官和临时调任的女王卫队,见她和亲王切斯特一起出来,也目不斜视,只做好护卫工作。 步入廷议大厅,灯光明亮,座无虚席。 雪伦女王莫含章自我加冕的第二天,她向枢密会议、国家议廷说明北海湾即将爆发大战的情况,以及她作为君主,如何迎接这场战争的计划。 为了这个计划,她免去了自己身为君主的部分职权,将之交给国家议廷,剩余部分则交给亲王切斯特·银袖代理。 亲王切斯特时隔不到一年,再度代理王权,举座哗然。 喧闹声中,女王不受影响,继续陈说自己准备去往与两乌接壤的北方边境——雪伦现在并没有卷入战争,她却已称之为“战争前线”——她要去卫国作战。 霎时间,议厅内落针可闻,人们终于听到窗外北风的怒吼。 不要反对她,保守派,除非你愿意做人民的阶下囚、或者亡国灭种的俘虏;不要心急,革命家,往后还有更好的时机推翻君主制。 也不要劝阻,亲王,你该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她口中说着“希望”,其实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希望变成一定实现的未来。 ……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得分人物:摄政王·切斯特】 【攻略进度:99%】 哎。那个谁,你去斯莱特林;含章,你去拉文克劳。你们典型蛇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雪夜 第33章 完美君主 南方反天恒六国联盟自南线入侵天恒,但为了覆灭一个帝国,它们需要更多盟友。 两乌之战旷日持久,乌芳在两乌战场出师不利,与六国联盟一拍即合,约定从北海湾分散天恒兵力。六国联盟经雷克,为乌芳输送大量武器、士兵,支持它从北线入侵天恒。 新元一二四〇年十一月二十日,乌芳和六国联军闪击雪伦。 一来,雪伦军力薄弱,强兵重炮之下,国门大开,乌芳士兵便能直入天恒;二来,雪伦女王正是天恒帝女,攻占雪伦,战胜帝国之娇,六国联盟必定士气大振,目前中立的国家也会有更多倒向六国联盟。 怀着这样的妄想,乌芳的将军们攻入雪伦国境。 而等待他们的,是他们人生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战争开始的第三个月,雪伦民众开始称女王为“奥菲伊”和“天使”;讽刺的是,某些派系暗中一直大骂女王“魔鬼”、“异族暴君”。 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人民有自己的说法。 国内最大的报纸在头版标题写道:“圣晶山照耀天使的胜利,王都之围已解!” 切斯特放下报纸,看向无边无际的海面。 冷海灰蓝,白舰往来。 哈瑞德港昼夜繁忙,又正是天恒海军的执行巡逻任务的时候,白烟如云连片,朱旗隐现。 没错,天恒海军。 她们会习惯巡视别国的领海吗?就像她们的帝女莫含章,习惯了在异族的土地上作战? 《天乌雪三国在北海湾地区的平等联合防御协定》签订,他来到哈瑞德已经半个月,还没有收到一封她从前线寄来的信件、或者一条传来的通讯。 或许是没空,或许是不想。 她没有公开和他的“特殊”关系,收信地址、通讯编码在哈瑞德港,毕竟显眼,容易惹人猜测。 不过人们的猜测还少吗?切斯特·银袖做了她的情人,难道真是什么隐秘得无人能知的事情? …… 她不送信,也可能是因为送不了。 反巫法武器让战争更加残酷,就是“天使”也会受伤……和死亡。 远处有舰船鸣笛,却听不清楚,舰船离港,听觉也似跟着远去。 即便不愿承认,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和那些送别了孩子、配偶的士兵家属没什么不同——一样的恐慌。 他常常憎恨彼此相距的空间和时间,只能一次又一次等待前线传来消息。有时候,他宁愿被杂务琐事占据身心,不去想那些可怕的可能,而一旦从中抽身,举目茫然。 普通人用痛苦证明爱。 战争开始的第六个月,乌目人开始称呼雪伦君主为“白雌鸷”。 这是她在乌目首府“长生原”和圣女进行军事会晤后,乌目人给她起的外号,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美称。 乌目人认可她和她国民的英勇。雪伦人以惊人的防卫、游击能力,六个月内阻挡了乌芳和六国联盟的两次大规模入侵,消耗了敌方逾二十万的兵力,令世界震惊。 尽管六国联盟又有了新的同盟,天恒南线、东线战场的情况都不容乐观,但北海湾局势已经逆转,战略反攻迫在眉睫。 雪伦、乌目两国元首会晤,自然是为了一起摧毁共同的敌人——乌芳。 无论雪伦人鼓吹她们天使的仁慈和纯洁,乌目人知道,白雌鸷是天恒凰鸟的后代,飞过普洛山脉、穿越风雪,就是为了猎杀而来。 另有一则小道消息流传:有位外事官员见雪伦君主贴身跟随一位白肤黄瞳的男性参谋,举止密切,猜想她爱好男色,夜送男伶花名册,却被她当作间谍名单,闹出好大笑话。 原来是真白,真纯洁,乌目人盛赞她作风节制。 战争开始的第九个月,乌芳人对敌人莫含章换了称呼。 他们开始咬牙切齿、又汗流浃背地称她为“烧人魔”。最近几场战役里,因为她的指点,天恒、乌目空军几次点燃他们的燃料箱,到处是火焰、焦味和惨叫。 “投降的‘火候’正好。” 魔鬼般的嘲笑,从催促无条件投降的高音喇叭里传出来。或者,他们听错了,其实不是雪伦女王说的,而是某个空军军官说的,但他们并不能分清楚。 他们失去了之前喊出“白猪的猖妇”“寡表子”等等肮脏蔑称的勇气。 只要多一些战俘营、死刑,多一些包围、全歼,他们的舌头就会被恐惧洗得干干净净。 战争开始的第十一个月,它结束了。 又是一个严冬。 乌芳投降后,六国联军仓促撤离,北海湾一片狼藉。 近一年的战争为莫含章塑造了一个十分完美的君主形象。她既是战场上的英明统帅,也是广播里的善良天使,外敌畏惧她,国民爱戴她。残酷和仁慈,暴君和圣君,两者合一,就是完美的君主。 天恒盛产明君,天恒人尤其清楚这一点。 在乌芳首府,乌目圣女忙着推动两乌统一,新上任的北海湾一体化总裁忙着瓜分利益,雪伦的外交官们表现得很谨慎。 雪伦是当之无愧的战胜国,但外交官们多是新权党“首议”获选后才选拔上来的新人,经验尚浅,而且她们算过账,雪伦欠了天恒很多钱,她们没多少底气。 这些外交工作不必莫含章亲自做,她决定回雪伦了。 罗礼自从在一场血腥战役的战场上找到她,就一直随行左右,这次同样不例外。她从边境到王都,一路如何目睹战后重建的艰难,又如何受到民众的欢呼,不必细说。 在离王都最近的铁路车站,莫含章和返乡的士兵一起下车。 欢迎仪式很热闹,亲王切斯特甚至亲自到场,他抛弃了王室礼仪,只吻她的脸。 正是欢庆时刻,到处是拥吻的人,似乎谁也不会在意这件事,莫含章也抬起手,轻轻拥抱他,只是一触即分。 记者们突然“噼噼啪啪”疯狂按起快门。 在相机取景框的角落,罗礼冷眼盯着两人动作。 花边小报可能会在照片上圈出他和亲王,附一句:“骑士遇冷失宠,法师或成赢家。” 记者围了好一阵,亲王示意随从法师过来,她们才散去。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队让莫含章感到意外的人。 那些着装简朴的天恒女性,有老有少,都提着行李。 是研究反巫法武器的专家团,她们过来辞行。 战争既止,奥菲伊墓穴、文物及其肉身,很快就会全部移交给雪伦文史部门,专家团的武器研究任务也告一段落。 这一年多,她们在雪伦——特别是在雪伦战场上的研究,为终止战争做出了极大贡献。 她们有几位同事留在了雪伦,继续和雪伦法术界合作,大部分人则回国继续做下一阶段的研究,她们认为“雪伦一号晶石”背后藏着一种新型能源。 “还有,含章殿下,我必须告诉您……”大巫施展巫术,让她们的对话不被别人听到,“天母陛下即将退位。” 糟糕的消息。 莫含章试探地说:“我人在雪伦,我的姐妹即位后,应该不会再给我敕封君姝的头衔,命我回国。” “您的位置……天母是敕封不了的,那是国家所愿。” 莫含章沉默片刻。 “帝室疯了,还是内阁疯了?” 大巫阁下一改往日高深莫测的神情,用包容的目光望着她,颔首致礼,流露出几分虔敬。 “殿下,天都见。” * 万镜宫还是老样子,女官们却因为王位上坐了一位“天使”,一改服务王室的古板作风。 “您今晚是打算请切斯特亲王来陪你,还是让您的情报参谋过来?” “您确定两个都要?……好的,没问题!我们这就去通知,请放心,万镜宫里的消息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莫含章真的怀疑,她要是突然说自己想大选美少男以娱长夜,她们也会照办。 女官们已经动作起来,通知的去通知,余下的开始布置女王室。她们往花瓶里插了几株鲜嫩的林莺梅,收起了桌子上乌目几位将军过分热情的来信,还把墙上“先男王”的画作翻了个面,肖像便成了风景画。她们甚至在枕头下放了避孕工具,不过莫含章不知道。 切斯特到得早。 女王室是原来的国王室,不是旧女王室。切斯特哪个女王室都不太愿意进,旧的可能会让她想起他过去的王夫身份;至于新的,他一想到她曾在这儿和别人日夜亲昵…… 他忌恨一个死人。 的确有点可笑,哪怕他活得比斯诺久,在莫含章面前,谁不是一败涂地,谁能算胜利者? 罗礼? 他更不算。 女王室里浮动着柑橘茶的清甜香气。客厅沙发上,主人只顾写东西,手边的茶杯里一点雾气也没有,大概快凉了。 她对食物、首饰、衣装,对生活中的一切,几乎从不流露出什么喜好,女官不知道她喜欢红色还是白色,厨师不知道她喜欢牛肉还是鱼肉,她像一个没有私情的人。 “有件事。” 她放下笔,没有看他。 “我无法和你结婚了,亲王。” 奥菲伊,你看看你薄情寡义的后继者。 她转过身,抬起一张许多人隔着报纸亲吻的脸:“天母在退位、或者死亡前,帝室会公布下任天母是谁。但你可能不知道,帝室继承法不考虑‘拒绝继位’这种情况,只要天母退位、死亡,不需要任何手续,下任天母就会被国家法律承认。” “你要回天恒?” “这是必然的,只是早晚问题。” 无论她怎样有意搁置答题,出于心中难言的愤怒、不满,想要清扫这里发生的战争…… 她总要完成答题,离开这个世界。 “原来你早就做好了打算。” “亲王,雪伦还需要你稳定局势。原本你和我结婚,可以称做‘共治君主’。但天母很快就会退位,我没有时间了,只能给你‘终身护国’的任命,和一个三军最高统帅的军衔。” “很慷慨。” “不做君主对你更好,雪伦人民适应了剧变,成为她们的君主,容易被废黜。” 说到这里,莫含章该说的都说完了,切斯特没有回应,她又拿起笔写文件,周围的空气一点点变冷,然后结冰。 此时,敲门声响起,兀自砸开一道冰缝。 门外女官通报:“陛下,您的另一位客人到了。” 莫含章挥出法术开门。 罗礼脚步无声地走进来。 对姮族人、对雪伦人来说,他都是个异族人,姮族没有他冷白如石灰的肤色,雪伦人没有他浅色的眼瞳,随光变色。有人研究过,罗若族人视力和听力超于平均,是天生的猎手,这种基因上的优势,也让她们的精神从来不够驯服。 罗礼看着室内情形,神情平静,既没有问候她,也没有问候切斯特。 切斯特重重发问:“他来做什么?” “我承诺罗礼要为他恢复天恒身份……我要再向他确认一下。” 切斯特突然笑了。 “他能跟你走?” 原本他如同冻在冰窟,全身僵硬,话都快说不出,可一团火焰把他点燃了,他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怨憎。 他又问了一声:“你要带他回天恒?” 她眉尾微紧,答案已经写在她脸了。 强大尊贵的**师、手握实权的亲王,无论切斯特在雪伦人眼中有多少骄傲,在她面前,还是失去了所有尊严。 “莫含章,你不用再侮辱我了……我现在宁愿自己是一个杀手、你的一条狗!” ——只要他能留在她身边。 “如果回到两年前,我该告诉自己,天恒来的莫小姐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她最擅长攻心的伎俩,现在权位再也不能吸引我了,它夺走了我所爱的人,我只能憎恶仇视它。” 他碧眸里涌出猩红,像落入绞索的猎物,苟延残喘,靠恨意挣扎。 罗礼此时动了,几步挡在莫含章身前,用身体阻挡切斯特和她对视。 “亲王,你想对你的君主不敬吗?”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他轻蔑地向切斯特眯起眼。 莫含章感到了切斯特法术潮的波动,按住罗礼的小臂,示意他退后,罗礼没有动。 “罗礼。” 命令的语气。 罗礼垂眸,不得已服从,脚步向外,侧开了一点。 莫含章便直视切斯特,一手从罗礼身上收回,一手还握着笔,轻搁在文件上。 她神态变了,不再是君主的冷肃,即便痛楚渗入骨髓,切斯特还能观察到这一点。 她看着他,那样神情,仿佛莫玉又坐在芙拉丽宫的瑰丽穹顶下,忧郁、超然,好像尘世中的种种都值得她投以一瞥,或者完全相反,种种都不值得她付之一笑。 “如果你爱我,亲王,请不要拒绝我。” “在这个世界,我的内心始终无所适从,往往困扰不安,甚至痛苦、愤怒。这颗不适的心,只想要一种爱……” 她用笔尖点了一下垫纸。 “先是畏惧。” 第二下。 “然后敬仰。” 第三下。 “最后忠顺。” 一开始,切斯特没有流泪。只是窒息感压迫胸腔,心脏刺入尖锐的疼痛,然后眼前模糊,出现幻觉,她坐在那里,少有笑容、从不沾染愉悦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份温柔的笑意。 眼泪滑落,他捂住自己的眼睛。 我的确爱你,莫含章。 * 新元一二四一年十二月一日,天恒帝室宣布下任天母为二帝女莫含章。 雪伦国内,民意挽留天使,不令其退位,国家议廷争吵不休,要求君主继续履职。 不过,天恒就算深陷战争泥潭,也能抽出手来运作政治手段,迫使雪伦人接受天使归国的现实。 在此期间,亲王切斯特·银袖由天使亲自授予“三军最高统帅”的荣誉军衔。 这位两度摄政的亲王已有一个实际意义上的元帅军衔,现在又加上一个“三军最高统帅”,几乎是准国王待遇。 至于天使另外签署的任命,命亲王“终身护国”,是授予他终身的权力,还是警告他有终身的责任,政府要员莫衷一是。 新元一二四二年的第一天,天恒天母退位,雪伦人送别天使。 专机向天都起飞之前,莫含章已是雪伦最大邻国的皇帝,身边除了罗礼,全是穿天恒军装的卫兵,没有半个雪伦人了。雪伦人都被拦在临时机场外围,成了模糊涌动的人潮。 远远地,她看见切斯特。 苍白冰冷,凛冽如未尽的冬天,人们往往不喜欢,而天赋卓绝、盛权强力,人们便更加敬畏。 就算距离很远,她能看清他,他也一样,他的目光跨过漫长的红毯、连绵的仪仗队伍,落在她脸上,如冷风眷恋于她的眼睫。 她和他静静对望了几个呼吸。 “含章。”他大概是第一次说出了她的名字。 而她没有道一句告别,只是微合下眼,转身登上舷梯,其后是罗礼、近卫,最后,舱门合上。 天母归国。 【系统提示:“摄政王·切斯特”的攻略进度达到100%,本次答题结束!】 【系统提示:即将根据智能算法完成本次答题结算,结果将四舍五入,转化为十分制结果,请考生注意!】 【算法加载完成】 【攻略对象爱意(*0.2):畏惧·敬仰·忠顺10/10】 【攻略对象“称号”(*0.2):护国者8/10】 【本题获得“称号”(*0.5):帝国天母10/10】 【本题故事性(*0.1):蛛猫蛇同笼10/10】 【正在完成本次答题结算】【本大题得分为:10/10】 …… 【系统提示:本大题得分为满分,即将自动跳过第二次答题机会,进入下一大题,请考生注意!】 【时空定位成功:新元前□□七年,月洲,阿山多沙漠】 【正在第二大题:明灯】【答题机会:1/2】 “先是畏惧,然后敬仰,最后忠顺。”其实应该是押韵的。 * 英语:First fear, then reverence, and obedience. 或法语:Peur d’abord, puis prosternement, et obéissance. * 下一大题换地图,失去高级身份“天恒帝女”,答题难度大幅提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完美君主 第34章 明灯:苏丹娜 忧郁的苏丹娜呀! 你何时能露出笑颜? 为给你戴上一块美玉,他攻下了一个利兵守卫的城邦。 为替你采下一枚柑橘,他踏平了三个食人饮血的部落。 连听到轻轻一声的“海蝎”,他都会痛苦,要灭贬毁者的族,亡不敬者的国! 多情的苏丹娜呀! 你何时能露出笑颜? 他的面庞比兔毛更光艳,肌肤比珍珠更乌亮,身躯比柱石更伟岸。 这就是你现在的丈夫,圣律国的苏丹。 他的爱比夏日更炽热,比沙暴更强悍。 难道你只思念你的第一任丈夫—— 即便他的肉/体已深陷入陵墓、灌满沙砾, 灵魂也随真言而去、踪迹难寻? 孤独的苏丹娜呀! 你竟不能再露出笑颜! * 沙丘蔓延,无边无际。即将正午,日光下,阿山多沙漠边缘酷烈难耐。 这里有两条路。 莫含章知道,现在朝东走,她会遇到执掌圣律国的苏丹娜,一位宽严相济的好君主。 朝西走,只会遇到一队专收专卖十来岁歌伶的奴隶贩子,鞭子上抹了粗盐和人血。 她“今年”十岁。 这道题一开始,她是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孤女。任哪个十岁的女孩,都知道要朝东走。 上一回,她也是这么选的。 结果不言而喻。 如若顺利,就不会称之为“上一回”了。 莫含章轻抖缰绳,让骆驼向西走。 * 沙漠边缘,盗匪密集,却有一匹高大的骆驼昂首而行,一个稚弱女孩高坐其上,腰挂金灯,衣袍纯白如云,身后还跟着另一匹满载货物的骆驼,简直是一场奇观。 贩奴队伍中,奴隶双手被缚,眼睛蒙着,只能听到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袍下多少华贵珠宝,惹人想象。 女孩朝贩奴队伍靠近,头巾微动,露出额头一片“蝎色”的皮肤。 “人人平等”的圣师训诲已被渐渐遗忘,在这片形似弯月的大陆上,肤色越深,越有地位:白肤代表低贱;棕肤属于大众,是被认可的“奉真民”;如果有毫无混杂的乌黑皮肤,那才算真正的高贵者。 不过,红黄之间的“蝎色”皮肤,是一则例外。 它代表邪魔。 因此,奴隶贩子向骆驼上的女孩瞪大了眼睛,他们怀疑自己看到了蜃影,或是撞上了鬼怪。 但她开口了。 一种在圣城附近、尤其是圣律国使用的贵人腔调。 “这里所有的奴隶,我要都买下。” 她是人,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岁的女孩!为什么她前来交易,又为什么衣着华贵、而独自一人,无人能知。 奴隶贩子从惊讶中恢复了贪婪:“你别看这些牲口瘦得像瘟羊,嗓子却顺滑,能做最上等的歌伶,一个就要一百金颗,你能有多少钱?” 一枚硕大、鲜艳如血的红宝石,被随手掷到他们脚边的沙上。 沙子炽热,蒸腾人的理智,六个贩奴者捧起宝石,便用更加贪婪的目光看向女孩。 面纱之上,她那对漆黑的眼睛静静睥睨。 “别有不该有的贪欲,蛆虫——我能在危险的沙漠里行走,是因为英明的圣律苏丹娜。她今日班师回城,你们要想惊扰她的骆驼骑兵,就向前一步,让我看看蛆虫的本事吧。” 圣律苏丹娜——这女孩受这样的大君主保护吗? 奴隶贩子们被女孩的语气慑住了,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窃窃私语,按捺下了杀人夺宝的心思,选择接受这桩突如其来的买卖。 女孩却又道:“等等,我要先验货。你,去把所有奴隶的蒙眼布解开,我得看看有没有瞎子。” 随着女孩的命令,一条条蒙眼布揭下,直到最后一条蒙眼布也解开了,日光刺入法赫穆的眼睛。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因为白袍衬托,金灯更显锃亮,折射道道明光,悦耳的叮当声流出袖口,再度响起—— 高大的母骆驼载着一个女孩向他靠近。 她有张精怪似的脸,冰冷的,眼睛也冷,仿佛全然与这个炎热的世界隔绝。 那双眼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掠而过。 法赫穆心砰砰地跳,这道眼神好像一下子摄走了他的灵魂,他感到心悸,不敢再看她。 她是谁?即将买走他的主人? “你,再去把绳子都解开。”女孩示意一个奴隶贩子。 奴隶贩子不可思议:“这些贱种不识好歹,得用绳索绑得死死才行,否则就跑了!” “哦?那我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因为运输不当,在我的货上留下疤痕?……既然如此,我挑一个,你们押上来给我看看。” 母骆驼绕着奴隶走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法赫穆既奇怪,也有些自我怀疑,他感觉女孩的视线好几次落到自己身上。 “这个。”她向下指了指。 ——就是他! 一旁的奴隶贩子抽出弯刀割断绳索,接着,手狠狠一抓,法赫穆被带倒了。 他被粗暴地推倒在母骆驼蹄前。 热沙灌入他的口鼻,上身衣物被大力撕扯,他下意识地反抗,一想到女孩在看,他感到远胜以往的耻辱。 女孩不为所动。 直到他上身的棕色皮肤完全**在烈日下。 “你可看好了,一点没有损坏。” 女孩半垂着睫,视线在他身上慢慢游走,他很热,汗水干涸,又控制不住地颤抖。 “很好。”她一边说,一边将钱袋拿出来,“十八个歌伶,我给你们等价于两千金颗的宝石。” 奴隶贩子们接下一枚又一枚的硕大宝石,咧嘴大笑。 赚了这么大一笔,他们难掩兴奋,飞速撇下货品,骑上骆驼、赶起路,生怕怀里的宝石被劫走——这些可不是交过路费就能应付盗匪的麻烦物件。 奴隶们不知所措,包括倒在沙里的法赫穆。 因为他的买主,那骆驼上的女孩,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下来牵奴隶的绳索,只是淡淡看着奴隶贩子远离的身影。 “你过去,穿上他们的衣服,把宝石带回来。” 她突然说。 法赫穆意识到她是在对自己说话。 他正困惑,顺着她的目光,向沙丘下看去。就在他目光聚焦的刹那,六个贩奴者直直从骆驼上倒下,没入黄沙,无声无息。 他惊骇地吸入一口热风。 接下来,他听到了更让他意外的话。 “站起来,法赫穆。” 就像是传说中的精怪,她不认识他,却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 * 穿过阿山多沙漠、海湾大沙漠,来到离圣城最远的大陆北端,才能找到鹭鹭邦。 沙漠里被解救的十八个歌伶,有女有男,大多数人进了军营当兵,也有去做学徒的,只有法赫穆,他接受了最特殊的培养。 他学习演讲、诗歌、礼仪,能一句不差地背诵圣师训诲、说出各邦各国的语言和风俗。 只要他穿上绸衣、戴上纱巾,再有几个随从陪同,走在任何一个街头,谁都会以为他是一个虔信的南方贵族。 法赫穆对此并不满足。 他也想拿起刀,参加军事。 这个想法,他还没有告诉她——他侍奉的人,他的恩主。 今年他十六岁了,按照鹭鹭邦的习俗,已经算是成人,他的恩主也从沙海里的白袍女孩,成为了一个少年。 她具体的年龄,他并不知道,也许和他一样也是十六岁,但不是所有刚成年的少年人,都能和她一样强大。 她有一支军队。 在鹭鹭邦这片是非之地,她只停留了两年,统一林立的部族,给鹭鹭邦换了一个新邦主。 现在,整个鹭鹭邦都听从于她了。 曾经有反对她的人,说她来自海外的种族“海蝎”。 先代传说中,“海蝎”是一群富有魔力、贪婪无比的女魔,她们掘金掠银、又喜好残杀、操纵人心,因此总是在这片土地上掀起动乱。 法赫穆读过很多稀有的古代典籍,知道“海蝎”的故事不是假的。但像这里的人们一样,他的心愿意被她操纵。 即便她说过,他不再需要时刻跟随她左右,他还会想要侍奉她沐浴。 只要他提出来,她一般也不拒绝。 屏风前,她解下短刀和金灯,卸走护甲,显现出适于战场的矫健身姿。 金发带也扯落,黑发散在流畅肩颈上,如乌云低垂。 很快,她摘去了所有累赘,提起衣篮,绕到屏风后。 屏面上玉石翠绿,淌过她的影子,而后,传来水声沥沥,浴室弥漫起难以察觉的香气…… 香气顺着水汽,钻入鼻腔、口腔,流到内脏,法赫穆感觉自己体内有股热意流窜,四处发痒,然后从脖子到脸都烫起来。 他不该这样…… 但没关系……恩主不会介意的。 他总是在她的浴室外、浴池边、离她最近的地方,替她看守她的衣服。 这份工作他做过很多次了,尤其是过去条件艰难的时候,她喜好清洁,又没有私人浴室,在别人的浴场、绿洲的泉水里,她需要他留在自己身边,也只留他在自己身边。 他是特别的。 法赫穆一想到这里,就控制不住加重了呼吸,屏风内,水声在持续,他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其中有的起伏、涡旋。 水蜿蜒地流,仿佛淌进衣袍,滑过皮肤,一缕一缕,一阵一阵。 在他的想象中,他已经湿透了。 “法赫穆——”水声忽然停下,他的恩主在喊他,“拿把剪刀给我。” 法赫穆如梦初醒,拿起橱柜上的剪刀。 他自然地忘记了羞耻心,立刻平复了呼吸,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镇定自若,走进屏风后的世界。 那冰冷而仁慈的恩主,坐在池边,肌肤赤润,身上浴巾淋漓。不知哪个愚蠢的纺织工让浴巾开了线,又缠进镂空的装饰砖里。 他连忙低头,向前递出剪刀,但他怀疑自己早就泄露出了不当的神情,或者眼睛里含有不洁净的情感——她的视线凝在他身上,有意审视他,先是脸,然后上半身、下半身。 他想要祈请:“恩主……” 但她拿过了剪刀,收回眼神,剪开被浴巾被缠的线。 她问道:“你能唱‘我受示于鹰隼’吗?” 法赫穆犹豫了。这首歌他的确学过,调很高,只有少数天赋异禀的女孩,或者……阉伶才能唱好。他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本事,能唱得动听。但她很少听他唱歌,他怎么能让她失望呢?那就唱给她听吧,只不过,悄悄降一个调。 “如您所愿。”他应道。 轻缓空灵的歌声从他喉间升起,逐渐向上攀登,在即将抵达顶峰时,悠游而下。 此时,恩主拿剪刀的手垂落,银亮的刀刃撞击砖石,发出一声的轻响。 法赫穆本能地颤了一下。 他的歌声停住了。 第35章 圣军 她抬起脸,直直看他,镜子般的黑眼睛冷光闪动,露出更严肃的审视。 法赫穆隐隐害怕。 她将剪刀丢进了浴池。 “捡起来。”她命令道。 这实在反常,她厌恶所谓的主奴关系,不会用对待牲畜的方式对待仆从,至于故意为难、取笑玩弄,也从来没有。 法赫穆不及思考,他如傀儡一般任她摆布,一脚踏入水中,沉入水底。 刚才流过她肌肤的清水,现在包裹了他的身体,他屏住呼吸,一种躁动的寂静笼罩身心。剪刀躺在池底的角落,银光泠泠。 他握住刀身,破水而出。 湿透的衣物粘黏他的躯干上,别的东西也破开了阻隔。即便她送来再多的圣言教诲,让他做圣师的虔信者,他的灵魂和肉/体,仍属于一个凡人——一个男人。 恩主,我已经成人了,只要你需要我…… 一道声音在法赫穆心头突然响起。 他的喉舌为之滚烫,发不出话,只能无言地登上池边,脚下水迹逶迤,因为想要靠近她,他侧转过身,正面对她。 水淋淋的、男人的躯体。 她神色剧变。 仿佛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所有决策者都厌恶意外——她的眉宇立刻低沉下去,睫下一道小小阴影,都藏着可怕威慑。 “出去——以后不要再进我的浴室。” 为什么突然赶他走? 法赫穆握紧了剪刀,刀刃挤压掌心,他不管不顾,眼中满是失落:“您能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是你的错误,是我的。”她这么说不是在自责,法赫穆知道,她极具压迫地盯着他,“你的行为必须更符合你的身份。” “身份……?” 他明白了什么,也许当初她在沙漠里挑中他的时候,他就早有预感。 她道:“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法赫穆没有姓氏。 他幼时生活在圣律、圣信两国的夹缝间,养母是一个哑妇,到他混入同龄的孩子中,自己会说话了,她才将他的名字写下,法赫穆,意思是“追随永真的人”。 不幸,两国开战,战火让他失去了母亲,从此唱歌行乞。某天醒来,他被贩奴者捆绑住了手脚,成为待价而沽的奴隶。 而一个白袍蝎肤的女孩穿过沙漠,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他是谁?她为谁而来? * 【欢迎登录墨仙录用考试系统】 【正在进行第二大题:明灯】【答题机会:1/2】 【个人信息】 【姓名:莫含章】 【性别:女】 【身份:“海蝎”,海外姮族商人遗孤】 【进度查看】 【得分人物:圣律储君·卡希圣都】 【攻略进度:0%】 【结局得分参考表:#无效#】 【得分人物:???????? “我离开鹭鹭邦之后,该先去厩人部落,还是蒙恩城?” 金灯没有给莫含章回应。 这是一盏全知的神灯,埋在阿山多沙漠的洞穴中千万年,能回答世界上所有的问题。她凭上一次答题的经验,把灯拿走,灯内的智能却一直沉默。 会不会是缺失能源? 莫含章不能肯定,更让她忧虑的是,考试系统也出了问题,一直没有修复。 明明是第二次答题,显示的却是第一次。 这一大题本来有三个得分对象:圣律储君·卡希圣都、圣律宰相·兰缇珂、阉臣·法赫穆。 现在,系统显示出圣律储君·卡希圣都后,就开始乱码,不能查阅更多信息。 偏偏是卡希圣都…… 他就是她远离圣律国的原因。 不过她没想到,法赫穆因为有她及时解救,没有被阉,这些年他跟在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她却一直以为那些奴隶贩子早就把他变成了阉伶——真是太疏忽了。 难怪法赫穆逐渐成人,却和她记忆里的阉臣一点也不像。 不是容貌上的不像,他还是亮得发光的棕色皮肤、柔和深邃的五官,这是不会变的;是个性上的不像,现在的他很不驯服。 想要一匹未劁的牡马驯服,要么用鞭子抽,要么用饵料引诱。 但要一个人驯服……很难说。 “恩主。” 法赫穆又来了,带着写好的羊皮纸。她有部分交际书信是由他写的。 莫含章大略检查了一下信的用语和内容。没有错误,也没什么出挑的,几乎刻板,法赫穆从不在书信里为她塑造优美的形象。 她放下羊皮纸时,棕肤的少年男子主动靠近了她一些。他衣袍上熏了木香,这种香料不比麝香、蜜香常见,也许是谁给她送的礼物,她顺手给了他,他这么一用,倒让她想起…… 兰缇珂。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 法赫穆目光微动,小心地开口:“如果我错做了什么,或者行为不当,请您惩处我,我都会改正的……不要让我离开您。” “知道了。” 莫含章一边拿出印章,敲了几下印泥,按在一张羊皮信纸的封面。 “我们……”法赫穆看着她漫不经心的表情,沉下声音,换了说法,“您要离开鹭鹭邦了吗?” “嗯。”她继续敲章。 他又问:“您打算让先锋团先开路吗?” 印章按在羊皮纸上,挤压出“咚”的一声。 “对。”她毫无保留地回答他。 “这是不是代表您做好了亲自作战的准备?” “是的,我无法承受太大的兵力损失。” 法赫穆望着她的侧脸,说出铺垫已久的话:“那恳请您,让我去军队里训练吧,我不想做您的累赘。” 她终于又看向他。也许浅色皮肤让眉梢、唇角的细小变化更难掩盖,而且只要她一现身,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她身上,她一向不会做出太多表情。 现在也是这样。 她不显情绪,只是比刚刚专注了一点,不加偏移地,把眼神落在他身上。 法赫穆感到体内的每条血管都紧张得抽搐了,泵起热血。 她问:“你想保护我吗?” “是、是的!” 法赫穆不假思索,给她最赤诚的注视,他回想那些认主的狗,模仿它们的情态,遮掩心里某种急于献身的热切。 她端详他,一秒、两秒……思考着什么,然后又像透过他看什么人,陷入回忆。 “你不配。” 她转过头。 她说得平静,却如一道利鞭,狠狠抽在法赫穆身上,当即,他脑中响起嗡鸣,接着是火辣辣的痛,他用手紧紧攥住衣边,努力让理智回拢。 他的恩主从不羞辱他……从来不会,那为什么呢?她在对比什么吗? 她在想谁……? 法赫穆心里爬上一层阴影。 可她语调如常,继续说:“你想去训练就去吧,但不能上战场。法赫穆,你得活着,我还有重要的事需要你完成。” * “明灯女士”默则,幽魅般在月洲北部兴起的雇佣军领袖。 当然,称呼她雇佣军似乎不太合适,多数时候,她不为了钱作战。 她会参与奴隶起义、成为改革派的助力、决定派系斗争的胜负。 尽管她要求的回报不少,但如果你只有金钱,是买不到她的军事服务的。 因为“明灯女士”称自己的军队为圣军,为了解救身陷痛苦中的人民、为无知之人带来真言而组建。 上一个这么说、也这么做的人,还是永真信仰中唯一的真选领袖——五百年前奠定月洲中心辽阔“奉真地”的“圣师”。 “圣师”的功业,现在已经时移事易了。 “奉真地”分裂,众领主割据混战,至于圣师的血脉继承人“近真者”们,也丢了科默圣城的王位。 如今,圣城被圣律苏丹国控制,各国各邦的朝圣者,需被圣律国允许,交付“近真税”,才能进入科默,完成朝圣仪式。 “智慧的默则女士……” 年轻的蒙恩城城主恭敬地拿起酒壶,要为面前的少年领袖倒酒。 城主刚从一场继承斗争中胜出,模样单薄,比不上面前少年的威仪。作为继承权受限的女儿,她能获胜,基本都靠着明灯女士的助力。 莫含章不饮酒,正要婉拒,身后的法赫穆道:“女士今天还要打猎。” 城主看向出声的男子,他俊美过人、颇有些南方贵族追求的娴雅风度,也为这个原因,他才得到明灯女士的重用吗? 城主毕竟年轻,她没有多想,只是放下酒壶,继续说明自己的情况。 “是这样的,我想去科默朝圣,可我父亲上次和圣律的税官起了点冲突,我担心……” “不是什么大问题。”莫含章道,“你带好税金,先往苏丹城拜访宰相兰缇珂,兰缇珂对‘近真税’最为谨慎小心,只要见过他,你去圣城就是安全的。如果你愿意,可以向他暗示一下,北方民众贫穷,许多人交不起近真税、无法朝圣,他很可能会给北方朝圣者减免。” 法赫穆神情微变,不过谁也没关注他。 城主得到保证,顿时放松下来:“是吗,那太好了!女士,人人都赞叹你什么都知道,没想到连圣律的王弟宰相的想法也一清二楚,你之前见过他吗?” 一个回答只有“是”和“否”的问题。 可她一时没有回答,平静的脸上多出几缕思虑。 法赫穆心下一沉,浓重的不安将他困在她的侧座,一动也动不了,只能紧盯着她的神情。 兰缇珂…… 终于,她表现得不再想这个名字了。 “城主,请你慎言,即便是‘圣师’,也说只有‘永真’全知全能。你这次去圣律国,仍然要时刻警惕,尤其是……遇到储君卡希圣都的时候。” 城主顺从地接受建议:“我明白,实话向女士你坦白,如果不是为了证明虔诚、受人认可,我绝不想去圣律国的!谁都知道圣律苏丹娜想要以战止战,她儿子恐怕更有野心!” “事实也的确如此。” 城主不禁更加忧虑:“那……我们怎么办呢?” “长远来看,北方众邦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像过去归顺‘圣师’和‘近真者’一样,向圣律苏丹国称臣。” 城主默然以对。 “另一条,以反抗近真税为名,向圣律开战,夺回圣城。” 明灯女士轻描淡写地说。 第36章 海蝎 蒙恩城的新城主从北方不远千里来朝圣,兰缇珂用最好的礼节亲自接待了她。 城主也一睹圣律宰相的真容。 兰缇珂,圣律先苏丹的异母弟弟,或许因为婚外所生,他没有继承苏丹家族中代表高贵的纯黑肤色,他有着一身浅棕的肌肤,几乎像由沙砾塑成。 肤色倒不影响他被苏丹娜信重。十多年前,先苏丹英年早逝,其子卡希圣都年幼,无法继位,苏丹娜奥拉戴尔登位,她擅长军事、常常亲征,出于稳定后方的考虑,她提拔了十七岁的兰缇珂作为宰相。 肤色也没影响兰缇珂拥有让人爱慕的仪表。 他长得异常优美,甚至可以说极其雅致,深眸窄鼻,面部轮廓深刻、又兼具宛顺,明明圣律国多数地区燥热无比,他却气质清渺,像静淌的泉水、纷飞的冷雨,只要见他一面,谁都会把他牢牢记住。 这么一个男人,可惜有侄子在前,无缘苏丹之位。 城主暗自咋舌,不过她没忘了正事,按照那位女士的指点,她向兰缇珂说明自己朝圣的诚意,又暗示了几句北方奉真民难以朝圣的情况。 然而,没有如那位女士所料,兰缇珂听过后,只是轻轻颔首:“我了解了。” 这之后,他没有说任何减免近真税的事,反而露出微微为难的神情:“城主大人,恕我冒昧,您新任城主,应该是……有人帮助吧?” 城主顿时心惊肉跳。 “请不必紧张,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您,那位北方的雇佣军女士,她是一个年轻人吗?” 圣律宰相想知道默则女士的信息?他明明和她隔了一个半沙漠的距离呢! 城主不减紧张,又联想到那位少年领袖随口就能说出“向圣律苏丹国开战”,更觉得情况不妙,她该怎么回答? “城主大人,这无关国事……仅仅是个人的疑惑。” 不可思议,他只是轻轻这么一说,城主就感觉自己脑里紧绷的缰绳一松,什么都愿意说了,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开了口。 “她外表确实是一个少年,但举止言谈十分高贵。” “那么,她是一个……‘海蝎’吗?” “……什么!”他怎么会知道? 兰缇珂轻叹一声:“城主大人,我为北方奉真民的虔敬之心深感同情,的确有意考虑调整近真税,因此我希望您能回报我同等的同情,解答我的困惑。” 一个独自在圣律国宰相府、近卫还不在身边的朝圣者,她还能怎么办? “那位女士,她是‘海蝎’吗……”城主僵硬地捋直了舌头,“嗯……我们完全不会这么说,不过呢,她的肤色,是‘杏色’的。” 她说得没错,作为对“明灯女士”的回报,蒙恩城已经禁用了“蝎色”、“海蝎”这类词,许多北方国邦、城镇,也像蒙恩城一样,把“海蝎”这个词丢到了历史的废墟里,不敢再拾起。 但她表现得很明显了。 那位女士就是一个“海蝎”。 兰缇珂垂下眼,思考了片刻,而后微笑:“非常感谢您,城主大人,您所希望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他的笑如雨后和风,令人忘记危险。 蒙恩城城主走出宰相府的大门,继续她的朝圣之旅,而明堂之内,兰缇珂已收起了笑意。 他并不想为难这位城主,问那些问题,是为了卡希圣都。 他唯一的侄子卡希圣都,苏丹娜的储君,自十岁出头,就在找一个幻象中的女孩。开始,他和苏丹娜都以为是少年一时的异想天开,可卡希圣都越长大,对那个虚无的女孩就越执着。 不久前,卡希圣都突然收集了许多古代描绘“海蝎”的图画,开始到处探听有关“海蝎”的消息。 卡希圣都觉得那个女孩是“海蝎”。 上百年来,“海蝎”在月洲销声匿迹,偶有史书记载,只说“海蝎”因为战乱回到了大洋对岸的故土,现在去哪里去找一个为人所知的“海蝎”? 但他恰好收到了一些难得的北方情报:那里有一位神秘的少年雇佣军将领,一度被她的敌人骂作“魔女”和“海蝎”。 蒙恩城城主拜访,他有意验证。 结果真有这么一个“海蝎”。 她是谁?年轻的雇佣军,正在影响北方局势的重要人物? 卡希圣都找的女孩会和她有关吗? 兰缇珂既心惊,又十分困惑。 宰相府明堂通透,北面彩色玻璃上,映照了余晖的颜色,他起身眺望,仿佛有一道年轻的身影在玻璃上浮现,色彩斑驳、不辨形状。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份迫切,感觉自己必须亲自见一见她,不止因为她“海蝎”的身份。 可是,这则消息要告诉卡希圣都吗? 卡希圣都对他的幻象接近痴魔。完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无论什么雇佣军、国邦矛盾、或者别的危险,恐怕他都会不管不顾地跳进去。 告诉他,只会令人忧虑。 还是让苏丹娜多派点政务给他,把他留在圣律国吧。这些来自北方、有关“海蝎”的消息,最好也不要让他听到。 兰缇珂做出决定,心中竟感到莫名一松。 …… “你怎么突然打算出访北方?我还有很多事要让你办呢。” 苏丹娜奥拉戴尔双手插腰,匆匆把目光从地图雕塑上移开,向她的宰相皱眉。 多事之秋,政务繁重,她绝不想让他离开苏丹城。 “姐姐,”兰缇珂轻叹了一声,“您还有卡希圣都,他已经十七岁了,我这些担负,您总要交给他的。” “唔……”奥拉戴尔沉吟起来。 兰缇珂要消除她的疑虑:“卡希圣都一向很聪明,而且,他是未来的苏丹,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真的吗,你不知道他最近在干什么?……” 奥拉戴尔只得到兰缇珂一个平静、无奈的微笑,她知道自己的宰相心知肚明。 她对他摇头:“兰缇珂,你如果真有‘近真者’之血就好了,我们就能知道为什么卡希圣都一直在找一个梦里的女孩。小时候,他对我说起过‘她’,那时候开始,我就感到不安了。” “卡希圣都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幻想的?” “我说不准。” 奥拉戴尔语气里有些懊悔,她作为君主,很少有时间陪伴自己孩子。 “不过,我记得,那年我从圣信国班师,赶回苏丹城,给卡希圣都过十岁的生日,我送他一匹驼马,他却红着眼眶,一直说‘我还有一个礼物,妈妈,给我带回来吧!’,我问他到底是什么礼物,他只求我把‘她’带回来……” 这份幻想延续了七年吗? 兰缇珂有些恍惚,他想到卡希圣都正在找数百年没有出现的“海蝎”,而北方有个少女将领就是“海蝎”。 或者这并非全然是一场梦? “其实,我这次去北方,也是为了这件事。” 兰缇珂虽然犹豫,但还是决定向苏丹娜说明自己从北方得到了有关“海蝎”的消息。 “那里有一位被称为‘明灯’的佣兵……” “苏丹娜容禀!”门外宦官一声叫喊,“瓦赫里将军有要情汇报!” “她是……” 兰缇珂接下的话被奥拉戴尔的“苏丹娜容禀”盖过了。 瓦赫里将军急匆匆进来,他不留头发,脸热得棕里发紫,像颗烤干的葡萄,颤颤地吐出一句话:“苏丹娜,愿圣师指引……疯蠓病又回来了。” 奥拉戴尔眉间紧紧攥起一个结。 圣律苏丹国僭越圣师血脉、统辖圣城,是最不可能受圣师指引的地方。 * 疯蠓病,一种蠓虫传播的烈性传染病,会致人组织坏死、咳嗽、幻觉、以及过半比例的死亡。因为没有治疗方法,染病者能否活下来,全看命数。 蠓疫在这片土地上常常发生,通常迅速爆发,死者成山,然后又自然消散,循环往复。 曾经,圣师血脉的“近真者”们掌握遏制蠓疫的方法,在“近真者”统治科默圣城、接受整个奉真地供奉时,蠓疫很少发生。 可现在已经没有“近真者”了。 疯蠓病在圣律苏丹国境内爆发,迅速向外蔓延,奉真地大部分地区都沦为疫区,成群的蠓虫没入城镇、沟壑、人畜皮肤下,攫取死亡的甘甜。 蠓疫一开始,蒙恩城城主就提前结束朝圣,一路逃回蒙恩城。 然而,传染病席卷的速度太过迅速,她刚在城中施下防疫令,就得到消息,邻近的流徙部落中已经出现了疯蠓病。 危难当头,却束手无策,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当你困惑迷惘、失去方向,总有一盏明灯长亮。 意思就是“如果你没办法了,就去找明灯女士默则”。 这则古老谚语原本的意思肯定不是这个。 蒙恩城城主认命了,她向圣律国宰相兰缇珂透露了这位女士“海蝎”的身份,心中一直不安,不敢去见她,可现在的情况,她不得不去城内的悬空花园,拜见花园的主人。 不过,她早该想到,自己不是第一个想到那则谚语的人。 庭院里满是人。 北方领主、领袖的信使,不约而同地在这里聚首,还有些小族酋长、雇佣兵统帅亲自过来。 不少国邦、部落间有旧怨,一见面,免不了吵上一吵。 蒙恩城城主以为自己勉强算东道主,有责任维持秩序,便拉开了发声最响的两人,朗声道:“各位,在主人的厅堂前,请不要这么失礼——我想大家是为了同一件事来拜谒默则女士,如果谁的举止令女士不悦,岂不是大家的损失!” 众人被她点醒,吵闹声逐渐歇下去。 此时,镶满白色贝石的门扉打开,走出来一个高挑的棕肤男子,绸衣光洁,饰物缤纷,衬托着年轻俊美的面庞。 是默则女士身边的法赫穆。 他是离默则女士最近的人,几乎人人都认识他,按照常理,该把他当作女士的扈从,或者整个“明灯圣军”中的一员部下,蒙恩城城主就是这么想的。 也有人私下议论,法赫穆姿态高傲,超过了部下该有的限度,他肯定和明灯女士有更亲密的关系。 法赫穆慢慢走下台阶,流云一般优雅。 “各位,我的恩主很清楚你们的来意……” 蒙恩城城主心头一愕,他说话的腔调、韵律怎么有圣律国宰相兰缇珂的影子。 是错觉吗?和兰缇珂见面的情形深深刻在她脑子里,她绝不会记错。 ……不,不不不! 要说言辞、口音相似,其实还有更像的人。 ——明灯女士默则。 蒙恩城城主越回想越心惊,在圣律国见兰缇珂时她怎么没有想到,他和默则女士说话真的很像,像到仿佛是同一个屋檐下的兄妹! 她心中震动时,庭院已彻底陷入安静。 一百只眼睛一眨不眨,一百只耳朵等着法赫穆接下来的话。 “在见你们之前,恩主想先问你们一个问题。” 法赫穆环视众人,他谙熟所有国邦的礼节,但他从来不把谁放在眼里,他神情疏离,平淡地转达恩主的意思。 “曾经的‘近真者’知道如何消灭蠓虫、控制瘟疫,如果她知道如何治疗、如何令人们免疫疾病,谁才更接近永真?” 以下备注: 永真:该信仰体系中的独一,世间至高的真理。 圣师:真选领袖,结束月洲中部、南部长期的种族、部落战争,建立了统一信仰、法律的“奉真地”。 近真者:圣师姊妹的后代,被视为圣城科默的合法统治者、奉真地的信仰领袖,受奉真地诸国尊崇,在没有失去圣城、家族覆灭前,类似周天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海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