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下过一场雨。
水汽还没来得及完全散掉,空气里有一股很浅的潮味,像薄雾轻轻压在皮肤上。
我撑着伞沿着研究所外的小路走过去,鞋尖轻轻踩在积水边缘,水光像碎成一地的小玻璃。
许墨今天提前给我发了短信,说有一些新的感应模块想测试,整个过程不会太久不知道我能不能帮这个忙。
他的信息一如既往地简短——准确、礼貌,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放松的温和。
后来我才明白,那并不是天性,而是他刻意维持的人设——既不会太近,让人产生警觉,也不会太远,让人感到隔阂。
一切都刚刚好,恰到好处地让人信任。
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份温柔,本就是他精心搭建的引路。
我推开研究所的大门,迎面就是那股熟悉的冷调消毒水味。
走廊尽头,白色的实验灯打得极亮,许墨已经在那里了。
他穿着白大褂,站在仪器旁边,袖口刚好停在手腕上方,整个人像光滑的金属线条——清晰,干净,没有多余的角度。
“早。”
他的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楚。
雨天的声音被厚重的墙壁挡在外面,实验室里显得格外安静。
“早。”我收伞,轻轻抖掉伞尖的水珠,放到角落。
“今天的测试和之前不太一样。”他抬手指了指台上的模块,那是一块不大的银灰色感应板,“这次是可穿戴式装置。它能更直观地捕捉情绪波动。”
“可能会有一点点疼。”他在我还没开口之前就说了出来,声音很轻,像在刻意安抚,“但不会很明显,顶多像被小猫挠了一下。”
他说这话时语气不急不缓,恰到好处地温柔。
这种预先的解释,反而让我原本压在心口的一点紧张松了下来,甚至有种……被在意的错觉。
阿明在旁边布置设备,看到我时冲我点了点头。
“陆小姐,您今天的电极会更少一些,所以可能感觉会更轻松。”
“谢谢。”我冲他笑笑。
——
雨后空气有点冷,贴片刚贴上时,我下意识缩了一下肩。
许墨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伸手调低了感应板的能量输出。
“这样舒服一些吗?”
“嗯。”我点头,“好多了。”
他一边确认数据,一边顺口说:“其实这款装置原本是用来做创伤后情绪追踪的,所以对刺激强度要求很高。但我调成了最低值,对你来说只是辅助。”
“那我是不是很幸运,遇到温柔版的。”我半开玩笑。
他轻轻一笑,没有接话,但那一瞬间眼神柔和得让人忘了这是一个实验场景。
“放松。”他的声音又回到了那种理智、干净的语调,“这次我需要你在测试中保持一点思考,不只是感受。”
“比如?”我有点紧张。
“比如回忆一些具体的情境。最好是能触发你情绪的片段。”
他说这句话时没有任何起伏,但我莫名觉得被看穿了。
我吸了口气,按提示闭上眼。
耳边的声音渐渐退了下去,只剩下规律的呼吸声。
风吹过香樟树的声音又一次浮现,像是一种奇怪的默契。
记忆一点点撬开,画面从模糊变清晰。
——
测试到中段时,实验台外的天忽然又阴了下来。
我听到窗玻璃被风轻轻拍了一下,心脏也跟着“咚”地漏了一拍。
那一刻,许墨的声音及时响起。
“很好,别急,保持呼吸。”
平静得像是在黑夜里替我按住一盏灯。
数据采集结束的时候,我肩膀上的紧绷慢慢松了下来。
等阿明取下最后一片感应贴,我才意识到自己掌心里全是汗。
“雨又下大了。”阿明从窗边探头回来,“一时半会儿可能停不了。”
我抬头看去,玻璃外的水幕像被人倒扣了一整盆水,连走廊外的香樟都被模糊成一团浅色的影子。
“看来我只能等一会儿”我叹了口气
“或者,”许墨轻声开口,“我送你。”
“诶?”我有点意外。
“雨太大了。”他很自然地补了一句,“你一个人走不方便。”
他说这话时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口吻,虽然只是陈述事实,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那一点柔软被轻轻戳中。
——
他把实验白大褂脱下,挂在门边。
白衬衫贴着肩线,线条清晰,不再像实验室里那样冰冷。
他撑起一把深灰色的大伞,站在门口:“走吧。”
雨声很大,但在伞下,却出奇地安静。
我们的肩膀隔着很小的距离,雨点打在伞面的声音像一层温柔的幕布。
风带着刚才实验室还残留的消毒水味,一起被雨冲得干干净净。
我看了他一眼。
他目视前方,伞举得刚好,不高不低,像事先测量过的角度。
这种精确几乎让人心生依赖。
“许墨,你好像总是很周到。”我没忍住轻声说。
“习惯。”他转过头,眼神温和的看着我,“也方便。”
方便?
我差点笑出声。
他永远能用这样理性的字眼,把所有温柔都包成一颗硬糖递出来。
要舔开之后,才会知道里面的甜。
雨水顺着伞边滴落在路灯下,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忽然想到一个词:心跳延迟。
不是轰然,而是慢慢、很细,却真真实实地渗进来。
——
走到小区门口时,雨已经小了些。
“到了。”他轻声。
我点点头:“谢谢你。”
“下次见。”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这一次,我听出了非常轻的一个顿。
也许只是雨声太密,也许不只是。
我收伞跑进楼道,忍不住回头。
他还站在雨幕下,撑着那把灰色的伞,背影在灯光里被拉得很长。
我突然有点分不清,是雨夜太安静,还是那一点点的温柔在我心里变成了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