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出租屋,没有看到威灵仙的身影。
张非凡说他两个小时前回来过一次,正在厨房洗菜呢,突然间便没了踪影,也不知何时出门的,水龙头都不关。张非凡痛心疾首:“自来水哗哗地,也不知道流了多长时间,我这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节约意识!这种男朋友千万不能要啊!铺张浪费,日后花你的钱一点也不心疼的!”
解玉这才意识到师父并非一直跟着自己,而是真的回了家。他怎么知道自己遇到危险的?难道……解玉摸着玉镯想,这镯子不仅是个压制他的法器,还有师父的神识系在上面?
“咔嚓”一声,门开了。
说曹操,曹操到。威灵仙又变回了休闲衫,站在门口与二人六目相对。解玉忽然有许多话,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道:“你回来了。”
威灵仙点点头。
回到卧室,锁上门,路上买的毛线向日葵还七零八落地躺在书桌上,解玉低着头将他们束在一起,问:“你早知道苍术是灵狐所化,是吗?”
威灵仙不答反问:“他还和你说什么了?”
多年来,师父的爱护中总是带着一丝油盐不进,他若是想隐瞒,解玉就永远撬不开他的嘴。他讨厌极了这副样子,冷笑一声:“凭什么告诉你?”
一想到定乾镯上可能系着师父的神识,他就一阵恶寒——三年逃亡简直就像个笑话,师父一直知道他在哪里,不过猫捉耗子般享受逗弄他的乐趣罢了。明明就讨厌自己,为什么不给个痛快?方才命悬一线时突然得救的感激之情瞬间消失干净。
威灵仙沉默。
解玉收好花束,转过身来,平静道:“我知道你不肯相信,但师弟不是我逼死的。早知你下手那样干脆,我就提前录个音……他亲口承认自己是心魔,师弟是被心魔所惑,才自缢而死的。”
威灵仙不置可否,甚至没有顺势说下去,只问:“明天有什么打算?”
十天,已经过去八天。言外之意是,十天结束后解玉就需要履行诺言。
他果然不肯相信。
解玉被这漫不经心的问句戳痛了心窝,被人掐住脖子的窒息感再次涌现,他感到自己一定得了某种名为师父的pstd综合征,瞬间就能产生应激反应。但这次,他做出了与逃跑完全相反的决定——
解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口咬向威灵仙的颈窝。
二人跌倒在床上,解玉用膝盖将对方压在身下,感受口腔中弥漫的血腥气,泄愤似的将牙齿咬得更深,几乎要撕开一块肉。威灵仙习惯了他随时随地发疯,用力将人从身上掀了下去,正要训斥,解玉再次欺身过来,将他压倒在床上。
小兔崽子没完没了了。
脖颈被咬流血的地方刺痛着,仙力不继,威灵仙头一次感觉眼前发黑,一不留神恢复了红衣长袍的样子。解玉不料对方突然玩起变装,脑子里打了个结,脱口道:“怎么,师父要用美人计引诱我吗?”
威灵仙再次眼前一黑,骂了出来:“小兔崽子!”
“你养的小兔崽子。”解玉蹬鼻子上脸地舔了舔流血的伤口,敏锐地察觉到师父颤抖了一下。与苍术强迫他亲吻的感觉不同,解玉没有丝毫反感,甚至想要索取更多,他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师父讨厌自己,不如干脆都做了,再被关在归墟千八百年,也算值了。
心一横,吻上威灵仙的嘴唇。解玉不懂章法,只会依照本能胡乱啃咬,他以为师父会再次推开他,说不定补上一发雷霆大怒——但对方似乎被亲懵了,躺在床上任由他索取。
好半晌,师父才出口阻止道:“下去。”
解玉不为所动,反而伸手去找对方的腰带。都说天衣无缝,红色的仙衣不知是什么材质织就的,他在师父腰间摸了几下也没找到系带,威灵仙捉住他的手,眸色晦暗深沉:“下去,听见没有?”
解玉骑在他身上,不动。
是一个按着师父前胸的姿势,衣领散开,露出一小片肌肤,脖颈上的咬痕还在流血不止,不一会儿将床单染红了一小片,好似凄艳的红梅,解玉看得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沫。
二人僵持了两三秒,威灵仙突然一翻手,形势调转,解玉整个被他压在了下面。四目相对,解玉害怕地躲闪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好似师父手中的猎物,随时会被咬断脖子。威灵仙看出他的畏惧,冷笑了一下:“怎么,敢做不敢当?”
话音未落,解玉猛地扬起头,对准师父的嘴唇又亲了一下。
“……”
接着解玉便被按住了,师父的气息更深地包裹着他,给他带来轻微的窒息……此时解玉才真正害怕了,他被迫仰躺在师父怀里,而威灵仙衣衫整齐,唯一凌乱的只有隐隐敞开的袍领。
袍领上白色的狐毛扎得他有点痒,师父的手指一寸寸按过他的身体,带来略显疼痛的酥麻感,最终停在喉结。被苍术掐过的指印还留在上面,给后来人添上一丝凌虐**,威灵仙的手指顿了顿,反而将指印消除了。
威灵仙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甚至显出一种漫不经心。解玉感到一丝荒谬:师父被人夺舍了?
没有人回答他。解玉下意识便想逃离,被威灵仙一把捉住,讥讽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为师吗?看来不过是叶公好龙。”
解玉红着眼摇头,主动伸手抱着师父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唇,问:
威灵仙闻言笑了下。
红衣如花瓣般萎落,百年前的梦境一朝成了真。
遥远的时光从耳畔呼啸而过,太行山上的皑皑白雪、雨后清幽的一方道观、咸腥黑暗的归墟、人世百年变迁……掠影般地在眼前交织,每一个场景中都有师父。解玉终于明白,他以为的心死如灰不过是自欺欺人。
百年渴慕,终于在今日得到了完满的契合。
整整两日闭门不出,解玉无数次在师父怀中睡去,又无数次醒来。他彻底沾染上师父的气息,被打上名为师父的烙印。
这一觉,他仿佛从暮春一下子睡到了夏日,开门时天光眩目,恍若隔世。
十日结束了。
解玉将床单被套丢进洗衣机按下自动模式,又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回来时威灵仙已用洁身术收拾好了自己,四目相对,一时无话。
“日后有什么打算?”
“跟为师回去。”
二人同时开口。
解玉垂下眼,问:“师父要带我去哪?”
“去归墟。”威灵仙说,“你的惩罚还没有结束。”
最后一丝侥幸破灭,解玉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方才还抱着他缠绵悱恻,转眼就能铁面无私,不愧是朱明真人,是抛下七情六欲飞升的威灵仙。
解玉无力地重复了一遍:“师弟不是我逼死的。”
威灵仙顿了一下,说:“我知道。”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解玉反而愣住了。
威灵仙的面色隐约有种贫血般的冷白,他神情沉静,单手负在身后,“术儿,过来。”
解玉反而向后退了半步,张非凡不在,二人一个在房里,一个在房外。解玉站在外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明白了。师父当初就说过,‘不管真相如何’,你关心的从不是真相,你只是……想拘着我。你就那么讨厌我?”
威灵仙神色复杂地望着他,良久说:“我没有讨厌过你。”
解玉懒得辩驳,摇了摇头说:“我不愿意回去。”
“为师已经履行诺言,难道你要反悔吗?”威灵仙蹙起眉毛。
解玉忽然觉得可笑,他也真的冷笑了一声,报复似的、一字一顿道:“没错,我就是在耍你。我讨厌你,威灵仙,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威灵仙脸色果然变得十分难看,他放弃了劝说,二指并拢竖于胸前,定乾镯顷刻间响起清脆的嗡鸣。强制,又是强制!瞬间,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在心中一并爆发,解玉抢在定乾镯释放电流之前,抄起手边的“无执”,反抗般地向着师父狠狠挥去——
他并不懂如何使用这件法器,千分之一秒里,解玉意识到用本命法器攻击主人无异于“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简直是白费功夫。
电光石火间,解玉已经规划好逃跑路线,然而,预料中必然化解的一击,威灵仙竟然没能挡住,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痛苦地跌倒在地上。
解玉瞪大了眼睛,碰瓷儿?
多年来,师父将诡计多端演绎得淋漓尽致,从小没少拿这招诳他放松警惕。解玉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两步,盯住师父,一秒,两秒。威灵仙垂头试图从地上撑起身子,但失败了,解玉当机立断,立刻抛下他逃离了出租屋。
能让师父失去攻击力长达两秒的人,世上还不存在,是诈!
他走得毫不犹豫,甚至没有回头望一眼威灵仙,也就没能看到对方呕出一大口鲜血,衣襟染成深红色。
“小没良心的。”威灵仙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暗骂了一句。
夺门而出的解玉以为威灵仙定然恼羞成怒,很快便会追上来。他一头钻进楼下的商场里,哪里人多往哪里挤,还装模做样地围着展区听了十几分钟促销……师父依旧没有追来。
解玉开始隐隐不安。
离开时威灵仙痛苦的表情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他忆起师父当时似乎是抬手要挡的,但是“无执”击穿了那道未成形的薄弱防护,落在胸腹间,然后师父便踉跄了一下,摔在地上。
不对,一定是师父欲擒故纵的把戏。
解玉心不在焉地又围观了半个多小时促销,终于按捺不住,掉头回了出租屋。
屋内寂静无人,威灵仙早已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