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着一条条新闻,池音心里愈发难受。她打开了一罐啤酒。
从小,池音就对脑科学非常感兴趣。大概十岁的时候,她在图书馆找到了一本介绍缸中之脑等各种思想实验的书,并立刻被种种疑问深深吸引。意识是什么呢?思想是什么呢?我们所认知到的真实是真实世界吗?她止不住地思考着。
读中学时,每到午休,她都会去学校的图书馆。和那些借阅教辅材料,或者把图书馆当做安静的自习室的学生们不同,池音会花费一个中午的时间,认真阅读神经科学的书籍。当然,她最感兴趣的,是其中关于脑科学的部分。
几年后,池音如愿考入憧憬的大学,进入生物系学习。从大二开始,她就主动去学校的各个实验室实习,直到大三遇见胡教授。她如愿成为了胡教授的学生。后来,她又把她最好的朋友、计算机小天才陈墨拉进了自己的课题组。虽然她现在的研究还远远不足以解决小时候的谜题,但对池音来说,近一步,便有一步的欢喜。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利。一切都是如此的幸福。池音原本以为,这份被理想和友谊包裹的充实感会永远持续下去,照亮她,直至生命的终点。
可是,这个美好的幻境似乎要破碎了。
网络上的谩骂如此刺耳。不知怎么的,似乎所有人都认为研究脑电波是不道德的,研究者们都是科学怪人。多年前、在实验规范尚不完善时期发生的旧事故被重新翻炒,无限放大。阴谋论者甚至把体检也说成了阴谋,认为自己的脑电波被秘密窃取了,害得自己最近总感觉脑子想不清楚。更有人怀疑自己被脑控。有几个研究院发了声明,可是网民们根本不管声明说了什么,评论区全是谩骂。而各地实验室被大规模审查,更是让他们认定研究就是有鬼,研究者就是有罪。
“强制叫停!国际科学组织宣布无限期停止所有脑科学研究。”
明明知道这是网友编出来的谣言,毕竟哪存在什么能号令全球的“国际科学组织”,池音心里还是忍不住害怕。看到评论里满屏的叫好,她本想发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以后会怎么样呢?舆论的风暴总会过去,但之后呢?审查必定会更严苛,经费申请将更难,研究之路会更加艰辛,或许还要承受身边异样的目光。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能接受吗?
好像……也可以。
还有,韦因森的事故证明了目前的研究很可能存在巨大风险,我愿意承担吗?
好像……也行。
可是……
池音又闷下一口酒。雨点跳上沙发,悄然安慰着她。
还有……
陈墨可以靠她的计算机才能找到更适合她的工作,也算是万幸吧。不用陪着她受苦。
池音第一次后悔把陈墨拉进来。她想起那个在外人面前显得有点严肃甚至冷漠,但却永远温柔地支持着自己的身影,心中一阵痛。她知道等自己喝醉了又得麻烦池音照顾她,她还是放任自己一杯接一杯地饮尽苦涩。
再刷新一条消息。尼尔从医院跳楼自尽了。
等陈墨带着醒酒药回到家时,池音已经快醉过去了。
“陈墨……”她哽咽着扑进陈墨怀里,“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你本来可以有更好的生活的……”
陈墨心口发紧,伸手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没有,没有,从来没有。是我自己选的,池音,我喜欢我的选择。”
“你本来不用承受这些的。都怪我……”池音像个孩子般蜷缩着,泪水浸湿了陈墨的肩膀。
陈墨轻声说:“不要怪你自己。和你一起研究的这一年,是我最开心的一年。我很享受这里的研究生活,老胡也是很好的导师。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有意义。”她顿了顿,“真的,我唯一的理想就是做一份有意义的工作,哪怕是当螺丝钉,我也愿意。我在这里感受到了巨大的支持,甚至觉得只要我一动脑筋,世界就能有点向好的改变。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科研。”
“我好害怕……他们都说我们是怪物……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啊?而且,万一……万一我们真的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呢?陈墨,我们该怎么办啊?”
“会有办法的。审查只是一时的,也许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到实验室了。没事的,反正我们本来行得正坐得端。至于……你先别想那么多。有什么问题,我们都会一起解决的。”
“陈墨,”池音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她,“可我还是好害怕。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
怀里的池音还在哭着,陈墨心里却升起了一个不妙的念头。
她好像……在依恋我。
这个认知像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呼吸发紧。目光陷在池音因哭泣而微微起伏的后背曲线里,手臂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在她纤细的腰肢和单薄的脊背上无意识地游移、摩挲。
她刚刚在关心我。
陈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她现在只有我了。她只能依靠我。
空气怎么突然这么热?
好闷。深呼吸,深呼吸。鼻尖抵近池音的髮丝,嗅闻到一丝清甜的洗发水香气,却被更浓烈的、带着苦涩意味的酒气裹挟着。
她好瘦啊,骨头格愣愣的。她的衣服好柔软。她的体温好舒服。
我好想……
陈墨的手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从颤抖的腰际滑上嶙峋的肩胛,再攀上那段白皙脆弱的脖颈。指腹下的脉搏跳动得飞快,如同受惊的鸟儿。她的指尖迟疑了一瞬,随后悄然改变方向,绕过衣领的边缘,向那更温暖、更隐秘的领域,一寸一寸……
“喵!”
陈墨抬头,撞进两盏幽绿的鬼火。
不,我不该……我在做什么?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骤然清醒,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为了掩饰那片刻的失态与荒唐,她慌忙抬手,粗略地揉了揉池音的头发,随即用了些力,将她从自己怀里推开些许距离。直到这时,她才发觉池音不知何时已陷入昏睡,泪痕未干的脸颊靠在沙发靠垫上,呼吸变得均匀而沉重。
好险。
一阵迟来的、巨大的后怕感瞬间攫住了她。
然而,望着池音毫无防备的睡颜,那种汹涌的情感再次漫上心头。她终究无法自控,缓缓俯身,将一个极轻、极缓的吻,落在池音微烫的脸颊上。
一个不表示**的吻。
一个表示支持,表示安慰的吻。
一个来自朋友的吻。
陈墨深吸一口气,将池音妥善地在沙发上放平,仔细掖好被角。雨点轻盈地跳上茶几,安静地看着她。陈墨伸出手,揉了揉小猫的脑袋。
“谢谢。对不起。”
我爱你。但你现在不该知道。
一滴泪从眼角划过,陈墨分不清她是为了什么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