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锁定》 第1章 脏数据 外面下着毛毛雨,陈墨没有带伞,好在实验楼离出租屋不远。她一步一步地上着台阶,在阶梯上留下潮湿的鞋印。走到门口,她在地毯上好好把鞋蹭了蹭,才推开门。打开灯,竟然发现池音在喝酒。 “怎么了?”陈墨坐上沙发,二人的肩膀并在一起。“发生什么了吗?是实验的事,还是……” “我分手了。” 池音没看陈墨,自顾自又喝下一口。 陈墨涨了张嘴,眼神短暂飘移。犹豫过后,她轻轻搭住池音的手。“我早就觉得他配不上你。” “呵。”池音冷笑一声,“再心疼男人我就是狗。” “得了吧,”陈墨抬眉,池音终于与她对视,“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我已经封心锁爱。”池音用半死不活的语气说,下一句却突然带了点哭腔。“陈墨,还好有你在。”池音倒在陈墨身上,陈墨下意识微微耸肩。“还好有你一直陪着我。” “好啦,没事。”陈墨稍稍放松下来,安抚池音的后背。池音在她怀里抽泣着,偶尔蹭一下肩膀。在陈墨逐渐接受了另一个人的体温和重量后,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脖颈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湿润而柔软的触感。那是什么?是眼泪吗?还是……一个吻吗? 池音哭够了,从陈墨怀里爬起来。“你真好。”她玩弄着陈墨的手。 “恭喜你啊,”池音突然轻笑一声,虽然还带着点鼻音,“我知道你的论文被顶刊录用了。” “你话题转换得倒是够快的。” “我可是大女人,怎么能被小情小爱困住。”池音伸了个懒腰,扶着茶几站了起来。“好啦,我没事了。” “你不难受了吗?”陈墨仰头看着她,确认着她的状态。 池音摸了摸陈墨的头。“一点点啦。谢谢你陪着我,我现在好多了。你放心。” 在回房间之前,池音扒着门框探出头,语气恢复了些许活力:“明天再好好庆祝你论文的事情!” 陈墨独自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被触碰的脖颈,怀疑一切到底有没有发生过。许久,她端起池音剩下的那半罐酒喝了一口,然后才拿起门口的包走回房间。 两只杯子碰在一起,一只里面装的是红酒,另一只里面装的是葡萄汁。 “恭喜陈院士!”池音笑嘻嘻地说,“S也是出息了啊,竟然能刊登陈院士的大作。” “过奖过奖,池——诺奖得主。”陈墨笑着应答,“你也是够厉害的,昨天还抱着我哭呢,今天就这么……” “唉唉唉,提昨天的事干嘛。”池音皱皱鼻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的重头戏是庆祝陈科技新星的高光时刻!” “得了吧。”陈墨歪了歪脑袋,耳朵尖已经有点红了,“你夸得我不好意思了。” “是吗,我瞧瞧,脸红没有?”池音凑过来,陈墨故作嫌弃地眨眼。“陈老师,怎么没喝酒还这么红呢?” “学姐,别闹啦。这么好吃的大餐都堵不住你的嘴。”陈墨无奈地说。 “就闹你。” 两人边说边吃,气氛逐渐温热。扒拉了两口菜,池音放下筷子,话锋一转:“不过,说实在的,我今天找你,是有正事要说的。” “什么事啊劳烦您亲自请我吃饭。” “你应该听说过Lab-D的事情吧。” 陈墨放慢了咀嚼的速度。“就是那个数据总是有点‘脏’的实验室?” “对。”池音身体微微前倾,“你不是一直在攻关脑电信号解码,尤其是EEG(脑电波)到文本的转化模型吗?我想请你用你最先进的算法,帮我分析一下Lab-D采集到的数据里,那烦人的背景噪音到底是啥。” 她接着解释道:“我有跟你讲过当初的实验吧?简单说,我们用特定刺激诱发情绪,然后做分类。我们做了对照实验,同一批被试,同一套设备,只在Lab-D会出现这种系统性的数据偏移。我排除了所有我能想到的物理和生理干扰源。结论是,那间屋子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未定义的干扰变量。” “我有印象。我记得,好像和消极情绪有关?”陈墨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抓住了。 “没错,在Lab-D,平静情绪的脑电模式,总会有一部分被模型错判为消极情绪,导致准确率系统性降低几个点。” 池音掏出手机,调出准备好的图表递给陈墨:“你看,这是降维后的分布图。这是其他房间的聚类,这是Lab-D的。整个Cluster都朝着‘厌恶’和‘恐惧’的方向发生了轻微但显著的平移。就好像所有数据都被一个看不见的什么力场往负面情绪的方向轻轻推了一把。” “有意思……”陈墨接过手机,放大图片仔细查看数据,眉头微蹙。“这偏移模式确实很一致,不像是随机噪声。你们采集数据的时候,电磁屏蔽和接地都确认没有问题吗?” “查过无数次了。所以这才是最诡异的地方。”池音叹了口气,又忽然眼睛一亮,“你在把EEG还原到自然语言上面不是有进展了吗?要是能从这个噪音里分析出什么语义,那可就有意思了。” 陈墨抬眼,看见她眼神里闪烁的光。心口轻轻一动。 “行。把原始数据给我,我来看看。” 池音咧嘴一笑:“你最好啦!” “那怎么谢我?”陈墨顺口接道,语气里带上一丝软软的调侃。 “我再请你吃大餐好不好嘛,陈墨墨。” 陈墨忍不住低头笑了下,努力压住嘴角:“叫我陈院士。” 实验室里,陈墨出去接了杯水。她还没注意到,屏幕上不断跳出的乱码里,混杂着几个字: “给我出去!” 第2章 令牌 “输入是什么,是原始EEG图还是你做了处理?” “我把那些典型情绪波形都过滤掉了,剩下的基本就是噪声。” “所以你还是觉得出现的这些词语都只是乱码,没有什么含义吗?”池音弯腰支着桌子。 “目前还看不清楚。”陈墨揉揉眉心,“你看,除了那个‘给我出去’算是个句子,还有什么‘美丽’啊,‘面条’啊,什么‘邮箱’啊之类的词,零零碎碎的。你也知道语言模型都是概率模型,可能只是碰上了哪个字,后面又带出来哪个词。”陈墨说完,随后又按了几下ctrl s。 “给。”池音忽然开口。 “嗯?” “给予。” “那字念ji。”陈墨下意识更正。 “给定。” 陈墨抬起头,盯着她片刻:“你是想说……” “给字随机跑出来‘给我出去’这四个字也太奇怪了吧!” 陈墨用鼻尖呼出一口气。“我又没说肯定是随机的。我刚刚把实验跑通,在一小部分数据上做了测试,这么点实验规模什么都说明不了。你别太心急。” “我没心急,我就是路过了问一下你进展。好啦。”池音拍拍陈墨的肩膀,然后变成捏捏。“辛苦啦。” 陈墨这才意识到肩膀真有些酸痛。她摇了摇头,把注意力拉回屏幕。 继续跑实验吧。她写了个脚本,对下游数据进行标记和分类,还改了改命令行函数。测试无误后,陈墨把程序提交到服务器运行。等到屏幕上的进度条开始跳动,她才长长伸了个懒腰,仿佛把一身紧绷也放下了。 时间也不早了。下班! 走出实验室,陈墨发现池音正靠在墙上刷手机。 “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等你呢。没想到吧?”池音背上包,伸出手,“走吧!” 二人走进电梯。 “你刚才生气了没啊?” “我吗?没有。” “你真是好脾气。对不起啊,我刚刚的行为确实有点烦人了。” “没……不用。” “你呀……”池音叹了口气,“外面下小雨了,你带伞了吗?” 陈墨一愣,下意识看向池音的背包。 “我就知道你没带。”池音笑着从背包侧面拿出雨伞。电梯到站,池音张开雨伞,把陈墨搂进伞里。 “哎呀,才一会儿功夫,雨怎么好像大了一点。” “我们以前也这么在雨里走过。”陈墨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可不是嘛谁叫你老不带伞。对了,实验还顺利吗?” “算顺利吧,等回家之后再过一会应该就能看到结果了。” “没事,不急。以你的工作为先。” “没有啦,我最近还比较闲的。除了你这个事不知道要干多久。” “哈,难为你了。诶,你有没有听到猫叫?” 雨声淅淅沥沥,陈墨忽然停下脚步。她侧耳一听,果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细弱的“喵”。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快步走过去。路灯下的绿化带边,一只浑身湿透的白色小奶猫正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哎呀,好可怜。”池音蹲下,把伞递给陈墨护着。她小心伸手去碰,小猫先是警惕地往后缩,但很快又虚弱得动弹不得。 “它好像冷坏了。”陈墨蹲在一旁,把手掌轻轻伸过去试探,终于让小猫慢慢靠过来。她脱下外套的一角,把小猫裹起来。“得带它避避雨,不然今晚撑不过去。” “带它回家吗?我没意见。”池音道。 “我也是。”陈墨说。 池音弯了弯眼睛,伸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那好吧,今晚你就是我们的新室友了。” 小猫轻声喵了一下,好像听懂了似的,软软地蜷在陈墨怀里。 两人并肩走在雨幕中,共撑着一把伞。池音忽然笑着感叹:“你看啊,我就说雨天总有点奇遇。比如捡到个新家人。” 陈墨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小生命,又抬眼看向池音,心里泛起暖意。 两人带着小猫回到出租屋。小家伙在温暖的室内不再发抖,但依然虚弱。池音翻出一条柔软的旧毛巾,仔细地把它擦干,而陈墨则去厨房热了一小碟牛奶。 “它能喝牛奶吗?网上说好像不太好?”陈墨端着碟子,有些犹豫。 “先让它暖和过来再说吧,总比脱水强。”池音接过碟子,放在小猫面前。小猫先是试探性地嗅了嗅,然后开始小口小口地舔食起来,发出细微的声响。 看着小家伙安稳下来,两人都松了口气,相视一笑。 “给它起个名字吧?”池音提议。 “嗯……下雨天捡到的,要不就叫‘雨点’?”陈墨看着窗外还未停歇的雨丝。 “啊,真是简单直接的名字呢。” “那你起一个?” “……雨点,欢迎回家!”池音轻轻摸了摸小猫的脑袋。“改天给它做个小牌牌。它是纯白的吗?” 安置好雨点,陈墨才想起正事。“我看看实验跑完了没有。”她说着走向书桌,打开笔记本电脑。 池音也凑了过来,下巴几乎要搁在陈墨的肩膀上。陈墨熟练地调出分析结果日志和统计摘要。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窗外淅沥的雨声和小猫熟睡中轻微的呼吸声。 陈墨快速滚动着页面,鼠标滚轮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的动作慢了下来,眉头逐渐锁紧。 “怎么样?”池音忍不住小声问。 陈墨没有立刻回答,她点开了一个可视化图表。“模型在所有数据中检测到的有意义的语义符号占比很低,大概是21%。”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而在所有这些被识别出的碎片化‘词语’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句子片段’是……” 陈墨敲了几下键盘,调出了一个词频统计条。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 "给我出去" - 包含词语的样本占比: 4.05% - 包含词语的样本数: 23 “百分之四……”池音倒吸一口凉气,放在陈墨肩上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她的衣服,“这绝不可能是随机噪声!” “确实。概率上来说,这个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陈墨的声音很冷静,“真是诡异,好像确实有什么东西微弱地影响了所有在Lab-D里进行的大脑活动。” 两人盯着屏幕上的数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实验室的怪谈不再是模糊的猜想,而是变成了冰冷数据支撑下的诡异事实。 “这些数据都是Lab-D的,我一会把其他的数据也跑一跑。”陈墨打破沉默。 “嗯。” 就在这时—— “喵呜~” 一声软糯的猫叫打破了凝重的气氛。是雨点醒了,它不知何时走到了书桌下,正用脑袋蹭着陈墨的脚踝。 陈墨弯腰摸它,把它放到了腿上。 然而,雨点却突然停止了撒娇的动作。它抬起头,一双在黑暗中放大的瞳孔,直勾勾地看向了发光的电脑屏幕,仿佛能看懂上面那些令人费解的数据和文字。 “看得懂字吗,小家伙?”池音摸摸雨点的毛。 雨点忽然定住,瞳孔骤然放大,猛地炸毛,背脊弓起,盯着屏幕死死哈气。 池音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轻轻抓住陈墨的手臂: “陈墨……它……它是不是……在对着那句话发脾气?” 第3章 红色迷雾 数据不会无缘无故地重复一句话。 猫虽然有可能无缘无故哈气,但猫无缘无故哈气……也有可能。 如果那只猫是个神经病的话。 陈墨检查了一下,发现雨点的右后腿内侧有块黑斑,所以雨点其实是只奶牛猫。这个解释一出,池音立刻安心不少。 不过,果不其然,陈墨第二天的实验还是证实了‘给我出去’和Lab-D的强相关性。 “我把出现了那句话的EEG图发给你了,你处理一下,看看能不能提取出具体波形。” “好的。哇,我真不敢想象我之后会发多少paper。” “你真就一点不怕啦?” “雨点哈气的时候我确实有点被吓到啦,不过还是paper对我的诱惑更大。啊,我们快到了,转过弯就是。” 二人来到了一扇金属门前,门上贴着标识: Lab-D - 电磁屏蔽实验室 授权人员方可进入 池音刷卡打开了门,二人走进屋内。金属门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气密声。 房间内部整齐摆放着四个测试隔间,被厚重的隔音帘部分隔开。陈墨好奇地掀开一个测试隔间的帘子,看到了一张舒适的躺椅,一个可移动显示器,还有一套EEG电极帽和配套的放大器。设备通过天花板的线槽统一走线,连接到房间一角的主控台。 池音填好了使用登记表。“稍等一下,我去拿设备。” 金属门再次关闭,陈墨突然感觉这里静得不同寻常。房间内的温度似乎比走廊第几度,有一股淡淡的、混合了臭氧、消毒酒精和旧电子设备的奇特气味。不算难闻,但也不让人愉悦。吸音海绵吞噬了所有声音,创造出一种真空般的、令人耳朵发闷的寂静。这种环境反而会让陈墨产生了轻微的耳鸣,愈是静,她愈是能听到一种极高音调的微弱嘶嘶声。 这里确实不是什么能舒服待着的地方,被采集数据的人产生“让我出去”这样的想法,好像也是正常的吧。 可是,所有人都准确地想到相同的四个字,还是很奇怪。 她莫名打了个寒战。 门又开了。“我回来了,我们开始吧。” 池音右手拉着一个三脚架,左手提着一个带有天线的银色金属手提箱。箱子内部是主控显示单元,箱盖上嵌着一个可拆卸的、布满密集传感器的头戴式扫描阵列。“这是林老师那个组的研究成果,相当于EEG设备的便携版。这玩意不仅能记录脑电波,还能进行实时频谱分析和源定位。我找赵师兄借的。” “奇怪,我怎么没太听说过?” “因为鸡肋呗。它最大的创新也就是那个源定位了,但是一般情况哪用得上这功能啊。” “地震的时候找失踪民众不是很合适吗?” “你看着这要连的一堆的线,要调的一堆参数,还得屏蔽一堆信号,现在这就是个大号玩具,离实用还远着呢。哎呀其实我也觉得这个方向挺值得继续深入的,之前有一阵也挺热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突然凉了,林老师也没有再跟进了。好像是被哪个大牛发文章骂了。唉,他们那个组的学生都挺不容易的,也不知道赵师兄今年能不能毕业。” 池音把将仪器放置在三脚架上,拖着三脚架来到二号测试间。 “出现什么噪声最多的是这个测试间,对吧。” “没错。二十三个样本里,有十四个都是在这个位置测的。一号、三号各有四个,五号有一个。” 池音打开了仪器。仪器显示屏上显示出一个3D建模的房间轮廓图和不断变化的颜色热力图。陈墨凑过去看,头发搭在池音肩上,发现屏幕上面有两个很亮的红点。 “这俩红点是咱俩吗?” “看上去是的。” “有意思。不过,咱俩的红点这么亮,还能找着那个频率吗?” “谁知道,试试看呗。” 两个人把三脚架缓慢移动。 “诶,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一点淡淡的红色?不像是我们俩辐射的。”池音有所发现。 “有吗?我看不出来。” 池音保持不动,把三脚架往出现红色的地方推。“颜色有变化吗?” 陈墨紧盯着屏幕,摇了摇头。“我还是看不出来,你眼睛真尖。话说,有没有办法把咱俩的信号屏蔽掉啊,现在看起来很碍眼。” “啊,我看一眼,我记得好像是能调的。”池音说着,开始在主控单元上进行操作。“啊,没错!我先把我们俩的脑电信号从背景里减除掉……好了。帮我找一下你提取出来的那个波形的数据,我们直接按那个频率找。” 二人操作一番。 “好了。再提高一下增益,放大背景信号的灵敏度……” 随着池音的调节,屏幕上的暗红色逐渐显现。那片原本暗淡的红色区域,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被放大一般,清晰地显现出来。那一片红色像一层极其稀薄、不断流动、覆盖了整个房间地板以上一米二左右高度的“雾”。在二号测试间的躺椅正上方,以及主控台附近的区域,这层“雾”似乎比其他地方稍微“浓稠”一些。 “这……这是什么?”陈墨惊呆了,“大半个房间都泡在这种东西里面!” 池音的表情也变得无比凝重。“怪不得数据会被污染。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她操作仪器,锁定了这个异常信号的频率特征。“现在,让我试试看能不能捕捉到更具体的信息……切换到频谱分析模式,聚焦你之前发现‘句子’的那个频段……” 仪器发出轻微的运行声。屏幕上开始滚动过复杂的频谱图。 突然,一个极其尖锐、狭窄的峰值在频谱图上跳了出来!它的频率非常稳定,但强度却在以一种难以捉摸的特征微弱地起伏着。 “找到了!就是它!”池音低呼,“就是这个频率!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浮在距离地面一米二左右的奇怪频率,没有附着在什么物体上……”陈墨摸摸下巴,“一米二,是不是有点像人坐着的高度?” “这个房间里的实验,不都是躺着测数据的吗?” 第4章 重磅炸弹 “……但也不是研究员,我们一般不坐在那。”池音回复。 “这样么。”陈墨挠挠头,“一个和人类脑电波频率相近,可以被识别出语义信息的,悬浮在离地1.2米左右的未知频率。还有别的线索吗?” “应该没了。我们先离开吧,我觉得有点瘆人。” “也是。也快到饭点了,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别去食堂了吧,又不好吃。”池音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笑着摇摇头,“食堂连西红柿炒鸡蛋做得都不好吃。我在想,能不能把西红柿炒鸡蛋作为判断厨艺合格的标准啊?连这个标准都达不到,就别做厨子了。” “行,那咱出去吃吧。” 二人走出房间。“我得先把东西还了,等我一下昂。” 池音还完设备,走出房间,却发现转角处有一个人影。原来是豪哥。 “嗨,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豪哥脖子上挂着一副巨大的耳机,看起来十分扎眼。他撇了一眼池音,也不搭话,自顾自地看着手机走了。 池音摇摇头,不跟这种家伙计较。 两人在附近一家干净的小面馆坐下,各自点了一碗招牌牛肉面。温暖的食物和喧闹的人声很快驱散了Lab-D里带来的那股寒意。 “所以,”池音吸溜着面条,含糊不清地说,“一个漂浮的、会说话的、一米二高的幽灵场。这就是我们目前的结论?” 陈墨用筷子搅着面汤,忍不住笑了:“听起来简直像三流科幻片的开场。。”她顿了顿,看似随意地补充道:“幸好发现它的是我们俩,要是别人,哪会在这种事情上费太多心思。还得是咱俩……搭档。” “那当然,”池音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的骄傲,“咱们认识都多久了。哈哈,你来这儿读博,不还是我推荐的吗。诶,话说,你当初怎么想搞这个的,对你来说完全是跨界了吧。”她说完,埋头继续吃面。 陈墨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我不是说过吗,我不太喜欢原来那个组里的人际关系。正好发现你们招有计算机背景的研究生,我找你咨询,你一顿夸,我不就来了。” “哦,对对。啊,笑死了。我记得那段时间我也是刚分手没多久,怎么又叫你遇上了。”池音抬头一笑,随后立刻低头扒拉面条。 “可能我这辈子就是要负责安慰你。” “你怎么偶尔也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话说,这么多年了,你怎么没想着谈一个?” “我吗,”看着依然在快乐干饭的池音,陈墨心中有些酸涩,“不想谈。看不上。被您养刁了。” “说的也是。我们墨墨这么可爱的小女孩,要是被哪个坏男人伤害了,我会很心疼的。”池音吃掉最后一片萝卜,“没事,有我一直罩着你!” “学姐……” 陈墨心里那点试探得到回应,却又不是她最想要的那种回应,一时间有些酸涩又有些暖。 “太肉麻了……” 饭后回到实验室,池音立刻扑到电脑前。“我先把你早上发给我的图处理了,然后在和刚刚拿到的波形对比。” 陈墨则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习惯性地刷起了预印本网站和顶刊的最新目录。突然,她猛地坐直了身体,鼠标滚轮飞快地滚动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我的天……”她喃喃自语。 “怎么了?”池音头也不回地问。 “韦因森……韦因森实验室在N上发了篇论文!”陈墨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们提出了一种全新的EEG到自然语言的解码架构……完全颠覆了现有的思路……如果实验没问题……这……这简直是……” 她的语气从最初的兴奋逐渐变得有些干涩:“……简直是划时代的。” 池音终于转过身:“真的假的?效果怎么样?” “几乎能倍杀现有所有模型……他用了完全不同的数学工具,绕开了我们现在遇到的瓶颈。”陈墨看着屏幕上那篇论文的摘要和图例,微微皱眉,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失落和自我怀疑。“太聪明了……竟然是这么简单的方法……我怎么就没想到从这个角度切入呢?我之前做的那些……好像一下子都……没用了。完全是另一个路径。” 她能感觉到整个领域的研究方向都将因为这篇论文而彻底转向。这是一种见证历史的兴奋,但也伴随着一种自己苦苦摸索的道路突然被证明是“笨路”的淡淡苦涩。 “别这么说,”池音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探索嘛,本来就是有弯路的。至少证明了这个方向大有可为,不是吗?你的黄金时代要来了。”她顿了顿,接着说,“而且,韦因森没有提到我们的‘幽灵’数据吧?” 这句话点醒了陈墨。对啊,韦因森的模型是用干净的数据训练的。而她们手里,握着最“脏”却也最独一无二的数据。 “你处理波形吧,我看看论文!”陈墨重新振作起来。 不多时,池音那边也有了进展。 “墨墨,你快来看!有点奇怪!”池音盯着自己的屏幕,眉头紧锁。 陈墨凑过去。池音的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频谱分析图。 “你看,”池音指着几个被标记出的峰值,“除了我们之前发现的那个主导频率,这里还有几个次级的频率,出现频率也挺高,但是强度稍微弱一点。我一会儿把提取后的波形发给你,你再用那个模型测一下。” “好的。” 池音又拖动进度条,将图像放大到背景噪音的极低强度区域。 “最奇怪的是这个,”她指着一个非常微弱、几乎淹没在基底噪音中的、呈现规律正弦波状的信号,“它一直存在,非常稳定,但强度极低,而且它的频率……很奇怪,和人脑的任何频段都对不上,倒像是……某种非常原始的定时脉冲?或者是……载体波?” 这个波形看起来太平滑、太规律了,缺乏生物脑电特有的复杂性,更像是一种人造的或某种纯粹物理机制产生的信号。 “把它提取出来吧,我一会儿单独分析。”陈墨立刻说,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个新的发现吸引了,暂时忘却了韦因森论文带来的冲击。 第5章 夜跑 “呼,呼。” 陈墨抬手看了眼表,配速已经降到每千米六分钟了。她咬咬牙,加快了步伐。夏日的晚风吹在她脸上,却带不走她心中的燥热。 下午她把新得到的波形丢进模型里测了一下,果然还是一堆乱码。于是花了大半天钻研韦因森的新算法。越研究,越觉得自己和真正的天才之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距离。那些方法明明在事后看来显而易见、顺理成章,可自己就是想不到。陈墨甚至清楚,自己永远也想不到。她不过是那种能把“1做到100”,却无法把“0做到1”的人。而那篇论文的一作斯莱加竟然和陈墨同岁,想到这里,她心底更是郁闷。复现算法时环境又不断报错,把她折磨得心力交瘁,怨气像团火堵在胸口,跑步成了唯一的出口。 承认吧,你早就知道的,你从来不是天才,从来没有什么创造性才能。能混口饭吃不错了,别奢望什么。没必要妄想,没必要伤心。 陈墨是从大四那年开始跑步的。那时她保了研,没有课,毕设还没开始,导师也还没叫她干活,生活一下子闲了下来。看着身边的朋友要么埋头备考,要么奔波实习,要么早早进组,她却莫名失去了方向。每天睡到中午,刷一天短视频,凌晨再睡觉。有一天,陈墨感觉自己快废掉了,于是她决定去跑步。 跑步是一项永远有回报的运动。只要你迈步了,你就能跑得更远。陈墨享受这种感觉。虽然心底明白,与那些在专业领域拼搏的同学相比,跑步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的逃避,但至少她能对自己说:“看,我也在努力呢。”健身也是一样。高中的时候陈墨也是如此,有时候她不想复习了,就在图书馆看一些有名头的小说,美名其曰是在积累作文素材。她后来失掉了这个习惯,大概是因为没有闲心再去让大脑跟随故事运转了吧。 不少人都在跑步。 为什么大家都在往前走呢?难道逆着潮流的恐惧被印在了我们脑海里?陈墨又被别的跑步者超越了。她看了眼运动手表,配速没有掉,于是她便保持着原有的速度。 又跑完一圈,陈墨看到池音在朝她招手,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白猫。猫咪圆圆的眼睛在灯光下闪亮,像是两颗小灯泡。 “你真厉害,能跑这么多圈。不累吗?”池音把猫往怀里抱紧,笑着说。 “还好。”陈墨停下,接过池音递来的水。她正要抬头喝,小猫雨点突然扑腾着跳下来,绕到陈墨腿间轻声叫唤。陈墨蹲下,手心贴在小猫温热的头顶,心口的闷火这才慢慢散开了一点。 “你好厉害呀,像跑步、健身这种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坚持下来过。”池音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羡慕。 “只是习惯了而已。”陈墨轻声回应。 陈墨很羡慕池音。她是一个没目标的人,是一个努力活得好看的人,而池音不一样。她有理想,而且很快乐。 池音比陈墨高一级,是她社团的前辈。得知陈墨是自己的高中直系学妹之后,池音理所当然地对她格外亲近。刚开始是偶尔找她聊天,后来升级成三天两头约饭,在饭桌上叽叽喳喳地分享最近的见闻,还不时顺手帮陈墨解决难题。每次当池音谈起自己的理想,谈起自己一定要研究明白意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陈墨就觉得她好迷人。有很长一阵子,陈墨把所有课余时间都粘在池音身边。直到某一刻,陈墨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池音的感情,好像不仅仅是朋友间的喜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从一开始吧。 她总会想起高中时的那个雨天。暴雨倾盆而下,她站在图书馆门口不知所措。一个女生跑到她身边,笑着说:“要不我们一起跑过去吧?一起跑,看上去就没那么傻。”雨水打湿了她们的肩头,衣角在风中黏腻地贴在身上,但那只握住她的手却异常坚定。湿漉的发丝贴在女孩额前,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却遮不住那双明亮带笑的眼睛。 明明问一下就能知道的问题,为什么一直不问呢? 是不是因为,那个雨中的身影,对陈墨来说,太过心动了? “喂,跑神了。”池音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又像摸小猫似的顺势揉了揉她的发顶,“别想什么实验、什么论文、什么诡异数据了,咱们休息一天,好不好?” 陈墨一怔。“学姐,”她仰起头,“你又把我当小孩了。” “那怎么了,谁没有小孩的一面啊,我在你那儿当小孩的时候还不多吗?”池音毫不在意,继续呼噜陈墨的头发,“多少次我都是跟你哭完了才能继续做大人。瞧瞧你现在的表情,哈哈,太可爱了我真应该给你拍下来。” 陈墨等着池音笑完。“我可爱吗?” “可爱啊,怎么了?” 陈墨站起来,池音微微仰视她,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我比雨点可爱吗?” “你想让我回答是还是不是?” “我就问嘛。” 池音认真思考了一会,点点头,“你比雨点可爱。” “喵!”雨点不满地叫了一声。 “你怎么了,你情绪不太对劲。” 池音还想说什么,陈墨忽然伸手把她抱住。力道不重,却紧紧不放。 “我知道,”陈墨的声音闷在她肩窝里,“我要抱你一会儿。” 池音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嗯。多久都行。” 夜风吹过,树叶簌簌落下。陈墨一直抱到雨点开始不耐烦,在脚边喵喵打转,这才慢慢松开。她抬眼看了池音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把猫抱了起来。“走吧。” “好啦。”池音伸手替她拢了拢被汗水黏在颈边的碎发,“回去记得洗澡,你一身汗呢。” “我明天应该就能把那个新算法复现。” “没必要这么急的。” “我没什么事,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就像你之前说的,我们的黄金时代就要来了,我又怎么能止步不前。” 两人一猫并肩走在校园小路上。路灯昏黄,影子被拉得很长。雨点在怀里探出半个身子,前爪扑向飞舞的落叶。陈墨偏过头,看着池音侧脸被光勾出的线条,忽然觉得今晚的月亮好温柔。 第6章 推理游戏 “今天心情不错嘛,陈墨。”池音抱着奶茶走过来。 休息过后,陈墨早已经放平了心态,可以欣赏斯莱加的新算法了。任谁都得感叹斯莱加真的提出了一个天才般的算法,除了效率慢,性能上简直达到了超出想象的高度。转换心情后,一切似乎都开始变得顺利。陈墨成功跑通了模型,并且她有预感,对于哪个神秘频率,她马上就可以破解更多谜题了。 “是啊。诶,你要不跟我一起等一会吧,估计一会就出成果了。” 陈墨拉来一把椅子,池音不客气地坐下,喝了一口奶茶,然后自然地把奶茶送到陈墨嘴边。 “啊,来了!” 两个人立刻都把脑袋凑近电脑。在Lab-D得到的新波形竟真的被识别为了自然语言,虽然里面还是夹杂着不少乱码,但其中能找到两个明显的句子: “设计这活谁愿意干谁干吧” 和 “番茄鸡蛋面怎么能这么难吃” “哇,这么鲜活的两句话吗?看来我们之前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个频率是某个人类留下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它能稳定存在并且影响其他人。” 池音轻松地评论,却没发现陈墨的脸色严肃得可怕。 “怎么了?” “你忘了吗?那天咱们离开Lab-D的时候,你突然吐槽食堂做的西红柿炒鸡蛋不好吃。”陈墨虚指屏幕,“和第二个句子很像啊。” 池音回忆了一下。“确实。难道我也被影响了?” “也不一定,毕竟食堂的饭确实难吃。你不用太担心。” “我没在担心啦。”池音呼了一口气。“啊,我真有点激动。要是能研究明白这个现象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得个诺贝尔奖也不为过吧!” “恭喜我院培养出了一位诺奖得主。”陈墨调侃一句,然后岔开话题,“话说你研究到这地步了,汇报写了吗?” “还没有,老胡太放养我们了嘛。”池音笑着转动手里的圆珠笔,“确实可以开始写了。不过我还是很激动,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个留下波形的人找出来。” “还不能确定三条信息都是一个人留下的吧?” “是不能,但是可以先这么假定嘛。这三个句子也像是一个人说的,都带有很强的社畜气息。” “是吗。可是我觉得‘给我出去’那句的语气更强烈一点,另两句像社畜在吐槽,但这句像发火。” “也可能是窝囊地发火,或者三条信息不是同一时刻留下的。哎呀陈墨,我们来推理吧!”池音兴致高昂,“先不管时间,假设三条信息都是一个人——我们叫他A好了——留下的,那我们至少可以得到两个线索:第一,A的工作是设计;第二,A曾经吃过很难吃的西红柿鸡蛋面。” “还有个非常重要的第三条,那就是A曾经来到过这件房间。甚至有可能信号最强的地点就是A曾经的工位。这里以前是办公室吗?”陈墨加入了推理。 “没错,大概三年前这里才被实验室收购。在那之前,这里一直是可以被租用的办公室来着。”池音说,“好像已经有不少线索了,但要锁定到人还差挺多。” “我还有一个猜想啊,”陈墨说,“什么情况下会想到‘西红柿鸡蛋面怎么能这么难吃’呢?如果大胆假设的话,我们不妨认为A在当天才第一次吃到难吃的西红柿鸡蛋面。一家餐馆如果连西红柿鸡蛋面都做不好吃,大概率也开不长久。如果能找到这家难吃的餐馆,那我们就能大致锁定A留下信息的时间。” 池音赞许地盯着陈墨,直到陈墨察觉到她的目光并感到不好意思。 接下来的两周,池音和陈墨的调查取得了进展,但也陷入了瓶颈。她们通过学校后勤档案和附近商业街的老商户打听,确认大约在三年前,学校后街确实开过一家口碑极差的面馆,主打“特色炸酱面”,但西红柿鸡蛋面做得一塌糊涂,学生们戏称为“食堂第二”,开了不到半年就倒闭了。 这个时间窗口在Lab-D从办公室改造为实验室之前,与二人之前的推理对应上了。 “看来这位A同志,大概率是三年前在这里工作的某位‘设计岗’员工。”池音在实验室的白板上画着时间线,“范围缩小了,但还是大海捞针。当年的租赁记录肯定不好查了,而且公司人员流动也大。” “至少我们有了更明确的方向。”陈墨安慰道,自然地将手覆在池音正撑着白板的手上,指尖无意地轻轻滑过她的手背。“别急,写汇报的时候再梳理一下,说不定能有新发现。” 池音的注意力全在白板的逻辑上,只是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并未抽回,反而很自然地接话:“嗯!汇报PPT就交给你了,你做得比我好看。我来负责数据分析部分和……呃,陈墨?” 她这时才似乎感觉到手背上那细微的、停留过久的触感,略带疑惑地转过头。 陈墨早已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拿起旁边的马克笔,在白板上“设计”二字下面划了一条线,语气平静无波:“嗯,PPT我来。你说,这个‘设计’范围也太广了,UI设计、机械设计、建筑设计……能不能从Lab-D残留的网线接口或者电源布局,反推一下当年大概是什么类型的办公室?” “对哦!还是你聪明!我看看能不能找找以前的照片……” 陈墨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 受那篇新论文的影响,陈墨和池音都开始思考她们的新课题。与此同时,外界科学界正沐浴在斯莱加算法带来的狂欢之中。 韦因森实验室的斯莱加被顶级期刊评为“年度科学人物”,他的巨幅照片出现在杂志封面,标题是“破解脑语密码的人”。各大媒体争相采访他,他在镜头前侃侃而谈,描绘着脑机接口即将带来的美好未来:帮助瘫痪患者重新交流、让失语者重获新声…… 学术界一片沸腾,仿佛通往终极真理的大门已被叩开。无数实验室开始跟进,基于韦因森的算法开展研究,申请巨额经费的提案雪片般飞向各大基金机构。社交媒体上,#脑科学革命#、#斯莱加脑科学新星#、#韦因森实验室#等话题热度居高不下。整个领域一片欣欣向荣。 池音和陈墨也沉浸在这种氛围中,尽管她们的研究对象是如此诡异,但大环境的乐观情绪依然感染了她们。她们一边整理着关于“幽灵场”和“员工A”的初步发现,一边积极进行围绕新算法的研究。 她们不知道的是,风暴正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汇聚着能量。 第7章 魔术表演 小会议室的白色幕布上,投影光斑微微闪烁。池音做完最后一张PPT的陈述,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投向桌对面的胡智永教授。 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胡教授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 “数据确实很特别啊。”他用指尖点了点打印出来的报告,“异常相关性是明确的,无法用常规干扰解释。你们提出的这个‘残留意识场’,很大胆,但是不无道理。” 他抬起头,看向舒了一口气的两人:“我必须得说,这非常吸引人。科学有时候就是要敢于研究那些看起来‘不可能’的东西。你们目前的工作很细致,证明也有一定的力度。” 池音和陈墨交换一下眼神。 “不过啊,”胡教授话锋一转,“你们要清楚,你们的工作毕竟是博士生,不是侦探。你们俩天天研究面馆什么的,有点过分了吧!” 池音吐了吐舌头。 “我一会儿好好看看你们的报告,要是真的有必要的话,我看看能不能请个专业的调查组之类的吧。” “胡院士好厉害啊,还能请来调查组。” “不许阴阳怪气,池音。你别把陈墨带坏了。”胡教授叹了口气。“我管你们真是管得太散漫了。对了,近期韦因森实验室的热点你们肯定都关注了吧,都讲讲有什么进一步的研究计划吧。” “陈墨先吧。” 陈墨沉稳地完成了汇报,胡教授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已经是非常成熟的研究者了。不过,关于xx的问题,我觉得其实可以这么考虑……” 陈墨一边听,一边做笔记。二人展开讨论,池音偶尔也插两句嘴。 “挺好的。陈墨啊,别人可都羡慕我招了个这么优秀的学生呢。” “您什么意思,我不优秀吗?” “这叫什么话,池诺奖还需要我的肯定吗?”胡教授摊开手,“我还等着被您培养成院士呢。讲讲吧,你最近又有什么进展。” 又一番激烈的讨论过后,三人终于结束了会议。“二位辛苦。” “您也辛苦。” “老师您才辛苦了。” 三人起身,胡教授自然地拿起池音递交的那份纸质报告,若有所思地又翻看了两眼,回到了他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一个穿着帽衫,戴着头戴式耳机的少年正坐在工位上打游戏。 “哈喽,小豪。” 少年名叫林俊豪,是林老师的儿子,暑假过后上初中二年级。每到寒暑假,他就会在实验楼里随机出没。学生们一般都叫他“豪哥”。 少年没有答话,可能是戴着耳机听不见。 胡教授也没指望得到回应。他坐下来,刚打算把池音写得报告收好,手机却响了起来。 “喂喂,张老师啊怎么了?啊,会议快开始啦?对不起对不起我差点……我马上来!” 下午两点,陈墨和池音坐在一起,守着韦因森实验室的发布会直播。 会场气氛热烈。巨大的LED屏幕上映出一连串的脑电波曲线与自然语言文本的自动转写。每一个字母都仿佛带着电流般从数据流中跳跃出来,引发现场一阵又一阵掌声。 斯莱加站在中央,姿态从容,像一位正在主持未来的国王。他高举双手,语调昂扬:“诸位同仁,今天你们见到的,不仅是数据,不仅是模型,而是人类思想的直接呈现!EEG到语言的转写,不再是实验室里的梦,而是真实可感的未来。” 台下,闪光灯此起彼伏。记者们疯狂记录,科学家们窃窃私语,甚至有人忍不住当场鼓掌喝彩。镜头不断切换,投向满脸激动的人群。 “我们所见的,是人类心智的窗口。”斯莱加的声音逐渐压低,却更加有力,“过去我们只能用语言、文字、肢体去交流;现在,我们第一次,能直接读到‘思想’的涌动。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疾病的患者能重新发声;意味着沉默的人群能被听见;更意味着,我们可以摆脱语言与身体的限制,直抵思想本源。” 他顿了顿,扫视全场,像是等候一阵更猛烈的掌声。果然,雷鸣般的掌声骤然爆发,掀起一阵浪潮。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斯莱加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今天,我们将展示一场前所未有的实验。不是离线数据,不是预先处理,而是现场、实时、面对面的心智重现。有请我们的实验者,尼尔!” 巨幕一转,出现了一名实验志愿者。这是一位有着一头微卷的金色短发的青年,看上去有二十来岁,头戴密布电极的脑电帽,神色略显紧张,却努力保持镇定。他的脑电信号实时传输到屏幕上,观众能看到复杂的波动。 “来吧,尼尔,”斯莱加示意,“请在你的心中默念:‘思想时代就要到来了’。” 全场鸦雀无声。约莫二十秒钟后,屏幕上,文字慢慢浮现: ——“思潮时代即将来临。” 短短的一句话瞬间让会场沸腾。这比任何魔术都更像魔法。掌声、惊叹声、甚至有人直接站起身来。记者们几乎要把相机按爆。 “如各位所见,仅需二十秒,我们就能将思想转化为文字。为保护尼尔的**,我们现在暂时关闭接收装置。”斯莱加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我知道有人可能会怀疑这是否经过预先安排——比如提前准备好波形甚至文字。请放心,接下来我们将进行史无前例的实验。” 斯莱加像一个魔术师一样得意洋洋,“请扫描屏幕上的二维码,进入我们的线上实时评论区。注册后,您可以自由评论并为任何人的留言点赞。接下来的五分钟里,每三十秒点赞最高的评论将展示给我们的志愿者,他会在心中默想这句话。线上观众可以通过右上角小窗实时观看志愿者的脑电波数据,这部分数据将在实验结束后开源。我们的设备将实时翻译脑电波,并计算其与原始信息的平均自然语言相似度。我们使用的是专业版模型,预计平均相似度可达78%左右。而使用我们开源发布的版本也能达到65%。欢迎各位同仁后续验证。”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陈墨也觉得不可置信。“竟然还有更厉害的模型吗……恐怖如斯。” 斯莱加拍了一下手,脸上挂着自信的笑。“那么,我们的实验正式开始。” 第8章 失控 发布会现场的气氛在实验开始初期达到了狂热的顶峰。线上评论区以惊人的速度刷新,各种语句被提出、点赞、推向榜首。尼尔努力配合着,每当一条热门评论被选出,他便集中精神默想。 屏幕上,转译系统近乎完美地工作着。 “科技改变生活”——转译结果:“科技将改变我们的生活” “脑机接口是未来”——转译结果:“未来属于脑机” “人类即将迎来新纪元”——转译结果:“人类正在进入新时代” 每一次成功的转译都引来阵阵欢呼和掌声。相似度统计稳定在83%左右,甚至超过了斯莱加宣称的78%。韦因森实验室的声誉在此刻如日中天,似乎无人能阻挡脑科学革命的到来。 斯莱加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笑容,在台上踱步,享受着属于他的时刻。“看到了吗?这就是未来!思想的壁垒正在被打破!” 然而,就在第八次转译结束后,尼尔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他轻微地摇晃了一下,但很快稳住身体,对观众们担心的眼神报以勉强的微笑。 “没关系,”斯莱加对着麦克风安抚道,“这只是长时间集中注意力的正常疲劳。我们的实验志愿者非常专业。” 第九轮评论选出:“我想直接与世界对话”。 志愿者闭上眼睛,集中精神。但这一次,转译系统的输出似乎差得有点多: “我在和你们说话。”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变得急促。 “这也是正常现象,”斯莱加保持着镇定,“我们的设备还不能完美复现大脑中的全部活动,存在误差是可以理解的。接下来我们看下一个句子:‘未来已来’。” 突然,尼尔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异常放大。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屏幕上,转译系统疯狂输出: “不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知道不可以知道不可以知道” “停止停止停止停止” “失控未知癫狂恐惧丧失混乱不要为什么疯狂不要疯疯” “锟斤拷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 “此路封闭此路封闭此路封闭” 混乱的词语和片段以惊人的速度滚动,混合着毫无意义的符号和代码。相似度指数暴跌至个位数。 现场陷入一片混乱。人们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有人尖叫,有人试图上前帮忙。斯莱加脸色惨白,徒劳地对着技术人员大喊“关闭系统!快关闭系统!” 但为时已晚。 尼尔挣脱了试图按住他的工作人员,站在台上,以一种非人的平稳语调清晰地说道:“你们在玩火**。思想的圣殿不容亵渎。”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瘫倒在地,陷入昏迷。 直播被紧急切断,但无数观众已经见证了这场科学秀如何变成了一场噩梦。 这场“实验事故”迅速席卷全球媒体。 “科学还是巫术?韦因森实验室灾难性发布会” “脑机接口:通往天堂还是地狱?” “专家呼吁暂停所有脑科学介入性研究” “志愿者家属拟提起天价诉讼” “实验事故背后:科学突破与伦理灾难的边界。” 社交媒体上,#停止脑科学实验# 成为热门话题。恐慌在蔓延,人们开始担心自己的思想会被读取、控制甚至窃取,更担心哪一天自己会莫名成为精神病人。各国政府面临压力,开始重新审查对脑科学研究的资助和政策。 在恐慌与质疑的浪潮中,韦因森实验室保持着沉默。 舆论风暴虽然迅速,但陈墨和池音正埋头于她们自己的发现。 “幸好你录屏了,”池音死死盯着屏幕,语气发紧,“虽然画质有损耗,但至少保留了关键数据。”发布会出了这么大的事故,韦因森实验室当然也就没公开实验数据。陈墨把录屏结果处理了一下,把视频还原成了逐帧的脑电波数据。 “我那边模型已经在跑了,估计和展示的结果差不多。你……你赶紧再看一遍波形,看能不能分析出点什么。”陈墨看了一看自己的电脑,说。 “很奇怪,前期的脑电波频率完全正常,后期却突然呈现出与精神疾病患者高度相似的特征,但始终未超出人脑频率范围。不过我也不是专门搞医学的,说得不一定对。”池音突然僵住,指着屏幕,“咦,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个微弱的信号点?” 陈墨心头一紧,俯身盯着。“有……但可能是视频噪点吧。” “等一下等一下,我突然有点想法,”池音的呼吸急促,迅速调出之前Lab-D的数据,她们曾经在里面发现了一个明显不是人脑频率的信号。“啊,对上了!你看,如果Lab-D的这个信号出现在这张图上的话,就会出现在那个小点往下面一点的位置!” “你是说。你怀疑发布会和 Lab-D……是同一种东西在作祟?”陈墨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我不知道。”池音声音颤抖,“陈墨,我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的在那个地方有小点的图,你根据编号查一下对应视频的时间。” “好。” 经调查,有约2%的图片满足条件。按时间排序最早的一张,出现在视频的第十三秒。 “从一开始就存在……”陈墨喃喃,背脊发凉,“可它没增强,也没改变频率……那它到底是怎么让人失控的?” 两人四目相对,心头浮起同样的寒意。 “你说,韦因森还会把数据发出来吗?” “池音,陈墨!”胡教授急匆匆地赶来,“你们都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吧?” “当然,老师,我们还有新的发现要向您汇报……” “别管什么新发现了,”胡教授打断了陈墨的话,“现在关于脑科学研究的伦理问题争议很大,估计很快实验室就会被审查。你们赶紧收拾一下个人的物品,能带走就都带走。” “哦对了,”胡教授缓了一口气,“上午你们汇报的关于Lab-D的事情,除非被调查的人问到,别主动说。我担心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果然,当晚实验室就下达了通知:接受为期数周的全面审查,所有实验暂停。 第9章 无望 刷着一条条新闻,池音心里愈发难受。她打开了一罐啤酒。 从小,池音就对脑科学非常感兴趣。大概十岁的时候,她在图书馆找到了一本介绍缸中之脑等各种思想实验的书,并立刻被种种疑问深深吸引。意识是什么呢?思想是什么呢?我们所认知到的真实是真实世界吗?她止不住地思考着。 读中学时,每到午休,她都会去学校的图书馆。和那些借阅教辅材料,或者把图书馆当做安静的自习室的学生们不同,池音会花费一个中午的时间,认真阅读神经科学的书籍。当然,她最感兴趣的,是其中关于脑科学的部分。 几年后,池音如愿考入憧憬的大学,进入生物系学习。从大二开始,她就主动去学校的各个实验室实习,直到大三遇见胡教授。她如愿成为了胡教授的学生。后来,她又把她最好的朋友、计算机小天才陈墨拉进了自己的课题组。虽然她现在的研究还远远不足以解决小时候的谜题,但对池音来说,近一步,便有一步的欢喜。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利。一切都是如此的幸福。池音原本以为,这份被理想和友谊包裹的充实感会永远持续下去,照亮她,直至生命的终点。 可是,这个美好的幻境似乎要破碎了。 网络上的谩骂如此刺耳。不知怎么的,似乎所有人都认为研究脑电波是不道德的,研究者们都是科学怪人。多年前、在实验规范尚不完善时期发生的旧事故被重新翻炒,无限放大。阴谋论者甚至把体检也说成了阴谋,认为自己的脑电波被秘密窃取了,害得自己最近总感觉脑子想不清楚。更有人怀疑自己被脑控。有几个研究院发了声明,可是网民们根本不管声明说了什么,评论区全是谩骂。而各地实验室被大规模审查,更是让他们认定研究就是有鬼,研究者就是有罪。 “强制叫停!国际科学组织宣布无限期停止所有脑科学研究。” 明明知道这是网友编出来的谣言,毕竟哪存在什么能号令全球的“国际科学组织”,池音心里还是忍不住害怕。看到评论里满屏的叫好,她本想发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以后会怎么样呢?舆论的风暴总会过去,但之后呢?审查必定会更严苛,经费申请将更难,研究之路会更加艰辛,或许还要承受身边异样的目光。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能接受吗? 好像……也可以。 还有,韦因森的事故证明了目前的研究很可能存在巨大风险,我愿意承担吗? 好像……也行。 可是…… 池音又闷下一口酒。雨点跳上沙发,悄然安慰着她。 还有…… 陈墨可以靠她的计算机才能找到更适合她的工作,也算是万幸吧。不用陪着她受苦。 池音第一次后悔把陈墨拉进来。她想起那个在外人面前显得有点严肃甚至冷漠,但却永远温柔地支持着自己的身影,心中一阵痛。她知道等自己喝醉了又得麻烦池音照顾她,她还是放任自己一杯接一杯地饮尽苦涩。 再刷新一条消息。尼尔从医院跳楼自尽了。 等陈墨带着醒酒药回到家时,池音已经快醉过去了。 “陈墨……”她哽咽着扑进陈墨怀里,“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你本来可以有更好的生活的……” 陈墨心口发紧,伸手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没有,没有,从来没有。是我自己选的,池音,我喜欢我的选择。” “你本来不用承受这些的。都怪我……”池音像个孩子般蜷缩着,泪水浸湿了陈墨的肩膀。 陈墨轻声说:“不要怪你自己。和你一起研究的这一年,是我最开心的一年。我很享受这里的研究生活,老胡也是很好的导师。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有意义。”她顿了顿,“真的,我唯一的理想就是做一份有意义的工作,哪怕是当螺丝钉,我也愿意。我在这里感受到了巨大的支持,甚至觉得只要我一动脑筋,世界就能有点向好的改变。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科研。” “我好害怕……他们都说我们是怪物……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啊?而且,万一……万一我们真的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呢?陈墨,我们该怎么办啊?” “会有办法的。审查只是一时的,也许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到实验室了。没事的,反正我们本来行得正坐得端。至于……你先别想那么多。有什么问题,我们都会一起解决的。” “陈墨,”池音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她,“可我还是好害怕。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 怀里的池音还在哭着,陈墨心里却升起了一个不妙的念头。 她好像……在依恋我。 这个认知像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呼吸发紧。目光陷在池音因哭泣而微微起伏的后背曲线里,手臂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在她纤细的腰肢和单薄的脊背上无意识地游移、摩挲。 她刚刚在关心我。 陈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她现在只有我了。她只能依靠我。 空气怎么突然这么热? 好闷。深呼吸,深呼吸。鼻尖抵近池音的髮丝,嗅闻到一丝清甜的洗发水香气,却被更浓烈的、带着苦涩意味的酒气裹挟着。 她好瘦啊,骨头格愣愣的。她的衣服好柔软。她的体温好舒服。 我好想…… 陈墨的手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从颤抖的腰际滑上嶙峋的肩胛,再攀上那段白皙脆弱的脖颈。指腹下的脉搏跳动得飞快,如同受惊的鸟儿。她的指尖迟疑了一瞬,随后悄然改变方向,绕过衣领的边缘,向那更温暖、更隐秘的领域,一寸一寸…… “喵!” 陈墨抬头,撞进两盏幽绿的鬼火。 不,我不该……我在做什么?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骤然清醒,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为了掩饰那片刻的失态与荒唐,她慌忙抬手,粗略地揉了揉池音的头发,随即用了些力,将她从自己怀里推开些许距离。直到这时,她才发觉池音不知何时已陷入昏睡,泪痕未干的脸颊靠在沙发靠垫上,呼吸变得均匀而沉重。 好险。 一阵迟来的、巨大的后怕感瞬间攫住了她。 然而,望着池音毫无防备的睡颜,那种汹涌的情感再次漫上心头。她终究无法自控,缓缓俯身,将一个极轻、极缓的吻,落在池音微烫的脸颊上。 一个不表示**的吻。 一个表示支持,表示安慰的吻。 一个来自朋友的吻。 陈墨深吸一口气,将池音妥善地在沙发上放平,仔细掖好被角。雨点轻盈地跳上茶几,安静地看着她。陈墨伸出手,揉了揉小猫的脑袋。 “谢谢。对不起。” 我爱你。但你现在不该知道。 一滴泪从眼角划过,陈墨分不清她是为了什么而哭。 第10章 歧路 池音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新闻、评论、审查消息……一切都像乌云一样压在她心口,让她透不过气来。陈墨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偶尔拉着她去吃喜欢的甜点,或者故意讲一些冷笑话。小猫雨点更是黏在池音身边,不时跳到她膝盖上打滚,或者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手心。 胡教授也发来信息:“你们两个别太担心,审查会总会过去的。实验室没问题,一切会好起来的。” 然而这些安慰都没能真正驱散池音心里的阴霾。 直到那天清晨。 池音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漫不经心地喝着速溶咖啡。忽然,一条帖子让她猛地坐直了身子。 “我之前有个搞设计的邻居,本来一直好好工作的,突然就在工位上犯精神病了,然后就去十三院躺着了。这事发生在大概三年以前。刚才我心血来潮去他之前工作的地方转了转,您猜怎么着?变成大学的实验楼了,好像还是专门研究神经的实验楼。神经啊真是邪了门了。” 时间、职业、公司地点,全都和之前追踪到的、指向员工A的线索吻合。 “陈墨!陈墨!”池音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举着手机冲到陈墨面前,声音因激动而发颤,“你看!找到了!那个A很可能就是他!我们得立刻去查清楚!” 陈墨接过手机仔细看完,眉头却越皱越紧。她放下手机,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池音,我们不能去。” “为什么?”池音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啊!” “第一,不安全。”陈墨的声音非常冷静,“韦因森的那个事故直接导致一位实验者死亡,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承担不起这个风险。第二,我们不是侦探,就算去调查也未必有什么用。第三,” 陈墨吸了一口气,语气却变得愈发严厉: “第三,现在是重要时刻,是风口浪尖!我们实验室正在被审查,所有眼睛都盯着我们。这个时候私下跑去调查这种敏感事件,一旦被任何人发现、曝光,你想过后果吗?不止是你个人会被卷入更可怕的舆论漩涡,整个实验室可能都会被你连累!老胡怎么办?其他同学怎么办?你想过这些问题吗?不负责任。” “不负责任?”池音不可置信地重复,“我不负责任?我怎么不负责任了?这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这是我的研究,我的初心!危险怎么了,作为研究者,我该怕这个危险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危险吗?有个奇怪的东西可能影响人类的大脑,越是这样我们不是应该越抓紧时间调查吗,要不然线索没了怎么办!别拿形而上的东西压我。” “你说我,你……呵!”陈墨忍不住拔高了音调,“你还说我?我不是一直在为你着想吗!还什么‘抓紧时间,线索要没了’,听起来都好笑,你怎么现在也变得和网上那些人一样,疯魔啦?脑子都看坏了。我在一直为我们着想,为我们的未来着想,为实验室着想,你还说上我了?” “怎么了?委屈你了?那你就别继续了啊!去搞你的计算机,反正你肯定能找到好工作!”明明应该是关心的话,说出来却变得扭曲。“是是是,这个行业要完了,船要翻了,那你就早点跳船啊!” “你,你怎么能对我说这种话!”陈墨气到心脏疼,“你就是这么想的?你赶我走?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你说出来啊!” “非要我讲出来吗,混蛋!随你的便好了。”陈墨生气地迈步走回房间,关上门。池音这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过分,追到房门前,却没有推开。二人隔着门默默生着闷气。终于,池音转身离开,开始自顾自地收拾东西。 没多久,陈墨打开了门。 “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她气呼呼地说,“那我陪你一起。” 池音动作一顿,猛地回头,看到陈墨脸上未消的怒气和更深重的担忧交织在一起。她的心一下子软了,鼻尖发酸:“……谢谢。” 陈墨叹了口气,也开始沉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闲下来看了眼手机,却发现四十分钟前收到了一条消息。她晃荡着走到池音身边。 “怎么了?” “你看手机。” 池音也打开手机,某个学术机构针对近期事件紧急组织的闭门研讨会,邀请她参加。 “行了,别看了。” “你想去,是不是?” 池音的语气突然柔和了下来,陈墨抬眼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低头默许。 “这个地址有点远啊。如果要按时参加的话,你过二十分钟就该出发了。” “我不去。”陈墨赌气说,“有什么好去的,一堆车轱辘话来回说。老胡那个级别都不一定能发言,我去只能干坐着。” 池音望着她的眼睛。“但你还是想去,对不对?” 陈墨被说中了心思。哪怕知道自己去了大概率也没什么用,但她还是想去。万一会讲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呢?万一关乎到实验室的未来呢?哪怕只是去听。陈墨移开视线,望向一边。 “你就非得今天去调查吗?” 池音走上前,轻轻环抱住陈墨。陈墨忍住不看她。“这几天,我确实被网上的声音影响了。我快被搞疯了。如果不能马上做点什么的话,我真的会疯的。”她顿了顿,“去听一堆冠冕堂皇的话对我现在的心情没有好处,我是真的很想现在就去调查,立刻去,管他能查到什么。但是你应该去参加会议。对不起,刚刚……” “哦。” 池音突然觉得好笑,放开陈墨,揉了揉陈墨的头发。“我们兵分两路,好不好。” “你等我一下。”陈墨转身离开,回到房间,把一个东西交到池音手心。“带着这个,防身。” 池音一看,竟然是一把瑞士军刀。 “这没必要吧。” “带着!” “带这玩意能坐地铁吗?” “那你就不要坐啊!”陈墨直接把瑞士军刀塞进了池音正在收拾的包里。“你就背这么个包,花枝招展的。” “好好好,”池音又好气又好笑,“消消气消消气,你知道我爱你的。真的。我刚刚都是气话,你早就是我最喜欢的人了。” 陈墨没答话,冷着个脸回房间了。过了一会儿,她背着包出现在出租屋门口。 “注意安全。”竟然是要走的人对屋子里的人说这句话。 “你也是!” 池音继续收拾着背包。想了想,她觉得陈墨说得确实有道理,于是又从房间找出一个看上去朴实不少的黑色双肩背,把东西一一换进去。轮到瑞士军刀时,她犹豫了一下,没放进去。 第11章 侦探 地铁上,池音回想起刚刚陈墨的举动,突然莫名笑出来。 这家伙生气的时候简直跟个小孩一样。明明看见通知就鬼鬼祟祟晃到自己身边,一问却嘴硬地说不想去,好像不够明显似的。 还有临走前说的那几句“狠话”,本以为板着脸就能吓人,结果脸气得红扑扑的,看上去不像老虎,倒是像猫。 ——好可爱。 “诶,我在想什么啊?”池音伸手摸了摸脸,自己都觉得可笑。 话说回来,陈墨那家伙不是一直想成为“帅气的科学家”吗?要是被她知道自己暗暗觉得她可爱,恐怕要气得跳脚。虽然嘛……气急败坏的样子,本身也很可爱。难道她理想中的自己,其实是霸道总裁式的帅气人设? 不对,之前她还问过我:她和雨点,谁更可爱。那应该没问题了。果然是可爱小猫,小猫炸毛也可爱。 想到这里,池音忍不住打开聊天框,噼里啪啦发了一堆“亲亲”表情包。 没一会儿,陈墨回了个“哼”。 池音笑得更灿烂,又发了连环表情轰炸:“回去请你吃大餐。” “好吧。”这次是一张死鱼眼比OK的表情。 池音盯着屏幕看了好久,心口柔软得不像话。要是能和陈墨这么过一辈子,其实也挺好。 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池音点开自己和贴主的私信,看到了出发前和贴主聊的信息。 “诶,您那位邻居之前是XX公司的吗?我有个老同学也是这个情况,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啊?” 也就隔了五分钟,回复就来了:“你的同学姓邝吗?” 这个姓可不常见。“对对,那就对上了!哎呀,当时得知消息的时候我们都吃了一惊,没想到他怎么会突然出事。” 刚刚池音收到的信息是这条: “可不是嘛!我跟你说,我知道也吓了一跳!鞋哥之前都很正常啊,结果怎么突然就疯了。唉,太可惜了。他才刚结婚三年。” 结婚三年算什么刚结婚啊……池音心里吐槽。不过,鞋哥这个绰号还挺别致的。“是啊。我们还去十三院看过他呢,唉唉。你说,这里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啊?一个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魔怔了?”池音手指翻飞,想着能不能再套出点信息。 对方像是终于找到知音一样,话匣子彻底打开,发了一条好长的信息: “我当时就说嘛,这里面肯定有事!据说啊,当时鞋哥就是正常地午休,结果这么一睡就没再醒来。他同事叫他,结果他直接摔倒地上去了,就这还没醒。关键是还睁着眼睛,可怕死了!送到医院吧,还以为是中毒了什么的,结果一查,发现差点就脑死亡啦!” “不会吧,这么严重?我后来看他好像没那么危险啊?” “哎呀那是你不知道,一开始都说人快没了。他老婆肯定不干呐,这快过年了突然出这么个变故,非说是同事干的。结果查监控发现他就是睡着睡着突然手舞足蹈,然后卡巴一下撞着了脑袋。这就没招了,但最后他老婆还是找公司赔了不少钱。那公司后来没多久也黄了。” “唉唉,真惨啊。”池音敲字的时候,心里却在迅速拼接线索。 “但他老婆是真够意思,不离不弃到今天了。鞋哥后来情况确实好转了一些,能自己走路吃饭了,偶尔能说几个字。但还是傻愣愣的,跟撞了邪似的。唉,这一家子就算是毁了。你说,这么活着,是不是还不如死了?” 看着这句话,池音愣了好久,心头一阵酸涩。原本的侦探乐趣,忽然被压抑的悲凉冲散。 “对了,你说那个实验室,不会真是在研究什么邪法吧?我前几天看还有人说直播的那个事故就是邪法搞的。真是可怕,国家也不管管!” 池音心里叹了一大口气,回了句:“邪法这种东西还不至于吧。不都说是因为伦理审核没过关吗?” “说得也是。”对方回得很快,“这现在人心惶惶的,就是容易往乱七八糟的地方想。” 第十三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新旧纸张混合的气味。化名“杨晨”的池音,正坐在一位姓刘的副主任医师的办公室里。她自称是一家关注“长期慢性神经系统疾病患者生存质量”的社科期刊的调研员,现在舆论里对神经系统基本病患者有一些不太好的声音,所以想来做一期专题采访。她的选题角度精准且充满人文关怀,成功引起了刘医师的共鸣。 交谈进行了近二十分钟。池音表现得像一个认真好学、充满同情心的晚辈,问题都集中在康复理念、家庭负担和社会支持上。她甚至巧妙地引出了刘主任几年前发表过的一篇相关论文,表示拜读过,极大地满足了对方的专业自豪感。 “不瞒您说,我今天来这里访谈,也是因为一位名叫邝威的患者。他是我的远房表哥,三年半之前因为突发的精神疾病入院。既然采访结束了,我想去探望一下他。”邝先生之所以被叫做“鞋哥”,就是因为和“匡威”谐音。 “邝威先生吗,我确实印象深刻。”刘主任说,“那我带您去他的病房吧。” “主任,我表哥能恢复到现在这样,你们的康复团队真的付出了很多。” “唉,小邝那个案子,确实很典型,也很可惜。”刘医师推了推眼镜,似乎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向角落一个高大的档案柜,“他入院初期的几次脑电图非常……异常,可以说是我职业生涯里见过的少数几个特例之一。我们甚至怀疑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基因病。” “典型?也就是说,有相似度案例吗?我怎么记得,他的情况非常特殊?” 池音的心跳骤然加速,但脸上依旧保持着略微担心的神情。 “确实很特殊。但这几年,也有几位类似的患者来就诊。有些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刘主任顿了顿,“说来惭愧,我们还不了解这种疾病具体的成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治疗方法。好在静养似乎有些效果。” 在刘副主任的带领下,池音走进了邝威的病房。 病房的窗帘半拉着,昏黄的光线投在床边。邝威靠在床头,身形比照片中消瘦许多,眼神空洞,嘴里似乎在低声呢喃着什么,却听不清具体的词句。旁边的小桌上摆着半碗没动的米粥,已经结了层薄膜。 池音轻轻唤了一声:“……表哥。” 邝威的眼睛转了转,却没有对上焦点。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呆滞。 刘主任在旁边叹了口气:“他的语言功能受损严重,偶尔会蹦出一两个字,但大多数时候就是这样。” 池音点点头,假装用采访者的口吻追问了几句康复训练的细节,但注意力始终集中在房间里的细微之处。桌角夹着一份装订好的厚厚病历资料,封面上能看到邝威的名字。 “出去……出去……” 池音迅速转过头,邝威的眼睛里依然没有一点灵智。 第12章 缺口 “不用害怕,无意识重复词语对患者来说是正常现象。”刘主任解释道。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护士探进头来:“刘主任,3床病人突然情绪激动,需要您马上过去看一下!” “好,我马上来!”刘医师立刻站起身,对池音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小杨,你稍坐一下,我处理点急事,很快回来。” “您忙您忙,没关系。”池音赶紧表示理解。 门被带上,办公室里瞬间只剩下池音一人,以及……摊开在桌面上那份属于邝威的病历。 机会千载难逢!时间可能只有一两分钟! 池音几乎没有犹豫,她猛地站起来,心脏狂跳到几乎要撞出胸腔。她迅速掏出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她飞快地翻动那份报告,找到包含入院初期脑电图的那几页,以及任何标注了“异常”、“特殊波形”、“会诊意见” 的部分。 咔嚓——咔嚓——咔嚓—— 她将手机镜头对准关键页面,尽可能保持稳定,连续按下快门。微弱的快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敲在她的神经上。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心的冷汗。 拍了大约七八张,确保关键数据都已摄入,她听到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 池音立刻将报告迅速而准确地按原顺序叠好,塞回牛皮纸袋。 “出去!给我出去!” 邝威突然大声吼叫道,并且不断撞击着床板。池音手一抖,报告散落在地。她赶紧七手八脚地把报告捡起来,也顾不上页码顺序,胡乱把文件收纳。做完这一切,池音几乎是滑回椅子,剧烈的心跳声几乎淹没了她的听觉。 邝威恢复了平静。门开了,刘医师走了进来:“不好意思久等了,小杨。病人我们会好好照顾的,您就先请回吧。” “好的,那我这就走了。您辛苦了。”池音抬起头,努力让笑容看起来自然,尽管脸颊肌肉有些僵硬。 走出医院大门,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时,池音才感觉到双腿有些发软。风吹过背后的冷汗,让她打了个寒战。她紧紧握着口袋里的手机,那里面装着可能揭开一切谜底的钥匙。强烈的负罪感和即将触及真相的兴奋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分析数据。不久,她出现在图书馆的自习室内。 池音摊开了她的笔记本电脑和一本厚厚的皮质笔记本。即使在这个数字时代,她依然保留着中学时代养成的习惯——当需要深度思考和解构复杂问题时,纸笔的触感能让她更加专注。她已将手机里拍下的所有报告照片一股脑发给了陈墨,但陈墨只匆匆回了句“在忙,晚点看”。略微的失望之后,池音干脆关闭了手机,将自己彻底沉浸在线索之中。 屏幕上是邝威的病历照片,笔记本上已经开始勾勒出潦草的关系图和关键词。那些专业的医学术语和复杂的脑电图波形需要极大的耐心去解读,但几个关键短语像冰冷的针尖,反复刺穿着她的思维: 「…**型模式…近乎机械性重复…」 「…患者丧失意识…生理反应异常…」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这种描述…她立刻调出从发布会事故录屏中还原出的、尼尔最后时刻的脑电频谱图进行对比。 高度相似。 这两份来自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个体的脑电图,竟呈现出令人不安的一致性。如果单从医学诊断角度看,她几乎会断定这两人罹患了同一种罕见的、能导致意识严重混乱甚至丧失的神经系统疾病。 冷汗无声地从她额角滑落。她强迫自己继续翻阅邝威后续的跟踪报告。 「…异常波幅减弱…生理活动渐趋正常…」 「…观察到零星、短暂的α/β波爆发…与外界刺激无明确关联…」 「…近期可见语言皮层局灶性活动增强…与患者偶发的无意义词语重复存在时间相关性…」 「…恢复模式异于典型脑损伤…原因不明…」 后面的记录几乎都在描述一种缓慢但确实存在的恢复过程。池音的目光在这些文字和波形图之间来回穿梭,一个毛骨悚然的比喻在她脑中成型:这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掠夺了邝威的自我意识,将他变成了一具空壳。而在之后的三年里,他本身被击碎的意识,又在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重新“生长”出来,如同被践踏后的野草,挣扎着冒出零星的绿芽。 他不断重复的“出去”,到底是想让什么东西出去?又是从哪里出去?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池音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但恐惧并没有让她停滞,反而催化出一种更强的求知欲。她开始疯狂地搜集国内外类似病例的报道和医学论文,恶补关于意识障碍、异常脑电模式的最新研究进展。笔尖在纸面上飞速滑动,记录下关键词、疑问、假设,画出一个又一个试图连接所有线索的箭头。 不知不觉间,窗外天色已然暗淡,夕阳的余晖为桌角镀上一层暖金色。她的笔记本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许多页,大脑因高速运转而微微发烫。 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这才想起被自己遗忘已久的手机。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瞬间涌入的信息提示几乎让手机卡顿—— 未接来电:妈妈 (9) 爸爸 (6) 胡教授 (5) 陈墨 (3) … 微信提示更是刷屏,最顶端是一位大学同学的消息:“池音,你还好吗?快看微博!” 心脏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手指有些发颤地解锁手机,点开微博图标。 微博里,一个帖子的热度正不断增加: 有网友从一个少年几天前发的动态里,发现放在旁边桌子上的一份研究报告。研究报告虽然看不太清楚。但里面有几个字母足够辨认:LAB-D。 更要命的是,池音看到了自己和陈墨的名字。陈墨的名字糊成一团,可她自己的名字却十分清晰。 如果说,之前的舆论主要还在讨论脑科学实验伦理问题,那么现在,Lab-D的研究凿开了一个缺口,把人们的恐惧引向神秘领域。而研究者们,成为了众矢之的。 第13章 找到你了 池音的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手机。屏幕上,那被锐化、复原、拼凑的图片像是一份份来自地狱的诉状。LAB-D报告中那个被标记出的异常频率,与从发布会事故视频中剥离出的、那诡谲的、不属于尼尔的脑电“噪点”,被并排放置,用刺目的红圈标注。 频率特征,完全一致。 客观的科学数据,在狂热的舆论眼里,变成了无可辩驳的“邪神”指纹。 “实锤了!就是那个神秘频率搞的鬼!那群无耻的研究员,他们究竟在召唤什么东西!” “那个频率根本不是仪器误差!它是活的!是它搞疯了尼尔!夺走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我的天,有人发现吗,那座实验楼里三年前就发生过诡异的事件……这些研究员早就知道!他们是故意的!” “姓名那一栏写得是‘池音’这两个字吗?赶快严查这个人!另外那个看不大清,但他也逃不了!” “找到了。国家重点实验室?获得过xx奖的胡智永是她的导师?鬼知道她是靠什么进去的!” “我的天这不就是在召唤邪神吗!这简直是反人类的罪行啊!得把这帮人都抓起来枪毙!” “K市发生大规模暴力事件。” “一个个人模狗样的,鬼知道都有什么勾连!干脆干掉她们得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池音的瞳孔,刺入她的大脑。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胃里翻江倒海。LAB-D的报告、邝威的病历、她所有的学术追求和好奇心,此刻都被扭曲成了献祭的祷文和毁灭的蓝图。她不是研究员,她是女巫;她的导师不是学者,是恶魔;他们的工作不是探索,是灭绝。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脚踝、膝盖、胸口……她感到窒息。 自习室里原本细微的翻书声、键盘敲击声好像消失了。她猛地抬头,发现周围的人似乎都停下了动作,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她。那些眼神里只剩下好奇、审视、恐惧……甚至不加掩饰地释放着一丝兴奋。窃窃私语声像潮湿的霉菌一样在空气中蔓延。 “就是她吧……” “看着挺正常的,怎么会……” “离她远点……” 池音的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喉咙。她猛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笔记本、笔、电脑胡乱塞进包里。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钉在她的背上。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自习室,逃离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池音在夜晚的街道上逃窜着。感觉浑身刺痛——目光。似乎所有人都目光都在盯着她,杂言碎语像鬼魂一般缠着她。我得……我得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她躲进了一个偏僻的公共卫生间,反手锁死了隔间的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地喘息。世界被隔绝在外,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狂乱的心跳和压抑的抽气声。 她颤抖着拿出手机,先打给陈墨。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怎么会打不通?池音按掉电话,再次呼叫。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为什么?那胡教授呢?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怎么会,怎么会打不通呢?大家都怎么了?为什么联系不上?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她无法呼吸。池音盯着妈妈的号码,却没有勇气拨通。她闭上眼,任由眼泪流淌。手机还在疯狂地震动,不是来电,是无数条微博、论坛的@和私信提示音,像催命的符咒。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了,是妈妈。怎么办,该接吗? 池音深吸一口气,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压低声音,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喂,妈……” “音音!音音你没事吧?网上那些是怎么回事啊?好多陌生人往家里打电话!你爸都快急疯了!你到底在外面做什么了啊?!”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惊恐和不解。 “妈……我没事……那些都是胡说八道的……是假的……”池音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声音染上了无法掩饰的哽咽和颤抖,“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你们别信……保护好自己……” “音音?你在哭?你到底在哪?你声音不对!告诉妈妈你在哪!”母亲的声音更加焦急。 “我……我没事……真的……”她说不下去了,强烈的恐惧和委屈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挂断电话,她终于瘫坐在冰冷的马桶盖上,将脸埋进膝盖,无声地痛哭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之前发布邝威相关信息的帖主,十分钟前发布了一条新动态: 【卧槽!兄弟们!我发了那个帖子之后,有个女的私信我,您猜怎么着,就是那个池音!她套我话!她肯定去十三院了!她想干什么?!灭口吗?!】 他在说什么?上午的时候,他不还是个正常人吗? “时间线对上了!她刚搞出发布会的事故,就急着去找三年前的受害者!” “细思极恐!她是不是想去确认‘那个东西’有没有留下痕迹?” “@所有人十三院附近的兄弟注意!这个邪女可能就在你们那边!” “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个厕所里有哭声,而且好像听到了‘音音’?那个厕所离十三院也就两条街!” 池音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砰!砰!砰! 隔间门外,沉重的砸门声毫无预兆地猛然响起!伴随着几个激动而充满戾气的男声: “滚出来!池音!知道你躲在里面!” “妖女!出来说清楚!你想对人类做什么?!” “把她抓出来!烧死她!免得她再害人!” 门板被砸得剧烈晃动,锁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记重击都像直接砸在池音的心脏上。她惊恐地缩紧身体,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停止了,眼泪疯狂流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门外是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撞击,门内是她被压缩到极致的、无声的绝望。灯光惨白地照着她惨无人色的脸,她像一只被堵在陷阱里等待宰割的幼兽,世界缩小到这方寸之地,充满了最原始的恶意和恐怖。 她完了。她会被这些人撕碎。 就在她意识几乎要涣散,门锁即将被砸开的瞬间——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一个严厉有力的女声穿透了疯狂的砸门声和叫骂。 外面传来一阵混乱的推搡、呵斥和短暂的打斗声。 “警察!不许动!” “靠!条子怎么来了!” “放开我!” “我就知道你们是一伙儿的!” 一切发生得太快。池音蜷缩在角落,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几分钟后,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平息。 “请问是池音女士吗?”那个有力的女声再次响起,这次清晰地响在隔间门外,带着一种令人安心权威感,“我们是警察,外面已经安全了。请您开门。” 池音颤抖着,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抬起虚软的手,拨开了那几乎变形的门闩。 门开了,门外站着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一名女警目光锐利而沉稳地看着她。不远处,几个刚才还在疯狂砸门的年轻人正被其他警察制服着,嘴上还在不干不净地叫骂。 女警向她伸出手,声音放缓了些:“池音女士,没事了,跟我们走吧,你需要保护,我们也有些问题要问你。” 池音看着那只手,又看向门外混乱却已被控制的场面,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她眼前一黑,顺着门框软软地滑倒在地,在失去意识前,耳边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远处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深渊的诅咒声。 第14章 质问 “警察同志,我们……这是要去哪?” 车厢里,池音慢慢恢复了意识。车窗上拉着遮光帘,她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只能透过缝隙见到光影一闪一闪地掠过。那种不确定的流动感,让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无处安放的紧张。 “您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依旧是那个温和而令人安心的女声。 “还好。我应该没有受伤。”池音缓缓回答,声音里带着未完全清醒的恍惚。她感觉脑子乱糟糟的,思绪像被水搅散,还没来得及重新聚拢。顿了顿,她还是忍不住问:“您要带我去……哪里?” “您没有受伤就好。”女警答得克制而冷静,“池音女士,相信您也清楚,您的研究已经引发了巨大的社会影响。我们需要和您做一次正式的谈话,请您理解和配合。” “哦。”池音愣了一下,声音有点虚,“那……其他人呢?” “其他涉事人员也都在接受单独问讯。” “好。” “您放心,我们会确保一切公正和安全。” 一间空旷的问讯室内,刺目的白炽灯直直照下,将池音的脸映得更为苍白。桌子上放着一台录音机,灯光下的红点一闪一闪。 “池音女士,接下来我们会做正式问讯。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在案,并作为证据。您清楚吗?” “我清楚。” “好。”对面坐着两名警官,一男一女。男警官翻开文件夹,语气平稳却不容回避:“请您详细说明,一年前您主持的那项脑电波识别情绪的实验的实验目的、过程以及结果。” 池音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一年前,出现了一种新的脑电波图像处理技术。实验室因此开展了一系列与脑电波分析相关的研究。我的部分,是针对情绪识别的实验。” “参与实验的人员具体有哪些?” “我的导师胡教授——胡智永教授——指导了实验。另外,还有几位低年级的研究生和实习本科生协助完成数据采集。” “实验数据是在哪里采集的?” “在实验楼三层的实验室。我们征用了ABCD四个实验间,LAB-D就是其中之一。” 男警官停顿了一下,语气低沉:“当时您知道实验楼的历史情况吗?” “……不知道。”池音摇头,“我是后来才听说。” 问话继续进行,节奏不快不慢,问题却环环相扣。池音小心回答,每一句都很配合。 “说说您今天的行动。为什么没有参加某某组织的闭门研讨会?” “因为我觉得那类研讨会大多没有实质意义,我之前参加过类似的。今天早上,我在网络上看到与LAB-D奇怪频率相关的线索,很兴奋,就独自去调查了。” “您清楚偷拍医院内部报告的行为属于违法范畴吗?” 池音低下头,声音发紧:“我……我清楚。如果我的行为已经触犯法律,我愿意接受相应处罚。” “您的笔记本里有大量推理记录。可以解释一下吗?” “好的……”池音艰难地理顺思路,“总之,综合分析下来,我认为邝威和尼尔的发疯,可能有同一个诱因——某种外部物质或干扰破坏了他们原有的意识结构。” “嗯。您的笔记,我们会交由专业团队进一步检验。” 女警官合上笔记本,语气稍稍缓和:“谢谢您的配合。” “审讯顺利吗?” “很顺利,对方态度非常配合,回答也很清晰。” “好的,但不要掉以轻心。另外,对所有研究人员都要落实保护措施。” 长久而令人疲惫的沉默与重复问话之后,门再次被推开。池音被带离问讯室。 在走廊拐角,她透过门上的小窗,看见了胡教授。那个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爱讲冷笑话的老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用手背胡乱抹着眼泪。几个老师和研究生也在接受审讯,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池音被带到另一间空房,暂时安置。直到很久之后,她才再次被带上车。“我们要去哪里?” 女警斟酌着,没有立刻回话。 “其他人呢?陈墨呢?胡教授呢?” “胡教授会被转移到安全地点保护。其他与事件关联不大的人员已经离开了。至于陈墨,” 女警顿了一下,叹了口气, “我们正要去找她。” “……陈墨那孩子…她从小就苦…很小就没了爸妈…她不爱说话,可心比谁都软…她做研究比谁都认真…”胡教授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的恳求,“求求你们了…让池音去陪陪她吧…她现在需要她啊…”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刺鼻。白色的灯光冰冷而无情,走廊似乎没有尽头。即使有警察的帮扶,池音还是走得不稳。她想赶紧跑过去,可是一股恐惧却拖慢了她的脚步。 当病房门被推开,池音看到那具躺在病床上的身影时,她的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 陈墨。 她的身上插满各种管路,监护仪器闪烁着冰冷的光,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氧气面罩遮住了她的面庞,只能看到紧闭的双眼,和眼睑下颤动的脆弱睫毛。 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却令人心慌的滴答声。 池音一步步走到床边,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小心地触碰陈墨冰凉的手背。 巨大的悲伤与悔恨瞬间吞没了她。眼泪无声坠落。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去调查…… 如果不是她把陈墨拉进这个领域…… 如果她没有说那些气话…… 如果…… 为什么这一切要发生在陈墨身上…… 她紧紧攥住那只冰冷的手,泪水一滴滴落在上面,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整个世界。 第15章 血色 陈墨在会议现场昏昏欲睡。 池音好像也没说错,这种会议确实没什么必要非得参加。唉,早知道和池音一起去调查了,那样的话现在自己应该已经在分析数据了。 即使如此,陈墨还是尽量保持着基本的礼仪,尽量不看手机,尽量不合上眼。这种强撑着的状态反而让她更加疲累。 这个又臭又长的会议终于结束了。会议中心的玻璃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陈墨深吸了一口微凉的晚风,试图驱散脑中的疲惫与压抑。她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却被爆炸般的推送通知淹没。每一条信息都像一记重锤,砸得她头晕目眩。她颤抖着点开,池音的照片、个人信息、甚至过往的经历被**裸地挂在网上,承受着滔天的恶意和污蔑。 怎么会这样?恐慌如冰水浇头。她立刻拨打池音的电话。 无人接听。 冷静,要冷静。她强迫自己深呼吸。可能是手机静音,或者在信号不好的地方。她转而立刻拨打胡教授的电话,但电话却被挂断了。 很快,陈墨收到了老胡的信息:“在开会,怎么了?” “胡老师,快看微博!有人爆了我们Lab-D的实验,池音被人肉了!” 陈墨一连发了好几条信息: “我联系不上池音。她上午去十三院调查了,现在应该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整理信息。” “胡老师你赶紧联系池音,她现在很危险!” 发完这几条,陈墨再次拨打池音的电话,却依然只听到漫长的忙音。 胡教授:“我看到了。我会联系警方,你不要太着急。” “你怎么样?你在哪?你也要注意安全!” 陈墨回复: “我在kk会议场外面,刚结束。好像还没人查到我。” “有池音的消息请赶紧联系我!胡老师,您的信息也被扒出来了,您也要小心!” 二人几乎都是秒回: “我会注意的。你找个地方躲一躲,不要掉以轻心!” 躲一躲?可是,该去哪里躲呢? 陈墨在昏黄路灯下犹豫片刻,心口一阵发紧。附近荒凉,只有零星的路灯和偶尔驶过的汽车灯光。她顺着小路走,终于看到一间还亮着灯的小杂货铺。店门口挂着老旧的塑料风铃,随风叮当作响。 她推门进去。店里弥漫着淡淡的陈米味,柜台后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和蔼地抬头望了她一眼。 “买点什么吗?” “……不用,谢谢。我能在这儿稍微坐一会儿吗?”陈墨压低声音。 老婆婆点点头,示意她随便。 陈墨找了个角落坐下,压低帽檐,手里紧攥着手机。她继续在小号上留言,劝大家理智,心里却清楚这是杯水车薪。就在她手指滑向拨号键的那一刻,店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快步走进来,神色凝重。 “妈,外面出大事了。”他压低嗓音,“有个搞邪法的女人很可能参加了旁边的那个会议。我准备带兄弟们去堵她,让她给个交代。” 陈墨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把手扶上帽檐。 “这年头还有人搞邪法?你们可别惹事啊。”老婆婆皱眉。 “惹事?妈,这可是天大的事。我和兄弟们是要去主持正义!跟你讲不清楚。”男人越说越激动。 陈墨屏息,悄悄起身,准备往门口挪去。可脚步声还是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哎,你是谁?”他盯着她,目光锐利,“脸生得很啊。” “路过,休息一下。”陈墨声音发紧。 “路过?”男人冷笑两声,“长得这么白净,怎么还用帽子挡着脸?”他一步一步朝陈墨走来,逼的陈墨向后退,“你该不会,跟那个池音认识?” 陈墨被逼到门口,背脊抵上冰冷的玻璃门。偏偏这时,街角又涌进来几名年轻男子,手里拎着棍棒。 “龙哥。这是怎么个意思?” 陈墨感到不怀好意的眼神从自己脸上扫过。有人眯着眼,突然喊了一声: “是她!我见过,她和池音有合照!” 空气在瞬间凝固。 “好么,原来你也是参与者!”男人狞笑着接过棒子,缓缓靠近。 陈墨心知不妙。她平时坚持跑步健身,体能和反应在一般人里算不错的,但面对数名持械的青壮男子,她毫无胜算。要是带了那把瑞士军刀就好了。算了,那把刀在池音那里,能让池音有个家伙事防身,其实也好。还好池音不在这里。 她猛地将沉重的电脑包砸向为首者,趁对方躲闪的瞬间,转身狂奔。 “追!” 裤兜里的手机响起忙音,被淹没在一片混乱之中。 脚步声、咒骂声在身后紧追不舍。冰冷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紧张的神经。她利用街边的垃圾桶、停靠的车辆作为掩护,拼命奔跑,肺叶火辣辣地疼。一个冲得太猛的袭击者被她绊倒在地。这显然激怒了对方。 “靠!还敢反抗!”男人恼羞成怒,猛地掏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弹簧刀。有人抄起砖头,猛地砸向她。陈墨抬臂格挡,瞬间手臂一阵钻心的痛,几乎麻痹。她咬牙继续逃,却在一个拐角被堵住去路。 “还想跑?!”一声暴喝。 她试图再突围,却被棍子结结实实抽在肩胛骨上,整个人差点跪倒。剧痛令她呼吸停滞,胸口发紧。还没来得及起身,冰冷的刀锋已闪过夜色—— “呃——!”陈墨闷哼一声,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瞬间贯穿身体,随即是爆炸开的、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迅速浸透衣衫。这刹那的游离自然再次变为了敌人的可乘之机,又一刀被刺入腹中。她踉跄着撞在身后的墙壁上,身体沿着粗糙的墙面滑落,力气随着血液快速流失。 “看到了吗,搞那种邪门研究,这就是下场!”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任何邪门诡道都会被正义的铁拳击碎!” “她是第一个,而那个池音,马上就会是第二个!” 视野开始模糊、变暗,周围的叫骂声变得遥远而扭曲。 要死了吗? 无尽的悔恨和恐惧吞噬了她。她后悔没有和池音一起行动,后悔没能保护好她,后悔那些深藏在心底、从未有机会说出口的话……池音,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安全吗?拜托了。如果非得有人受伤,让我承受就够了。 巨大的担忧甚至超过了身体正在承受的巨大痛苦。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熄灭。极度的担忧化作了最强烈、最纯粹的不甘和执念:不能死!我绝不能死在这里!我还要找到她!保护她!我还有重要的话没有说! 想活下去吗? 想! 这股强烈的求生欲,仿佛点燃了体内某种从未被触及的深层力量。一种奇异的感觉席卷了她。一种内在的、剧烈的震颤,让她的时间感知骤然变得缓慢而清晰。陈墨的身体剧烈战栗起来。 腹部的剧痛依然存在,但却被奇异地推远,不再能干扰她的思维。流失的力气似乎被一种冰冷而强大的决绝感取代,大脑异常清醒,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反馈都无比精确地映射在脑海中。 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伤口,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瞳孔深处掠过一丝绝对冷静、近乎非人的锐光。 袭击者结束了叫嚣,再次向她逼近。 陈墨的身影骤然动了。 她没有余力多言,也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闪避、格挡,利用环境与本能在血泊中硬撑,狼狈却狠厉。几个袭击者在她近乎绝望的抵抗下接连踉跄。 她撑得很吃力,几次差点再度倒下,但那股诡异的力量像冰冷的锁链,把她从死亡边缘死死拉住。 终于,远处的警笛声刺破夜空。灯光骤然照亮这片阴暗的街角。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模糊的视线捕捉到警察惊愕的脸庞,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喃喃吐出几个几乎听不见的字: “池音……危险……找她……” 随后,她便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昏迷不醒。只留下地上迅速扩大的血泊。 池音在哭,另一边的问讯室里,林俊豪也在哭。“我没想到会这样的。对不起,对不起……” 第16章 错 不知道为什么,豪哥总让池音想起她之前的一个朋友。那个人也是看上去又拽又抽象,甚至微信昵称就叫“微信传偷助手”。但相处起来才知道,那家伙其实是个好人,后来还当了小学老师。说起来,几年前换了手机之后,池音也好久没和这个朋友联系了。 豪哥大概也是这样吧。她想。 “哎呀,小豪又来啦!” 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摸了摸林俊豪的脑袋。 “嗯,胡爷爷好!” “哈哈,小豪真有礼貌。你爸爸呢?” “爸爸说他在忙,让我在办公室等一会。” “哦。你功课忙不忙啊?要是有不会的题,可以来问爷爷哦。” “好的!” 林俊豪拉开书包,摆好笔袋和作业本,一笔一划地写着生词作业。 “胡教授。”林正文推开门。 “爸爸!”林俊豪从椅子上蹦下来。 “小豪刚刚问胡爷爷好了吗?胡教授,小豪刚才还算乖吧?” “那还用说?小豪一直都可有礼貌啦。刚刚你不在的时候,他一直在写作业呢。” “爸爸!”林俊豪拉着林教授的衣摆,“我写的作文,被老师表扬了呢!老师叫我修改修改,明天要向全班分享呢!” “哦?这么厉害?”林正文还没说话,胡教授倒是来了兴趣,“写的什么作文啊?能不能让爷爷看看?” 小豪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折得有点皱的作文纸,递了过去。 胡教授接过,扶了扶眼镜念道:“《我的理想》,林俊豪……‘我的理想是,成为像爸爸一样伟大的科学家’……哈哈,好!真是虎父无犬子!我们小豪志向远大,以后肯定也是位厉害的科学家!” “诶呀,你别什么都夸,太惯着孩子了。小豪,被老师夸了也不要骄傲,知道吗?你看你第二句话就开始写错别字了。” “知道了。” “那怎么了,孩子做得好你别舍不得夸。”胡教授摆摆手,转而问道,“林老师,你那个项目最近进展怎么样?” “很顺利。”林教授显然心情不错,“小豪,要不要和爸爸一起看看爸爸的实验成果?胡教授,您要是有空也可以一起。” “好呀好呀!” “我就不去了,一会儿还有个会。” “小豪,说爷爷再见!” “爷爷再见!” “小豪也再见!” 实验室里,林正文神神秘秘地拿出了一个像头盔似的东西。 “小豪,知道这是什么吗?” 林俊豪摇了摇头。 “不知道吧,这是爸爸的研究成果,能探测人的脑电波。不过,这和一般的头戴式装备可不一样,爸爸可做了不少改进。爸爸的这个装备,能探测出这间屋子里的所有脑电波呢!你知道这个东西以后能干什么嘛?可以用来探测**目标,比如寻找被困人员。怎么样,厉不厉害?” 林俊豪听不太懂,但还是认真地点头。“嗯,爸爸最厉害了!” “好!那我打开机器给你演示一下。” 林正文打开机器,林俊豪把脑袋凑了过去。两个红点重叠在一起,一个大一点,一个小一点。 “你看,这个大一点的红点就是爸爸的脑电波,那个小一点的就是你的。” “哇!”小豪发出惊叹,眼睛闪闪发光,“爸爸,你要是把这个发明公布了,是不是就能变成全世界都有名的大科学家了?” “哈哈,那当然!”林教授沉浸在喜悦中,随口应道,“到时候,你就是大科学家的儿子了!……嗯,爸爸还有个更小巧的演示样机,改天拿给你玩。” 样机的事,林正文其实只是随口一说,但却足够让林俊豪兴奋很久。那天晚上,小豪怀着对父亲的无限崇拜,认真地修改着他的作文,期待着明天在全班同学面前的朗读。 第二天,语文课上,林俊豪大声地、充满自豪地读完了他的作文。下课后,班里那个没礼貌的小恶霸却凑了过来,扯着嗓子冷笑:“吹牛吧你。就你这个书呆子样,你爸还能是科学家?报纸上怎么从来没写过他?是不是你爸脑筋搭错了,所以才去研究脑神经?还‘会变得很有名’?笑死人了。你在这许愿呢?” 林俊豪涨红了脸,拼命解释,却被对方讥讽得说不出话。最后,他只是死死攥住拳头,心里憋着一股劲儿:等到爸爸真的出名,就让他们全闭嘴。 林俊豪等了好一段日子,可是爸爸没有变有名。相反,爸爸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了。一天下午,林俊豪像往常一样在办公室写作业。他小心翼翼地问:“爸爸,你什么时候能把样机给我?什么时候能变得很有名?” 话音刚落,林正文的脸骤然铁青。林俊豪吓了一跳,又默默补充道:“……我跟同学们说了你会成为很有名的科学家,可是他们都……” 林正文猛地放下手里的文件,盯着儿子,冷冷吐出一句:“虚荣。” “我……不是虚荣,我只是……” “别狡辩!”林正文声音拔高,拍案而起,“你天天想这些没用的事,有没有好好学习?!像你这样,不配当科学家的儿子!” 林俊豪不知道的是,那段时间,一位在脑科学领域极具影响力的权威雷院士,在一次重要会议后,公开撰文,犀利地将“意识场探测”斥为“缺乏坚实理论基础的物理主义幻想”“误导科研资源的伪科学雏形”,更暗讽研究者“追逐玄学幻影而非科学”。这篇评论像一记重锤,把整个方向敲进泥里。林正文几乎是一夜之间,失去了项目资金、合作者与发表渠道。林俊豪的话正好戳中了林正文的伤疤。 林俊豪吓得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动静很快引来了实验室的老师和学生们,大家想劝,林正文却摆手冷声说:“家事,别管。” 委屈和愤怒交织在胸口。那一刻,林俊豪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倔劲儿。他悄悄溜进了父亲存放设备的小间,意外发现了两个头盔,其中一个小一些,也粗糙一些。这个就是样机吧?他鼓起勇气,把那个样机塞进书包。 那天晚上,他盯着背包发呆,幻想着第二天拿出来展示,狠狠打脸那个小恶霸。可研究设备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他摆弄半天,毫无头绪,只能先把它藏了起来。 第二天放学,一进到父亲的办公室,他就感觉气氛不对。 林正文脸色铁青,显然已经发现样机少了一台。 “实验室的样机,是不是你拿走了?”父亲的声音冷得像冰。 林俊豪的心怦怦直跳,不知哪来的勇气,他梗着脖子顶撞道:“是又怎么样?我……我把它砸了!反正你也说那是没用的东西!”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炸药桶。林正文彻底暴怒,一巴掌扇了过去:“你这个逆子!”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闻声赶来的胡教授和池音奋力才将暴怒的林教授拉开。小豪脸上火辣辣地疼,但心里的伤更重。 更深的打击接踵而至。第二天在学校,那个小恶霸竟然拿着一张学术版的报纸,指着上面一篇文章,得意地嘲笑他:“看!我没说错吧!报纸上都说了,你爸研究的就是伪科学!丢人!” 原来爸爸真的失败了,真的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 从此,林正文的脾气越来越阴晴不定,仿佛想从儿子身上找回失去的控制感。而林俊豪也变得越发沉默和叛逆。他将所有精力投入虚拟世界,并且憎恨所有穿着白大褂、谈论着脑科学的人。实验室的新生们不再叫他“小豪”,而是带着一丝戏谑叫他“豪哥”。 而那天,林俊豪只是在实验室自拍了几张,配文“研究脑神经的都是精神脑”。他不知道他拍到了池音的报告,更没想到会引发如此激烈的事件。 如果他没有带着挑衅拍下那几张照片…… 如果他没有带着恨意写下那几个关键词…… 如果他没有带着恶意按下发布键……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都是我的错……” 第17章 泪 医院的病房里,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稀释,凝滞成一片苍白的寂静。唯有心电监护仪屏幕上规律跳跃的绿线和那一声声平稳却单调的“滴——滴——”声,固执地证明着时间仍在流逝。 池音像一尊被钉在床边的雕塑,寸步不离。她的目光近乎贪婪地流连在陈墨脸上,描摹过那过分苍白的肤色、微蹙的眉间、轻阖的眼睫下淡淡的阴影,仿佛要将这个人的每一寸轮廓都深刻进灵魂里,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会如烟消散。 巨大的悲伤和蚀骨的悔恨交织成沉重的枷锁,紧紧箍住她的心脏,压得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钝痛。万千纷乱的思绪最终坍缩成一个无比清晰、近乎偏执的念头:她绝不能失去陈墨。绝不。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那些实验屡屡失败后令人窒息的沮丧,那些收到论文拒稿通知时漫无边际的低落,还有那个被雨水打湿的夜晚,她为一段失败的感情痛哭失声,是陈墨沉默却坚定地接纳了她的狼狈,用那双总是温暖干燥的手,笨拙又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每一次她人生的低谷,每一次她的失意彷徨,身边总有这道沉静而温暖的身影。陈墨就像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底片,是恒定稳固的背景光,她早已习惯了在这道光下生活、探索、前行,以至于几乎忘记了,光,也是会黯淡,甚至会熄灭的。 而现在,这道光如此微弱。陈墨只是安静地睡着,呼吸轻浅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脆弱得像一件精密的琉璃器皿。池音用双手紧紧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尖微微颤抖,仿佛想通过这唯一的连接,将自己的生命力、自己的恳求、自己全部的心念,一丝不苟地传递过去。 眼眶酸涩得厉害,汹涌的泪意一次又一次地冲撞着堤坝。池音好想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想将所有的恐惧和后怕都宣泄出来。 可是,那个唯一会耐心擦掉她的眼泪、用沉默或笨拙话语安慰她的人,此刻正昏迷不醒。 她只能拼命地仰起头,用力眨着眼睛,将那些滚烫的液体逼退回去。一个孩子气的、毫无逻辑的念头悄然滋生:如果她少流一滴眼泪,是不是就能为陈墨多攒下一分安宁?如果她表现得足够坚强,是不是陈墨就能感知到,然后凝聚起更多的力量,好好地、快点恢复过来? 她甚至幻想着下一秒,那紧闭的眼睫就会颤动,然后睁开,露出那双总是盛着她倒影的、沉静如水的眼眸。 寂静的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声响,和一个守护者无声却震耳欲聋的祈祷。 嘀嗒。嘀嗒。 窗外下着小雨。 “池音女士,这是专门为您准备的电脑。您可以正常使用,但请理解,我们会对数据进行监控。” 警方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克制、冷静。经过初步调查,他们认为实验室整体环境无明显问题,但涉及关键研究人员的个体仍需在监视与保护并行的状态下生活。胡教授和几位同事不断为池音争取,最终警方同意让她留在陈墨的病房,以照顾这位仍在昏迷中的伙伴。 “如果您需要书籍或其他资料,可以随时和我们联系。”一位年轻的警官补充道。 “谢谢……只是,我现在没有心情。”池音低声回答。 池音坐在病床旁,轻轻握住陈墨低垂的手。她的眼泪已经快流干了,但心口却像被浸泡在湿冷的沼泽里,沉重又窒息。 而那只手突然动了一下。 池音一瞬间几乎以为是错觉,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颤抖。直到她看见陈墨的睫毛轻轻颤动,她的指尖止不住地发抖。她屏住呼吸,凑近前去,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破碎的哽咽: “陈墨,陈墨!你……你醒了吗?” 床上的人似乎真的听到了这声声呼唤,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浮现出挣扎而痛苦的神色,仿佛正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沉重的黑暗。 “没事,没事……” 池音心疼地摸着陈墨的脸。而陈墨终于在迷蒙中见到了天光。她的眼光茫然摸索了一阵,定格在池音脸上。 “池音……” “陈墨……医生,医生!” 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却让池音的眼泪夺眶而出。池音简直想跳起来去叫医生,可陈墨的手指却极其微弱地勾了她一下,那细微的力道像蛛丝,却足以将她牢牢拴在原地。 “池音……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我没有事。你疼不疼啊?啊?” “我还以为……我要……见不到你……” “不会的,不会的。你要撑住,我一直都在,会一直陪着你……什么都不要担心,什么都不要担心……” 陈墨的眼里好像有了一点点光亮,她唇角轻轻地吐着气: “还好……还好……” 她笑着,笑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但很快,她的力气似乎消失了。她的眼皮慢慢垂下来,头偏向一边。一滴泪晕湿了眼角。 “陈墨,陈墨!” 池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措过。她整个人几乎要跪倒,慌乱地呼唤。当她注意到陈墨的眼泪,她终于爆发出哭声。 池音从没见过陈墨流眼泪。 她见过陈墨失落的样子,委屈的样子,痛苦的样子,但是她从没见过陈墨流泪。而此刻陈墨流泪了。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为了自己。这滴泪,比任何伤口都更让池音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 “医生!医生!” 医生们迅速赶来,检查、测量,操作一丝不苟。 “病人的生命体征稳定,没有急性危险。”主治医生摘下听诊器,沉声道,“但她的神经系统仍处于恢复期,清醒状态会间歇性出现,还不能维持太久。你放心,她的整体恢复速度算是很快的。这已经是恢复过程中很好的迹象了,请耐心一点。” 池音机械地点着头,手却依然紧紧攥着陈墨的手,舍不得松开。她的目光一寸不离地描摹着陈墨沉睡的容颜,等待着,也恐惧着下一次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短暂苏醒。 第18章 醒 陈墨断断续续地醒来又睡去。每次醒来,她都会用目光探寻一番,直到池音出现在她眼前。她又是哭又是笑,就那么默默地看着池音,然后再慢慢睡去。反复几次后,池音最初的狂喜和焦虑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带着痛楚的平静取代。她会握住陈墨的手,像陈墨曾经安抚她一样安抚陈墨,让她可以安心睡去,为康复积蓄力量。 深夜,池音被一种莫名的不安惊醒。她下意识地看向陈墨的方向,却发现陈墨也在看她。 “陈墨?”池音的嗓音和她的眼睛一样,都还没适应黑暗,有些沙哑。 “陈墨,你醒了?”池音有些惊喜地发现陈墨的眼睛看起来很镇定。她赶紧搬着椅子凑过去。 “池音。”陈墨吐出两个字。声音很轻,但是清晰。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池音的心又提了起来,这过分的平静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可是陈墨的眼睛又告诉她,她一定有什么话想说。 陈墨静静地看着她。 “相信你自己。”安静的几秒后,她说。 “什么?”池音感到莫名好笑。 陈墨在思考该如何解释。“我最爱你的地方就是,你一直相信你自己……并且做你该做的事。所以,”她顿了一下,“请一直相信你自己。” “突然说这些干什么?”被夸的池音有点不好意思。 “没什么。”陈墨扭开了头。池音听着她的呼吸声。 “你在哭吗,陈墨?怎么了?” “我保护不好你。” “你这是……明明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应该强拉着你不去参加会议的,是我的错。别自责,好不好?你千万别自责。” “池音。”陈墨的声音带着点哭腔,但她呼了口气,马上压住了。“你可以坐上来吗?可以抱抱我吗?我没有力气。” 池音立刻照做,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上床边,极力避开各种管线,轻柔地将陈墨虚弱的身体揽入怀中,让她冰冷的额头靠在自己温暖的颈窝。 “没事,”陈墨笑了一下,“我已经没那么疼了。快结束了。” 池音没说话,只是轻柔地为陈墨整理着头发。 “你刚刚一直握着我的手,是吗?” “嗯。这样有让你好一些吗?” “我想在你怀里多待一会可以吗?待到我睡着,可以吗?” “当然了。你想待多久都可以。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谢谢。我爱你。” 陈墨偏过头,蹭了蹭池音的脖子。池音感到一阵温热,她不确定那是不是一个吻。在这个情境下,池音无法判断陈墨的话语和行为是否有更深的含义。但她清楚,不管陈墨是什么意思,不管彼此之间是什么身份,她都希望以后的人生可以和陈墨一起度过。她用柔和的目光看了陈墨很久,然后郑重地亲吻她的脸颊。 “我也爱你。” 黑暗里,池音看不清陈墨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她很悲伤。 池音再次醒来时,清晨的微光已透过窗帘缝隙,为病房镀上一层柔和的淡金色。她先是下意识地看向床头的监护仪,确认所有指标平稳,才稍稍安心。目光缓缓移回怀中人熟睡的脸上,她出神地描摹着陈墨的眉眼、鼻梁和略显苍白的嘴唇,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陈墨特别惹人怜爱。 看够了,她小心翼翼地试图起身,但似乎还是不小心碰到了陈墨。陈墨轻轻呻吟了一声,睫毛颤动,随后才慢慢挣开了眼。 “啊,陈墨!我弄疼你了吗?对不起。”池音连忙用手撑在床上,俯身关切地问。 “没事。” 池音就这样撑着身体,与陈墨四目相对。这个姿势莫名有些暧昧,像是两个滚到一起的人里突然有一个起身。几个呼吸之后,池音意识到现在的处境有些尴尬。她咽了口唾沫,翻身下了床。 “昨晚睡得好吗?”池音问。 “好极了。我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陈墨勾了勾唇角,目光却没有移开。 “啊,那就好。” “可能是因为,”陈墨的眼神若有似无地一闪,“是在你怀里吧。” 池音感觉自己的耳尖开始发红了。她好像听到了一点撩拨的意味。“嗯。我去叫医生。” 医生很快到来,做了例行检查:“恢复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好很多,不用担心。稍后警方会过来做一个简单的问讯。” 警察要来啊。 送走医生,池音回到床边。陈墨立刻问道:“医生说什么?警方什么时候来?” “说你恢复得很好。嗯?你怎么知道警方要来?”池音有些意外。 “我一看就知道你在想什么。”陈墨语气平淡,却透着一点点骄傲,“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肯定要循例问话。” “你不用紧张,照实说就好。” “我知道。”陈墨顿了一下,又问:“他们有为难你吗?” “没有。他们只是履行了他们的职责。只是正常的程序,他们也在保护我们。” “嗯。” 但是池音能感觉到陈墨变紧张了。“没事啦。”她搭上陈墨的手,陈墨反手握住,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唉,那个泄露信息的人真该死。”陈墨说。 池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为小豪辩解:“其实……他不是故意的。是小豪那孩子不小心发的,他不知道他拍到了什……” “这是借口吗?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他的脑子,丧尸都不会吃,没营养。” 池音一时无言。她没料到陈墨会说得这么刻薄,但是陈墨嘟嘟囔囔的语气又像是在生闷气。想到小豪这次造成的伤害,她也没再反驳。 “好啦,乖乖。” “诶,你记不记得有个笑话,说大学生的脑子最值钱,因为那是全新的,没用过。” “你有病吧!” “我有呀。” 不久,警察问讯结束。 “怎么样,都顺利吧?”池音问。 “他们问了好久。”陈墨抱怨道。 “害,都这样。你没累着吧?” “没有。”陈墨拉着池音的手,“池音,这段时间,你能不能多陪陪我?” 第19章 混沌 病房里的时光,仿佛浸泡在一种粘稠而温暖的琥珀之中。陈墨的身体一天天好转,她恢复得比医生预计的都快,苍白的面颊也渐渐有了血色。空气中常常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亲密。池音会耐心地喂陈墨喝粥,指尖偶尔擦过她的唇角,两人都会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夜里,池音常靠在陈墨床边浅眠,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确认着彼此的存在。 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投下斑驳的光影。池音刚为陈墨擦完脸,低头收拾着毛巾,随口和陈墨聊着。“哎,我刚刚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是高中的时候,我……” “我知道我们是一个高中的,但我在想,我最早是在哪一个契机看到你的脸。比如新生入学?或者运动会?还是在食堂排队恰巧站在一起?如果突然翻出一张有你也有我的旧照片,一定会很有趣。”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脸吗,我猜是某次在教学楼迎面遇到。” “有道理呢。那我呢,你觉得我们是同时的吗?” 陈墨认真地看着池音,然后笑了出来。“你疯了吧。你都想不起来的事,能指望我?” “害。瞎想嘛。”池音整理好毛巾,朝陈墨一笑。 “学姐,”几秒过后,陈墨才开口,“你能不能……” “怎么了?” “没事。”陈墨顿了一下,但又开口:“你能不能……不要想别的。不要想实验室,不要想那些麻烦事……就只想我。像刚才那样。多想想我。” 池音的心猛地一跳。她看着陈墨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里面仿佛有细碎的星光,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承诺些什么。 然而,就在她还在思索该如何回应的时候,陈墨却像是突然被自己的直白吓到,眼神倏地一黯,迅速偏过头去,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带上了懊恼和不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的……太任性了。你就当我没说过。” 池音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嘴唇,心中涌起无限的怜惜。 “这不是任性,”池音柔声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抚平她病号服上的褶皱,“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一直都在想着你。” 陈墨没有回头,却悄然松开了紧握的床单,身体极其轻微地向池音的方向靠了靠。池音接收到了这个微小的信号,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其轻柔地侧身,躺到了陈墨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口,将她虚虚地环抱住。 陈墨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甚至主动向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埋了埋。她的呼吸轻轻吹拂在池音的颈窝,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这样好吗?”池音低声问,声音有些哑。 “嗯。”陈墨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像一只终于找到巢穴的幼兽。她甚至抬起头,柔软的唇瓣几乎贴着池音的耳廓,用气声呢喃:“谢谢你……都怪我……我又错了……” “不准这么说。” “池音……学姐……” 温热的气息灌入耳中,带着一丝痒意和难以言喻的亲昵,让池音从脊椎尾端窜起一阵酥麻。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心跳声大得几乎要充斥整个病房。她能清晰地闻到陈墨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属于她本身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她忍不住加深了呼吸。她的手慢慢抚摸着陈墨,从手臂到手心。曾经她只希望陈墨好起来,现在她想要更多。 这段时间,池音一直不确定。不确定陈墨对她的依赖是重伤后的情感寄托,还是如同自己一样,是无法隐藏的爱意。然而,就在这片温暖的混沌中,池音自己的心却越来越清晰。她贪恋着现在的这份温存。等陈墨再好一些,身体再稳定一些,她就会鼓起勇气,坦诚自己的心意。 两周后的下午,池音在医院走廊遇见了胡教授。他一手提着个猫包,里面传来低低的呼噜声。 “池音。”看到她,胡教授笑了一下,不过神情里依然带着几分疲惫,“最近还好吗?” “还好。” 警方对实验室的调查在昨天结束了,对各个涉事人员的保护和监管也放松了。池音说手机已经恢复了正常使用,她实际上已经恢复了人身自由,但她依然选择陪伴陈墨。陈墨的病房外倒是还有一些保卫。上午池音的父母已经来探望过她,一家人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哭完后心情都舒畅了不少。二老也探望了陈墨,为陈墨掉了些眼泪,并叮嘱池音好好照顾陈墨,过几天他们也来帮忙。 “陈墨怎么样?” “她恢复得不错,过一阵子应该就能出院了。” 雨点见到池音就呼噜个不停。池音摸够了雨点,和胡教授并肩往病房走去。胡教授的声音低沉:“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她了。实验室这边下周就开始复工了。只是几个敏感项目暂时停掉了,你和陈墨的研究方向……可能也需要调整。” 池音“嗯”了一声。她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关注外界的消息,整颗心都在陈墨身上。 “警方已经逮捕了一批相关人员。”胡教授继续道,“调查结果公布后,他们辟了谣,说外面传的很多都是夸大或者被故意歪曲的。韦因森实验室、几家国际知名实验室也都发表了声明,你看了吗?” 池音摇摇头。“没有。我最近没脑子想这些事情。” 胡教授叹了口气,有些复杂地说:“唉,不看那些烦心事也好。”他拍了拍猫包,又说:“雨点在我家住得不是很习惯,我带她来找你们,希望你们都能开心点。” “啊,她不乖吗。”池音下意识接下茬,随后心里一酸。“老胡,如果不是我……” “欸,别说这种话。”胡教授打断了池音的话,拍了拍池音的肩膀,“你和陈墨都是我最骄傲的学生。我呀,就希望你们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喵呜。” “你看,雨点也赞同我的话呐!好了,我和雨点都急着见陈墨呢,不正能量的话你少说。” 池音看着这一老一猫,情不自禁地微笑。 推开病房门,阳光正照在陈墨的床边。 “胡老师!” “陈墨,看我带谁来看你啦?恢复得不错嘛,我估计你过几天就能好了!” “哎呀,多谢胡老师关心。借您吉言。”陈墨眼睛笑得弯弯的。 池音接过猫包,把雨点抱出来。雨点在池音怀里喵呜喵呜地叫着,好奇地观察着周围。 “雨点,看看那是谁呀?是你的陈墨姐姐。”池音笑着把雨点的小脑袋转到陈墨的方向。 雨点一开始似乎没明白池音的意思,头转过去了,眼睛还是对着池音撒娇。池音笑着再摸摸雨点的毛,用手指指向陈墨。雨点终于把目光移了过去。它的动作顿住了, “哈!” 一声凄厉尖锐的嘶吼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雨点全身的毛发根根倒竖,整个身体弓成了一个夸张的弧度,尾巴膨得像巨大的刷子,喉咙里发出持续不断的、充满恐惧和极度威胁的低沉嘶声。它死死地盯着床上的人,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了两条恐怖的细线。 “雨点?”池音愣住了。 第20章 吻 池音抱着仍在瑟瑟发抖、喉咙里发出威胁性呜呜声的雨点,转头看向病床上的陈墨。 阳光正好落在陈墨脸上,她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惊讶、无辜,甚至还带着一丝被惊吓到的委屈。然而,在一瞬间,池音看到陈墨的嘴角,极其快速地、微妙地向上勾了一下。 “可能……可能是医院消毒水味道太刺激了,或者它不认识我了?”陈墨的声音适时地响起,虚弱又带着点自责,“吓到你们了吧?真对不起……” 胡教授连忙打圆场:“哎哟,估计就是吓着了,猫嘛,胆子小。没事没事,陈墨你别多想,好好休息最重要。”他帮着池音把剧烈挣扎的雨点重新安抚进猫包,气氛尴尬又诡异。 因为雨点的缘故,胡教授没坐多久就离开了。池音把胡教授送出门,门关上了,池音却迟迟没有转身。她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黏连住了,思绪不断下坠。空气无声地稀薄。 “陈墨,你休息一下,我去问问医生你下次复查是什么时候。” 她没有去看陈墨的反应,迅速地离开了病房。池音直接找到了陈墨的主治医生,试探着说想看看陈墨的脑电波监测数据。 经过一番交涉,医生最终在电脑上调出了记录。池音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目光飞速地扫过那些复杂的波形图。屏幕上的波形复杂而诡异,其中有一道频率,熟悉得让池音头皮发麻。在陈墨的监测记录中,那个熟悉的、规律到不像生物电信号的异常频率,如同一个幽灵般的签名,清晰地烙印在混乱的背景波中! 她的呼吸骤然屏住,指着那个信号,声音因紧张而发干:“医生!这个!这个频率波形!这正常吗?我……我在一些文献里好像见过类似的……” 年轻的医生凑过来看了看,脸上却露出了轻松甚至有点“这很正常”的表情。 “哦,您说的是这个啊。”医生语气平常地解释道,“我们最初也注意到了,确实比较特殊。不过您不用担心,这很可能不是病理性的。”他甚至笑了笑,“说起来还挺巧,最近正好有篇发表在《神经科学前沿》上的论文,专门讨论了这种罕见的脑电波形。论文里认为,这并非疾病表现,而可能是一种与高智商或特定神经高效连接模式相关的良性变异,有点像一种‘超频’状态,理论上在某些天才人群里发生率相对高那么一点点。您完全不必担心。” 高智商?良性变异?超频状态? 一篇“刚刚好”的论文?一个完美、高端、甚至带着点赞誉的解释? 池音感到一阵荒谬和更深的寒意。她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波形,那分明和Lab-D里捕获的、从发布会录屏中分析出的、在邝威报告里看到的诡异信号同源!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医生办公室,回到病房区域,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打开手机,快速搜索了韦因森实验室的声明。 声明写得极其官方和谨慎,表达了对事故受害者的深切关怀,然后重点强调了实验伦理审查的重要性,以及对研究人员心理健康支持的缺失进行了深刻反思。关于尼尔失控的根本原因,声明将其模糊地归结为“在实验室高强度、高期待环境下诱发的急性应激障碍”,强调实验室未能给予研究员充分的心理疏导,是制度上的疏忽。他们将全面反思,强化伦理监管。 高压环境?心理疾病?又是一个说得通,但不对劲的解释。 池音的心不断下沉。她开始利用医院的网络,疯狂地借阅电子版的神经医学专著和病例汇编,尤其是关于突发性意识障碍、人格改变、以及额叶与颞叶病变的相关内容。她查询着与邝威症状相似的病例,更隐秘地搜索着那些在某个特定时间点后突然发表颠覆性观点、行为模式发生巨变的科学家案例,以及三年前,雷院士突然撰文猛烈抨击整个“意识场探测”领域的具体情况。 她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眼神专注而焦灼。 手机上方突然飘过一条消息。 “学姐,在看什么呢?” 池音打了个冷战。 “学姐,别看啦。多看看我。” 池音抬起头,目光一寸一寸地移向门口,看到了倚着房门的陈墨。 “……我在看新闻。” “新闻有什么好看的。”陈墨慢慢走过来,瞥了一眼她的屏幕,语气轻飘飘的,“都过去了。” 池音熄灭屏幕,抬起头,直视着陈墨的眼睛:“陈墨,说起来……我一直没问,那天,你是怎么从那些人手里……你知道的,他们那么多人,还拿着武器……” 陈墨的表情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化开一个轻松的笑容,她伸出手,用手指轻轻卷着池音的头发,避开了她的目光:“可能是因为我太想活下来见你了吧。或许就是那一瞬间的信念,让我得到了神的帮助。” 她的解释轻描淡写,如同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池音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她想听的回答。她原本预想陈墨会给出一个更正经的回答,会一边回忆当时的情景,一边用拳头小幅度地演示。哪怕她什么都记不清楚,她也会尽量拼凑细节。最后,她会透露一点贴心的话,撇自己一眼,然后装作不在乎地观察自己反应。池音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只微凉的手却覆上了她的手背。“我们要在走道里待多久啊?” 晚上,房门紧闭。病房里,陈墨坐在病床上,池音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握着手机发呆。 陈墨俯靠近她,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耳畔:“别再想那些和神经相关的事了,学姐。以后……我养你。我们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你不需要再这么辛苦地研究这些了……” 池音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好不好,我养你啊。” 池音看着这张她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一瞬间的情绪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她猛地站起身,在陈墨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 陈墨玩味地看着她,伸出手想摸她的脸。池音打掉了陈墨的手,随后,她粗暴地吻上陈墨的唇。 她的嘴唇疯狂地撞上对方的冰凉,带着不容置疑的蛮力,更像是一场撕咬和撞击。泪水无法控制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汹涌而出,滚烫的泪珠迅速滑过她的脸颊,又沾湿了对方的脸侧,咸涩而冰冷。 池音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她死死闭着眼睛,长而湿漉的睫毛如同濒死蝴蝶的翅膀般疯狂颤动。她不顾一切地加深这个吻,仿佛要用这种近乎暴力的方式,接近陈墨的灵魂。她的动作里没有**,只有无尽的痛苦。 陈墨微微一愣,随即眼尾弯起,像是等这个吻等了很久。她没有退开,反而抬手扣住池音的后颈,将她压得更近。唇齿相碰,食髓知味。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也有两人唇齿交缠间暧昧的湿润气息。池音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却不松开。 终于,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稍稍松开了些许,额头无力地抵着陈墨的头,泪眼婆娑,气息凌乱不堪。陈墨也轻轻喘着气,抿抿嘴,安静地看着她,弯着眼睛笑着。 “好疼啊,我还没有康复呢。” 池音狠狠瞪着她,哽咽着从齿缝间挤出低哑的骂声:“混账……” 而下一秒,她像是认命般,又一次主动贴附上去,将所有的质问全都埋葬在了这个更深、更绝望、更不温柔,更缠绵窒息的吻里。 第21章 长路 “学姐,今天是在这里的最后一夜,我们聊点什么吧。” “我不想聊天。” “不想聊天,但却情愿和我睡一张床?学姐你很矛盾呢。”陈墨翻过身,把手搭在池音肩膀上。“这几天学姐对我很冷淡呢。有几天,我想找你都找不着。怎么了,难道是被什么人警告了?”她伸手指向墙角的摄像头。“放心啦,没人在意那玩意的。” “睡吧,别说话了。明天你出院,有的忙呢。” “是吗?” 陈墨捏了捏池音的耳垂。池音任凭她玩着,但是当陈墨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她却突然翻了身,背对着陈墨。 “干嘛啦。” “明天出院之后,我先和你回出租屋安顿一下。然后,我要和家人吃个饭,再去实验室看一眼,最后再回来。” “嗯,在报备吗?真可爱。”陈墨从背后贴近,手臂环住池音的腰,将脸埋进她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啊,去吧。我等你。”她的嘴唇几乎贴着池音的皮肤,声音闷闷的,“我很期待明天呢。” 池音感受到一股阴阴的湿冷,她不由得裹紧了被子。想太多容易睡不着,她开始练习放空。 中午,一家安静的餐馆里。 “音音,多吃点,你看你瘦的。”池母不停地给女儿夹菜,眼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池父则沉稳许多,他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过去了,都过去了。以后凡事小心,爸妈永远是你后盾。” 气氛缓和些后,池母终究没忍住,小心地问:“那个……陈墨那孩子,怎么不叫过来一起吃饭呀?这次多亏了她……” 听到这个名字,池音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她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她刚出院,还得静养呢。”她说。 话音落下,她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垂下,看着盘子里被夹得满满当当的菜。那一瞬间,心底的闸门像是被轻轻碰开。 她想起那个初见时怯怯叫自己“学姐”的小姑娘,明明笨拙,却总努力找话题搭腔;想起她冷不丁冒出一句吐槽,别扭得可爱。后来,“学姐”两个字渐渐少了,只在撒娇或调侃的时候才偶尔响起。 她记得她摔倒时鼻子皱成一团,却嘴硬说“不疼”;记得她吵架时红着脸坚持说“我没生气”。她似乎在有意识地成长,从青涩的小尾巴,变成温柔的依靠。 想起她毫无边界感的肢体动作,想起她小心翼翼的温柔回应。想起她之前从未发现过,回头看却再也无法掩饰的,她那被一直压抑的情绪。 直到那一夜,她终于落下了那滴泪。那泪光刺痛了池音的心,像此刻一样,骤然模糊了她的视线。 温热的液体滑落,滴进碗里,溅起一个小小的涟漪。 池父池母对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只是又给她夹了许多菜。“哎呀都过去了,吃菜,吃菜!” 离别时,池音用力拥抱了父母。“谢谢你们……真的。”她在父母耳边轻声说。 “讲这种话干啥,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改天把陈墨也叫来一起吃顿饭,我们就当多养一个女儿了!” 池音感觉自己最近一直生活在一种粘稠的情绪里,再也无法干爽。她背着包,前往下一个地点。 踏进熟悉的实验楼,池音恍如隔世。走廊里人来人往,仪器发出低鸣,似乎一切都已回归正轨。 “池音?”胡教授看到她,惊讶地迎了上来,眼下的疲惫依旧明显,但精神好了许多,“来啦。” “来看看。”池音笑了笑。 她拿出一个精致的纸袋:“给大家带了点幸运饼干,一会儿给大家发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背包里的物品。 “幸运饼干?怎么搞这种洋东西?” “国外留学的表姐给我带来的灵感。哎,现在就分了吧,放久了口感不好。让大家都快点吃。” 分发完饼干,闲聊几句后,池音状似无意地问:“所以,Lab-D里的那个频率……它是确实存在的,对吗?” 胡教授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复杂:“嗯,调查组也查到了。但是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欸,不说了。池音呐,你和陈墨怎么样,要不要再给你们放个假?” “我们可能……是得需要一些时间。” 这时,一个身影踌躇地靠近,是林俊豪。林教授站在他的身后。他低着头,不敢看池音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池音姐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 池音看着他,这个一度被怨恨填满的少年,此刻只剩下惶恐和悔恨。她心中已无波澜,只是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小豪,”她叫了他从前的小名,声音平静,“我不怨你了。” 林俊豪猛地抬头,眼中充满难以置信。 “但我希望你能记住,”池音看着他,目光沉静而有力,“记住陈墨,记住我。记住发生过的一切。” 林俊豪用力地点着头,眼泪涌了出来。 离开前,池音最后环顾了一眼这片承载了她青春和梦想的地方。一个研究员从她身边匆匆跑过,差点撞到她,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池音摇摇头。实验室里依然忙忙碌碌,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夕阳西下,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很长。池音一步一步地走上通往出租屋的台阶,脚步缓慢而沉重。她在门口停顿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凝聚所有的勇气,才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屋内没有开灯,暮色弥漫。陈墨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姿态闲适,仿佛已等候多时。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的侧影,熟悉又陌生。 她看向门口的她,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眼神却在阴影深处,闪烁着幽微难辨的光。 “你回来了。”她说。 她的嘴开合着,声带振动着。她的声音渐渐变了,变得宏大,空旷,不容置疑,但却仍旧带着温柔的语调。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你的研究对象。我叫,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