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大殿,死寂如墓。
幽冥深处,唯有判官案前一点青灯,豆大火苗在无风的黏稠中燃烧,映出判官那张冷硬的脸庞。
“林谙。”他声音不高,例行公事般发问。
“当年你阳寿未尽,自绝性命,阴司判不了你。如今已蹉跎过了十年,你既留有残魂,也算前世有幸,且回去看看,青天白日,好过在此不入轮回。”
判官翻过生死簿,案前一团微弱的光晕浮动,越过光晕,依稀可辨得前方一张俊美异常的面容。
林谙身着褪色青衫,即便魂体稀薄残破,那身影的仪态依旧能看出几分落拓的风流,腰背挺直,不显佝偻,随意地应了一声:“悉听尊便。”
判官点头道:“如此甚好。”
林谙的前生记忆已经支离破碎,隐约记得他在乡野田沟当过散修,时常浇花锄草,偶尔惩奸除恶,攒得几两银子就大老远跑上戏楼,听着小倌夹两片梨花木板唱尽自古风情。
至于是怎么死的,模模糊糊,真记不清了。
大概就是如判官所言:自绝性命。
后来他到了阴间,烈焰焚身,鬼火烹炸,只可惜残魂仍在,阴司判官拿他无法,便将他扣留在了无间地府。
至此,林谙终日游荡在阴森冥风间,笑看过往鬼魂先后迈入轮回,偶尔也会突然故作严肃,反问自己:他前世是造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孽,平白误了他轮回的路。
待的时间长了,阴间的鬼差都知道有个长得不错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俏君子。
林谙先时还会和他们搭上几句话,后面熬走了一批又一批的熟面孔,如此往复,他也觉得无趣,索性独自赏起来那忘川边的曼珠沙华。
血红花海的尽头,他破碎的青衫在阴风中猎猎。
判官垂眸看着林谙,手指摩擦着粗糙的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面无波澜将他思绪拉回,道:“还记得你第一年被押来阴司大殿说过什么话吗?”
林谙若有所思地回想一番,笑道:“这么多年了,我怎么可能还记得。”
判官道:“你说,你姓林名谙,家中取字却青,苟活二十三载,自刎于无人山,回望残生,可笑可叹,曾不知天高地厚犯下三大罪过:毁了一物,误了一事,负了一人——”
“哎哎哎,够了,够了。”
林谙摸了摸耳朵,及时打断:“我自然知晓自己叫啥,多久死的,你们这儿的鬼差隔几日就按着那破本子点名道姓,问东问西。”
判官毫无动容,林谙便继续道:“只是你后面絮叨的那一段,你说有便有吧,反正我不记得了,也有可能是我初来乍到随口胡诌的,毕竟佳人才子,英雄名士,不都得有段云里雾里的过往嘛。听听就得了,不必当真。”
判官道:“既然如此,还是严谨点好。那你再好好起草一份书状,交给鬼差核对格式,我过目敲定之后,再将生死簿的记载修正完善一番。”
“……”
林谙沉默片刻,而后淡定微笑道:“你先时那么一提,我灵光一现,好像就突然想起来了。的确就是这样,便不再作叨扰了。”
他眼神含笑,心中只默念道:“不过都是前尘往事,我连孤魂野鬼都算不上,计较那么清楚干什么,忘了便忘了。误打误撞多赚几年阳寿,流水往事早该拂袖而过了。”
言尽于此,阴司判官也不再多说,指尖流转出一丝微光,那点微光向林谙袭去,在额前炸开白星。残魂即将没入混沌的瞬间,林谙周身化出片片青蝶,托住他的残魂,纷飞散去。
殿外,忘川水无声奔流,带走了所有未尽的风流与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