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樾跟着舆仗回景麟宫。
长信宫烧毁后,他就跟太子搬来了这里,位置不如长信宫好,但胜在清幽雅致。今早出门时瞥见墙角几处枯树冒出了新芽,初春薄雪间迎春花簇簇,于风中摇曳生姿。
回去路上,周砚莫名其妙问了他一个问题,“皇子可以跟伴读私通?”
谢清樾差点没有左脚绊右脚摔倒,这是什么问题?难道他也想跟伴读私通不成?
“呃……正常来说是可以的,如今民间提倡恋爱自由。”说完他顿觉不妙,太子伴读不就是他吗?于是忙补充道:“但男子与男子之间,终归不是正流,殿下莫要学了坏,走邪魔外道。”
周砚端坐步辇上,忽然斜歪了下头,容貌雅正,眼底漫起疑惑,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孤与你,也可以私通?”
“……”
谢清樾咬牙切齿,耳垂微微泛起红,像是薄暮的余晖,“当然不可以了殿下,男女结合才是阴阳之道。臣和殿下……这简直有违纲常。”
周砚哦了声,“他可以,孤不可以。在你眼中,孤更差劲,是么?”
谢清樾目瞪口呆,这也是能比较的吗?不过转念一想,他就释然了。他上世跟在周砚身边多年,看他从太子到皇帝,步步为营,殚精竭虑,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关心儿女情长。
何况明德皇后走得早,老皇帝又对他不上心,这种私事夫子更不可能公然谈论,谢清樾估计这人就没有过恋爱的概念,难怪脾气那么古怪,多半是缺爱。
难怪他之前舔了那么久,最后还是落得个斩首的下场,原来是舔的方式不对!
谢清樾浅色的眼眸睁大了,隐隐夹着几分兴奋,他似乎发现了第二条自救的路。
如果他能给予周砚从未体验过的母爱、父爱,那是不是这人就会眷恋他,从而对他言听计从,那他岂不是能顺利查清当年真相?
唔,要怎么样才能体现这种爱呢?谢清樾绞尽脑汁,他先前失落的时候娘亲怎么哄他来着?
*
谢清樾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甚至抓周礼的时候,放在面前的东西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向旁边的谢昭衍,努力踮起脚,一双胖乎乎的手摸上他佩在腰间的长剑。
谢昭衍刚练完剑回来,气还没喘匀,就见一个小不点摇摇晃晃走过来,伸手就要摸剑,差点没给吓坏,忙举着剑藏到身后。
谢清樾就围着他绕圈圈,似乎在疑惑好端端的,那把剑怎么就不见了。他人小,刚学会走路没多久,要追上七岁的谢昭衍相当艰巨。
追不上,他干脆扑通一下跌倒在地,放声大哭。谢母急忙上前来抱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细语哄道:“宝宝乖哦,不哭。宝宝是想要哥哥的佩剑吗?”
谢清樾红着眼眶,眨巴眨巴盯着谢母,还没学会说太复杂的词,只是指着谢昭衍咿呀咿呀。
谢昭衍手无足措慢慢靠近,蹲下身来,小心翼翼举着佩剑。
剑鞘带着他掌心的余温,谢清樾越摸越爱不释手。
等长大了些,握得动剑了,他就开始跟着谢昭衍学剑,每每对招,他总是落在下风。
秋风习习,漫天落叶中,谢昭衍手腕轻巧翻动挽了个剑花,英姿飒爽,墨发飞扬。谢清樾看着他,忽然有种高山仰止的挫败感。
半夜他就躲着偷偷哭,可还是被谢母发现了。谢母跟他并排坐下,柔声细语问他怎么哭的这么凶。
谢清樾抽了抽鼻子,脸颊通红,“哥哥好厉害,我总是打不过他。”
谢母就笑他,如春风拂面,道:“你哥哥比你多学了几年剑呀!你天赋异禀,哥哥何尝不是呢?何况哥哥是谢府长子,将来要担起很重的担子,不厉害点,怎么保护清樾呀?”
谢清樾皱着脸,“可是清樾也想保护哥哥,保护娘亲、爹爹,保护好多人。”
“嗯,那就说好了哦,清樾可要好好跟哥哥练剑,然后赶跑那些欺负我们的坏人。”谢母揉了揉他的头,把他的发丝弄得凌乱,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好啦,我们的大英雄可不可以去睡觉了呀?”
月光皎洁如纱,遮去谢母半张脸。摇摇晃晃的阴影里,谢清樾只瞧见了谢母眉眼盈盈,似水柔情。
回忆渐渐,像是指缝溜走的黄沙。
最后轮廓模糊,他只能想起那温柔的动作,语气轻缓。
他倾过身,越过扶手,轻轻将周砚揽入怀里,拍着他的背哄道:“不是哦,殿下很厉害。在臣眼中,殿下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初春,风里还夹杂着雪沫,斜斜茫茫吹来。周砚猝不及防被风雪扑了满怀。
树梢晃动,从轻渐重,哗啦啦连成一片。
周砚道:“那孤可以,与你私通?”
谢清樾:“……”
好了,算他白忙活一场,这人压根就不会理会旁人说得啥意思,自我逻辑非常完美健全。
他松开周砚,面无表情陪驾左右。远远的,他就看见宫门处立着两道人影。许是听见动静,那两道身影转头来看,较为瘦弱的身影便迎上来。
周明清扑上去,抓着谢清樾左右上下来回翻看,确定没有缺胳膊少腿后才松了口气,道:“清樾,你怎么那么倒霉啊。不是卧病不起,长期闷在宫里,就是遭遇刺客。”
闻言,饶是谢清樾重活了一世也不禁泪雨潸然,是啊,他怎么那么倒霉,就算重生了也没有任何优势,周砚还比上一世更难伺候了。
这人不开情窍则矣,一开一鸣惊人,居然还想着搞男色。堂堂一国太子,好男色,传出去这好听吗?!
要是哪天落马了,他这些年就是白舔了。
谢清樾看着周明清那张纯良的脸,着实不好意思坑他,他查的那些事免不了得罪人,七皇子傻乎乎的,哪天夜里被宰了都不知道。
他有些踌躇,“呃,七殿下怎么过来了?”随即目光又落到旁边那道高大的身影上,这人来了却一言不发。
“哦,”周明清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开口就要说因为放心不下他过来瞧瞧,哪想卫玄舟这会又不哑巴了,截住他的话头,冷冰冰道:“路过。”
谢清樾:“……”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卫府距离宫闱有10公里远,而且卫玄舟肩上微湿,显然在这站了有段时间,露水打湿的。
太阳穴一抽一抽的,谢清樾深呼吸几次,侧过头,哦了声:“将军路过完了,该走了罢?”
卫玄舟没说话,神情紧绷,捏在剑鞘上的手指嘎嘣嘎嘣响。
“当然要走,”周明清道,丝毫没有发现两人间暗流涌动,兴致勃勃,“今日父皇给我们放了假,清樾我们出宫玩怎么样,据说有个地方的姑娘特别美丽。”
周明清今年刚十六岁,正是好奇的年纪。谢清樾看着他那少年气的笑容,心底着火似的,正要应下,耳畔飘来周砚冷漠的音调。
“不准。”
周砚向来不掺和这种场面,热闹与他绝缘,他下了步辇便要回宫。至于谢清樾,他知道自己离开,亦不会逗留太久,不成想周明清竟当着他的面挖人。
他转过身,眼中暗含杀意,语气冰冷森寒,“谢清樾顽病缠身,不宜出门。”
周明清诧异,“清樾,你又染上风寒啦?感觉怎么样,会不会很难受?”
卫玄舟环臂望过来,挑了挑眉。
谢清樾压力山大,他知道周砚的意思,又跟之前那样,不允许他出门。
如果按照之前,作为太子的舔狗,他是不会拒绝太子的要求的,堪称百依百顺。可现如今他已经打定主意换个方式去舔,让太子感受人世间的真情,说不定就会改变主意决定帮他。
谢清樾道:“殿下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
*
春光灿烂,云团簇簇。然而琼华宫却是门窗紧闭,宫娥侍从噤若寒蝉。
“然儿,你老实告诉母妃,先前借刀杀人,还有那些话,可是张越教你的?你是不是……”苏贵妃呼吸不稳,脸色难看,“当真与张越有染?”
三皇子忙给她倒了杯茶水,又捏捏肩,“母妃莫气,儿臣就是一时糊涂。而且要不是卫玄舟突然插进来一脚,光凭谢清樾能干什么?儿臣可听说了,他近日三天两头发病,半点没有尽到伴读的责任,儿臣就心急了些。”
苏贵妃轻抿一口茶水,气顺了些,仍不给他逃避的机会,“殿上那封信又该如何解释?”
三皇子神情僵了僵,不自在的撇过头,“张越他……喜欢儿臣。母妃不是说为了那个位置可以不择手段吗,所以儿臣就跟他说了句几句好话,让他心甘情愿为儿臣卖命。母妃放心,儿臣对他绝对没有半点妄想。”
说着三皇子竖起了手指就要立誓,苏贵妃搁下茶杯,清脆的一声响,“既然他喜欢你,为何又要临时反水,并且给你留下那样的信?他知不知道若你好男色的消息传出去,哪家姑娘还敢嫁给你?这分明就是要断你后路!”
三皇子阴柔的脸霎时更加五彩缤纷,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苏贵妃问。
三皇子难以启齿,“他那日想……儿臣拒绝了。”
他不说,苏贵妃也猜到了几分,脸色青一阵红一阵,难怪要留下那样的信,无非就是由爱生恨。三皇子长得像她,朱唇粉面,眉宇间透着股郁郁之感,放在女生身上便恰到好处的,身为男子则不够英气。
难怪张越会看上他。
当年皇帝,不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苏贵妃轻轻摩挲着杯沿,“罢了,你近日少些惹事,文华殿也不要去了,本宫给你找了位箭术的夫子,你就在宫内好生待着学,春狩那天也好讨个彩头。”
三皇子急道:“可是母妃,难道就要这样放任四弟不管吗?儿臣忍不下这口气。”
“管什么?周砚这几个月连烧了两座宫殿,加上大佛寺那日,倒是坐实了邪祟转世的传闻。有这些流言蜚语,恐怕他也正焦头烂额。”
苏贵妃抬眼看他,语重心长,“然儿,你要知道民心所向,才是真正的天子。你必须要拿出使你父皇信任、使天下人信服的实力来。母妃就要仰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