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金殿。
皇帝龙袍加身,目光如炬,面容冷峻严肃若群山巍峨,皇家威严与尊贵气质浑然天成,尽显九五之尊的威仪。
冕旒轻晃,他微微垂眼看向身旁的吴公公。吴公公点头,领命行至殿门口,高呼道:“宣太子、谢清樾、苏贵妃及三皇子觐见!”
“宣——”
殿外的声音如同波浪,层层叠叠扩散开。
周砚信步走进,面朝皇帝不卑不亢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谢清樾伴随左右,也跟着作揖行礼,心里却沉甸甸的。
在殿内他并没有看见七皇子的身影,大概猜到皇帝不想让他过多参与到这种尔虞我诈的场面,想来司隶那边已经查到了什么东西。
只是他很奇怪,幕后之人既然胆敢行刺周砚,为何又请了这般扛不住事的刺客,尤其纵火之人,还是三皇子身边的伴读。
没想到三皇子不仅骄纵,还很愚笨,谢清樾暗道,难怪上一世会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苏贵妃到底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宫裙摇曳,娉婷走进,指尖豆蔻艳丽,发髻珠玉满目,屈身行礼,抬头盈盈笑道:“臣妾见过陛下。”
三皇子跟在她身侧,步伐凌乱,眼下挂着浅淡的黑眼圈,脸色苍白,拱手作揖,“父皇。”
殿内香雾袅袅,皇帝微微抬眼,不怒自威,“朕听说,长信宫烧了。”
周砚巍然不动,古波无井,宛如静默的石像。皇帝一直盯着他们这边,周砚不说话,千斤重的压力陡然落在谢清樾身上。
谢清樾不是第一次直面这种压力,但还是不适应,从前谢府在时,他只觉得皇帝是个和善的叔叔。
他道:“禀陛下,确有此事。当时臣夜里当值,忽然闻见一股糊味,刚要起身去看,热浪便涌了进来。那火势汹汹,又突如其来,殿下险些丧命。”
龙椅上没有动静,但谢清樾确定皇帝仍旧在盯着他,半晌才听见皇帝的声音,“哦,朕记得你。你是谢府二公子。”
“陛下圣明,多年前承蒙圣恩,清樾才得以存活。”谢清樾道。
皇帝欣慰道:“都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谢清樾疑惑,他不明白皇帝的意思,方才明明还在议长信宫走水一事,怎么忽然就谈到他长这么大的事了?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余光里,三皇子悄悄松了口气,他顿时恍然大悟,即便司隶查到了什么,皇帝不想计较的话,也不过是一句天灾的事情,又正好坐实了周砚乃不祥之兆的事实。
一簇火焰从谢清樾心底燃起,狂风暴雨般猛烈,血液滚烫起来,先前坚决不当舔狗的想法抛之脑后,他道:“陛下,长信宫着火前,臣还抓到一名刺客。行刺太子,按朝法乃是死罪。”
“竟有此事?”皇帝看向周砚,关切道:“太子可有受伤?”
周砚仍旧冷冰冰,缄口不言。
谢清樾忙道:“火势过大,殿下被烟熏坏了嗓子,太医嘱咐这几天需少说话。”
皇帝指尖摩挲了下龙纹雕花,看了眼吴公公,“你去挑些润喉的药材,送到长信宫。”
吴公公提醒道:“陛下,长信宫已经烧没了。”
殿内窗户紧闭,窗纸朦胧拓落着日光,空旷的殿内,朱红色的柱子缄默矗立,倏然晃过一道身影,旒珠轻响。
皇帝缓缓走下高台,“梅月烧了座宫殿,如今长信宫又毁了,修葺宫殿得花多少银两,国库紧张,如何给塞外士兵发军饷?是否要加重百姓税收充盈国库?苛捐杂税会不会引起暴乱?”
他停在周砚面前,横眉冷目,“你既身为太子,朕且问你,该如何?这宫殿建还是不建?”
周砚丝毫不发怵,声音冷淡却掷地有声,“建。”
“太子当真要赶尽杀绝?手足之情都不顾了?”
叹息声中,周砚点了点头。
随后皇帝看向脚边已然跪倒的三皇子,摇了摇头,问得却是苏贵妃:“苏贵妃你可还有话说?”
苏贵妃很镇静,她确信皇帝不会偏袒太子,苏家目前还有用处,即便那刺客真透露了什么,皇帝舍不得动他们,事情就还有转机。
“臣妾出身将军府,朝政之事不懂,但好歹知道凡事都需讲究证据。长信宫烧毁自有废墟,可废墟焉是长信宫?那刺客入了大牢,或许不敢有所隐瞒,可谁能保证其言未曾经过挑唆?”
苏贵妃轻轻拭去眼梢的泪花,“然儿虽愚钝,可到底是陛下的长子,难免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引来杀身之祸。臣妾什么都不想,只盼然儿此生能健康成长。”
三皇子红了眼眶,泣音颤抖,“母妃……”
周砚压根没看她的表演,只望着皇帝,皇帝看向吴公公。
吴公公心里捏了把汗,于殿门处高呼:“宣司隶大人!”
“宣——”
司隶进殿头都不敢抬,跪地低伏,“陛下万岁。”
皇帝背过身,缓缓走上高台,声音疲惫,“说罢,你都审到了什么。”
“启禀陛下,臣从刺客口中得知找上他的是位青年,那位青年……”说着司隶悄悄瞄了眼贵妃,心跳加速,冷汗淋漓,“那位青年正是三殿下的伴读,也是此次纵火的凶手。”
三皇子没忍住叫道:“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指使张越去纵火?!他在哪里,为什么要污蔑背叛我?!”
“臣、臣句句属实,实在不敢欺瞒陛下,望陛下明察啊!”司隶大人身子伏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地面,“那刺客道,张公子给了他些银钱,说太子乃妖物转世,见他武功不俗,便请他帮忙,并言若他能为民除害,日后少不了塑一座金身,供后世瞻仰。”
苏贵妃美眸转了转,若有所思。若这个刺客是然儿身边的人派来的,那么她府中请来的杀手呢?府内既然答应了她的请求,就不会放她鸽子。其中定然存在隐情,会是什么呢?
司隶道:“张越也亲口承认这事是他做的,他说他自小跟三殿下一起长大,实在不忍心看三殿下劳心伤神,三殿下待他那般好,他想报答三殿下。”
三皇子眼眶泛红,他竟不知道张越为了他,能牺牲到这种地步……
司隶身子忽然抖了一下,神情艰难,“还有一事臣不知当不当说……臣……”
他看了眼三皇子。
苏贵妃直觉不妙,刚想说话,便听见皇帝道:“如实说来,恕你无罪。”
司隶哆哆嗦嗦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书信,“张越已于寅时自缢身亡,留下了这封绝笔信。”
三皇子如遭五雷轰顶,身子晃了下,跪不住了。他望着那封书信在吴公公手中拆开,又被当众宣读。
张越在信中言明此事是他一人策划,三皇子并不知情,他只是舍不得看三皇子痛苦,三皇子想要的他都会努力去争取,哪怕这路很远很险。
吴公公念到最后更是冷汗潸然,“……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书信掉落,金光明媚。
吴公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饶命啊!”
苏贵妃更是吓得花容失色,魂飞天外,她看向三皇子,欲言又止,“然儿、你当真与张越……”
三皇子跪坐在地,脸色苍白,目光呆滞。
这下谢清樾听懂了,满脸诧异,他先前听说三皇子好男色,但没想到会跟伴读搞在一起,还在皇帝面前捅出来了,还因为这事烧了长信宫,又派人行刺。
好大的瓜,好刺激……
谢清樾也跪了下来,头颅微垂。
偌大的銮金殿内,只有周砚站得笔直,谢清樾忙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神示意他做个样子。
周砚没动,见状皇帝捏了捏眉心,心力憔悴,“朕乏了,此事日后再议,你们都先回去罢。”
殿内转瞬恢复宁静,浮光婉清。皇帝走下高台,转身面对龙椅,缄默无言。这座位金雕玉砌,椅背十三条龙圈绕盘旋,目光如炬,登临即可君临天下,无数人趋之若鹜。
可又有谁知道,这龙椅再华丽尊贵,也不过是困住群龙的铁笼。
皇帝道:“你想不想,坐那个位置?”
吴公公顿时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石板,抖如糠筛,“陛下明鉴啊,奴才、奴才只想伺候好陛下,直到奴才再也伺候不动的时候。”
“朕坐这个位置,群狼环伺,儿子不像儿子,枕边人也谋求算计朕。朕不过想同寻常百姓那般,享天伦之乐。”
皇帝长叹一声,家长里短叨唠许久,终于垂眼看向吴公公,这道身影佝偻伏在他脚边,诚惶诚恐。他心情总算好了点,问道:“丞相可来了?”
“回陛下,巳时丞相已在殿外等候。”
“嗯,让丞相过来见朕。”
片刻后,丞相施施然飘进,白衣胜雪,容颜如玉,唇角挂着淡雅的笑,若月下瑶池归来的玄仙。他朝皇帝拱手作揖,“臣见过陛下。”
“丞相不必多礼,”皇帝道,“赐座。”
丞相落座后,皇帝又道:“多亏丞相妙计,暗中除去苏府派来的刺客,又说服张越布局。今日过后,苏贵妃定更加视太子为眼中钉,彼时两党斗争,朕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丞相一抚唇角,若清风拂月,轩然霞举,“陛下谬赞。能为陛下解忧,乃臣之荣幸。”
“那丞相以为,接下来该如何?”
丞相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怨恨的种子已经埋下,静心等候生根发芽即可。三殿下向来嚣张跋扈惯了,第一次被人踩到头上作威作福,焉能忍气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