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狱中,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啪”“啪”“啪”,鞭子一下下抽打在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别、别打了,我说我说!”
那人终是承受不住连连告饶,鞭打声停止。如此循环,直到所有被抓进来的人全部招供。
辜有月冷冷地看着那人说出所有他知道的事情,最后被狱卒粗暴地推到桌前,在状纸上按下手印。
“公公,所有人都招了。”
狱头笑得谄媚,毕恭毕敬地递上一叠罪状,连腰都没直起来。
虽然他打心眼里瞧不上阉人,但这位不同,这位是七皇子面前的红人,七皇子又深得皇上喜爱,若是对他不恭敬,那他的好日子不是到头了吗?他还没傻到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现在面上对他恭敬,回家多洗两次澡去去晦气。
想到这,他笑得更卖力了。
辜有月没动,他身侧的侍卫伸手将一叠状纸接过。
“那您看,他们该怎么处置?”
“我要见二皇子!”
辜有月还未开口,一声暴喝突然自几步远的地方传来。声音中带着不可抑制的怒气,彰显其主人受了多大的委屈。
光听声音辜有月便知道此人是谁,略带冷意的目光掠过满头大汗的狱头,抬脚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周源。”
被叫到的人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与他一门之隔的辜有月。对方身形高挑,身着锦衣,哪里有半分阉人的样子。更与他现在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更何况他现在的境遇全都是拜面前的人所赐。他为官十多年,哪里受过此等羞辱。
一股火气蹭蹭蹭从心底升起,他不禁破口大骂起来:“辜有月!你这个阉狗,我要见二皇子。”
“二皇子?他如今在宗人府自身难保,哪还有闲心顾得上你?”
什么?周源如遭雷击,脸色迅速阴沉下去。他一直咬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就是为了能被二皇子捞出去。可如今二皇子都被抓住,自己还有能出去的可能吗?
“把你做的事情交代一下或许还能为自己争取一条活路,想想你的家人,你也不想让他们收到一具冰冷的尸体吧。”
周源闭上眸子,半晌,开始交代自己的罪行。
“该说的我都说了,别忘记你刚才说的话。”
辜有月轻笑一声,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些许悲悯,他心中瞬间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谁告诉你只要说了就能活着?”
带着倒刺的长鞭在白皙的指节间翻转,看得周源心惊胆战,总是担心那不长眼的倒刺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鲜艳的血痕。
下一刻,下巴处传来巨痛,他被迫仰起头。那多情的眸子中带着一抹轻笑,手上的力道加重,他感觉利刺再次往他下巴里进了一分。
“你出尔反尔!阉狗,你不得好死!”
每说一句话,下巴处便传来一阵剧痛。淋漓的鲜血从破洞处流出,一滴一滴砸在雪白的囚服上,洇出刺目的花朵。
“这话我听过不下百来遍了,就不能换个骂法?你们这些文官,肚子里就只有这些墨水吗?”
“你!”
周源脸色涨成猪肝色,却也一时语塞,况且下巴处的疼痛让他不得不住嘴。
“不知道周大人还记不记得容妃?”
周源双目瞬间瞪大,满脸透着不可置信。
“你怎么知道……”
“我记得你曾经污蔑五皇子和容妃,说容妃混淆皇室血脉,皇上大怒,将容妃被打入冷宫。可事实确是你们买通太医,联手陷害容妃。”
“你怎么知道?”
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腿肚子也在打颤。这件事情他们做的隐秘,那时的太医也已经除去。就连皇上也对此事深信不疑,原以为随着容妃身死,这件事会被埋入尘埃。
“你是五皇子的人!”
他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不然他为什么要替五皇子那个废物出头。
“被猜到了,那便不能留你了。”
“你不能杀我!”
辜有月被他这句话逗笑了:“李侍郎我都杀得,你又有何杀不得?”
“你,李嵩是你杀的!”
“具体情形你可以到阴曹地府见了他,再和他好好叙叙旧。”
周源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也不再挣扎,眸子中尽是悲凉。
“不过我这个人心善,愿意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原本准备迎接死亡的周源瞬间瘫软在座椅上,心脏砰砰直跳,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
他望着辜有月那双凉薄地不近人情的眼眸,他可不相信这个人能有这么好心,多半是陷阱火坑……可,他犹豫了,死亡得阴影还笼罩在心头,等待头顶那把刀落下是那么的煎熬,他将自己此生都回顾了一遍,甚至想到家中等他回去的妻儿老小,最后一刻他发现自己不想死,他还想再回去看看他们。死亡的恐惧,他不想再经历一遍,他也没有勇气再经历一遍。
“什么机会?”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这空旷的牢房里回响,自古忠义难两全,他说出这句话,他明白自己是要背叛二皇子了。
辜有月淡淡一笑,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当年的事情你既然知道,如今也到了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
“可陛下已经知道五皇子是皇室血脉……”
“不够,远远不够。陛下虽然承认,心中却始终有一根刺,这根刺让陛下与五皇子之间始终有根鸿沟,五皇子终归是不能深得圣心。”
“你想要为五皇子讨实权!”
周源脸色一瞬间惨白,他现在终于明白这个人想要干什么。让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拥有实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周大人果真是不会让我失望。”
“你想让我怎么做?”
周源敛下眸子,如今他受制于人,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当初你既然能帮着皇后污蔑容妃,如今自然也是可以帮容妃平反,污蔑皇后。”
“不,我不能这样做!”
周源摇头,口中喃喃自语。
“因为皇后对你有恩?”辜有月轻笑一声,仿若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可你知不知道,你报错了恩。”
周源一瞬间抬起头,因着他这个动作,下巴处又开始流血。
“你什么意思?”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略有耳闻,于是亲自查了查当年的事情。发现一个非常狗血的剧情,以至于引发后面如此多的事故。”
周源忽然有些害怕,他怕辜有月说出来的话会颠覆他的认知,会让他这大半辈子的坚持变成一个笑话。可他却想要知道真相,他不想自己死了还带着遗憾。
辜有月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从怀中掏出半枚护身符,却让周源目眦欲裂。
“当年对你施以援手,救你于危难之中的人不是皇后,而是你的青梅竹马容妃娘娘。”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
周源想哭,最后却只是笑了,却比哭还难看。
“她等你履行承诺,可你却食言了。不但如此,还是害她性命的凶手之一。”
字字句句全都在往他心口上戳刀,刀刀见血。
“如今,你为她赎罪,为她的儿子赎罪,是你应该做的,就算为他搭上你的性命,也是你欠他们的!”
周源忽然掩面而泣,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我知道了。”
辜有月满意地笑了,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冷。这一切都被刚进来的小男孩尽收眼底,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公公,人带来了。”
辜有月挑眉,一转头望见昨天那孩子正站在外面,静静地看着他。他弹弹手上沾染的血迹,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反倒扬起一抹让人挑不出错的笑来。
“想好了?”
男孩愣了一瞬,垂在两侧的手下意识攥紧,随后重重点头。
“说话。”
冰冷的视线如有实质般扫视过来,男孩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后退差点被绊倒。
“你若是如此胆小,也不必留下。”
“嗯,我想好了,我要跟着公公您。”
男孩眨眨眼睛,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仿佛刚才那一瞬间胆怯,只是他的错觉。
辜有月怔愣住,透过这孩子的眼睛,他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他很快甩甩脑袋,将脑海中的想法甩出去。
“名字。”
“春和,春和景明的春和。”
“春和?好,我记住了。木一,带他去净身,就说是我的人。”
侍卫领命而下,带着春和离开。
辜有月的视线重新转向面前中年男人,等他止住哭泣。
“周大人是个聪明人,我想您必不会让容妃娘娘失望。”
素白的手指轻挥,立马有人上来给他松绑。
“我等着周大人的好消息。”
外面阳光正好,照到眼睛上将他的眼睛轻晃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被渡成金色。辜有月微眯双眼,慢慢适应这突然而至的暖光。
暗牢里的阴冷被驱散了些,辜有月觉得手脚都暖和了些许。
“七皇子那边如何了?”
“回公公,一切妥当,让公公尽早回去呢。”
辜有月微微点头,转身朝着七皇子府走去。
“有月,你可算回来了。”
楼疏昭一看见他便大喜过望,一把拉过他的手,将人拉进府中。这一切都被不远处树上的人影瞧得一清二楚,那人影停顿一会,直到彻底看不清两人身影才从树上离开。
“殿下何事如此开心?可是二皇子认罪了?”
“哎呀不是这个,有月脑子里怎么都是这些。就不能是别的可以让你开心的事情吗?”
楼疏昭嗔他一眼,那眸中分明是埋怨他不解风情。
七殿下和五殿下相像,尤其是那双眸子。都是上挑的凤眸,只不过五殿下的眸中总带着一抹深沉,七殿下则多了一丝慵懒与漫不经心。
“那倒是我的不是,殿下准备了什么?”
楼疏昭脸上重新漫上笑容,将他按到一旁的座椅上。而他则掀开廊道中央的红布,一把通体漆黑的琴跃然眼前。
“这是本殿下新得的扶风琴,三大名琴之一。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得到的,你今日有幸做本殿下的第一个听众。”
辜有月轻笑,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听他弹奏。琴音宛转悠扬,余音袅袅,如春风拂面,如泉水过隙。
一曲终了,久久回旋。
辜有月抚掌赞叹:“殿下的琴艺又进步了,满京城再也找不到一个能与殿下一较高下的人。”
听到这句夸赞,楼疏昭白皙的脸颊浮上一层红晕。
楼疏昭还想再说什么,下人匆匆来报说是田贵妃召他入宫。他面色一变,颇有些遗憾。
“原本还想给你再弹奏一曲的,看来今日恐怕不行了。”
“娘娘的事要紧,奴在府中等殿下回来。”
目送楼疏昭离开,辜有月这才往自己房间走。他虽然是一个太监,但颇得七殿下信任,在这七皇子府有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一股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辜有月眯起眼睛,顿了一下走了进去。他扫视一圈四周,轻轻敲了两下桌案。
“还不现身?”
背后一凉,衣袂掀起又落下。
辜有月眸子微眯:“你便是殿下派来保护我的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