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有月抬头看向声源处,灯火昏暗,他的身影半隐入黑影,半暴露在光亮中。满头青丝坠下,手捧一卷书册。视线虽落在书册上,辜有月却知,他的心思并没有在书册上。
“殿下。”
薄唇轻启,声音落在耳中似潺潺溪水划过。
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书册坠地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手腕被人攥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檀香萦绕鼻尖,抚平微乱的心。
“阿月,今天是你第一次迟到。”
略显沉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激起轻微的颤栗。凌乱的发丝被微凉的指尖别到耳后,露出白皙的耳尖。一点红痣点缀其上,异常晃眼。
“我,今日有任务。”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听到头顶溢出一声轻哼。
“和他有关。”
不是问句,而是非常肯定的语气。辜有月知道,这个“他”指的是七皇子。
辜有月立马反驳:“不全是为他,这件事对殿下更是有利。贩私盐乃是重罪,就算二皇子背后是皇后,也保不住他!到时候就是殿下展露才能的时候,若是得陛下赏识……”
“我有点后悔,或许当初不应该将你送到他身边。若是你现在还在我身边,我是不是就不用如此患得患失?”
话音被打断,环着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如同密网般将他牢牢禁锢在怀中。
后悔吗?辜有月垂下眸子,他的话在脑海里回响。
当年父母为得一口吃的将他卖给人牙子,人牙子又将他卖入皇宫做了太监。一步行差踏错,迎接他的就是万丈深渊。
他入宫第二个月,真妃谋害皇嗣被发现,他被推出去顶罪,没人相信一个小太监的话。等待他的下场只有死,那时的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冒着欺君之罪假死脱身。
他在遇见五皇子之前,走的每一步路都身不由己。可偏偏命运让他遇见五皇子,偏偏给了他一个馒头让他能够继续活下去。
五皇子和容妃待他极好,冷宫生活拮据,好在容妃那时并没有被剥夺妃位,下人们不敢在饮食住所方面做文章。所以即使在冷宫中,他们想要什么还是可以得到的。
在那段日子里,殿下教他识字,教他习武,那是他以前从来都没做过的事。他觉得新奇,第一次会写自己的名字,第一次挥出折断三根碗口粗树枝的拳头。
殿下说他很有天赋,以后就是他的贴身侍卫,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他记得握住他的手很暖,驱散了他体内的寒冷。
可是后来容妃直到病死也没能出冷宫,皇帝渐渐把他们淡忘。宫人们对他们的态度也恶劣起来,经常不给他们饭吃,或者是直接扔给他们馊掉的剩饭。
他并不感谢冷宫的那段日子,他只是庆幸他遇见了五皇子。
从始至终,他都是被五皇子坚定选择的那个。可五皇子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好几次夜深,他都看到五皇子一个人起身,借着冰冷的月光看手中的图纸。
他知道殿下的心思,殿下想要那个位置,想为容妃报仇。那一晚上,他没睡着,他也想要为殿下做些什么。
于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算计人,算计七皇子,救下七皇子,获得离开冷宫的机会。他抓住一切能够翻身的时机,拼命往上爬。
“殿下,一切都在按照我们的计划在进行不是吗?”
他们都能活下去,有机会去触碰那万人之上的位置,让所有曾经看不起他们,对他们痛下杀手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就是殿下的刀,刀不应该谈论感情。只要最后的结果是他们想要的,过程再怎么曲折再怎么不尽人意都要走。
“阿月,”话被楼昀烬打断,他有些无措地看向对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更希望你能够照顾好自己。”
右手被人举起,昏黄的烛火下他这才发现,虎口处不知何时划破了一道伤口。伤口不深,却流出很多血,看起来很是渗人。
楼昀烬小心地捧起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小心珍重地将血迹擦拭干净。他神情专注,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垂,投下一小方阴影。
小时为争吃食经常受伤,那时宫人们都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不会给他们药,更有好事者对他们恶语相向。那个时候,伤口经常累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后来不缺药了,却也养成了随时囤药的习惯。
“殿下,一点小伤不妨事。”
楼昀烬没听他的,仔仔细细给他的手上药。
两人一时无言,室内只余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之间交错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空气中尤为清晰。
伤口处传来灼热的感觉,密密麻麻侵袭整个手掌。
“七皇子能给你的很多。如今我虽恢复皇子身份,但你我都知道,有名无实,不过是个虚名。很多事情我都帮不了你,你会不会因此厌弃我?”
楼昀烬捧着他的手,轻轻吹了吹。
“不,殿下。你相信我吗?”
辜有月抬起眸子,那双多情的桃花眼蒙上了一层水雾。长而密的睫毛轻颤,眸中只有一个身影。
“二皇子会死,而殿下会接替他的位置。”辜有月弯起唇角,眸中闪过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狠厉,“朝堂上有我们的人,到时候殿下只需要展露头角便可与七皇子分庭抗礼。”
“对不起。”
辜有月一时愣在原地,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殿下你……”
回应他的是一个温暖的笑容:“我不应该对你说那种话,我身边只有你了,我能相信的只有你。我太着急,对你说了那么重的话,你会不会因此讨厌我?”
辜有月抬眸,对上那双温柔的眸子。心中原本的担忧霎时间褪去,辜有月伸手环住他的腰身。
“殿下不明白我的心吗?”
心跳重叠在一起,“咚咚咚”愈发清晰。
半晌,楼昀烬率先打破沉默:“我派一个暗卫保护你。”
“殿下,您知道以我的身手,没有人会伤害到我。”
“可我害怕,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你若是再受伤,我怕我来不及。”
楼昀烬揽过他的腰,腰肢纤软,紧紧贴着他的小腹。
“殿下安排就好。”
室内烛火摇曳,斑驳的光影投射下来,两人的身影交叠。窗外闪电伴随着暴雨,哗哗啦啦坠了一地。
辜有月跪坐在他两腿间,白皙的手指攀上他的肩膀,柔软的唇瓣触碰到他的脖颈间的突起。衣衫松垮,半褪到臂弯处,又在他身后拖出长长一道,顺着床沿的形状悬在半空中。
人影错落,骨节分明的手摸索着去解繁琐的衣带。
雪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泛起微微的凉意,引得辜有月一阵颤栗。面前的腰腹线条分明,腰窝处一道疤痕横亘其上。他颤着手去抚摸那道疤痕,身上的人一个用力,他原本半眯的眸子瞬间瞪大。
肌肤相触的瞬间,辜有月的思绪飘到三年前那个晚上。当时的他还没有现在这么自由,想要见殿下还要偷摸溜出宫。相见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他们抓紧时间商讨计划,互通消息。
直到那一次,他们第一次破戒。
那时他伤得严重,若是再偏一寸,箭矢就会刺破心脏,回天乏术。他第一次见殿下发了脾气,两人第一次吵得厉害。
他瞬间觉得委屈,抬脚就要离开。手腕被人猛地攥住,他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一时呆愣在原地,任由对方这样抱着他。
好半晌,月至中天。月光下,殿下吻上他的眼睛,心跳声渐渐大起来,盖过说话声。原来不止他对殿下存了那种心思,殿下对他亦是如此。
他眼眶酸涩得厉害,就是像一叶孤舟终于在茫茫大海中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小岛。
他第一次大胆回应,第一次主动踮脚吻上他的唇。
很软,带点凉意。两人笨拙地相互试探,撕咬,不得章法,反倒弄得唇上水光淋漓。
“我愿意做殿下手中的刀,帮殿下拿到那个位置。”
“殿下信我,我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面前的怀抱很暖,从窗缝挤进来的习习凉风没有半点侵袭到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忽浓忽淡,盈满他鼻尖。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的画面,记得当时的心情。当时他就想,就算是为殿下死去,他此生也值得。可他也有些私心,他想活着,想和殿下长相厮守。
辜有月眼前渐渐模糊,过去与现在的气息重叠在一起,脑子迷迷糊糊,他不由得弓起身子。热,浑身如同浸泡在温泉中一般。
一片阴影兜头罩下,透过淋漓的汗珠,他又看到他腰间那道狰狞的疤痕。他伸出手去,被突如其来的撞击一晃不得不缩回手。
他颤着唇,一些细碎的话语从唇瓣溢出,如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的浪头。
白皙的手背青筋暴起,摸索着抓住他所能抓到的一切支撑。
“唔……”
浓烈的快意涌上心头,就在刚刚,他突然想起一个彻底除掉二皇子的计划。
他走神间,温热的暖流在他体内四处游走震荡,逼得他不得不重新看向面前的男人。
“阿月,阿月……”
低低的呢喃在耳畔回旋,泛起一阵阵热意。辜有月实在是没有力气回应他的话,仰头蹭了蹭他的脸。
……
翌日天光大亮,身侧早就没了人影,床铺已无半分温热。楼昀烬一下子清醒过来,支起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门外的人听闻声响,敲门进来。
“阿月呢?”
“回殿下,公公说有事处理,一早就回去了。”
楼昀烬揉着脑袋的手一顿,脑海里陡然响起那个人的话。
“他跟七皇子多少年了?七年了吧,你怎么确定他现在还是忠于你,而不是为了七皇子铺路?人心都是会变的,人都想往高处走,跟着七皇子有荣华富贵,二皇子一倒,这皇位必定会落在七皇子头上。”
“况且跟着七皇子少走多少歪路,你觉得他还会为了你放弃唾手可得的高位吗?况且,七皇子喜欢他。”
七皇子喜欢他。
这句话像一句魔咒,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
楼昀烬烦躁地抓着稍显凌乱的发丝,余光瞥到手臂上残存的暧昧痕迹。点点红痕,如同艳丽盛开于其上的娇花。
你会背叛我吗?阿月。
他喃喃两句,拿起悬在一旁的衣裳。手一抖,衣裳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