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一脚刹车停稳下来,宋时予直接从睡梦中被强行开机,看着酒店大门有些懵。
“姑娘,到了哈。”
“哦……”宋时予隐隐嗅到了身上残留的烧烤味儿,反应过来了。
下了车夜风把她又吹清醒了一些,海市的冬季来得早,寒意渐深,又该加衣了。
宋时予一向挺耐寒的,刚刚酒会穿件单薄的礼服也不觉得有多冷,这会儿反而有些打起寒颤来。
不过睡了一觉而已,她恍惚又回到了那年的冬季,这会儿她不由想自己那时的第六感真是堪比预言。
宋时予头疼得厉害,心脏也砰砰跳个不停,回到房间连水都来不及倒赶紧颤抖着手翻出一把药片干吞下去,吞完了才想起刚刚喝了酒来着,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她翻出说明书捣腾半天,这字儿印得跟苍蝇腿一样,不戴眼镜宋时予只能艰难辨认。
忌酒精,果然。
不过好歹没写会有什么致命后果。
算了,有就有吧,宋时予把说明书塞回去,这会儿不吃药真不行,她自个儿挨不过去。
要不是不卸妆过夜会烂脸宋时予真的想直接钻进被子里蒙头睡觉,但大秀在即她要公开出镜的,她可不想顶着糟糕的皮肤上杂志,于是撑着最后一丝精神认真地卸了妆。
那一晚上她一直在胡乱做梦,梦的内容基本都和霍闻有关。
“宋时予,我喜欢你。”
……
这句话一直在脑海里回荡着,但配对的场景却不是被霍闻带出夜店的那时候。
她梦见自己光着脚在一间屋子里来回走,上楼下楼几遍但就是找不到门,往直走是霍平骁背着手居高临下对她说:“只要你的存在不影响霍闻和佳婧,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霍闻已经答应了我,以后你安分,霍家就帮你奶奶继续治疗。”
“我没有答应……”
宋时予喘着气转头往后跑,又被曲佳婧堵住去路:“我和霍闻哥哥早晚都要结婚的,我希望你能识趣一点尽早离开,我没有和别人共享一个男人的兴趣,我猜你也没有,这两百万你拿着。”
“我不需要。”
“宋时予,别这么死脑筋,你会需要的,再说了你不拿这两百万怎么能让霍闻哥哥死心,他不会喜欢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
宋时予刚要开口,李兰茹尖锐的声音又从远处传来。
“宋时予啊,我已经撑不下去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什么了要这么惩罚我!?既然这样不如死了算了……”
“妈!!!!”
宋时予拼命往前跑,眼看就要拉住李兰茹的手却扑了个空。
“宋时予,你就这么恨我吗?”
宋时予一转身,霍闻面色冷冽地看着她。
“恨就恨吧,但我不会让你离开。”
“待在我身边,等你好起来后,那张欠条也一笔勾销,从此我们就不相欠了。”
这些片段都是她熟悉的,但却无法连贯起来,她摇着头出声:“霍——”
“霍闻——”
另一道声音打断了她,宋时予回头看见了自己,羸弱、苍白、空洞、死气沉沉……
“我想透透气可以吗?”
霍闻站在身后不远处,对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来:“我陪你……”
“我想一个人……我只是想缓一下,拜托你……”
霍闻最终妥协:“好。”
“宋时予”转过身,遥遥望着远方的云彩,站在风里衣裳被鼓动起来,像一只摇摆的破布娃娃,机械地转头往四周看,最终直直盯着草丛之后的某一处,那里有一条不易被人发现的小道。
她静止地盯了片刻,忽然拔腿拼了全力往那边跑。
“时予!”
“姑娘!!!”
霍闻和另一个精悍的男人在她身后穷追不舍,震惊于这个看起来病恹恹的柔弱女孩竟然还有如此的爆发力。
她那时几乎燃掉了最后一丝生命奔赴向自由的尽头,连一句话和一个眼神都没有留下,毫无犹豫决然而奋力地一跃。
陌生男人及时刹住了脚,只有霍闻片刻不停跟着她跳了下去。
一前一后两声入水,口鼻一瞬间被灌满。
水凉得她一个激灵,宋时予一瞬间醒过来才发现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蹬到了床下,她是被冷醒的。
外面天已经微微亮,窗帘没拉严实透进一丝光线,明明睡了一觉她反而觉着更累了,宋时予疲惫伸手把被子捞起来捂着头胡乱一裹。
这个梦让人非常憋屈,像一个弯弯绕绕的迷宫,每当她以为找到出口时又拐入一个死角,如此循环。
这种憋屈一直持续到天色大亮,宋时予在楼下健身房里跑到浑身大汗才舒坦了。
小陈眼看宋时予一大早的端着一盒奶油蛋糕到工作室,甚至还是六寸的那种,吃惊道:“天呢宋老师,不用减肥就是好啊,一大早吃这么猛的……”
宋时予说:“不说早餐吃得好整天没烦恼吗?”
“你这也忒好了点。”
别人不懂,宋时予快速恢复心情的两**宝就是疯狂运动和疯狂吃甜食,她早就在酒店餐厅吃过早餐了,走的时候瞥见甜品区的厨师正在给蛋糕抹奶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即就把整个买下了,后头等着出品的小孩儿都被馋哭了,宋时予掏了几颗巧克力以作安抚。
反正也够两三个人吃的,正好跟乔一和小陈分分。
宋时予于是问小陈:“学姐在办公室吗?”
小陈一听脸色微变,做贼似的四处看看,确定没有人经过才凑近道:“老大今天有点不对劲,我刚刚看她好像在哭,没敢进去呢。”
“哭?”宋时予也压低声音,“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小陈摇摇头。
其他方面乔一很少会透露出脆弱的情绪,宋时予几乎瞬间想到了江舸,感情这事儿就是如此,再刚强的人都得折。
“我去看看吧。”
宋时予拎着蛋糕来到乔一办公室门口,乔一门没关,她就屈指扣了扣:“学姐,我进来了。”
乔一一手撑着太阳穴遮住了脸,宋时予只看见她顺势擦了一把才抬起头来。
“来了啊时予,什么事?”
乔一依旧没化妆,被浅色发色衬得病怏怏的,抬着的那只手长袖滑下半截,露出的手腕上泛着青紫,绝对是新伤。
宋时予一边往里走一边顺势拉上门,转身又把百叶窗顺便合上。
乔一没搞清状况,还问:“怎么了?”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宋时予把小蛋糕往桌上一放,手指轻勾住乔一袖口边缘,表情严肃,“学姐,这也是摔的吗?”
乔一视线一瞥,表情立刻凝固:“我……我……”
乔一说不下去,把整张脸埋进双手中低声啜泣起来。
宋时予拉了张椅子坐她对面:“到底出什么事了,是江舸打的吗?”
都说到这份上了乔一再不愿承认也得承认,沉重地点点头。
“我看看伤多重……”
宋时予伸手要去拉乔一却被她打断:“时予……没事,就这一点,江舸不是故意的。”
说实话宋时予不相信江舸不是故意的,他又不是八岁小孩儿,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难道心里没数吗?
但乔一的话很明显还在维护江舸,她对江舸是有真感情的,还不是一般深。
宋时予收回了手,无声叹息。
乔一这样的人在别人眼中固有印象都是多情会玩爱钓鱼,但宋时予知晓她每一段恋爱都用尽全心,可无一例外没得到善终,她越是渴望爱情,越是容易被蒙蔽双眼,越是不被人珍惜,越是被辜负。
这是个悲哀的死循环,世界上很多事真的不是真心就能换来真心。
“那就是吵架了?”宋时予很有眼色地退回座椅上,“不过学姐,该劝的我还是得劝,家暴这事儿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爱一个人应当心疼和呵护对方,一个甚至克制不住自己行为的人,就算他真是情急之下误伤,但之后还怎么指望他事事以你为重?”
乔一痛苦地呜咽出声,宋时予抽了张纸塞给她。
她心中是把乔一当很重要的朋友的,因此毫无顾忌地直言,刮骨疗伤固然痛苦,但不得不承认这是叫醒一个人最直接的方法。
乔一半晌埋着头不说话,等她终于愿意再抬起头来两只眼睛都肿成核桃了。
“没事学姐,如果你想说什么就说,不想说的话我就在这儿陪你,没关系的。”
“时予……”
乔一的声音简直哑得不成样子,宋时予端过她的杯子给她喂了口水。
“在呢。”
“我昨天和江舸吵架,因为……因为……”
乔一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憋了半天又崩溃地低下头去。
“如果实在说不出口就算了。”
宋时予站起身绕过去拍拍她的背安抚着她,心中猜测说不出口的原因不外乎是出轨。
“时予……”乔一又叫了一声,这次冷静多了,用纸把眼泪都揩干净,“你记得上次你给我那个U盘吗?”
“嗯。”
“我问遍了工作室都没人认领,我就想着实在不行我看一眼里面的内容确定一下失主的身份,结果我发现……”
乔一说到这里几度放弃,最后看着宋时予的眼睛终于说出了口:“那里面全都是江舸偷拍的视频。”
宋时予眉头骤然蹙起,什么视频已经不言而喻了,没想到江舸能过分到这种程度。
“他拍这些干什么?不会是拿去卖?”
“应该不是……”乔一双手抱住脑袋,十分痛苦的样子,“我质问他,他说是留作纪念的,我不在的时候他只能看这些视频那个……所以我就想看看他电脑上有没有存着其他的,就去抢,他一着急失手就……”
宋时予语气严肃:“报警吧学姐,这事儿谁说得清?如果他偷偷卖出去或者上传到什么乱七八糟的网站怎么办?”
“别!”乔一瞬间否定了宋时予的提议,攥住她的手,语气似央求,表情很让人心疼,“别……时予,我……我不想和他闹成那样,他昨天一直给我道歉,最后也给我看了他电脑的硬盘,里面真的没有其他了,他发誓绝对只是自己留着看没做其他事。”
“所以你决定原谅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乔一拧着眉摇摇头,眼神飘忽不定,声音弱弱的,“我想我们都冷静一下。”
这事儿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宋时予又一次强调:“学姐,江舸能做这种事已经说明了他心中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你认真考虑吧,我毕竟只是个外人也不能替你做决定,但是我的立场肯定劝你分手,这样的人不值得。”
“我知道时予,我也很痛苦,我知道就算这次和好我们以后肯定也会有很多隔阂了,但我……我没办法,要我那么决绝地和他断掉,我真的做不到……你让我考虑一下。”
宋时予叹气:“你不是为我考虑,也不需要给我答案,你只是在为你自己的人生负责。”
乔一点点头。
其实乔一心里什么都清楚,只是承受不住和那个人分开,毕竟之前那么多失败的感情累积着,乔一每一次都会把新恋情当作救命稻草一样抓住。
宋时予又换一种说法劝导她:“你可以多想一下他那些做得让你伤心失望的地方,你能忍受以后的日子都为这些事没完没了地烦恼吗?”
乔一明白宋时予的好意,尝试着去接受她的提议:“好……”
乔一情绪低迷地趴在桌上,宋时予打开蛋糕分她一半:“吃点甜的吧,心情会好点。”
“真的吗?”乔一有气无力地戳了一点奶油塞嘴里。
“真的,亲测管用。”
乔一吃了两口,像是有了点力气,说道:“其实江舸挺愿意为我花心思的,我喜欢什么在他能力范围之内的都会尽力为我实现,会哄人开心,会浪漫,之前一直挺好的,怎么现在就这样了呢?他现在整天外出,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经常阴晴不定,我其实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有些心理方面的问题才会这样……”
宋时予忍不住反驳:“心理问题不是他伤害你的借口。”
“好吧……”乔一又蔫了,“要说不好的地方,幼稚、贪玩、不成熟,心里没个定性,没有踏实像样的工作,但这些说到底都不是原则上的问题。”
宋时予听着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论,就是这一条条“不是原则”的问题已经把江舸和乔一的差距拉开了,实话说江舸根本配不上乔一。
乔一想了想,又说:“不过有一点我确实有些生气。”
“什么?”
“他做的时候老不戴套,说这样才有感觉。”
宋时予差点被奶油呛到,刚刚乔一说录视频的事还藏藏掖掖的,这会儿怎么突然又这么口无遮拦直言不讳的了……
不过宋时予到底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世面没见过?四舍五入一下两个年近三十的女人讨论这事儿其实好像很正常不过,只是乔一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些她一下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强装处变不惊的样子,十分淡定地说:“就算不谈意外怀孕的伤害也得考虑避孕药的伤害吧,他这不也是一个不顾你身体健康的表现吗?他倒是感觉了,把你当什么?学姐你就不能这么惯着。”
“没办法啊……”乔一很为难,“那种时候他撒个娇说句好话我怎么忍心拒绝……时予,如果你男朋友这样你会怎么办?”
寂静无声的两秒过后,宋时予迎着乔一虚心请教的目光开口:“……那就一脚把他踹下床。”
乔一因她这句话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时予谢谢你,心情真的好多了……”
宋时予被乔一笑得无地自容,沉默地吃蛋糕。
“你说得这么自然是不是真干过这种事?”
宋时予矢口否认:“没有!”
“没有?看来你没有被这样无理要求过啊……嗯……他都主动戴的吗?”
宋时予跟弹簧一样直直往上一弹,反应堪称剧烈:“学姐!”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乔一笑得肚子疼,再逗下去宋时予真的要被烧熟了,“不过我真的有些好奇你有没有谈过恋爱,反正在瑞士这几年肯定没有过吧,整天过得清心寡欲的。”
宋时予被这几句话整得心绪乱飞,潦草回答:“你这话说的,我哪来什么欲的对象啊?再说一天工作都忙死了回家只想倒头睡觉。”
“只要你想还缺人吗?招招手一大把。”乔一调侃。
宋时予都被逗笑了:“说得像招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