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港》 第1章 热搜神秘女主角 车子停下等红绿灯的时候,曲佳婧瞬时摁亮手机屏幕,靠着车窗刷微博。 这几天的热搜无非还是那些老生常谈,没什么看点。 曲佳婧毫无耐心地滑动手指,同时透过余光打量驾驶座上的人。 男人左手手肘撑着车窗边缘随意支着下颌,另一只手单手掌着方向盘,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方向盘的皮质表面。 曲佳婧的目光落在那双手随动作而起伏的掌骨,掌骨凌厉突起,薄而白净的皮肤附着其上,透出青色的血管。 目光往上青蓝色的血管同半露的腕骨一起都没入了衬衫规整的衣袖之中,衔接住视线的,是一枚工艺复杂的青金石袖扣。 霍闻今天出席了一个行业内的重要会议,刚刚下会就被霍平骁一个电话预订了晚饭时间。 霍平骁语气严厉古板,嘱咐他接上曲佳婧一起,并再三强调请来了霍老爷子和曲老爷子坐镇。 两边长辈都在场的宴会,不用说霍闻也知道霍平骁是什么意思,多半是想要正式定下来他和曲佳婧的事情。 霍家和曲家的联姻拖了六年,如今万事俱备,只缺霍闻这最关键的东风,于是各方火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轮番上阵,软硬兼施,内外一齐施压。 霍闻烦不胜烦。 但他近段时间很忙,加之老爷子身体不好,前不久病危之际还在挂心他的婚事,痛心疾首道去了泉下都不安心。 霍闻现下暂没有精力周旋,干脆随他们去了。 他眼神注视着窗外车水马龙的世界,表情冷漠得好像只是赴一场普通应酬。 曲佳婧看他半天,心底里叹了声,转回头继续刷微博。 红绿灯显示屏上的倒计时分秒跳动,霍闻轻踩油门准备起步,忽听副驾驶座传来一声抽气。 车内安静了一阵,霍闻好似才意识到应该接话。 “怎么了?”他平静开口,汽车同时驶过十字路口。 “热搜……” 半天没后文,霍闻瞥她一眼,曲佳婧似乎刷到了什么大新闻,盯着屏幕满脸写着惊疑。 她有晕车的毛病,平时汽车行驶过程中通常不会看手机。 霍闻少有地产生了疑惑:“什么?” “当红歌手季明庭高调现身瑞士,疑似表白瑞士某知名设计师后遭拒。”曲佳婧念出热搜上的内容,又补充,“半分钟内已经顶到热搜第一名,爆了。” 季家是南屿有名的商业大家族,祖辈做香料贸易起家。 南屿和海市离得远,季家和霍家业务也不重合,霍闻和这位离经叛道的季家独子只在早年的一场酒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之所以说他离经叛道,因为同个年纪的孩子都在长辈的培养下学习经商或者从政,而时年十六的季明庭彼时最大的爱好却是写歌作曲玩乐队,还在高中时就带着自己的乐队在跨年演唱会上表演,扬言三年内要打入歌坛top榜,五年内登上格莱美奖的领奖台。 出人意料的是季家对他的决定倒是很支持,还找了各路知名唱作人为他助力。 如今十一年过去了,季明庭虽然没能如愿登上格莱美的领奖台,但也已经成为国内红极一时的歌坛新星。 不过“离经叛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毕竟季家的名望摆在那里,季明庭私下怎么样不管,绝不能闹出这样那样的绯闻。 一直以来季明庭工作上红得发紫,生活上却相当低调。 所以这次这么沸沸扬扬地追求一个外国设计师还追上了热搜第一名着实是有些让人吃惊,看他这劲头喜爱程度肯定不浅。 霍闻评价:“挺轰轰烈烈。” 曲佳婧点开热搜里配的两张图片,画质模糊,像媒体一惯故弄玄虚的风格。 第一张是季明庭举着一捧红玫瑰花正递给什么人,他面上带笑,微躬着身体,白衬衫随动作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的身形。 对面的人因为角度问题被挡在树后看不真切,只露出黑色长裙的一角和高跟鞋细细的鞋跟。 另一张是季明庭站在副驾驶前手扶着敞开的车门上沿,正在护着一位女性坐进去。 这一张里对面的女性没有太被遮挡,季明庭手上那束红玫瑰已经被她抱在怀中,正弯腰要坐进副驾。 女人身形高挑气质优雅,长发垂在胸前,模糊画质之下更是皮肤透白,但由于拍摄距离较远,加之她低着头还带着墨镜的原因,大部分的面容都看不清。 “我以为会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曲佳婧反复放大图片细细观察,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霍闻开着车,并没有探究季明庭的心仪对象是不是金发碧眼的兴趣,随意接话:“不是吗?” 曲佳婧摇摇头:“看样子像亚裔。” 她又反复看了几眼,最终关闭微博,继而点开另一款软件开始打字。 “你平时追星?”霍闻奇怪发问。 曲佳婧头都没抬,回他:“我不追,但琳琳很喜欢季明庭,看见这个热搜指定要疯了。” 霍闻不懂女生之间的事情,今天这个新闻对他来说听过就忘,他也不是很感兴趣,索性也就没再多问,一言不发地专心开车。 车开了多久,曲佳婧就和蒋琳在微信上讨论了多久,蒋琳单方面哀嚎,曲佳婧单方面安慰,追星的人最受不了自家偶像爆出感情问题。 蒋琳在那边嚷嚷着非要知道对方何许人也。 曲佳婧顺道一搜,顿住了,发现这位被季明庭追求的设计师竟然早在她ig关注列表,但关注的不是设计师本人,而是她联合创建的工作室。 这个设计师工作室近两年来拿下了许多业内含金量很高的大奖,创立不久就名声大噪,工作室内几名设计师的作品和奖项任何一个拿出来都十分漂亮。 而其中获得了某世界知名时尚杂志年度新锐设计师称号的Aurora就是今日热搜的女主角。 曲佳婧半年前关注她,被她的设计作品俘获,立刻想到了定制婚纱,一生一次的日子,她看得很重。 那时她倒也没有好奇过Aurora本人,此时和蒋琳聊了半天也不免八卦起来。 可惜搜遍全网关于此人的个人信息也只有她的作品和成就,没有任何她公开出面的视频或图片资料。 Aurora到底是何许人也像个未解之谜。 曲佳婧反复划拉着网页,眼神放空,想着婚纱又移眼看了看身边的霍闻,心想竟然这么巧? 车子开到目的地,霍闻泊好车,出声提醒曲佳婧。 曲佳婧回过神来匆匆跟蒋琳说了晚上再聊,下了车。 霍家夫妇是看着曲佳婧长大的,但今天宴会性质毕竟不一样,曲佳婧不免紧张起来,拉拉裙摆又摸摸发髻,问霍闻:“我发型有乱吗?” 霍闻大致扫了下:“挺好。” 不似她的心情夹杂喜悦和忐忑,反观霍闻,气定神闲、神情淡淡,眼神就略过她一秒,曲佳婧怀疑他可能都没看出什么发型来。 晚宴定在平世,经理早早守在门口等待,见霍闻的车一到就立刻迎上去,把二人引到16楼才吩咐侍者上菜。 大宴会厅被包下,只有霍曲两家人,显得很空旷。 文梦萍从两人刚来就不住地夸赞:“我见着这两孩子,怎么看怎么登对。” “主要是咱们佳婧太漂亮,霍闻就是跟着沾个光。”接话的是荆霜茗。 文梦萍眼睛弯弯笑着,又道:“郎才女貌缺一不可,小闻自然是一表人才的,我们佳婧不如小闻有能力,今后怕是还要麻烦小闻多多照顾喽。” 荆霜茗端起小酒盅和文梦萍互碰了一下:“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闻是哥哥,自然应该多照顾的。” 这也不全是场面话,曲家夫妇向来对霍闻满意得很,世侄变女婿,更是欢喜, 曲佳婧听着这些话抿着嘴笑,脸上荡着一层薄红,都不好意思直视长辈。 两家的关系毕竟从爷爷辈就开始,霍闻从小就生得极好看,他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估计就被曲氏夫妇这般夸赞过,今天这场合一切话语莫不过是为了衬托一个“般配”。 他依旧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毫无回应不太好,干脆找了点事,站起来亲自给大家添茶水,虽然话少,但礼数周全,挑不出错处,倒引得文梦萍又连连夸赞贴心。 不过霍平骁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拿应酬的那一套在这儿应付长辈呢,话说得周全好听其实细细一琢磨没一句在今天的主题上,心里想的恐怕是快点应付完离席。 霍平骁心底直来气,现下也不好发作,退一步想霍闻磨了这么多年好歹是把终身大事定下来了也算宽了心,懒得计较他的态度。 趁着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都在,席间两家就合计着把婚事敲定下来,打算之后再办一个订婚宴向外界正式宣布订婚,一顿饭吃到晚上九点时才散了席。 曲佳婧跟随父母离开,霍闻第二天要上班,平时都住公司附近的那套公寓里。 他把霍老爷子和荆霜茗送上车,霍平骁临走时冷着脸道:“都三十三的人了也该老老实实安定下来,你这一拖六年我差点在你曲伯伯面前赔了老脸。” 霍闻听他说完,平静开口:“爸,之前韩医生说过,您要少饮酒,注意情绪。” 韩绍禹前两天刚给霍平骁进行了每季度一次的例行身体检查,报告一出来就给霍闻发了一份,酒精肝是老问题,数十年应酬导致的病根。 高血压是近几个月才确诊的,韩绍禹详细和霍闻沟通过霍平骁后续的治疗和保养方案。 霍平骁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儿子突然就哑火了,动了动嘴唇,最后甩下一句:“好自为之!哼!” 霍闻回到公寓时已近十点,玄关处的声控灯亮起,像一道瓦数不足的聚光灯照射下来,甚至还不足把他眼底照亮。 屋子里漆黑且空旷,只有落地窗边的地板上染着一层流动的莹白月色。 智能温控系统开始工作,用机械化的方式给屋里加温。 霍闻也不开客厅的灯,把车钥匙往玄关的柜子上一丢,顺手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一路往浴室走。 脚步没有回音,被黑夜吞没,感应灯随着他的动作一盏一盏亮起来,铺开一条不算光亮的道路,又在片刻后一盏盏熄灭,归于沉寂。 零散衣物一路铺陈,走进浴室正好褪下最后一层扔在地上,霍闻将手指穿插进发间抓散开为了出席会议而打理过的发型,抬眼看向镜子,镜中那人漠然的表情骤然出现了裂痕。 他伸手不太温和地打开花洒,冰凉刺骨的水浇头而下,合上眼屏住呼吸,任口鼻被越来越多水流流淌覆盖,世界变得寂静而压抑。 脑海里混乱地闪过许多片段,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她有时是笑着的,但记忆中更大部分时间都没有表情,看过来时那种空洞的眼神即使过了这么久依然犹在眼前。 空气逐渐抽离的窒息感和愈演愈烈,反而将心底最深处的欲求无限放大,即将推上顶峰。 他却在某一刻骤然睁开眼睛,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巨大的蝴蝶画像,画像被玻璃隔板装裱嵌进了墙里,几乎占据了浴室的一整面墙。 蝴蝶由蓝紫交织的线条组成,一边翅膀在飞舞,一边翅膀化为飞花随风而逝。 霍闻隔着模糊的水幕和蝴蝶面对面,涣散的眼神聚焦,万千**在此刻被强而有力地压制住,像海水退潮,静止了很久之后才缓缓抬起手指描摹着蝴蝶翅膀上的每一丝花纹。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那股横冲直撞的烦闷感已经消散,霍闻擦着头发把散乱扔在地上的衣物一一拾起扔进洗衣房,路过酒柜时顺手挑选了一只玻璃杯,从制冰盒里捡了两块冰块扔进去,然后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 摇晃着浅琥珀色的透明液体,冰块与杯壁碰撞出脆响,浅酌一口,那表情里丝毫没有品尝美酒该有的享受。 他其实不喜欢喝酒,但似乎也把酒精当作了缓解情绪的一种方式,有没有用不重要,人多半图个心理安慰。 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处理,霍闻在办公桌前坐下,下意识伸手抚一抚电脑边的一个相框。 相框里装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女孩儿看烟花的背影,她的发丝在风中飞起几缕,一侧边缘被烟花晕出五彩的光。 长年累月的抚摩使得相框上边缘要比其他地方光滑很多。 他并没有分出视线去看照片,只是做完这个什么仪式似的动作,然后收回了手认真工作起来。 第2章 感觉主义者宋小姐 苏黎世时间下午16点。 工作室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宋时予才刚刚改完稿,疲惫地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手边的手机从中午刚坐下来就震动个不停,宋时予开了一下午的会和甲方沟通改稿的事,根本抽不出时间来管它。 这会儿都快四个小时了,这个消息大有她不管不顾就不消停之势。 解开屏锁,消息通知立刻跳出了99 的提醒,还不是同一个人发的。 宋时予眉角抽了两下,这都还没算上十几个未接电话。 她预感事情不太好,立刻想到难道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但又一细思真是家里的事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通知她。 点进微信,置顶的就是孟晓竹的消息轰炸,一半是语音,另一半是表情包和感叹号。 她随便点开一条,巨大的尖叫声就在工作室里回荡起来。 …… 宋时予默默掐断,抱歉地对工作室还没下班的同事笑笑,从抽屉里翻出蓝牙耳机戴上后才再次点开。 “宋时予你怎么回事啊?我为你操碎心,你倒好,就这么直接拒绝了?我真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先答应他谈个恋爱而已啊,又不是答应他的求婚!那可是季明庭啊!” 嘀——语音结束了,宋时予也静止住了。 听到季明庭名字的时候她就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先是退出到消息主页大致扫视了一眼,一连串下来无论家人、朋友、同事还是季明庭本人的聊天框上头都挂着显眼的小红点。 她先是给宋乐心回了一句少玩手机好好学习,别告诉妈妈。 又给调侃她艳遇的Charles回了一个无语流汗的表情包。 最后打开季明庭的对话框,季明庭只发了三条消息: 【我会立马联系后台删热搜。】 【真对不起啊时予是我考虑不周到了。】 【(狗狗耷拉耳朵委屈.JPG)】 热搜…… 宋时予点开许久不使用的微博,现在那条热搜已经被撤了,但依然有许多营销号以及吃瓜群众的截图记录着这次事件,且还在发酵,宋时予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她第一反应是点开那两张爆出来的照片仔细查看,确定自己的个人信息没有被暴露才松了口气,给季明庭回了消息。 季明庭几乎是秒回:【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没想到在瑞士也能被拍到,给你带来麻烦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 宋时予不好说什么,只好道:【多谢了。】 季明庭:【(小狗乖巧.JPG)】 宋时予知道季明庭这段时间正在录制一个野外生存类的节目,几乎算是全封闭与世隔绝了,从刚刚回消息的速度来看可想而知他此刻应该也被这个热搜搞得焦头烂额。 宋时予退出聊天框,挑了几条比较重要的详细回了一下,其他都一律解释说狗仔捕风捉影而已。 离开工作室回公寓的路上她给孟晓竹回了电话,对方在电话里足足数落了她十分钟,她也懒得反驳,等孟晓竹说累了问她怎么想的,她回答:“我对他没意思,就是普通朋友而已。” 孟晓竹怒喝:“你对他没意思那对谁有意思啊!” “我对谁都没意思。”宋时予无奈,“你快别操心了。” 孟晓竹语气缓下来,认真问:“你还真不打算成家啊?” 听这语气宋时予莫名有些想笑,她也理解孟晓竹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没人照顾没人牵挂。 宋时予把问题甩了出去:“你不也没对象吗?整天盯着我做什么?” “说你呢,别扯话题。” “成不成家的现在讨论太早了,立业才是正事。”宋时予无所谓道,“成家所能带来的社会认可感和心理安慰感金钱同样可以。” 非常有道理,孟晓竹无话可说,憋了半天反驳的话最后只叹了声:“你肯定有事。” 宋时予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事?” 这么多年孟晓竹也没再提过这些,此时此刻聊到了点上,她就想起来一问,语气还拿捏地很轻松,像开个玩笑。 “你大学失联快一年,再然后就到瑞士了,问你发生什么了也不说,这么多年也不回国,隐姓埋名的,欸你从前也不是不婚主义者啊,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不是在国内有什么仇家吧……” 电话那头笑吟吟的词句钻进耳里,末了几个字却像是漏电了一样产生了莫名的波动,而后一阵尖锐的耳鸣猝不及防直窜进大脑,像是一双利爪猛的把宋时予从现实生活中抽走一样,连周遭的景象都变得有些朦朦胧胧。 宋时予脚步猛一顿,嘶一声皱眉用手捂住左耳晃了晃头,孟晓竹后来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清了。 “……喂……喂……?” 孟晓竹听到异常,出声呼唤她。 耳鸣持续时间不长,几秒就平息下去,清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宋时予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应了一声,继续走动起来。 “你怎么突然没声了?”孟晓竹问。 “信号不好。” “哦。”孟晓竹语气担忧,“算了你也别再回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说着玩儿的,我只是怕你当年遇到了什么打击,影响你之后的生活。” 宋时予艰难地勾勾唇角,孟晓竹看不见,这只是她下意识的动作。 “无非就是和家里闹了点不开心罢了,早放下了,啧,你看小说看太多了,说得那么玄乎,再说了我现在也不是不婚主义者,我只是没心思想这些。” 孟晓竹听宋时予的声音也像是没什么事,干笑两声,又开始唠唠叨叨起来:“我就是看着你这么多年来来去去也没个人陪在身边,怕你孤独啊,生个病出个事也没人照料,换成别人我操哪门子的心,Charles也是季明庭也是,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找得到个好归宿啊?” 宋时予在电话那边笑了一下,调侃道:“别急了孟嬷嬷,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还有,你下次别考虑Charles了好吗?” “……得。” 两边都沉默下来,孟晓竹在听筒里听着宋时予走路的声音,很多时候她们俩打电话也不为了聊天,就像这样安静地挂着通话,就好像在彼此身边一样 “我下个月就会回国。”走着走着宋时予冷不丁来了一句。 孟晓竹没反应过来,电话那边足足静了五秒,宋时予等了一会儿,很有预见性地把手机拿远了一些,果然听筒里传来了孟晓竹的尖叫声。 “什……什么?什么情况啊?你是打算要回来了吗?怎么没早说?回来准备去哪里啊?你的工作怎么办?哦对!有的是人排着队挖你,那你会来塘市吗?” 孟晓竹的兴奋压都压不住,一连串问题密密麻麻惹得宋时予笑出声。 笑完了她认真回答孟晓竹的疑问:“是有个关系很好的学姐在国内办大秀,邀请我去帮忙,你知道的,海市时装周。” “啊?”孟晓竹刚刚还上扬的语调顿时拐了两个弯沉了下去,“敢情只是出个差啊?” 宋时予解释:“这趟是出差,但我也在考虑回国发展,瑞士毕竟不是长久之地,无论如何我的家人都在国内,这次回去也适应一下。” 孟晓竹下沉的语调又拐着两个弯升了起来:“谢天谢地你终于想通了,那你回来可得请我大吃一顿。” “我回国,不应该你请客吗?地主之谊呢?” 孟晓竹在那边笑,耍赖道:“我不管,你是大设计师,你请客,你让我在国内一个人孤单寂寞冷,我独守空房眼巴巴等你,你得赔偿。” “行,辛苦你了小媳妇,我请就我请。” 宋时予一直和孟晓竹聊到公寓门口,一抬眼对上了等在楼下的Charles才挂了电话。 男人双手插在卡其色风衣的衣兜里背靠着车门,棕褐色的头发被风轻轻带起,几缕扫过眼镜的金丝上边框,湖绿色的眼瞳隐在镜片之后,含笑看着来人。 Charles又不近视,宋时予远远笑着调侃:“今天没少被要联系方式吧?” “嗯……”Charles抬手用食指扣扣太阳穴,故作思考状,“确实不少,但比起昨天还是差了点。” 宋时予笑而不语,走近了才问:“等很久了?” “刚到。”Charles眉头轻轻一抬,俯身作邀请状,“今晚有幸能邀请这位美丽的小姐共进晚餐吗?” “嗯,我同意了。”宋时予应下来,熟稔地坐上了Charles的副驾。 宋时予拉起安全带问他:“你应该不是从医院来吧?” Charles坦诚:“刚刚结束一场约会。” 宋时予有些费解,问:“在晚饭前?” Charles解释:“对方太粘人,不是我会喜欢的那一类。” 宋时予点点头,没问更多。 舒缓的小提琴声在灯火昏暗的大厅里流淌,Charles和宋时予坐在靠窗的位置,两个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宋时予用小勺挖着一道饭后甜品。 Charles端着红酒杯,看她半天,眼神揶揄,终于问出了他今天一直好奇的那个问题。 “Aurora,微博的那个……”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他表白了我拒绝了。”宋时予毫不遮掩,直截了当地承认了,连注意力都没从甜品上分出一点。 “为什么?” “我又不喜欢他。” Charles也不意外,宋时予是感觉主义者,可能搞艺术的人多多少少都是如此,感觉至上,毕竟创作都存在灵感枯竭期,对人更是,没有感觉就不会有想要发展关系的冲动。 他曾经一直劝说宋时予有机会就去谈一场恋爱,一场感情无论好坏都可能会让她找到一些活着的实感以及帮助她走出封闭的内心。 但是这么多年宋时予拒绝的人都能组一支足球队了,却始终也没有遇到一个让她有感觉的人。 之前Charles刷微博学到过一个新鲜词语,灵光一闪,立刻给宋时予分享,叫作“封心锁爱”,宋时予回了他一串省略号,吐槽说太非主流。 不过Charles觉得宋时予的状态其实大差不差,只不过她是完全坦然地把感情抛之脑后,也从不为这些事情伤精费神,很潇洒,但潇洒的本质里还是一种空洞。 七情六欲是人类正常的需求,宋时予这样显然不太正常,Charles有义务引导她重新建立起正常健康的人类应有的情绪。 他于是问:“你还是对你的梦魇念念不忘对吧。” 宋时予挖甜品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Charles,对方面色无常,甚至还向她递了个有些慵懒的眼神。 宋时予也以玩笑回答:“如果我一直念念不忘该怎么办呢?Charles医生?” Charles努努嘴,摊手表示自己也没办法,宋时予嗤笑一声也不理他了,继续挖甜品吃。 玩笑开完了,Charles也正色道:“你不是要回国吗?我的建议是直面你的梦魇,躲避不是办法,况且你一直也走不出它不是吗?” Charles是认真的建议,宋时予知道他的意思,只是她分不清梦魇到底是那些年的种种经历还是那个人,又或者是其他什么。 毕竟过去的记忆现在在她脑海里是一团乱麻,她厘不清始末,也不想去细究,但还是答应下来,这是作为病患对医生医嘱的天然遵从。 “我知道了,不过天大地大,十之**不会有什么直面的机会,我回去是因为新生活的需要,和旧事没有太大关系。” Charles认同,又嘱咐说:“离开前记得来医院复查一次。” 后来一段时间宋时予的生活节奏没什么变化,画图纸做衣服跑秀场四处出差,闲暇时间和朋友同事聚一下。 在这个快销娱乐的时代并没有什么新闻事件能长时间在人们心中逗留,微博上的事情渐渐淡去,季明庭发了几则声明表示是自己考虑不周占用了公共资源,希望大家不要打扰当事人的生活,但决然没否认告白的事,看来是那天的拒绝并没有斩断他的念头。 当然当事人远在瑞士这些打扰对她影响不大,只不过私下里季明庭依然在坚持不懈地追她,订花、送礼物、写歌录给她听,因为工作抽不开身,隔着千山万水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不停刷存在感。 一开始宋时予是拒绝过好几次的,后来他甚至是越挫越勇了,也就随他去了。 不过宋时予最近在考虑回国后必须抽时间当面和他再聊一次。 目前有很多安排都打上了“回国后”的前缀,宋时予心里盘旋过这三个字时总会一阵恍惚。 这六年来她其实回过一次国,某次在国外出差后接着赶往东京参加一位朋友的新品发布会,因天气原因在南屿机场迫降。 当时只逗留了短短两个小时,她甚至没有走出过候机室。 但现在她是真的要回去了,而且目的地还是海市。 宋时予不由追忆起那个地方,于是想起了离开那一天的大雨。 夏季的雨湿黏闷热,单薄的衬衫湿乎乎贴在皮肤上,此刻好似还依稀能回忆起那种难受。 第3章 定制婚纱 国内知名设计师乔一在微博上发布大秀预告并宣布与Aurora合作的同一天,宋时予来到疗养院复查。 数据显示一切正常,但考虑到宋时予回国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Charles还是给她开了一些药物嘱咐她有计划地服用。 “希望你再回来的时候就雨过天晴了。”临走前Charles真诚祝福。 此时的宋时予并没感觉到有任何“雨”要降临,也想象不出“晴”又该是什么样子,但她也确实忽略不了这几天一直隐约缠绕着她的潮湿。 宋时予赶走脑海里自己幻想出来的那阵潮湿,应道:“希望如此,替我向Ida问好。” 飞机在巨大轰鸣声中升起,24个小时的飞行后在海市国际机场降落。 临走前宋时予加班到半夜,为了提前调整生物钟。 可在飞机上因为生理和心理的不适她一直都睡不踏实,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疲惫又困倦。 但当真正踏上这片土地的一瞬间,整颗心脏又如擂鼓一样轰轰作响,连整个灵魂都在发出剧烈共颤。 和离开的时候的仓皇不一样,如今的感觉太过奇妙,没有绝望的孤独感,也没有不甘和遗憾的空旷,并且还有人迎接她风尘仆仆的到来。 宋时予越过机场来往的人群,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乔一。 那个笑容灿烂的身影张扬风格依旧,镂空红色大衣长及脚面,银白色长直发梳成背头垂在脑后,往那一站颇是扎眼,显出一股鹤立鸡群之感。 宋时予驾着副墨镜拉着行李箱走过去,感叹道:“Wow.” 乔一期歪头笑问:“如何?” “It''s sick.” “好久不见时予!”乔一哈哈笑着迎上去给了宋时予一个拥抱,顺手接过她的行李揽着人往外走,“今晚定了一家火锅给你接风洗尘,我记得你爱吃辣,保证你喜欢。” 宋时予感谢说:“麻烦学姐了。” 乔一爽朗一笑:“我还得谢谢你呢,这次大秀可得倚仗你了。” 尽管这是乔一的个人大秀,但宋时予没少为她出谋划策,很多稿都是她俩共同探讨互相修改后才出的。 相较于乔一来说宋时予是半路出家,但在短短几年时间里成长飞速,乔一打心底里欣赏她,所以依然在预告中把宋时予列为特邀合作设计师。 乔一的助理把车停在不远处,接上两个人后嘴甜地和宋时予打了招呼。 “宋老师好!之前我们老大天天把您挂在嘴边念叨,今天可算见到您了!” 小助理姓陈,是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子,说话的声音甜甜的。 宋时予微笑着回应他,小男孩又突然“哇”地惊呼一声,继续夸道:“宋老师您本人原来这么年轻这么漂亮!” 宋时予本人慢热,但架不住小陈热情奔放,顿时打破了那点刚认识的尴尬,她也忍不住调侃起乔一,说小陈这性格就随老板了。 乔一伸手过去给小陈肩膀一拳,笑骂他:“我都说过宋老师是我学妹了能不年轻吗?你这奉承太过头了啊,嘴贫,开你的车吧!” 小陈缩着脖子笑:“好嘛好嘛,但漂亮是真的很漂亮嘛,这可不是奉承……” 宋时予在手机上给家人朋友报过平安后就安静地靠着座椅看窗外的景物,时不时和乔一聊上一句。 六年未见这个城市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高楼丛生,一眼望去遮天蔽日的。 宋时予想起了上学的日子,有空的时候和舍友一起辗转几趟地铁从郊区的学校来市里逛街,当时大家都是穷学生,逛街就真是字面意义上的逛。 几个女孩走在这里的江边吹晚风,对着江对岸灯火通明的大厦许愿有朝一日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想着这些宋时予的嘴角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时予?” 乔一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宋时予回过神来。 “抱歉啊走神了。” 乔一笑道:“没事儿,肯定是舟车劳顿累了,吃完晚饭早点回酒店休息。” 宋时予答应下来,又问:“学姐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次大秀预告的效果特别好,关注度非常高,不过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上个月呃……季明庭那件事……” 说到季明庭,前面开车的小陈顿时竖起八卦雷达。 宋时予愣了一下,乔一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你之前不太喜欢私人生活被关注,但这次回国你有可能会被暴露在公众视野之下……能行吗?” 乔一也是无奈,这边大秀什么都准备好了,却突然冒出这么一件事把宋时予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件事宋时予也不是没有想过,因为职业原因,她要回来发展,早晚要露面,况且服务对象大半是娱乐圈中人,她倒也不是非要隐姓埋名,只是不太习惯。 但她倒是低估了国内对季明庭事件的关注度…… “没关系。”宋时予反倒安慰起乔一,“尽力克服吧,学姐你也别有心理负担。” 乔一带宋时予去的火锅店在市中心,独占一个三层小楼,店外雕梁画栋,店内坐落着亭台楼阁,正中央的台子上还有身穿古装的美女在弹着琵琶唱曲,连店员都装扮成古时候店小二的样子,进店的时候还会大喊一声:“恭喜发财,客官请坐。” 小二一喊,门口等位的几个脑袋应声抬起,连带周围几桌也有几道视线看过来,宋时予立刻偏了偏脸挨近乔一往里走。 乔一被她的样子逗笑,想着在国外的时候她虽然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至于这么无措,可能是不习惯。 “国内餐饮行业竞争激烈,家家都绞尽脑汁吸引客人,但你别看它浮夸,开了有些年头了,味道一绝,我益市的朋友吃了一次就大夸正宗。” 宋时予快速扫眼看了一下,店内面积很大,二三十张方桌,座无虚席,生意确实火爆。 浏览了一圈后宋时予大概确定这些食客面貌看上去应该都不是她认识的人。 片刻她又迅速反应过来这想法也太可笑了,海市这么大,一家火锅店而已,自然是不会有她认识的人。 乔一早订过座,店员引着三人在二楼西南角落的亭台包间落座。 亭台挂着竹帘,绿植环绕,既能隔绝大厅里的众人,又不至于失了吃火锅的热闹氛围,宋时予正对着小舞台坐了,边吃饭边欣赏。 乔一在饭桌上就和宋时予闲聊了一些大秀的事,时不时又讲一些圈内八卦和趣事,逗的三人频频发笑。 与此同时,二楼正东的包间里,霍闻、曲佳婧、蒋琳以及侯峥正一边涮菜一边聊天。 聊天的阵营分为了两边:霍闻和侯峥在聊业务和行情,曲佳婧和蒋琳则在聊Aurora和季明庭。 “她就是那个你中意的设计师?” 曲佳婧用吸管搅动着玻璃杯里的酸梅汁,无奈点点头。 蒋琳眉头都要皱成八字,举着手机看了又看,又把曲佳婧看了又看,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听说婚纱定制周期很长,我觉得你应该从现在就准备。” 曲佳婧本以为蒋琳还要继续向她诉苦,没跟上她的脑回路,差点呛了一口,咳了两声后扭捏看向霍闻。 霍闻收到了她的眼神,却只是向下移到自己右手边的餐巾纸盒,抽了两张递过去,没什么特别的表现,继续和侯峥聊天。 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曲佳婧默默接过来捂着鼻子,仔细考虑起蒋琳的话。 订婚宴就在下个周末,算算时间也不多了,她确实应该提前准备。 “那改天找时间飞趟瑞士吧……”曲佳婧小声道。 “飞什么瑞士?”蒋琳问。 “不是要去定制吗?” 蒋琳拿起手机一番操作,然后举到她眼前:“大小姐你最近不看热搜的吗?不用去瑞士了,Aurora来到中国了。” “啊?”曲佳婧赶紧接过手机来仔细翻看,是乔一发布的大秀预告,并且配文道特邀设计师Aurora将会于9月8日来到国内共同筹备。 “9月8日……那不就是今天吗?” 蒋琳刻意笑起来,说道:“你看看你看看,连老天爷都在帮你,雪中送炭天降神兵,为你的完美婚礼而助力啊~” 曲佳婧耳根都红了,轻拍了蒋琳一下,埋怨她乱说话。 侯峥在旁边听了一嘴,对着霍闻揶揄一笑。 霍闻压根没理他,侯峥于是转向两个姑娘那边问道:“你们需要我帮忙联系一下乔一吗?” “那太好了!”蒋琳开心地拉住曲佳婧,佯装娇滴滴地问,“曲曲,你到时候带我去嘛~我绝对不是为了打探Aurora是何许人也,我就是比较好奇定制婚纱的过程,万一改天我也需要呢?” 曲佳婧知道蒋琳的好奇,她几年前看一档音乐类综艺时就粉上了作为嘉宾的季明庭,追了很久,曲佳婧曾经还托人给她带过许多季明庭的签名周边。 定制婚纱这事曲佳婧自然要把蒋琳带在身边,更别说还得满足她见见自家偶像绯闻对象的愿望,于是笑着揉她的头,说:“去呗,我还不知道你。” 霍闻端起茶水慢条斯理喝,也不参与他们的对话,只是隐隐觉得烦闷之感又开始上涌。 第4章 似曾相识 吃完火锅小陈先把宋时予送到了她住的酒店,临走时乔一给了她一副车钥匙,说是车已经停在酒店停车场了,这段时间给她用着。 她想着饭后消消食,顺便就去停车场认认车。 等她看到那辆拉风的红色法拉利时心想大意了,她忽略了乔一张扬的性格会运用在生活中方方面面。 宋时予围着法拉利转了一圈,觉得一阵尴尬。 乔一这也是盛情,她给宋时予临时用的是自己私人的爱车,刚刚坐着的那辆奔驰只是日常的商务车而已。 宋时予心领了乔一的一番好意,不过她不习惯这也没办法。 回到酒店泡澡的间隙宋时予联系了乔一商量换车的事,乔一在那边笑得肚子疼,道歉说自己考虑不周,约定第二天把小陈今天开的那辆奔驰换给她,但还是需要麻烦她明天勉为其难把法拉利开过去,宋时予应了下来。 这两天没有什么工作,乔一让她多休息休息,但宋时予还是打算早点去工作室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毕竟乔一给她一个特邀设计师的位置,于情于理她自然也把这个秀看得很重要。 已经过了早高峰的街道不算太拥挤,在一处红绿灯前等待时宋时予抽空给自己的助理回邮件。 现在那边都凌晨4点了助理还没睡下,一直忙着最近宋时予才改好的稿子。 宋时予总结:“甲方屁事太多。” 奈何给的报酬也相当可观,她自己一个人可以嫌麻烦撒手不干,但毕竟她也代表着工作室的形象,再说她多赚一点,辛辛苦苦的助理也能多分一些奖金,想想也就忍着做下去了。 宋时予快速处理完助理发来的问题,嘱咐她早点休息,并给她放了个长假。 红绿灯在倒计时,宋时予放下手机准备起步。 5—— 4—— 3—— 2…… 砰———————— 宋时予才刚刚踩下油门,突然一声闷响伴随着巨大的震颤从尾部传来,她整个人都被闪了一下,还好被安全带紧紧勒住。 缓了两秒后宋时予反应过来,被追尾了……还是在红绿灯路口…… 车子已经响起滴滴的报警声,宋时予解开安全带推门下去。 后车好巧不巧也是一辆白色法拉利,驾驶座和副驾分别下来了两人。 “卧——槽——” 当侯峥从猝不及防的撞击中回过神来时,看着前面红色法拉利被撞凹一块儿的车尾,无语了。 他转头看着驾驶座上一脸慌乱的侯恩琪问道:“你天才啊怎么起步也能追尾?” “我……我不知道……就一踩就……哥……前面的车没事吧……”侯恩琪结结巴巴地问,显然是吓坏了。 侯峥看着车尾那个凹进去的大坑眉梢跳了一跳,心道这能没事吗? 但自己的亲妹妹能说什么呢?哄着呗。 他安慰说没事,然后赶紧下车去看事故的情况。 前面车主也打开了驾驶座的门走了下来,他下意识要看看人有没有事,车撞坏那无所谓,他给修,人要是撞坏了那真的有点麻烦,看这架势也不是用钱摆得平的那种。 乍一眼前面的人衣衫整齐,面容干净,行动自如,应该没事,侯峥松了口气。 第二眼前面的人身穿浅灰色拉链羊毛开衫,内搭白色的t恤和牛仔短裙,皮质腰带截出优越的身材比例,显得两条腿又细又长,小腿上灰色长袜一高一矮把这点优势衬托得尤其突出。 侯峥少见能把这么休闲简单的搭配穿得这么有感觉的人,随性中又透着股冷艳,他眼睛亮了起来,认真打量来人的长相。 目光往上是乌亮柔顺的及胸长发,发色的黑衬着她皮肤的白皙更扎眼,她生着一副漂亮的五官,此刻面上没有表情,不生气也不着急,冷冷淡淡的。 侯峥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一句“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 好一个清冷美人! 护花雷达滴滴直响,侯峥赶紧迎上去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走了一下神撞到你车了,实在是对不起,今天这波我全责。” 说完又转头安慰侯恩琪,语气尽显温柔:“别担心啊,交给我来处理。” 宋时予看副驾下来的男人态度良好,口气礼貌,二话不说把责任全包了,反而驾驶座上下来的女孩吓得一脸惨白的,在一边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她绕到车尾和后车的男人一起打量着惨不忍睹的大坑,眼神询问对方怎么办。 男人非常干脆地表示修车他包了,有什么损失他赔了,十分大方。 宋时予走到一边先给乔一通了个电话,乔一表示认可对方的解决方法。 “我叫拖车来把车拉去修理,放心都是原装的材料,保证原样奉还,请问您怎么称呼?” 侯峥拿出手机来准备记录一下宋时予的联系方式,宋时予报了一串电话号码,补充:“我姓宋。” “好的宋小姐,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侯峥拿出了自己的名片。 宋时予接过,名片信息简明扼要:玄池建筑事务所侯峥,联系电话xxxxxxxxxxx。 有点眼熟的名字,但具体怎么熟宋时予一时想不起来。 在海市让她不认识但感觉到眼熟不是一件好事,她和侯峥又商量了几句后续的解决方法,等拖车到来后就要离开。 侯峥还不忘问一句:“宋小姐要去哪里?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一段,就当为耽误你的时间赔罪了。” 宋时予瞥了一眼那辆同样战损的白色法拉利:“不麻烦侯先生,我打车。” 侯峥也不死缠烂打地挽留,再次道歉:“那好那好,今天的事真的太不好意思了,等车修好了我联系你,宋小姐慢走。” 等宋时予搭上出租车离开这里,侯峥还在念念不忘地目光追随。 “哥……没事了吧……”侯恩琪等一切解决好了才敢走上来。 “行了没事了。”侯峥无语地捏捏她的脸,“你以后还是别开车了,马路杀手,今天要不是你哥我在看你怎么办。” “对不起嘛哥~” “行了行了,得亏人家也好说话,要遇到个事精有的你受的。” 白色法拉利车头也撞坏了,一道被拖车拖走了,侯峥也只好用叫车软件叫车。 侯恩琪亦步亦趋地贴着他,侯峥叫好了车以后突然对着绿化带故作深思状,侯恩琪问他怎么了他才捏着下巴看着宋时予离开的方向深深“嘶——”了一声,疑惑道:“我总感觉这个宋小姐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嘁——你看美女都眼熟。”侯恩琪默默吐槽了一句,瞬间遭到了侯峥的一指禅,正正戳在脑门上,戳得她头都往后闪了一下。 “小没良心的!刚刚是谁帮你解决的事故,嗯?” 侯恩琪揉着脑门哼了一声,侯峥也懒得管,继续看着宋时予离开的方向深思。 不对,应该真的曾经见过,但是是在哪里呢? 直到叫的车到了侯峥也没有回忆起来,索性不管了,反正还车的时候还有机会慢慢认识。 宋时予赶到乔一工作室的时候大家都准备吃午饭了,按人头叫了外卖,还包括宋时予的一份。 宋时予感觉非常不好意思,一早上什么都没干,把乔一的车送进修理厂不说,刚刚赶到还白蹭一顿饭。 乔一笑着让她别在意,然后给全工作室的人隆重介绍了宋时予。 工作室的小伙伴们非常热情,笑闹着欢迎她,但很默契得没人提季明庭的事情,应该是乔一嘱咐过的。 宋时予莞尔一笑,也对大家说了今后工作多多关照之类的话,而后在小伙伴们的簇拥下凑在一起吃了一顿午饭,本是要把侯峥名片给乔一的,结果把这事忘到了一边。 饭后宋时予被乔一叫进自己的办公室讨论几张稿子的细节,差不多就要敲定了。 聊完了正事,乔一想起什么来,又说:“对了时予,昨晚我一个朋友打电话来,说是她的朋友快要结婚了,希望你能为她设计一套婚纱,她知道了你回国的消息想托我问问你。” 宋时予正坐在窗前看舞台布置那边发来的方案,闻言抬起头来看她。 “我?”宋时予不确定地问。 乔一笑说:“对,不用怀疑,她指明要找Aurora。” 宋时予没想到她还能这么出名呢?连国内都有人要找她定婚纱,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近年她的精力几乎投入到工作室的高端系列和几个专柜上,除了常合作的老客户很少再接其他人的私活。 原因两点,一个是她要求高,以自己的审美和设计灵感为主,通常不会妥协甲方那些她不认可的想法,不了解她的人后期合作起来很麻烦。 另一个是她收费高,圈里的人是了解的,毕竟Aurora的名声和能力摆在那里,再贵也有大批人上赶着,但其他人未必能理解。 乔一知道她在想什么,停下手里的活补充道:“我这朋友,大户人家,她的朋友那必然也是大户人家,不会斤斤计较,不然她也开不了这个口,报酬你放心,我绝不给你揽吃亏的活。” 宋时予想了想,问:“婚礼什么时候?” “她说怎么着也得到明年年中,这会儿还没办订婚宴呢。” “那行吧,你的朋友么,我怎么着也得看乔大设计师的面子。” 乔一摆摆手:“你可别消遣我了,我眼见着就被你拍沙滩上了。” 宋时予笑了,片刻又说:“不过我一般不接受反复修改,基本的设计得听我的,她OK吗?” 这毕竟是人家的婚礼,按理说客户至上,但宋时予实在不想花时间去设计一些自己都看不上的东西。 乔一了然一笑:“放心,我和她说过的。” “行,那学姐让她们最近有时间就过来一趟吧,聊一下想法再量量尺寸,我趁着不太忙的时候能尽快出个初稿。” 乔一拍桌:“得嘞,我这就给她们回复!” “Aurora答应了!?”曲佳婧在电话里激动地拔高了音量。 侯恩琪简单说了一下Aurora那边的要求,曲佳婧连连说没问题。 这边刚挂了电话她立马就给蒋琳发去微信。 蒋琳兴奋问她什么时候去,曲佳婧想了想觉得还是得同步一下霍闻的时间,不管怎么说结婚也是两个人的事。 霍闻接到曲佳婧电话的时候其实是想拒绝的,最近几个工程项目都存在些或大或小的问题,他已经接连出差了几天,忙得脚不沾地。 并且……每次听到婚礼两个字霍闻既抗拒又有一种不切实的飘忽感。 现在身边每一个人都在和他提婚礼,为了尽量少听到这两字霍闻这段时间都很少回老宅,即使回去也只是低调地去看一眼老爷子,又借口有事要忙及时离开,只托福叔帮他给霍平骁和荆霜茗带话问好。 奈何曲佳婧一直穷追不舍地询问他的时间安排,得不到确切回复后抱怨的电话又打到老爷子那里,老爷子一听曲佳婧心情不佳又立刻来电询问霍闻,操心起来咳个不停。 霍闻轻轻叹一声,答应说好。 联姻而已,貌合神离配合做戏,圈内多的是,不管日后怎样,现下在外界互相给足面子就行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霍平骁得知这件事后又专门打了一通电话下命令似地要求他陪好曲佳婧。 霍闻不知道霍平骁一天到晚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气性? 考虑到霍平骁的高血压,霍闻索性给了所有人这个面子答应下来,并且转手就邀请了自己的好兄弟侯峥一道。 两边把时间敲定了一下,约好在了曲佳婧和霍闻订婚宴的前一天去见Aurora,正好去乔一那里借一件礼服出席订婚宴。 第5章 霍先生 宋时予都回国一个周了孟晓竹才终于有时间和她见面,这还是趁着到海市出差的契机。 宋时予依旧订了上次的火锅店,一见面就调侃说:“孟律师真是大忙人,约你一趟比登天还难。” 孟晓竹显然是赶着时间来的,一落座就端起茶杯火急火燎喝了口:“别提了,一并购案,我们主任跟了大半年,这会儿终于快要收尾了,我也是临时被抽调来跟一下收尾工作,要不还没机会见你呢。” “什么并购案?”宋时予又不懂法律,纯属随口一问。 多的孟晓竹不能说,不过只是和宋时予随便聊天,她言简意赅地捡了个关键词:“凌越公司,你知道吗?他们是收购方。” 宋时予浏览着电子菜单,好半晌才“嗯”一声。 菜单刷到底了,她根本没注意刚刚看过些什么菜,只好又返回去重新看一遍。 “宝贝,你瘦了好多!”孟晓竹眼神跟扫描似的把宋时予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圈,感觉比上次在视频里又消瘦了不少。 宋时予回过神,不以为意:“连着熬了几个大夜赶稿子,虚得吧。” 孟晓竹心疼地瞪她一眼,唠唠叨叨要她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埋怨她工作起来就不管不顾,拿健康来熬,说着就顺手点了两大盘五花肉和大补的老妈蹄花汤,扬言要把她喂的白白胖胖。 宋时予笑了:“不是你请客你还真不心疼。” “哼,我这就宰你一顿,让你不想我。” 两人好久不见有说不完的话,从孟晓竹遇到的有趣案子聊到宋时予遇到的奇葩甲方,又讲起两人在邻市读大学时周末买火车票到对方城市匆匆见面的事。 聊到锅里的汤底都加了四波,一顿饭足足吃了三小时。 孟晓竹不由感慨,:“还记得那时候我俩在商场里捏着满手的优惠券仔细计算价格最后才挑选出一家最划算的,时间真快啊,时予。” 宋时予笑着说是。 眼看气氛轻松,孟晓竹才试探着问起她:“你和李阿姨,你们怎么样了?” “挺好的,时常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乐心快上高中了吧?” “嗯,这小孩儿学习还不错,家里也不操心。” “嗐那都是你家基因好。”孟晓竹撇撇嘴,转而问道,“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来之前还检查了,结果不错。” 孟晓竹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宋时予看她一脸纠结的样子,提前预判了她的后话。 果然,孟晓竹闷头吃了两口菜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时予,当年你和李阿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即使预判到,宋时予夹菜的筷子还是条件反射晃了一下,她又不动声色地把这点突兀的动作掩盖过去,平静说:“就我爸那事,你知道她这个人,不放过自己。” 孟晓竹毕竟是做律师的,平时跑案子也少不了察言观色,宋时予欲盖弥彰的那点反应她看在眼里,却也没多问。 这么多年宋时予依然不愿多说,她也不想揭她伤疤,只是觉得亲母女之间老这样僵着也不是个办法。 “唉……时予,都是一家人,我真心希望你和李阿姨能消除误会,上次回云城我见到她了,人老了好大一截,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孟晓竹重重叹了口气。 宋时予胸腔有点发酸,面上看着没什么反应,端起果汁喝了一口:“放心吧,我忙完这一阵就回去看看,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现在这样挺好的,随时打个电话打个视频聊天,还挺心平气和的。” 孟晓竹听她这么说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劝,上次回云城去宋时予家看望她家人时孟晓竹其实也和李兰茹聊了聊,可惜李兰茹也不愿意说。 不过比起她曾经严厉的态度,现在对宋时予倒是温和得多,听说孟晓竹去瑞士看过宋时予,先是一个劲和她说谢谢,又一个劲问宋时予的情况。 孟晓竹替宋时予答了,说都好都好,她在瑞士也很想家。 李兰茹听了,愣了一下,眼睛里面突然就涌出液体,而后破涕为笑。 孟晓竹本来以为李兰茹会说想家那就劝宋时予回来吧。 结果李兰茹转过头用手掌抹了抹眼泪,平复了一下,就只问她:“那时予在那边过得开心吗?” “开心,挺开心的,您放心。” 孟晓竹这样答。 她提前并没有组织好答案应对李兰茹的这个问题,只是下意识为宋时予保守秘密。 这会儿想起这件事,又看着对面的宋时予,孟晓竹闷闷戳着碗里的豆腐块,脑子里乱七八糟。 “你一块豆腐都戳成豆渣了,还吃不吃?” 孟晓竹被宋时予的声音拉回现实,回过神来。 对面宋时予眼神奇怪地盯了她半天,示意她看面前的料碟。 孟晓竹猛一低头……她发呆的时候无意识地用筷子戳着刚刚夹起来晾着的豆腐,这会儿豆腐已经是千疮百孔、死无全尸。 “看你半天了,发什么呆?” 孟晓竹干脆把筷子一放,敷衍说:“哦没有,想案子的事。” 宋时予也不追问,但是猜想孟晓竹估计是在追忆往昔,谁想工作的时候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欣慰一笑,除非是魔怔了。 “吃饭就别想工作的事,你老板又不给你思考这几分钟的加班费。”宋时予无语。 孟晓竹笑说不想了,大夸特夸了一遍这家火锅真好吃,宋时予真有眼光,然后稀里哗啦把自己剩的那点饮料也炫了,摸着肚子说好饱。 宋时予结了账开车把孟晓竹先送回她的酒店。 孟晓竹本打算去宋时予那蹭一晚,两人还能叙叙家常。 奈何这趟出差是律所统一安排统一报销,而且她的领导下午去了一个酒局,估计又套到点什么有用信息,晚上非要拉着他们几个开个会。 心心念念着宋时予装潢豪华的酒店,孟晓竹只能眼馋了,说她万恶的资本主义。 宋时予笑骂:“我要是资本主义,第一个就包养你。” 孟晓竹眨眨眼道求之不得。 “你明天没事的话跟我去工作室呗?”在酒店楼下宋时予手臂搭在车窗上问她。 明天领导自己又有饭局,放了假让他们休整休整,后天就要回了,孟晓竹也没什么力气逛街,反正只要和宋时予呆在一起就好,立刻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宋时予来接孟晓竹,孟晓竹上了车刚一瞥瞬间被闪瞎了眼。 “宝贝……你要走秀去啊?” 宋时予今天从头到尾全是黑色,黑色西装面料连体衣,深v大翻领一直开到胸口,脖颈上点缀着一条银色蛇骨链,泛着日光,但看上去一股凉意。 宋时予发动汽车,解释说:“今天见客户,在外形上给他们点压迫感。” 孟晓竹噗一声笑出来,得到了宋时予隔着墨镜的白眼。 “不是,你给客户什么压迫感啊?”孟晓竹不解。 宋时予开玩笑说:“这你就不懂了,我要求挺多的,从外形上就要表示出我不近人情的强硬态度,不改,坚决不改。” 孟晓竹更乐了,心想宋时予根本不需要在外形上下这功夫,面对陌生人时她给人的感觉一直就不太好接近。 到工作室时宋时予给孟晓竹和乔一互相介绍了对方,因为宋时予的关系,她俩也算得上互相认识,就是没机会面对面,乔一按照接待贵客的规格热情接待孟晓竹,一楼最舒适的一间会客室都用来给她看电视。 宋时予很快投入到工作之中,在乔一办公室里就一组服装的出场顺序讨论了半天。 下午三点宋时予还要开一个瑞士那边工作室的视频会议,乔一早就让小陈把二楼的的休息室收拾出来给宋时予作办公室用,于是宋时予带着笔记本就要上楼。 “欸时予,约婚纱的客户发消息说四点到。”乔一提醒她。 宋时予答应:“好的学姐。” 结果这个视频会议一开就是一个小时,主要是财务上的季度汇报以及下个季度的安排,宋时予眼看着约定时间快到了想中途离开。 她其实也早就和工作室的另外两个合伙人谈过,对方知道她大概这半年内完成现下手上的工作后就考虑要离开了,所以这个会实际上有没有她在都没有关系,下个季度她并不会安排新的工作。 但自己现在好歹还是工作室的老板之一,于是宋时予还是忍着坐了半天。 约定时间到达乔一的工作室时曲佳婧边走边看工作室里陈列出的礼服,赞不绝口。 蒋琳同样兴奋,不停和曲佳婧聊着自己欣赏下来的心得,连哪一件在哪个红毯活动上见到过都记得清楚。 “曲曲,你随便选一件穿出来都是全场焦点,明日海市咨询头版头条!” 曲佳婧听蒋琳这样说,心情飘飘然,忍不住在脑海里幻想。 霍闻和侯峥作为两个直男,既不懂也不感兴趣,默默跟在后面。 “你们好,请问是之前约了Aurora老师的客人吗?”小陈迎上去把四人请到会客室。 曲佳婧温婉一笑:“是的,Aurora老师现在有空吗?” “不好意思,还请各位稍等,Aurora老师有一个紧急的跨洋视频会议正在开,我去说一声。” 小陈非常懂事地强调了“紧急”和“跨洋”。 曲佳婧应道:“麻烦你了,如果Aurora在忙的话我们不着急。” 小陈于是就要去请宋时予,临离开时又心细地问了下:“请问小姐怎么称呼?” “我姓曲。” “好的。” 小陈刚出门就碰见了迎面走来的乔一,他嘴甜地喊了声乔姐,然后噔噔噔往楼梯跑去。 乔一和侯恩琪是朋友,也见过侯峥几次,先热情招呼:“侯总,好久不见。” 侯峥闻言迎上去和她握手:“听说乔大设计师就要办大秀了,恭喜恭喜。” 乔一谦虚两句,侯峥接着给她介绍了今日来定制婚纱的曲佳婧和霍闻。 乔一和几人打过招呼,感叹道:“曲小姐和霍先生真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曲佳婧笑得腼腆,连声感谢。 乔一察觉到相比曲小姐,这位霍先生的态度冷淡很多。 做这一行久了长时间接触这些社会名流,乔一见闻不少,一眼就了然了。 她请几人坐下来,自己坐到对面,不好意思地说:“Aurora工作忙,我的助理已经去请她了,麻烦几位稍等片刻。” “太客气了,是我们有求Aurora老师,好事不怕等。”接话的是侯峥。 乔一赶忙营销一波宋时予:“Aurora是我上学时候的学妹,学校里的明星人物,获得过很多奖项,审美和能力毋庸置疑,曲小姐和霍先生尽管放心好了,她的设计绝对让你们满意。” 在对门会客室里看电视的孟晓竹被乔一一声“侯总”吸引,透过敞开的休息室大门稍微打量了一下隔壁,然后就迅速掏出手机给宋时予发去消息。 【宝贝,你的客户好像到了,我看了一眼是俊男靓女诶,挺养眼的,特别那帅哥,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宋时予听着视频里财务冗长乏味的汇报头隐隐闷痛,桌上的手机震了两下,宋时予一手杵着太阳穴一手解开屏锁扫了一眼孟晓竹发来的微信,自动过滤什么帅哥美女的,只抓到了一个关键信息:客户等在会客室了! 宋时予果断坐直起来打断视频里说话的人:“抱歉,我有点急事要处理,你们继续开会,重大事项由Hilda决定即可。” 大家非常理解,礼貌和她道别。 宋时予退出视频会议后收拾好东西迅速往外赶,刚到楼梯口就撞上了同样神色匆匆的小陈。 小陈一见到她就赶忙道:“宋老师!我正好是来叫您的,曲小姐已经在会客室等您了。” “好的……” “的”字被吞了一半,宋时予匆匆忙忙的步伐猛得一顿,心脏仿佛被虚空一锤。 “曲小姐?”宋时予不确定地重复一遍。 小陈不明所以,乖巧点头。 心跳快起来,宋时予自我安慰地想应该不是那个曲小姐,也可能是瞿小姐或者别的什么。 再说就算是那个曲又怎么样?世界上姓曲的人很多。 “宋老师你怎么了?”小陈感觉宋时予表情有点不太对,懵懵问。 宋时予平复了一下心情,用之前几天的经历劝导自己说海市这么大,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又不是拍电视剧,多半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果然一回到这里整个人都不对劲。 “我没事。”宋时予不再乱想,拍拍小陈的肩,握着雕花扶手就要下楼,顺口一问,“曲小姐全名叫什么?” “这……好像没说。”小陈如实回答。 宋时予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估计是自己太过紧绷,对一切都猜疑不定。 小陈脑子灵光闪现,猜想宋时予应该是有个熟人也姓曲,他一拍脑袋道:“不过我好像听到老大称她的先生为……呃……霍先生!” 走在前面的人即刻站住了,小陈还在心下为给宋时予提供了有效信息而暗喜,丝毫不知宋时予脸色已经煞白。 第6章 端倪 霍先生。 尖锐耳鸣再次窜进脑海,宋时予猛闭上眼“嘶——”了一声,下意识抬手捂着左耳。 按照经验耳鸣过后下一个步骤就是头晕然后眼前一黑,她趁着大脑尚清醒赶紧收回准备踏下去的那只脚,往后蹒跚两步紧贴墙壁站稳。 虚空中响起嘈杂的声响,有人一声一声叫时予,混着其他杂音叽叽喳喳挤进她的耳膜,占据她的大脑。 空气被压缩变得稀薄,脉搏跳动突兀明显,一阵头晕目眩后冷汗瞬间就顺着脊背冒出来,凉透了。 小陈被宋时予忽然间脸色苍白、浑身发颤的样子吓坏了,他伸手扶住宋时予,慌乱拍她的后背:“宋老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 宋时予难受得紧,眼前黑影化作斑点缩小散开,视线逐渐清明,但依然是晕的,胸腔里还有种很空旷的难过,不是生理上的,她形容不出来,只知道有股呼之欲出的感受挤着她的咽喉往上蹿。 宋时予下意识摇摇头,努力回想Charles教她的方法做深呼吸。 小陈实在不放心,宋时予这个样子太吓人了,万一是心脏病什么的半点拖不得时间,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要拨打120。 “没……真没事。” 宋时予抓住小陈的手阻止他的动作,几秒后那阵强烈的头晕和幻听就过去了,只是还有点脱力般的不适,心脏跳动非常快。 小陈白净的面容几乎皱成一团:“您确定没事吗?” “真的,就是低血糖,老毛病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宋时予扶墙站稳了身子。 小陈这会儿架着宋时予,挨得极近,清清楚楚看见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声音都有点颤抖:“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宋时予摇摇手:“真的不用,我在办公室坐一会儿。”说着转身就往回走。 小陈哪敢撒手,战战兢兢地把宋时予扶到办公椅上坐好,手脚麻利地端来热水又跑了趟楼下找了两块巧克力来。 宋时予从包里掏出随身的药品就着热水服下,是Charles临走前给她配的那些,她本以为不会用上。 吃完了药她还是象征性地掰了块巧克力吃下以免小陈担心。 小陈在一边忙前忙后照料她,看她熟络地从药盒里捡出一把吃下,相信了老毛病的说法,既然宋时予有预防措施,他也就放下心来。 宋时予这阵已经缓过来了,靠着办公椅用纸巾轻揩额头的一层薄汗,笑得虚弱。 她自知发病时候并不好看,略带歉意对小陈说:“抱歉刚刚吓到你了,估计是刚回来水土不服,谢谢。” 小陈摸摸鼻子,脸蛋经过一阵惊吓和折腾都红了:“宋老师你没事就好。” “我在这里坐坐缓一缓,你先去忙吧,我一会儿下去。” 小陈确实还有一堆工作,反复确定过宋时予真没事了这才满眼担忧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出门前还不忘嘱咐:“有什么您尽管喊我,如果您实在不舒服我就帮您和曲小姐说一声。” 宋时予说了声好。 小陈走后宋时予一个人瘫在办公椅上盯着天花板看,整个二层楼很安静,人声从楼下隐约传来,但她无法分辨。 过去了太久,记忆模糊,可她刚刚还是一瞬间幻听到了那句真实的呼唤。 “时予。” 很低沉、有些忧伤,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宋时予记不清了。 自上次从孟晓竹口中听闻凌越时宋时予就好像感觉到一股无形的绳索套在了她的身上。 海市那么大,她竟又那么迅速地与和霍闻有关的事情扯上了关系,像某种冥冥之中的指引。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到底是别的霍先生和曲小姐还是…… 还是就是霍闻和曲佳婧呢? 宋时予很想否定自己的想法,太荒谬了,如果没有记错,霍闻和曲佳婧不是应该在她离开后不久就结婚了吗? 那个华人经营的街角旧书店里,挂在墙上的电视机曾播放过霍曲两家披露婚约的新闻,那是六年前,宋时予记不全新闻内容,但大致是这样不错吧? 想到这个心口就下意识收缩一下,宋时予倒抽口气,又抓了张纸擦擦额头。 她不知如果下面那个人真的是霍闻,她该以何种姿态面对他。 一团团的问题扰得她头疼,宋时予坐起身来,单手扶着额头重重揉了把太阳穴,就着这个姿势静止了一阵。 这么多年都像沉入水底一样寂静的记忆在此刻翻腾起来,争着抢着要涌出脑海,可始终是雾里探花一般,宋时予疲倦地抬起头,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Hi,Honey!”那边迅速接起了电话,Charles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Charles……我犯病了。”宋时予没跟他调笑,直截了当地说。 Charles问:“严重吗?” “还好,吃了药缓过去了。”宋时予举着手机靠回办公椅椅背,用脚尖一点地,缓缓旋转起来。 “那就好。”Charles语气温柔,“所以你遇到了什么事?” 宋时予盯着天花板上一小块污渍,污渍仔细看好像是一个兔子的形状,盯着盯着就变成了一条鱼。 “我可能遇到霍闻了。”她说。 Charles好像并不意外,只是问:“是真的还是……” “真的。”宋时予打断他。 Charles在那边静了两秒,而后收敛了刚刚散漫的态度,“Aurora,虽然我建议你直面你的梦魇,但我同样也建议你量力而行,你觉得你现在可以面对他吗?” 宋时予犹豫了一下,回答:“我不知道……或许有些困难。” “亲爱的,那就绕开他。”Charles建议。 宋时予本来也是这样想的,现在得到了Charles肯定的回答,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完美的躲避理由。 但是内心深处好像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从前在逃避,如今在逃避,以后还要逃避吗? “可是……我有点不甘。”宋时予好像很疲惫,“我不甘心逃避了,实在是没劲儿。” Charles劝道:“这不是逃避,只不过暂时不去直面他,但如果你实在不愿这么做,你就要衡量你是更加不甘心,还是更加惧怕面对他。” “也不是惧怕,我就是……”宋时予思考了几秒钟,也找不出一个确切的形容,“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我不想再被迫躲避,那段经历是给我留下了很多不好的回忆,但现在已经没什么能够困住我了。” “你看你不是有答案了吗?”Charles在那边笑了起来,“我相信你可以克服的,就像五年前那样,但也不要强求,没有什么可以困住你,而且你还有我们,有很多朋友,你很了不起,没什么可担心的。” 宋时予听他这话不由笑了下:“……谢谢你Charles。” 挂了电话宋时予想她或许应该试试。 从乔一的邀请再到可能是霍闻的出现,如果冥冥之中真有注定,那这也许是她必须直面的命运。 楼下会客室的讨论已近十分钟。 乔一仔细听取着曲佳婧的想法,时不时给一点建议。 蒋琳作为一个对一切美丽梦幻的东西同样抱有憧憬的女孩子,全然忘了这一趟替小季把关的核心思想,完全沉浸进了曲佳婧和乔一的讨论之中,激情澎湃地做起了参谋。 霍闻和侯峥在一边没事情干,只能看电视消磨时间,可惜播的是午间档古早偶像剧,索然无味。 霍闻趁这个间隙还在手机上回复公司的邮件,将力所能及的工作处理了,期间还在接受着霍平骁隔着网线的教训。 【明天记得笑开心点,冷着个脸也不知道给谁看?事事主动些,别把佳婧晾在一边下了我和你曲伯父的面子,好自为之。】 霍闻不明白霍平骁还有什么不满意,他都已经被迫松了口,这会儿还要管他的态度。 他面无表情回了一句收到,换来霍平骁一顿发火,他干脆把手机收起来让霍平骁一个人唱独角戏,自顾自翻看手边的一本杂志。 侯峥连输了两把游戏,烦躁地把手机锁了。 他瞥了一眼旁边无聊地都开始看时尚杂志的霍闻,一顿无语。 “我怀疑你就是料到会很无聊所以才把我坑来的。”他凑近霍闻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低声控诉。 霍闻眼都不抬,依然看杂志。 有什么好看的?侯峥疑惑凑近,发现霍闻看的正是Aurora的专访。 侯峥想起什么:“嘶——对啊,我说这都快十分钟了,这位大设计师有那么忙吗?” 霍闻终于赏了他一个眼神:“刚刚是谁说的好事不怕等?” “场面话懂不懂。”侯峥拐他一下,正欲开口说什么,刚刚那个迎接他们进来的小助理忽然噔噔噔冲进来,气喘吁吁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辛苦各位再多等一会儿,Aurora身体有些不舒服,歇一会就来。” 乔一本来还想斥责小陈的冒失,一听这话担忧起来:“哪里不舒服?严重吗?” 小陈回答:“说是低血糖,吃了药已经好点了。” “低血糖?”一个女声在门口响起。 孟晓竹在听到小陈说宋时予身体不舒服时就警报直响,蹭一下站起来追出了休息室。 小陈看着孟晓竹,点点头。 “我看看去。”孟晓竹二话不说转身往楼上去。 乔一本来也是要去看看的,这会儿有孟晓竹去了她也放心一点,不好把客人晾在这里,她略带歉意地安抚:“实在是不好意思,Aurora上学的时候身体就不太好,刚从瑞士回来舟车劳顿水土不服,请多担待一下。” 曲佳婧挺善解人意:“没关系,让Aurora老师休息一会儿吧,如果今天不行我们改天再来也可以。” 好歹这一趟主要任务是借礼服,距婚礼的日子还长着呢,她也不着急,总不能让人家带着病工作。 侯峥也客套两句,避免乔一太过歉疚。 “这样吧,我先给曲小姐量个尺寸,免得你白跑一趟。” 乔一赶紧招呼着小陈和另一个助理拿着量尺寸的工具来。 “那行。”曲佳婧站起来脱下搭配在裙装外面的小外套,按照乔一的指挥配合量尺寸。 乔一买下一幢独栋别墅作为工作室,面积很大,一二楼用来工作,分隔成了很多区域。 孟晓竹在工作间和陈列台之间迅速穿梭,冲上楼的时候宋时予正在打电话没注意到她,她刚要推门进去就听见一句“我不甘心逃避了”。 敏锐直觉让她收住了踏入办公室的步伐,迅速闪到了墙后,安静地偷听。 偷听是不好的行为,她一边唾骂自己,一边因为宋时予的那一句话而绷紧神经。 她好像无意之中撞见了宋时予的秘密,并且是她最在意的那个秘密——关于她六年前发生了什么,关于她为什么会生病。 后面的内容云里雾里的,好在她抓住了几个关键词:逃避、躲藏、困住。 这些关键词让孟晓竹的心脏狂跳。 果然不单纯是和家里闹矛盾的关系,宋时予似乎曾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个ta是谁,这就是宋时予秘密的关键。 等宋时予挂了电话,孟晓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原地踏了几声装作刚刚上楼的样子。 “听说你不舒服?” 宋时予见是孟晓竹,从椅子上站起身,清清嗓子说:“低血糖,吃了药,好多了。” 孟晓竹赶紧凑近了看她,问她行不行,不行就推掉这次见面。 宋时予摇摇头:“没事儿,放客户鸽子多不好,要不是我回国了人家还打定主意要飞瑞士的。” 宋时予说着重新拿起自己常用的绘图本抱在手弯里,拉着孟晓竹往外走。 孟晓竹心里有事,频频打量宋时予。 宋时予察觉到她的眼光,莫名问:“怎么了吗?” 孟晓竹支支吾吾敷衍过去。 宋时予没心情细究孟晓竹的不对劲,她还在默默给自己做着心里建设。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露怯,她必须克服。 毕竟这是她的工作,她得拿出专业态度来,完成一件出色的…… 婚纱。 心底窜起一阵奇异的感觉,只一秒又彻底散去,宋时予忍不住咳了声,其实本也不是想咳,只是胸口被莫名堵住,只能靠咳嗽的震颤来缓解些。 孟晓竹现在有点草木皆兵了,一听她咳又紧张起来:“没事吧?” 宋时予边走边摇摇头说:“没事儿,有点干。” “我希望这里能做一个立体的蝴蝶,用那种波光粼粼的面料。”曲佳婧指着腰间一处说道。 霍闻很喜欢蝴蝶,他家里很很多蝴蝶相关的装饰物,于是曲佳婧首先就想到了蝴蝶的元素。 大概是希望霍闻爱屋及乌,first look时也会露出惊讶的表情。 乔一把数据报给小陈记录,又让另一个助理把这个想法记下来。 霍闻闻言抬眼看过去,正好跟曲佳婧对视。 曲佳婧读不懂他眼里的情绪,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霍闻好像微微皱了一下眉,等她想要仔细探究清楚时他早就又把目光移开继续看杂志了。 曲佳婧有些不高兴。 乔一帮她量其他地方,还不忘建议一句:“其实可以给霍先生也搭配一个同款蝴蝶领饰,这样你们俩的礼服互相呼应,更相称。” 霍闻还未置可否,曲佳婧抢先替他回答:“那就麻烦啦。” 乔一笑道:“客气。” 曲佳婧不经意撇过霍闻,对方似乎没有因为刚刚的事生气,准确来说是根本毫无反应,曲佳婧便觉得他可能是默认了自己的决定,于是又感觉到一阵小小的满足。 “哦对了,我刚刚说想要珍珠的腰链,能不能做成不规则的形状从腰部往裙摆坠一圈?像繁星一样那种。” 乔一让小助理记录了,有点为难地对她说:“这个还是要看看Aurora的建议。” “我的建议是元素的堆叠会显得婚纱太局促小气,最好通身只运用一个元素,然后把这些元素运用到极致。” 休息室外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 乔一先停下手里的活,笑道:“是Aurora来了。” 第7章 暗流涌动 所有目光都移向门口,透过磨砂的玻璃墙以及遮挡物的重重阻碍,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人影。 通身黑色衣服,身段轻盈,楚楚谡谡,步伐款款生姿。 蒋琳坐直身体,抬着头眼巴巴追随着门外模糊的身影。 第一感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神秘感拉满了。 “蝴蝶元素是不错的选择,但过繁易显得俗气……” 宋时予一步一步走近会客室,透过磨砂玻璃她把里面的人影都粗略扫视了一一遍,迅速就被靠在沙发上那个模糊的影子锁定了视线。 呼吸声充斥着整个耳膜,那种强烈到无法因记忆的模糊而被磨灭的熟悉感在她第一眼看过去时就告诉她那是霍闻,她记得霍闻每次架着一只腿斜倚在沙发上或是看书或是工作的样子。 熟悉到仿若镌刻进心脏。 她盯着那个影子,一步一步,时间被拉得无限长。 近了…… 更近了…… 蒋琳无意识站了起来,恨不得把脖子伸长,被季明庭高调追求的知名服装设计师现在就在她眼前了,她对这个人简直充满了无限好奇,当那人一只脚已经踏进门…… 第二感觉:非常漂亮的脸蛋,长而微挑的桃花眼,饱满而天生嘴角微微向上的笑唇,浅笑盈盈又似笑非笑…… 嘶——有些熟悉…… 很熟悉…… 简直太像…… “……不妨试试把纱质立体蝴蝶换成缎面立体刺绣蝴蝶,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效果。”宋时予在胸腔的疯狂震颤中踏进会客室,在离曲佳婧两步的位置站定。 “你好曲小姐,抱歉让你久等了,我是Aurora,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宋时予。” 砰———— 哐当———— 声音是从两个方向发出来的,乔一疑惑转头。 先是看到从进来开始就神情淡淡的霍先生整个人一反常态地从沙发上猛地弹起来绷直了身体,表情空白地看着宋时予。 略厚的杂志被他突然的动作掀翻下去,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而另一边,刚刚为了看清宋时予的样貌而起身的蒋琳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动作中不小心碰倒了一边小桌子上的餐盘,盘子碎了一地,她精致的脸上出现了不精致的表情。 “蒋小姐你没事吧?”小陈赶紧上去把蒋琳搀到另一边沙发坐下,又招呼几个人来收拾地上的狼籍。 “没、没事,脚一滑没站稳。”蒋琳干笑着解释,但视线就没离开过宋时予。 而除了声音来源处的另外两人—— 站在最前面让人量尺寸的曲佳婧同样表情崩裂,下意识收紧了手指死死拽着自己的裙摆,胸膛上下起伏,眼瞳睁大,不可置信般盯着宋时予。 而侯峥…… 侯峥表情有点类似其他人那样的惊讶,但没那么夸张,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表情甚至有点略略带笑。 乔一有点搞不清状况,这一屋四个人为什么都那么大反应? 她看向了宋时予,当事人好像早就料到这样的场面,整个人挂着恰到好处又官方的笑容,从容不迫。 怪了…… 会客室里一时寂静到落针可闻,其他人不明情况也被感染得大气不敢出,面面相觑。 宋时予没有去看其他人,她从一进门就是笑着看着曲佳婧的,而对方现在脸色十分难看。 “你是……你是……” 诡异的寂静之中侯峥是第一个出声的,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晃动着一根手指,盯着宋时予努力回忆。 “你是宋小姐!”侯峥猛然回忆起来,整个人都乐了,“法拉利,你还记得我吗?” 宋时予朝出声的方向看过去,霍闻明明是和侯峥挨在一起坐的,但宋时予完全略过了他。 “侯先生?”宋时予不确定地出声。 “没想到宋小姐就是大设计师Aurora。”侯峥笑着迎上前去,热情地伸出手来。 宋时予也没想到在这儿能遇上侯峥,是了,当时她就觉得这个名字很熟,现在隐约回忆霍闻当年提过的发小,好像就是侯峥。 宋时予也伸出手和他相握:“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侯先生。” “这不巧了,我陪我朋友来的,就是这位——”侯峥转向霍闻,笑容差的挂不住,“霍闻……你怎么了?” 宋时予这才顺着侯峥的视线,适时地转向霍闻。 岁月似乎格外垂怜他,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六年过去霍闻的样貌没有太明显的变化,只是无论着装还是神情,他整个人的气质变了,显示着他年纪渐长,少了一丝温润的朝气,多了一份冷冽的沉稳。 两人的视线交错,顷刻暗流翻涌。 “先生,你的杂志掉了。”宋时予出声提醒,笑着,但没什么温度。 霍闻回神,眼瞳颤了颤,机械地道了一声谢,捡起地上的杂志重新坐回沙发上。 侯峥观察到霍闻的反常,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难道是看见美女把持不住? 那也不能啊,霍闻什么网红明星的没见过? 再说他一直就是个对美色毫无触动的性冷淡,不至于看到宋时予一眼就激动成这样。 关键人家宋时予和他正儿八经说句话他现在整个人又板着一张脸坐回去了。 侯峥搞不懂他,他怕宋时予会因为霍闻的反常而感到无礼或尴尬,连忙解释:“他平时不这样,那什么……平时主要是高冷帅哥哈哈哈哈哈……” “理解。”宋时予移开目光冲侯峥笑笑,十分善解人意地补充,“一般来说新人婚前通常都会有不同程度的紧张情绪,霍先生如此,想来是和曲小姐感情很好。” 最后这句话是冲曲佳婧说的,曲佳婧大概也感觉到了宋时予出现后一直和他们刻意避嫌的样子,她虽然不懂宋时予为什么这样,但好歹是解除了她第一眼看见宋时予时的危机感。 宋时予不是冲霍闻来的,曲佳婧松口气。 宋时予有心演戏,她也乐意陪演。 “是,我刚刚就挺紧张的,一想到Aurora老师能为我独家设计一件婚纱,我就有点飘飘然了。”曲佳婧恢复了刚刚的表情。 “曲小姐抬举我了,这样吧,你继续量尺寸,然后我先给你画一版初稿,我们再具体交流一下你的想法。”宋时予说着翻开绘本,坐到了一旁的转椅上。 乔一示意其他小助理别干看热闹不干活,拿着皮尺又迎上去继续给曲佳婧量尺寸。 休息室内气氛太古怪,乔一笑着找话题缓和:“这个场景倒是让我想起我俩在日内瓦一起赶作业的日子,我在一边量,你就在一边记。” 宋时予笑笑说是,用铅笔在绘本上开始涂画。 “你们在日内瓦上的学啊。”侯峥接了话说,“我去过一次,那可真是个好地方。” 一旁又归于沉寂的霍闻在听闻这句话时眉头很轻地蹙起一瞬,眼一垂,又没了表情。 会客室的几人恢复了刚刚的样子,时不时你一言我一语地搭话,看起来正常得不得了,但其实除了宋时予一直认真地在画稿几乎不开口外,其他人都各怀心事,视线时不时往她那边瞟。 曲佳婧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宋时予一阵,心下感叹她变得太多了,活像换了个人。 而这一切都被隔壁会客室的孟晓竹看在眼里,这个氛围太奇怪了,再结合刚刚偷听到的宋时予的电话,她确定这几个人之间一定有点什么。 杂志被缓慢翻过几页,霍闻刚刚一瞬间身体紧绷的微麻感才将将平息,他什么都没看进去,终于忍不住又一次往宋时予那边望过去,动作中显出一丝谨慎。 她低着头专注绘画,面容平静、表情放松,眼睫随着眨眼动作扑闪,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细长的指节握着笔杆,手腕微微用力带动动作。 叽叽喳喳的背景音里她安静地抽离于这个房间,被午后微弱的阳光一照,不像真实的画面,近在咫尺,遥不可及。 侯峥聊了会儿又突然想到什么,坐直身体试探问:“宋小姐平时也常接到定制婚纱的客人吧?” 宋时予回答:“有,但不多。” 侯峥又状似不经意问:“这样,听你刚刚说婚前新郎新娘都会紧张,我以为宋小姐平时见得比较多,那宋小姐这么了解……是……已婚了吗?” 蒋琳瞥了侯峥一眼,确定他果然对八卦七秒记忆,完全忘了季明庭那茬。 霍闻闻言动作一顿,连呼吸都放慢了。 宋时予头都没抬,只是笑笑:“保密。” 侯峥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正欲转头和自己好兄弟聊点悄悄话,就见他一脸放空地盯着杂志内页一副半裸男模图发呆。 …… 侯峥又默默把头转回来。 不到10分钟宋时予就画出了一副简约的稿图,她撕下来递给曲佳婧。 “曲小姐身材丰满,气质婉约,其实我更建议你选择极简廓形婚纱,主体使用缎面材质,高级典雅,整体配合你的身形会更显曲线。” 曲佳婧捏着设计稿仔细看,表情看上去很是惊喜。 “你喜欢的蝴蝶元素可以使用白银丝线掺杂做浮雕刺绣,在大厅的灯光下浮雕脱出裙身熠熠生辉,既不会显得粗糙繁杂,也能给服装增加细节。”宋时予顿了一下,又补充,“当然如果曲小姐想要大拖尾的话饰品上可以搭配大拖尾头纱,不过我不太建议,你会更适合比较轻盈的婚纱。” 配合着宋时予的描述,曲佳婧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粗略的雏形,明明和她最初的设想出入巨大,但质感上完全是另一个层次,她喜爱得不得了,都快忘了和宋时予的芥蒂。 “行,我没有你专业,就按你的想法来。” 宋时予说:“那我先按照这个设计打个版,过段时间通知你来试穿胚衣,如果版型不满意再改,满意的话我们就确定选料做成衣。” 这边乔一对照着宋时予的设计,也把一些细节处的尺寸量了一遍,基本上也就定下来了。 “宋大设计师真是名不虚传,我一男的听着都觉得佩服。”侯峥明明没懂,但不耽误他一顿瞎夸。 宋时予客气答谢。 今天的工作算是完成了,但出于礼节宋时予硬着头皮在会客厅陪着聊了半天——主要是乔一和侯峥在聊。 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乔一带着曲佳婧去选了一套第二天订婚宴的礼服,几人便准备告别。 为了之后方便联系,离开前曲佳婧和宋时予交换了微信,宋时予还不忘提醒:“如果霍先生的礼服需要配套曲小姐的婚纱,我可以给霍先生设计一个同款蝴蝶胸花。” 曲佳婧笑着答应,霍闻胸口一梗,脸色微变,宋时予不动声色移开眼装作没看见。 乔一和宋时予把他们送到楼下,宋时予终于有机会解释法拉利其实是乔一的,债主变成熟人了,侯峥跟乔一互开玩笑。 结果人还没走出别墅大门迎面就走来一位外卖小哥,应该是是刚到的。 小哥捧着一大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花束都遮住了他半张脸,玫瑰是新鲜采摘,挂着点点水珠,隔着老远距离就闻到一阵馥郁浓香。 不知道为什么宋时予感觉自己右眼皮突突抽了两下。 乔一看着这阵仗见怪不怪,估计是工作室哪个同事的追求者送来的,她揶揄一笑:“现在的小年轻谈个恋爱都怪浪漫的。” 侯峥附和:“谁说不是呢?我那儿的小姑娘谈恋爱,她男朋友天天给全事务所送甜品,恨不得齁死我们。” 几人被惹得一阵笑。 小哥一手抱着玫瑰一手举着手机艰难地拨电话,抬眼见到别墅里出来了人,赶忙凑上去:“请问宋时予小姐是在这里吗?” 笑声戛然而止。 宋时予走在一群人最后,闻言一抬头,各个都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她,有人是好奇,有人是探究,有人是恍然大悟,有人是一言难尽,还有人黑着脸。 宋时予心下无语了,这可真是太赶巧了,季明庭这些天又为了录节目与世隔绝了,偏偏在今天出了关,又偏偏在此时送了花…… 她清咳一声,忽略众人的眼神走向快递小哥。 “我是宋时予。”她走过去拿过签收单签了字,将花抱过来,平静开口,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我朋友知道我回国硬要送花给我……” 众人将信将疑,但大家终归不熟,也不多问。 谁知快递小哥送了货没走,站在原地继续道:“等等宋小姐,送花的季先生还让我带话给您,他说早安、午安、晚安。” ……………… 快递小哥举着手机按照客户的备注机械般地念出声,毫无感情的声音回荡在几人之间。 话带到小哥也就走了,徒留宋时予一个人在鸦雀无声的尴尬中石化。 第8章 重逢金句 直到那束花的出现,霍闻才恍然想起那则他转头就忘了的热搜,当时他只当茶余饭后消遣的花边消息,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女主角会是宋时予。 到了停车场,霍闻没有上自己的车,他走到侯峥的车前屈指敲了敲车窗。 侯峥刚启动发动机,闻声将车窗降下来:“怎么了?” “你们去吃饭吧,我有点事儿。” 曲佳婧一直站在不远处等他们把车开出来,此刻也能听得见霍闻的声音,脸色瞬间沉下来。 是啊,宋时予不愿意和他们再扯上关系,霍闻可不一定这么想。 蒋琳大概也猜到霍闻的“有点事儿”是什么意思,她看了看曲佳婧,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行吧……”侯峥猜想是霍闻公司的事儿,正要答应,突然被曲佳婧出声打断了。 “什么事呀霍闻哥哥?” 曲佳婧已经很久不会叫霍闻哥哥这个称呼了,她走近两步,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柔声道:“明天就是订婚宴了,我有点紧张,你就陪我一起吃晚饭吧。” 曲佳婧特意咬重了订婚宴三个字,霍闻眉头一皱,变得有点烦躁。 “我想也不差这一顿。” “嘶——我说你今天怎么回事啊?”侯峥打断他,眼看曲佳婧的表情都垮下来了,赶紧打圆场,“走吧走吧佳婧,我们去吃好吃的,谁管他。”说着还故意给霍闻一个白眼。 霍闻一看又是在生气了,多说不宜,万一说到以前的事指不定要节外生枝,蒋琳也只好重重叹口气,揽着曲佳婧把她塞进车里。 直到车开走了曲佳婧还一直透过车窗直直看着霍闻,眉头紧紧锁着。 霍闻静站片刻后揉了一把脸,从副驾储物盒里翻出了许久不曾碰过的烟。 黑色的烟盒打开,从中溢出一股淡淡的黑巧味道,霍闻抽出一支,又翻出打火机点燃,细长的烟夹在指尖,味道有些苦涩,抽了两口,生疏地咳了声,并未让他放松半分。 他状态最差的一段时间基本天天都靠着这个烟来提神,后来自己又强制戒了,但此时此刻他必须要靠着点什么来压制胸腔里那一股横冲直撞的情绪。 送走曲佳婧几人后宋时予整个人泄力一般疲惫,刚刚强打着精神撑起来的状态瞬间垮塌。 她将玫瑰放在一楼的前台,拖着脚步上楼。 “时予,我怎么感觉你特别没劲儿呢?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啊?说真的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儿学姐,我回去休息一下,明天可能就不过来了。” “我这边不着急,你身体要紧,多休息几天也没事。” 宋时予点点头,直直上了楼进办公室里,没精打采地收拾完东西才后知后觉手心黏黏腻腻一层汗,又去洗手间仔仔细细清洗了一遍。 偶一抬头看向镜中,宋时予动作停下,耳畔只余水流的声音。 镜中的人是她自己,有些熟悉,有些陌生,她似乎能看到另一个无神而虚弱的宋时予。 水龙头被关上,宋时予双手杵着洗手台发呆,脑海里回放着刚刚的一幕幕,准确来说是关于霍闻的一幕幕。 她记得每一次和他视线交错的时候,他的眼中都透着一股浓烈的情绪。 她在因这情绪而难过,这种难过好似无由,因为它是从捋不清的记忆中升腾而起。 可正因为捋不清,宋时予才知它是有缘由的。 她沉默地立在镜子前,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人眼眶周围莫名晕开了一抹淡淡的红,她抬手轻擦,手上的水渍被揉到眼眶上,把淡红加深了。 宋时予撇开视线不再去看。 第二天孟晓竹就要走了,她打算今晚请宋时予吃顿饭,此刻一心二用地翻着大众点评,脑子里在想刚才的事。 这几个人明明是认识的,但互相都在作戏,为什么他们看见宋时予的反应这么大? 为什么宋时予会给Charles打那通电话? 他们和宋时予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孟晓竹思考着这些,才惊觉自己对宋时予大学时的事毫无了解,甚至找不出一点有用的蛛丝马迹来推测。 “走了。” 正在纠结的时候,宋时予走到她的身后轻轻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噢噢,你下班啦?”孟晓竹回神背起包起身。 “嗯,不是说今晚请我吃饭吗?吃什么?”宋时予问她。 孟晓竹才想起这茬,手指狠狠一滑,又从头开始看大众点评的推荐店铺:“不知道呢,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个中意的餐厅。” “要不去吃以前那家酸菜鱼?”宋时予提议,说的是她大学门口的一家老店,味道非常好,很受周边学生喜爱。 上学时候宋时予就带孟晓竹去过两次,孟晓竹后来一直念念不忘,就是再没机会了。 孟晓竹眼睛亮了:“行啊,你现在一提我都馋呢,可是它还开着吗?” “开着呢,我在校园墙上特意问了。” “那行!快走快走!” 走前孟晓竹也邀约了乔一,乔一正在打电话,满脸笑容洋溢指指手里的手机又对她们摇摇手说今晚有约了,改天一起。 宋时予立刻懂了,比了个OK的手势拉着孟晓竹先走,解释说:“学姐男朋友,谈了快一年了,还热恋呢。” 两人一路往停车场走都在聊其他事,谁也没提刚刚那几位客人。 宋时予是因为不想提,孟晓竹是因为不知道怎么提。 才走到停车场入口,宋时予的一句话卡在一半,脚步也同时顿住了。 孟晓竹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前面不远处的石墙边站着一个男人,一只手插在衣兜里倚着墙,另一只手捏着一支烟,烟雾缭绕,火光明明灭灭。 这场景透着一股颓然之感,隔着一段距离,在傍晚明暗交错的光晕下看不清晰样貌,但宋时予知道那是霍闻。 霍闻听到脚步声,虚焦的视线和飘飞的思绪才逐渐被拉回,偏头看清了宋时予的身影。 回过神来时他才发觉一支烟早燃到了头,几乎灼烧到皮肤,疼痛滞后地蔓延开来。 霍闻灭了烟走上前去,保持着一段距离停住了脚步。 “好久不见,时予。” 仲秋时节的风卷携着凉意而至,撩过宋时予的发丝,又萦萦绕绕掀起霍闻的一角衣摆。 “好久不见。”宋时予直视他,回以一个单薄的微笑,“霍先生。” 孟晓竹悄悄打量两人,发现宋时予的表情变得有点冷冷淡淡的。 “小竹,你先去车上吧。” 宋时予不太想孟晓竹在场,把车钥匙给了她。 孟晓竹心下明了,对霍闻点点头就独自离开。 宋时予不太确定霍闻在这里等她是为什么,重逢寒暄还是兴师问罪? 等孟晓竹走远了,她才开口:“还没恭喜你呢,祝你和曲小姐婚姻美满。” 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想来想去只有这一句,也是再恰当不过的客套了,只不过她无法看着那双眼睛这样说出口,于是眼神不太礼貌地往下垂。 霍闻面色无异,直接绕过了这个话题,问她:“这些年还好吗?” 多俗套的重逢金句,宋时予顺着接了:“还行,你呢?” “不太好。”他这样说,面上也带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宋时予没想到霍闻会这么说,笑了声:“凌越霍总,曲氏乘龙快婿……霍先生如今事业有成、感情稳定,立业成家二者都占了,已经是多少人都不可企及的,还有什么不好的?” 一盆冷水当头直下,把霍闻刚刚发热的头脑、渐沸的血液、怦怦的心跳都浇了个透彻。 宋时予一瞬间周身似散发了无数的无形尖刺,语句中都是嘲讽,也可能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但霍闻忍不住如此多做解读。 他垂了垂眸,扯开话题:“我也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恭喜,这么多年过去了,时予,虽然当年你总说不会有机会考虑这条路,但我从没怀疑过你的未来一定是一片坦途。” 宋时予很自然也很模式化地回复:“谢谢,借您吉言。” 她大概早听惯了无数的夸赞,毫无波澜,道谢也不过客套。 霍闻立刻就联想起那年宋时予在学校的社团logo设计比赛中获得一等奖,她第一时间就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说要用奖金请他吃饭,那时候她声音里的喜悦甚至无法被电波的加工掩盖。 如今霍闻不再是第一个见证她成长的人,也不再是第一个和她共享喜讯的人,甚至连一句祝福都要泯灭于云云人海,不再重要。 夕阳渐沉,天色转瞬间又暗了一个度。 宋时予大概要走了,按理说霍闻也该有眼色地告别,但有件事让他十分在意。 “刚刚听说你低血糖犯了,还好吗?”霍闻顿了顿,换一种问法,“我的意思是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 “没关系,只是小毛病。” 关于她的身体情况霍闻还有更想问的问题,可他面对着宋时予冷淡的表情又问不出来了,过度的关心显未免显得虚情假意,宋时予大概不需要,还可能会厌烦。 霍闻只好说:“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韩绍禹,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我知道了,谢谢霍先生的提醒,我自己会注意的。”宋时予客气回绝,抬眼看看天色,“霍先生还有其他事吗?时间也不早了,霍先生还得回去陪曲小姐吧?” 霍闻也跟着她的视线看看天:“我还要回公司,你朋友也还在等你,那我们……有机会再聊吧。” “那霍先生慢走。” 霍闻浅浅笑了下,回到:“你也是,路上开车小心。” 宋时予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又被霍闻叫住了。 “霍先生还有事?” 霍闻手上握着手机,对她说:“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可以吗?” 宋时予盯着他递出的手机怔了怔,就在霍闻以为她要出言拒绝的时候,她大大方方掏出手机迎上去:“你扫我吧。” 霍闻上前一步去扫宋时予的微信二维码,两人忽然靠得极近,霍闻身高接近一米九,此时微微俯身,黑巧味混着淡淡烟草味随他动作压迫而来,瞬间笼罩宋时予周身,让她一瞬间僵硬。 霍闻低头扫码时目光仔细扫过宋时予露出的手腕,光洁白皙的皮肤被日辉映照成透亮的柔色,泛着细润的光泽。 嘀——的一声过后,霍闻直起身来,视线扫过“不吃西兰花”的微信名和那个干瘪的卡通西兰花头像,发送了添加联系人请求。 消息提醒震了震,宋时予点开新的好友申请。 “Borboleta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宋时予并没有仔细看,在好友备注里填上“霍闻”,然后点击了通过。 “好了。”她抬手晃了晃手机,“那我走了。” “再见。” 霍闻一直目送她离开,直到宋时予化成一个小黑点完完全全消失在视线中,他才重新按亮手机屏幕,将西兰花头像的聊天框设置成了他唯一的置顶。 第9章 传闻中的小帅哥 坐进车里的时候宋时予本来都准备好了接受孟晓竹的盘问,但对方很反常地对刚刚的事只字不提,这不太符合她“孟嬷嬷”的外号。 孟晓竹不提宋时予也多少松口气,她没有为过去的事解释的精力,也不想孟晓竹知道这些。 乔一的工作室在城南,宋时予的大学在城西,四十分钟的路程遇上晚高峰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 到地方的时候店里上下两层都坐满了,宋时予取了一个号和孟晓竹坐在门口等待。 “前面居然还有五桌,这也太夸张了,我上学的时候哪有这么火爆?”宋时予盯着号码牌直犯嘀咕。 孟晓竹笑答:“现在国内都这样,习惯习惯。” 两人坐在门口边聊边等,看着来来往往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学生都不禁开始追忆起自己的大学时光。 不过宋时予能回忆起来的值得感叹的事情属实不算太多,毕竟大学时光几乎一半有余都和那些她不想再提起的往事挂钩。 孟晓竹感慨:“现在看着这些小孩儿一个个活力满满的才真感觉自己年纪大了。” “是啊,我到冬天关节都会痛了。”宋时予接话,说着边用手摸了摸着自己的膝盖。 孟晓竹幽幽瞥她一眼,嫌弃说:“那是因为你不注意保养,不是我说你们这些设计师只要风度不要温度,老了有你受的。” 这会儿孟嬷嬷又上线了,宋时予乐了,笑得靠着孟晓竹肩膀,孟晓竹就用肩膀推推搡搡。 “唉,你看见刚刚那对情侣了吗?黏黏糊糊的,小手牵着小手,俩人一对视眼神都拉丝,男孩耳朵尖都是红的,一看就刚恋爱不久,年轻真好啊。” 宋时予轻笑一声:“怎么?想谈恋爱了?这不是秋天吗?” “还说我,难道你不……”孟晓竹刚想说她,脑子猛地拐了个弯,语气凉凉,“忘了,你还真不想。” 宋时予想起什么,问孟晓竹:“你大学时候那个男朋友怎么样了?” 这个大学时候的男朋友其实和孟晓竹只谈了半年的恋爱,其中还有一个多月因为假期而异地,但因为是孟晓竹的初恋,当初还是她主动追求的人家,喜欢地那叫一个轰轰烈烈,所以尽管已经分手多年,这个人在她心里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份量。 孟晓竹语气平平:“他啊,早结婚了,孩子都会走路了。” “啊……”宋时予坐起身子来看她。 孟晓竹满不在意,挺平静的:“这也正常嘛,我们这个年纪,许多人都结婚生子了。” 倒也是阐述事实,宋时予朋友圈好几个朋友都开始晒娃了,但她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 她欲言又止:“那你……” 孟晓竹倒是坦然:“我没什么啊,我还去吃了他孩子的满月酒。” 宋时予露出一副佩服的表情:“我都记得你当时有多喜欢他,放下得这么坦然?还能吃满月酒?” “真放不下假放不下又有什么关系,这么多年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孟晓竹低头释然一笑,深沉起来,“无论结果如何,把他当成一段美好的记忆珍藏起来好了,反正爱的时候是真刻骨铭心的,也有很多开心的回忆,我觉得挺值了。” 宋时予一直都很欣赏孟晓竹的性格,直率坦荡、敢爱敢恨、内核强大,凡事大大方方争取,不计结果不计得失,哪怕最后不尽如人意,她也能坦然接受,一笑而过,永远向前看。 这也是宋时予一直在从她身上学习的品质。 “是啊。” 宋时予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霍闻,她靠回椅背,眼角眉梢挂着一丝很淡的忧思。 孟晓竹转头正对上她这一副表情,突然有点好笑,就想逗逗她:“不是我说你恋爱都没谈过,怎么在这儿一脸苦大仇……” 话没说完她就愣住了,她猛地想起了下午的那几位客人,特别是那位霍先生还特意在停车场等宋时予,细想起来就有点这方面的可疑了。 “没谈过恋爱就不允许我共情你一下吗?”宋时予开玩笑回她,这句话说得太坦荡了。 据孟晓竹所知,宋时予到现在为止一直是母胎单身,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宋时予谈恋爱,反而是被她拒绝的人有一大把。 再说以她们的关系宋时予谈恋爱也不可能瞒着她,但她还是非常鬼迷心窍地问了一句:“你真的没谈过恋爱?” 没想到宋时予真的被她一句话问到了。 孟晓竹感觉自己又得到了一个重大细节线索,不过仅仅两三秒后宋时予就直接否认了,表情纯良:“没有啊,我要是谈恋爱了能不告诉你吗?” 说的是这个理,宋时予没必要瞒她,但是她又为什么会犹豫那几秒? 孟晓竹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广播就叫到了她俩的号。 “A55。” 宋时予起身摇一摇手上的号牌向服务员示意,两人被带入了店里空出来的桌子。 同时不远处街边,被树荫挡在夜色中的一辆保时捷悄无声息地发动,重新汇入了来往的车流。 服务员麻利给她们点了菜,两人略过刚刚在外面的话题,宋时予就顺带问了一嘴:“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一个收购案是吧?” “嗯,怎么了?” “那你没见过对方公司的CEO吗?” 孟晓竹解释说:“这种小规模的收购案通常不会麻烦日理万机的大老板亲自来对接的,有投资管理部会负责,和我们谈的一直是一位姓王的经理。” 宋时予点点头。 “你怎么问起这个?难道是你认识的人?” “没……随便问问。” 宋时予一说孟晓竹倒是像想起了什么:“不过凌越的最大股东是霍氏,他们的CEO似乎也是霍氏的人。” 再往下发散思维孟晓竹就该联想到今天的事了,早知道就不提这一茬了,宋时予赶紧说:“你可别聊工作了,我就是好奇问问,那什么,了解一下这些大企业的架构,我跳槽也好选择。” 后面纯属胡说八道,孟晓竹都被她逗笑了。 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突然在一旁响起:“两位美女,你们确定鱼要特辣吗?” 宋时予抬眼望去,还是原来那位老板娘,比她记忆中要富态了一些,但大嗓门和乐呵呵的笑脸和当年相差无几。 宋时予点点头,又解释:“我们能吃。” “好嘞好嘞,我们这边少有客人吃得下特辣的哈哈哈哈,阿姨就是再确定确定。”老板娘笑起来两只眼睛都眯成缝缝,非常和蔼。 老板娘又确定了一遍两人点的菜,顺嘴问了一句:“两位美女是周围的学生吗?” 孟晓竹指着宋时予:“她是。” 宋时予补充说:“都毕业六年了。” “哎呦!是回学校来看看的吧?”老板娘仿佛见到自己出了远门久没回家的小女儿一样,更热情了,“那阿姨今天送你们一道新点心,欢迎你们回来。” 两人道了谢,老板娘乐呵呵地去安排厨房上菜。 孟晓竹眼神追随着人,感叹说:“老板娘这么多年都没变,太热情了。” 宋时予笑笑:“所以周围的学生都爱来这里吃饭,味道不错、价格实惠、服务周到。” 现在店的规模扩大了,上菜速度也提快了,不一会儿一锅热气腾腾的酸菜鱼就端上了桌。 汤色金黄油亮,铺满了红彤彤的辣椒段和青翠的香葱丝,嫩白爽滑的鱼片才从汤里冒出一角就被孟晓竹眼疾手快地挑走了,趁着热乎气裹着汤汁吃下去,瞬间驱走了秋天的凉气。 “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孟晓竹将鱼片咕嘟吞下,被烫得讲话都漏气,“从你毕业,哦不对,大三吧,大三之后我就再没吃过了。” 宋时予本来吃得正香,闻言眼睛眨了眨,把正要入口的鱼片又放进盛满特制辣酱的料碟中滚了又滚。 老板娘端着店里新做的小点心送过来时热情询问:“味道和从前还一样吧?” “不一样。”孟晓竹性格外放讨喜,夸道,“怎么比以前更好吃了?” 老板娘闻言笑得心花怒放:“喜欢吃就好,来来,这是我们店新做的乳酪山药糕,快尝尝。” 两人分别夹走一只,孟晓竹讲话中听,将山药糕也夸了一通,又把老板娘逗得哈哈笑,一直念叨着喜欢她俩,要她们多多来吃饭,以后都打七折。 这氛围让宋时予恍惚想起大学时候宿舍五个人坐在这里谈天说地的场景,老板娘那时也夸说这群姑娘热闹好玩,以后要多来吃饭,宋时予这样想着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孟晓竹光顾着和老板娘谈天,嘴唇周围不小心沾上了糕点表面的糯米粉也不自知,宋时予挂着笑从一旁的纸盒子里抽了张餐巾纸递过去。 “欸姑娘,我刚刚就觉得你挺眼熟,我现在好像想起你来了!”老板娘看着宋时予的样子,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宋时予没想到老板娘记性这么好,来来去去这么多学生也能对她有印象。 她说:“对啊,当年我们宿舍常来,每次来也坐这儿,五个姑娘咋咋呼呼的,有次有个姑娘喝醉了还是我们四个人轮流背回去的。” 说到这里老板娘也有印象了,长长地哦了一声:“这个我也记得,当时就觉得你们几个小姑娘感情真好。” 说起这些过去的趣事,老板娘话匣子关都关不住,惹得两人直笑。 “不过我刚刚想起你来不是因为这件事。”老板娘表情一变,忽然一脸坏笑,这种坏笑在她和蔼的脸上并不明显,更像是姨母笑。 孟晓竹一听来兴趣了,摆出一个疑惑的表情:“难道是她的什么黑历史被老板娘记住了吗?” “不是黑历史。”老板娘自来熟地拿了一个空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两手捧着水杯半边身子靠着墙壁把腿一交叉,架势跟要讲长篇故事似的。 “我是想起你有次和一个小帅哥来吃饭,我还记得那个小帅哥嘞,人可高可俊,当时你也点的特辣,但他好像吃不了辣,辣得鼻子眼睛都红了,用完了一盒纸巾,你就在对面笑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当时在哭呢哈哈哈哈哈,可有意思了。” 孟晓竹一听还有这种事,和帅哥一起吃饭宋时予是从来不提啊,她立马就打算揶揄她两句,却见对面的宋时予表情怪怪的。 “你怎么了?” 宋时予没回答她,硬扯着一个僵硬的笑,对老板娘说:“您记错了吧。” “怎么会呢?”老板娘皱着眉,眼珠子转了一圈,像是在仔细回忆,“不会不会,我肯定没记错,你和那个小帅哥也来过一两次的,当时我就觉得你俩俊男靓女般配的嘞,后来有段时间你没在他还专门来店里打包回去的,要的也是特辣,我这儿吃特辣的客人不多,不会记错,阿姨记性好着呢!” 这下孟晓竹傻眼了,她压根没听说过这一段,她一脸懵地看向宋时予,对方脸色有明显变化,努力维持的僵硬表情也早垮了。 老板娘似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僵硬,脑海里灵光一现,恍然大悟,赶紧收了笑容,摆出一副遗憾的表情:“你和小帅哥是不是分手了啊?哎呦不好意思哦,阿姨不知道的,你看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姨不说了哈!反正肯定都是他的错!这么俊的姑娘他都不好好珍惜!” 老板娘赶紧给两人添水,一边添一边滔滔不绝、词语都不带重复地责骂那位小帅哥。 宋时予的脸色更差了,又怕下了老板娘的面子,硬着头皮解释:“阿姨,那不是男朋友,只是一个……普通朋友,玩掰了,不来往了。” “哦这样啊。”老板娘点点头,安慰道,“嗐,反正不管什么朋友,掰了就说明你们没有缘分,别放在心上哈。” 宋时予潦草回应,把这个话题匆匆带过。 老板娘还有一堆事也不在这儿和她们聊天了,赶紧回到自己的岗位去,她走后就余下宋时予和孟晓竹两个人干瞪眼,空气一时凝滞。 孟晓竹不说话,但宋时予能感觉到她一直打量自己,眼神非常直白。 宋时予也不说话,自顾自低着头吃东西,刚刚还无比鲜嫩美味的鱼肉此时就味同嚼蜡,没有一点滋味。 她没胃口了,放下筷子喝茶水,心里想的是她今天出门就应该看看黄历,怎么会在一天之内倒霉成这样。 古怪的气氛就僵持了差不多五分钟,终于有人忍不住打破了,还是孟晓竹先开的口,语气淡淡:“说说呗,什么小帅哥?” 跟老板娘可以解释说是玩掰的朋友,但和孟晓竹不行,毕竟孟晓竹太了解她了,她大学期间有什么朋友孟晓竹都是一清二楚的,甚至和她大学的几位舍友都算互相认识。 孟晓竹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起初是因为和霍闻认识的契机并不是一件值得分享的事情,而后是因为和霍闻的关系实在错综复杂,她自己也过得混乱潦倒,实在没有提及的必要。 如果说回国和无意间遇上曲佳婧和霍闻是命运在推动她往前跨出一步,那一点点试图翻出她不愿提起的陈年旧事又是为什么呢? 宋时予缓缓捂住脸,从指缝间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当年的事千丝万缕,说了一点就会牵扯出全部,而且她自己都捋不清,又怎么向孟晓竹解释? 她还不想对着孟晓竹和盘托出,至少不该是现在。 孟晓竹见宋时予表情为难,按理她不是一个刨根问底要逼着宋时予事事都与她讲述的人,可今天的种种已经将她这么多年的担心勾起,她无法再一无所知地旁观下去。 她想知道,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从她记事起宋时予就已经出现在她生命之中,是隔壁邻居、是彼此陪伴的玩伴、是交心的好友,她其实早就把宋时予当成自己的妹妹。 小时候亲密到吃饭也要互相串门、穿一条裤子也是常事的她们彼此之间是没有秘密的,直到15岁那年宋时予举家离开云城,去往邻省的林城,从此后宋时予的心事更多了,话更少了,也不再同她分享。 孟晓竹理解宋时予,那年她家里的变故彻底改变了她,夺走了她本该单纯的青春,作为自尊心极强的人,这些沉沉压在宋时予身上的担子同时也夺走了她开口诉说的能力。 孟晓竹也尊重她,毕竟无论是距离的阻隔还是年纪的渐长,宋时予有太多需要一个人去面对的困难。 她们的生存环境和成长轨迹已经天差地别了,宋时予不像她还单纯地生活在只需要操心成绩的环境之中。 既然无法感同身受宋时予的处境,那要她倾诉出来也不能改变什么,孟晓竹确实无法帮助她,甚至会变成一种对她所遭遇苦难的消遣。 于是孟晓竹认为自己作为姐姐,也应当考虑得更成熟一些,比如能守护住宋时予不开口的权利也不错。 而且宋时予很坚强,她并不需要靠倾诉和在他人那里得到的安慰来获取动力,也总能次次度过坎坷。 所以很多时候尽管孟晓竹能感觉到宋时予处于困境之中,也从不刨根问底,总之之后的某一天宋时予会不经意主动提起,那时多半轻舟已过万重山。 可孟晓竹无法不对六年前的某天耿耿于怀,不仅仅因为那天她刚从从邮政局取回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更是因为一通跨洋电话的到来。 第10章 苏黎世疗养院(一) 7月10号,夏阳酷暑,吃雪糕的速度都赶不上融化速度的时节。 在还护食的年纪时,孟晓竹唯独愿意和宋时予一起分享一根雪糕,一人咬左边一人咬右边,融化的速度就赶不上她们了。 可孟晓竹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七月同宋时予一起分享过一根雪糕,今年甚至是很久都没能联系上宋时予。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孟晓竹点开消息看,白天给宋时予发的录取通知书照片依然挂在页面最底端,果然无人应答。 孟晓竹手指慢慢滑动着。 上面堆满了这样无人应答的消息,多半是她随手分享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一直滑到五月的聊天记录,有一天她问:【时予,就要毕业了,你想好以后要干什么了吗?】 虽然在消息页面无人应答,但她记得那天宋时予曾经用一个她没见过的座机号码给她打电话,说想要申请国外的学校试试,就只有这一句话,没说哪个国家,更没说哪个学校。 这是一件大事,按照宋时予的性格和她家里目前的情况这个想法有些不切实际,孟晓竹很担心,但也没有否定她,还鼓励她可以试试看。 再往上的几乎就没有回复了,宋时予和她最后的正常通讯定格在上一年的九月。 那时候宋时予的奶奶刚去世,宋时予回到林城办丧事,孟晓竹怕宋时予忙不过来本来要陪着去的,但是临近研究生考试宋时予没让她去,嘱咐她好好复习。 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知道,只是从林城办完丧事回来后宋时予就很少和她聊天了,但此时还没有完全失联,隔上三五天也总能得到她的回复。 孟晓竹觉得应该是宋时予的心情不大好,自己这边也正是最后冲刺的时间就也没太在意,按着宋时予的频率和她隔三差五说说话。 后来宋时予就不再回复她了,孟晓竹趁着国庆假期抽空去了一趟海市,想着到学校给宋时予一个惊喜。 但是找到她宿舍时孟晓竹才被告知宋时予已经搬出去住了,具体搬到哪里她的舍友们也不太清楚。 到了这个时候孟晓竹慌了,人联系不上还搬出宿舍,她联想到很多不好的结果——宋时予被骗了,被拐了,甚至是进局子了。 孟晓竹开始疯狂地给宋时予发消息、打电话,都如石沉大海,有去无回,她差点就要冲到警察局报警了,还好又灵机一动辗转找到了宋时予妈妈李兰茹的的话,第一时间就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声音很稚嫩,孟晓竹瞬间反应过来,应该是宋时予的弟弟宋乐心,她将声音放柔和,问:“是乐心吗?我是晓竹姐姐,是你姐姐的朋友呀。” “我知道你,我听到过姐姐给你打电话。”对面宋乐心奶声奶气地回答。 孟晓竹笑笑,直奔主题:“我想问一下乐心,你姐姐最近给你和妈妈打过电话吗?” “打的呀,姐姐天天给我打电话。” “天天?”孟晓竹懵了。 “对呀,早上才打过的。” 孟晓竹有点摸不着头脑,既然宋时予每天都给家里打电话,那为什么一直不回她地消息,她突然有点生气。 “对了乐心,家里发生什么了吗?姐姐和妈妈还好吗?”孟晓竹想起什么来,试探性问了一下。 “唔——”宋乐心在那边突然变得不太高兴,嘟嘟囔囔,“姐姐和妈妈吵架了……吵好凶呢,然后就不理妈妈了。” “啊?这样啊……”孟晓竹皱着眉,宋时予从小听话懂事,简直是模范乖乖女儿,能是为什么吵架? “乐心,别太担心,这都是大人的事情。”孟晓竹安慰道,“如果明天姐姐再给你打电话,你就说晓竹姐姐正在到处找她,让她给我回个电话好吗?” 宋乐心愉快地答应了。 孟晓竹当晚在海市住下了,但毫无玩乐的心情,连吃饭都是在酒店里点外卖解决的,她一直等宋时予的电话等到第二天傍晚,终于是等到了。 她看了一眼写着“时予宝贝”的来电显示从床上弹起来猛地坐直了身体,明明激动地心脏砰砰跳但还是捏了捏嗓子佯装出生气冷淡的语气,故意等铃声响了两遍然后才接起来。 “喂?怎么了?”她心想好你个宋时予,你最好找一个像样的理由,不然这次不哄半个小时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那边没有及时回答,只有一阵奇怪的摩擦声和轻微的呼吸声,孟晓竹心下一紧屏住呼吸仔细听,背景里似乎还有不明显的风声和海浪声。 “你在哪呢?”她立马把哄半个小时的事抛之脑后,担心地问。 又窸窸窣窣了一阵,那边才传来宋时予的声音,她喊:“小竹。” 声音沙沙的,有点虚浮,还有浓重的鼻音。 孟晓竹急了:“你怎么了?怎么听着有气无力的?” “没事。”宋时予清了清嗓子,这一句声音清明了一些,“我在外面实习呢,感冒了。” 孟晓竹明显不信:“实习?你一师范生在海边实习?” 宋时予说:“画画呢。”同时还给她发了一张图片。 孟晓竹点开一看是一副架在画架上完成了一半的画作,线条交错不失优美。 还真是在画画,孟晓竹放下心来,她知道宋时予喜欢画画也很有天赋,只是家里不太同意。 “你终于下定决心要转行了?”孟晓竹有些高兴地问。 宋时予沉默一阵说:“再说吧。” 孟晓竹哦了一声才又绕回到她打这通电话的初衷,阴阳怪气道:“呵——画画比我重要,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我打扰你了吧宋大师?” 那边宋时予忽然笑了起来,还没笑开就变成了咳嗽声,似乎有个低沉的声音在旁边轻声说了一句“喝点水”,宋时予于是稀里呼噜地喝了两口,接着调侃她:“吃醋了吧。” “鬼才吃你的醋!”孟晓竹笑骂,“刚刚什么人啊?” “同事。”宋时予回答。 “这样啊……唉你不知道我这两天找你找疯了!” 宋时予声音软乎乎的,轻声道歉:“对不起啊小竹,实习的地方都在什么海边啊山林啊,信号可差了,再说我这感冒好久了怕你担心,所以没给你打电话。” 孟晓竹听她这样子更担心,但还是没忍住怼她:“信号不好你天天给你弟弟打电话?你怕我担心不会回消息啊?我看你就是要急死我,我就差报警了!” 宋时予不说话了,海浪声隔着听筒遥远地传来,她的呼吸声好像变得有点重。 “你……”孟晓竹又慌了,“时予?是不是很不舒服啊?我不是怪你我就是急的,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没……”宋时予声音有点小,她吸吸鼻子,“谢谢你小竹,好好复习,等你考上了研究生可得请我吃大餐。” “必须的。”孟晓竹爽快答应,然后又关切问道,“你那边是不是挺冷啊,听你吸半天鼻子,生病了就快早点休息,按时吃饭按时吃药,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知道啦孟嬷嬷。”宋时予笑着打趣。 “你就嫌我烦吧。”孟晓竹说她,又忍不住柔声下来,“听说你和李阿姨吵架了,别放在心上啊,我有时间再给李阿姨打电话劝劝她。” “不用了小竹!”宋时予猛然出声一口拒绝,“我会自己解决的。” 孟晓竹没想到她会拒绝,从小她也没少干这种和稀泥的事,宋时予要是惹李兰茹生气了她就及时去撒娇,李兰茹看在她的面上也会消气,当然她和她妈妈吵架了宋时予也会这样做。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张了,她沮丧道:“好吧……” 宋时予哄了她两句,才正经道:“小竹,我这边平时也挺忙的,估计没什么时间和你聊天了,你就安安心心考试,等我忙完了一定去找你。” 孟晓竹虽然有点不开心,但还是委屈巴巴地答应:“好吧。” 但在这儿之后宋时予就整个失联了,不回消息也不回电话。 孟晓竹又有些担心,但问了宋时予同班同学他们表示宋时予课业考试一样不落,成绩都没掉过,但就是很少在学校露面也不参加集体活动了,这件事老师们似乎都是知道的。 太奇怪了。 孟晓竹百思不得其解,从各方打听来的消息都表示宋时予人好好的,只是不露面不回消息不回电话,并且是无差这样对待所有人。 这个实习真有这么忙吗? 她甚至开始疑神疑鬼宋时予是不是得什么绝症不想让人知道? 她都计划好再来一次突袭去海市堵宋时予,但奈何研究生考试刚落幕,实习和毕业论文就接踵而至,她实在是没能抽出时间。 就这样过了很久,宋时予终于在五月回复她自己想要去国外上学,然后就再也没有了。 孟晓竹停下翻看聊天记录的动作,钻进被窝,怀着满腔心事睡了。 半夜时孟晓竹就被催命似的的铃声吵醒了,她半边脸埋在枕头里,皱着眉胡乱抓起响个不停的手机,举到面前眯着眼睛,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不知好歹扰她清梦。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号码结构奇怪,甚至还是境外来电。 诈骗。 孟晓竹果断下了结论,挂掉。 电话又响了第二遍,挂掉。 这诈骗团伙还不消停了,接着又打了一通,孟晓竹捏着手机想你们可真是碰着硬茬了,她冷笑一声,决定亲自用法律的光辉会会这些骗子。 “喂?你谁?知道我是谁吗?有完没完?” “呃……”对面似乎被她的攻击唬到了,犹豫了一下,一个口音奇怪的男人开了口,“你好,是Miss Song朋友吗?我这里是萨卢斯疗养院,在瑞士。” 说着他还迅速用英文又拼了一遍这个疗养院的名字,说英文的时候口音正常多了。 “什么东西?瑞士疗养院还Miss Song,骗人也不知道学好中文。” “对不起,我学中文不久所以很差。”对面解释,“但我不是骗人,Miss Song现在需要你,我只能在她手机找到你,我是一个医生。” 什么鸟话? 孟晓竹抿着嘴一言不发,听着像骗子,但事情似乎关乎宋时予,她还是被这话搞得有些严肃起来。 对面大概猜到她没听懂,又道:“对不起但你能听英文吗?” 孟晓竹决定听听他的说辞,回道:“Ok.” 于是对面瞬间切换成了英文,并且照顾她的英语听力般放慢了语速,还提醒她可以录音后翻译:“你好,我是瑞士苏黎世Salus疗养院的医生Charles,宋小姐目前正在我们的疗养院接受治疗,她最近状态不太好,独自一人在瑞士对她的情况很不利,急需一位亲属来对她提供一些心理支撑,以配合我们的治疗工作,但是她只愿意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你们是朋友吗?因为除了你之外,她似乎不愿意联系其他的亲属。” 听完这一通话孟晓竹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一般愣在原地,她真的信了,又用最后一丝理智来怀疑这是一出新型诈骗。 “你说宋时予在瑞士?” “是的。” 叫Charles的医生随后就通过短信给她发来了三张照片,一张是他的工作证和瑞士公民身份信息,一张是宋时予的护照和签证信息,最后一张是宋时予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的照片。 她穿着浅蓝色的病号服合眼侧卧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瘦到几乎脱相。 孟晓竹放大那张照片时呼吸几乎一滞,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人好像没有生命一样,她很难将这样一个虚弱的身体和宋时予联系在一起。 难怪这么久都联系不上她…… 但是她为什么会在瑞士? 又为什么会在疗养院? 这一切真的是真的吗? 孟晓竹又开始怀疑,虽然见到这张照片让她的心揪起来,但正因照片里的宋时予太超乎她的记忆和想象,她才不敢草率相信。 “我凭什么相信你?” Charles很理解她的顾虑,答道:“我让宋小姐和你通话吧。” 于是孟晓竹僵直着身躯等待了半分钟后果然听见了宋时予的声音,她还是喊:“小竹……” 按理说她应该谨慎考虑人工智能模仿语音的可能性,可这一秒钟她完全没办法冷静思考问题,也无法谨慎地追究事件的真伪,她只有一个念头:去到宋时予身边。 她二话不说一大早就爬起来奔波着办签证,期间不停和Charles打着跨洋电话了解宋时予的情况。 签证和护照近两个星期才办下来,这期间孟晓竹觉都没睡好过,拿到签证和护照后她一刻也不敢耽误立马订了最近的一趟航班的机票。 第11章 苏黎世疗养院(二) 这件事孟晓竹谁也没告诉,只给家里人说自己要去旅行,然后就迅速搭上了飞往瑞士的飞机。 Charles说宋时予是他在湖边散步时遇到的,遇到时感觉她状态不太对,Charles于是把她带回了自己工作的疗养院。 确诊重度抑郁,宋时予这段时间一直不太好,对陌生环境的不习惯让她没办法放松接受治疗。 两个周下来连抵抗力也直线下降,发了场烧,烧了三天。 最令人着急的是严重精神衰弱的情况,这让她几乎没法入睡,只能靠着安定针浅眠一下,这一切几乎把她身体拖垮了。 孟晓竹的心越听越沉,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宋时予在一年之内患上这么严重的心理疾病? 难道是和李兰茹的那场争吵? 孟晓竹一路都在想这件事,一分钟都没睡着,到达瑞士时她已经累的头晕眼花,但是一想到宋时予的情况就急得上火,一下飞机就直冲疗养院。 当她真正站在病房门口见到宋时予时才发现她比照片上更瘦更虚弱,但好像知晓她的到来,强撑着身体倚在床头等待她,努力想装出一副平时无所谓的样子,但苍白的病容和牵强的笑还是出卖了她。 孟晓竹颤颤巍巍地握住宋时予的手时才惊觉她整个人都是凉的,快要没有温度了,于是这一刻她忍不住哭了。 她趴着宋时予腿上哇哇大哭,宋时予反而十分平静,轻抚着她的背安慰她。 等她哭够了,抽噎着问宋时予怎么回事时,宋时予只说就和家里闹了些不愉快而已。 要什么程度的不愉快才能让她整个人垮成这样? 孟晓竹不敢细问,怕刺激宋时予,她只是紧紧地搂着宋时予把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哄小孩儿那样。 “没事了,没事了时予……我来了,别怕……” 宋时予靠着她肩头,声音轻飘飘的:“麻烦你了……实在是Charles医生强烈要求……我……” “你这说的什么话!”孟晓竹出声打断她,生气道,“病得这么严重还想瞒我瞒到什么时候?你个小没良心的!” 宋时予不说话了,短促地笑了一声。 抱着怀里瘦到硌手的人,孟晓竹无比后悔自责,那次两人通电话时就早该发现宋时予的不对劲,不顾一切地去找她,明明自己都强烈怀疑过,却还是疏忽大意了,这样想着她又一抽一抽呜咽起来。 孟晓竹不争气地想明明病的是宋时予,她全程没流一滴眼泪,反倒是自己一来就没出息地哇哇哭了两场,真够丢人。 她故作责怪:“你真是冷血,就冷眼看着我一个人哭,指不定心里还笑我哭得丑,你想让我加速变老!” 宋时予终于忍不住笑开了。 Charles说这是宋时予来疗养院两周里第一次笑,很欣慰地给了她一颗巧克力糖果作为奖励。 宋时予有气无力向孟晓竹吐槽:“把我当幼儿园小孩似的。” Charles看她的样子放心了不少:“都会开玩笑了,好事。” 当天晚上孟晓竹破例被准许在病房里陪伴宋时予,宋时予要做很多检查,吃很多药片,还要做很多次心理诊疗,整个人疲惫不堪。 她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不过Charles表示孟晓竹的到来确实让治疗效果得到了很好的提升。 这一晚宋时予也破天荒地睡得很早,孟晓竹等她睡着后才轻手轻脚在旁边的小床躺下。 她在黑暗里不经意摸到了一把毛茸茸,抓起来一看,是一把掉落的头发,宋时予的。 在她印象中宋时予从小就是个非常坚强的人,虽谈不上多积极乐观,但她面对生活总是充满了一种超越同龄人的成熟,能够很理智地调控自己的情绪,无论什么情况都能将一切事情完成得很好。 她父亲去世那年她妈妈状态跌入谷底,她能一边学习一边照顾好年幼的弟弟,因为变故在中考前夕耽误很多进度,又搬了家换了学校,在生活节奏被打乱的情况下还是有条不紊地走到了现在。 从不抱怨,从不哭诉,从不停滞,这是宋时予。 可就是这样的宋时予,有一天也会崩塌得这么彻底。 孟晓竹很迟地意识到,或许从前种种不抱怨早就在她心中留下了累累伤痕,她不是轰然倒地,一切早有预兆。 孟晓竹想着,又不争气地又哭了一场,不过这次是悄悄的,没有被看见。 她翻来覆去想着宋时予的事,直到凌晨三点才有些迷迷糊糊,将睡未睡时又突然被宋时予的惊喘吓醒,但她没动,装作自己睡着了,在黑暗里静静听着宋时予的声音。 一阵被褥的摩擦声后她听见宋时予坐起身来,她可能怕吵醒孟晓竹,极尽克制着缓慢而深地喘息着,和那天跟孟晓竹通电话时一模一样。 宋时予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在黑暗里坐了很久,呼吸声时轻时重,偶尔会发出极细微的低泣。 孟晓竹在这里陪了宋时予十天,每天想着花样逗她开心,督促她多吃东西,多休息,适当运动。 治疗之余在Charles的应允下带着她去外面游玩,并且给其取名为自然疗法。 宋时予来了瑞士这么久,确实还没能好好感受一番这里的自然气息,出来两天人看着气色都好不少。 她们很默契地把这次的病当成感冒一样的小事,不再为它担心流泪也不再聊更深的原因,就当做休了个假,顺便治疗。 只在离开前宋时予才对她提了两个请求,第一是希望她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她在瑞士以及她生病的事,包括她妈妈和弟弟。 第二是无论在哪里不要再提起宋时予这个人,让一切随时间淡去。 孟晓竹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但还是答应下来。 后来她回国读研、实习、进律所,一切生活照旧,只是这次不会再和宋时予失联了,她每天都不厌其烦地给宋时予分享着工作生活上的趣事,宋时予也一条不落地认真回复着。 宋时予在孟晓竹走后又接受了一段时间的治疗,听说出院后Charles看她一个人异国他乡生活不便,非常热心真诚地提供了许多帮助。 宋时予给他做新论文的研究对象,他给宋时予提供私人心理诊疗,久而久之Charles和宋时予就变成了关系非常好的朋友。 因为来往密切,Charles和他的妈妈Ida渐渐都把宋时予当成了家里的一份子,因此孟晓竹还曾经撮合他俩,宋时予无奈之下才告诉她Charles不喜欢女孩的事。 再后来宋时予申请上了日内瓦设计学院的研究生,进修服装设计,因毕业大秀而声名鹊起,得到导师的青睐进入知名的设计工作室工作,拿到了很多奖项。 她慢慢地走上了新生活的正轨,逐渐恢复了和曾经亲人以及亲密好友的联系。 两年之后她被圈内好友邀请共同创建了现在的工作室,事业蒸蒸日上。 ………… 这个逆境中崛起的故事似乎有个很好的结局,如果写成一本书大概还会被美其名曰历练。 宋时予历经苦难走出了这段阴霾的过往,即使今天的她看上去活得潇洒自由,可六年过去,宋时予也从没有提过一次当时她经历过的那些事,无论是明面上说的“和家里的矛盾”还是今天被孟晓竹无意发现的隐情。 “轻舟已过万重山”的信号迟迟没有到来,所以孟晓竹知道,这事没有过去。 沉默无法消化,孟晓竹想也许不开口的宋时予某一刻也会需要一个宣泄口,只是她连“需要宣泄口”本身都开不了口而已。 孟晓竹干脆主动开了这个口:“要不这样,我们来玩yes or no的游戏,就五个问题,我来问,你只能回答是或者不是,并且不能撒谎,我只想知道我想要的答案,其他的你不愿意说我也没有深挖的意思,除非有一天你愿意主动讲。” 宋时予抬眼看向对面,孟晓竹语气非常认真,显然是生气了,气她撒谎了或者什么,也许她早就猜到了某些事情。 无论如何孟晓竹的出发点一定是关心她,宋时予不想骗她,认命地答应了。 “你问。” 孟晓竹果断提出第一个问题:“第一个问题,老板说的那个人,到底是男朋友吗?” 宋时予回答得同样果断:“不是。” 孟晓竹皱了皱眉,她原以为宋时予说没谈过恋爱是骗她的,但宋时予现在依然非常绝对地否定了,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第二个问题,你当时失联的那段时间,是和他在一起吗?” 宋时予抿了抿唇:“是。” 孟晓竹心跳变快了,她忽然觉得脑海里的那些“证据”变得越来越盘根错节,迷雾重重。 “第三个问题。”孟晓竹莫名顿了一下,半天才问出来,语气变得很小心,“你的病……和他有关吗?” “是……” “第四个问题,那个人……是今天的霍先生吗?” 宋时予心下苦笑:“是。” 孟晓竹靠向椅背,直视宋时予的眼睛,她感觉好像在接近一个什么真相,导致她有点紧张。 “最后一个问题。”孟晓竹又倾身上前,双手环绕在胸前杵在桌子上,有点严肃,“你们俩之间,是感情上的纠葛吗?我的意思是……即使你们没有确定关系,但是那种……” 孟晓竹想了想自己看过的小说,开始列举:“什么强取豪夺、恨海情天、爱而不得……或者什么的?” 宋时予听了这几个词,表情十分微妙,但沉默了。 孟晓竹以为宋时予是难以开口,但就算是感情纠葛也没什么,当今社会这种事情难道还少吗?她非常有耐心,静静等待宋时予的答案。 差不多一分钟过去了,宋时予期间动都没动一下,只是眼神一直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在思考什么。 最后她叹了声,眼神直直看过来:“小竹,这件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该从哪里说起……我现在也不想说。” 宣泄口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孟晓竹于是不再问了,如果是和宋时予的病有关,那这件事肯定不止她想的这么简单。 宋时予这个人是不会因为一点小情小爱被摧毁,她一直过分自立过分坚强,当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孟晓竹蹙眉道:“我不是要逼你和我讲这些,我只是担心,你经历了那么多,生了那么严重的病,我却一无所知、无能为力,你懂这种感觉吗?时予,如果你一个人撑不过去,你得记得还有我,如今不一样了,我能帮你了。” 宋时予听孟晓竹这么说,白天那阵无法琢磨清晰的难过又猛得翻涌到喉头,让她感受到一阵迟滞又久远的孤独。 宋时予平息片刻,柔声说:“我明白,当我某一天不再对这件事介怀,我会告诉你的。” 当晚宋时予就做了一个梦,一开始她梦见在海边小屋画画,海浪声静谧温和,拍打着礁石,屋子里挂着很多画,大大小小的都是蝴蝶,色彩斑斓、密密麻麻,都是她画的。 她细细描摹面前画板上的那一只,但怎么都画不好,于是她变得非常焦躁崩溃,发疯似地用手掌把颜料往画板上抹,视线里只有自己沾满颜料的双手,色彩越抹越凌乱越抹越疯狂。 后来满手的彩色颜料都化为鲜血,滴滴答答地流淌,另一只手握住了她,同样在滴血。 宋时予愣住了,刚想要抬眼,忽得周围一阵嘈杂的风声和万千扑翅声混着响起,所有的画连同面前的人都变成一只真正的蝴蝶扇着翅膀飞走了。 她迅速跑出木屋顺着海岸线一边奔跑一边哭喊:“我的蝴蝶!我的蝴蝶!” 直到她跑不动了也没追上一只,它们随着风飞远了,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宋时予愣愣盯着蝴蝶远离的方向,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着颤,海岸线不知不觉之间就以极速向她推进而来,直到将她浸湿、包围、吞没…… 可怖的压强剥夺她的五感,朦朦胧胧中宋时予能听到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语。 她甚至都分辨不了话语之中的字字句句,可她却能真实感受到从身体深处里开始往上扭曲生长的胀痛,如古木粗壮的根脉,撑破她的皮囊、穿透她的心脏,让她痛不欲生。 宋时予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在漆黑的房间里大口大口喘息,脸颊上满是泪痕,后背汗湿了一片。 静谧黑夜没有一点鲜活的声音,死气沉沉,凄清又孤寂,像无形的牢笼将人囚禁起来,用名为“往事”的刑具鞭笞牢笼中奄奄一息的人。 这是对情绪最不友好的时候,宋时予靠在床头坐了很久来调整自己,手指同梦中一样,依然在不自觉地发颤。 虽然最激烈的那一阵过去了,但余韵的无底黑洞依然死死拽住她的脚把她往下拖,心底里总有一道声音像勾人心魄的塞壬海妖,欺骗她踏上逃脱牢笼的路途,那里有荆棘丛生的陷阱,随时等着把她吞噬进深渊。 宋时予疲惫透了,连同脑袋也炸裂一样疼,但她没办法睡着了,只要在这样寂静的黑夜里她就会控制不住自己试图走向毁灭。 她的理智拖着自己的身体把房间里所有的灯光通通都拍亮了,把电视机打开调到一个最热闹的频道,最后点开外卖软件在一个24小时营业的店里买了个蛋糕。 完成这一系列事情以后宋时予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泡了个热水澡。 凌晨三点半宋时予吃完了药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剧吃着甜食,时不时和国外的朋友聊聊天,她试图用这样刻意营造出来的热闹吓退深渊的魔鬼。 电视台胡乱切换,她也看不进内容去,从动画片、偶像剧一路切换到海市电视台。 “霍氏集团董事长霍平骁独子、凌越公司首席执行官霍闻与曲康医疗董事长曲浩泽千金曲佳婧的订婚仪式将在明日进行……” 海市电视台在轮播昨天的新闻,宋时予捏着遥控的手顿在半空,跟生了锈一样,下意识动动指节摁了两下调台按键都打了滑,毫无反应,直到播放到下一则新闻。 一段相似的记忆浮出脑海,在充斥着纸页和油墨气息的灯光有些昏暗的旧书店里,宋时予仰着头看到电视机里播放的画面。 放在收银台上的唱片机里还播放着莫文蔚的《忽然之间》,乐声盖过了做摆设的电视机的声音,宋时予却能透过乐声听见里面的一字一句。 “近日,据知情人士披露,海市知名企业霍氏集团与曲康医疗流传已久的联姻传闻已被证实,该知情者称霍氏集团长公子霍闻与曲康医疗千金曲佳婧不日或将完婚……” 目光顺着彩色画面垂到地板,宋时予盯着一圈一圈的木纹看了许久,重重合上眼。 直到早晨七点,外面天色已然大亮,上班上学的人群赶着早出门,街道上渐渐吵闹起来,充满市井烟火气。 这像是一种提醒她还活着的信号,仿佛新鲜血液注入干枯的躯体,游离的孤魂重回世间,宋时予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熬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第12章 缺席 佳婧昨天几乎一夜没睡,天不亮就起床了。 一方面是耿耿于怀霍闻见过宋时予之后的状态和对她说的那句话。 她为此气了大半个晚上。 另一方面,今天就是订婚宴。 曲佳婧又为此期待了大半个晚上。 熬了一夜脸色实在有点差,一想到晚上要面对媒体,曲佳婧一大早就叫了一堆人来家里,紧急抢救自己的状态。 瑜伽教练来得最早,指导着曲佳婧做了一整套消水肿的动作,忍不住说:“今天心情不错啊曲小姐。” 曲佳婧明明觉得自己是在生气的,听教练这么讲愣了一下,摸摸脸问:“是……是吗?” “对呀,看得出来,眼神和平时不一样的。” 曲佳婧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笑起来露出两个不明显的酒窝:“嗯……毕竟今天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等下午造型师上门来化妆时又再次候滔滔不绝夸赞。 “曲小姐人逢喜事精神爽,连皮肤状态都好。” 这一天来家里见到她的人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但这次曲佳婧的笑容就淡了不少,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上。 原因是造型师刚来时就建议给霍闻也做一个简单的造型,毕竟是要上镜的。 造型师说话时环视了一圈,问:“家里就您在吗?” 曲佳婧有点不明显的尴尬,摸摸鼻子说:“啊……家里人都先去现场了,我联系霍闻让他过来吧。” 她打的第一个电话是霍闻助理接的,为难道霍闻在开会。 曲佳婧有些隐隐不高兴,特别是从镜子里对上造型师飘忽的眼神。 她嘴角牵强扯起,对电话那边说:“那忙完告诉我。” 化妆期间曲佳婧频频看手机,造型师注意到她的动作,及时解场:“霍先生人本来就帅,不做造型也没什么的。” 曲佳婧还是无法放下面子,又解释:“他可能有点忙,我再联系他问问吧。” “诶,好的好的,老板是都挺忙的哈哈哈哈……” 她又垂眼看手机,打字的时候手指有些微颤,又用劲克制着,导致精致的美甲敲击着屏幕听起来“哒哒哒”的像很用力的样子。 她从刚刚开始就给霍闻发了好几条消息,无一例外都没回复,心里一时闪过许多不好的猜测,把维持了大半天的好心情磨灭殆尽,她开始焦躁,只好给荆霜茗打去电话。 “喂,荆阿姨,霍闻哥哥忙完了吗?他怎么不回我消息呀?” 那边荆霜茗略带歉意:“公司今早出了点事,他可能还在开会没来得及回你,别担心佳婧,我让他加快速度。” 既然荆霜茗都这样说了,曲佳婧找不到霍闻的焦躁感也散了大半,又非常善解人意地说:“这样啊,那不急,化妆造型就算了,让霍闻哥哥安心忙吧,实在不行晚上我就先拖一会儿,公司的事要紧,别耽误了。” 荆霜茗听了这话忍不住夸她懂事,又表示了几句歉意。 曲佳婧笑着说:“作为霍闻哥哥的未婚妻给他分忧都是应该的。” 做好了妆造也换好了衣服,黑色天鹅绒裙身泛着光泽,花苞型裙摆很衬曲佳婧的气质,缀在胸前和耳垂的祖母绿宝石更显得人优雅纯美。 造型师一拍掌,眼中闪着光:“曲小姐,你今晚可真漂亮。” 曲佳婧在镜子面前转了圈,左看右看,笑得很开心:“是吗?” “当然,你的未婚夫见到保准移不开眼。” 曲佳婧拎着小手包又模拟了几个拍照的poss,很是满意。 今晚的订婚宴邀请了几家媒体,她和霍闻订婚的消息是要在媒体上宣传的,她要漂漂亮亮地站在霍闻身边,让人一看到照片就要称赞一句金童玉女。 下午四点。 霍曲两家长辈和曲佳婧都已到达订婚宴的宴会厅,霍闻的姐姐霍馨也已从新加坡赶来,唯独霍闻这个男主角迟迟不出现。 不过曲家长辈听闻他在忙着处理公司事物也都表示理解,还连连夸他年轻有为。 宋时予一直睡到午饭时间才醒来,为了防止一个人呆着又犯病,吃了午饭以后干脆在酒店健身房运动了俩小时。 这会儿刚刚结束锻炼接到了宋乐心的电话,小孩儿听说她这两天休息就死缠烂打地要她回家。 确实该回家看看了,乔一给她几天休息时间,正好也没什么事可干,于是她当即就订了去云城的机票。 宋时予调侃他:“你不会是闯了什么祸要我回来给你收拾烂摊子吧?” 宋乐心愣了一秒,顿时炸了,嘟嘟囔囔:“怎么把我往坏处想呢?我就是想你了不行吗?” 宋时予笑起来:“不禁逗呢?行——那我订个票。” 刚刚经历了变声期的小少年声音已经初现男人的磁性和低沉,宋时予听着还挺不习惯的,常常打趣他声音和本人不符。 “哪里不符了?我都比你高一个头了。”宋乐心反驳。 因为工作原因宋时予很长时间没锻炼,整日伏案画图,突然来这么一次感觉自己骨骼肌肉哪哪都不舒服,腰酸背痛的。 她索性约了一个SPA放松一下,此时正在VIP室里换衣服,她把手机开免提扔在一边,无语道:“你和我比什么?” “我就比!” “那行吧,这次月考考了多少分?” 宋乐心在那边突然就噤声了,宋时予就知道一提成绩就点了他死穴。 倒不是他成绩差,而是宋时予上学的时候成绩太好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过了半晌宋乐心才漏气似的:“姐,你回来辅导辅导我呗,我其他都还好,就是英语老差着一点,你在瑞士生活了这么久,这对你来说肯定小意思。” 宋时予想想也是,孩子主动要学习,作为家长的哪能不乐意,她可太乐意了:“这样吧,以后我们全英文通话,我直接充当你的免费口语老师了,怎么样?” 宋乐心在那边静了三秒,突然爆发出一句惊天动地的怒号:“生活是生活学习是学习,你这样我以后都不给你打电话了!” 宋时予被逗笑。 SPA技师准备好了在休息室门口喊她,宋时予抓紧时间嘱咐了两句:“好了不说了,有什么明天再讲,我晚上十点整落地。” 宋乐心态度秒一软,乖乖说:“我到时候来给你拿行李。” “不用,还上学呢。” “那个点早放学了。” 宋时予听宋乐心的语气就知道小孩儿想她,也不推拒了:“好,那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今晚在微信上告诉我,我明天给你带,记得也问问妈妈。” 挂了电话宋时予就顺手把手机静音锁进了储物柜里。 下午五点,宴会厅里一派觥筹交错的场景。 宾客陆陆续续到达,霍家曲家都忙着接待,来宾无不夸赞曲佳婧漂亮大方,和霍闻郎才女貌非常般配,并祝福恩爱美满、琴瑟和鸣之类的。 曲佳婧立在一旁懂事地答话,脸颊上浮着两朵幸福的红云。 霍夫人端着酒杯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给霍闻打电话:“小闻,你到了吗?宴会马上开始了。” 霍闻从早上开始就连开两个大会,听了一堆汇报看了一堆报表,忙得焦头烂额,此刻他坐在办公椅里揉着鼻梁,语气疲惫:“妈,西南分公司出问题了,有个项目的批准文件拖了两个月也没拿下来,这会儿万事俱备就等着动工,耽误不起时间,我得去一趟。” “这事儿还需要你亲自跑吗?派几个人去不就好了?再不行让你爸打个招呼。” 霍闻立马否定了荆霜茗的提议:“这中间有事儿,我打了一天电话了那边都在敷衍我,必须亲自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其实霍闻大概猜得到是怎么回事,那边住建局把关文件的领导和齐家是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这事儿除了是齐殊给他下绊子他找不到其他解释,霍闻想到这儿就烦的脑仁疼。 他忙得昨夜就没回过家,如果只是齐殊还没这么难解决,但这次齐殊是借助了齐琛的力量,事情变得有些难办。 他必须亲自去,一是不想借助霍平骁的力量摆平问题,虽然凌越也姓霍,但实际上并不是霍氏的子公司,现在霍闻是凌越的管理者,霍平骁只是一位董事而已,没道理靠着董事生存。 二是得亲自出面去和齐殊碰碰给他个警告,否则老这样三天两头的恶心他。 齐家和霍家都是海市的大家族,本来各自做生意互不干扰,结果齐家小儿子齐殊是个小心眼的二百五,从小就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莫名对霍闻有很大的敌意。 两人从小学一路升到国际高中都是同班同学,齐殊处处都要和霍闻作对,又处处比不过霍闻,于是这种敌意就升级了,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霍闻向来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齐殊小时候就被齐家惯坏了只知道哭闹耍横,长大了也是个胸无大志的主,整天花天酒地流连于各大会所,都三十多岁了毫无建树不说还惹了一堆祸,全是他大哥在后面给他擦屁股。 前两年齐家看不下去给他弄了一个公司让他学着经营管理,这才消停了没几天,霍闻一回国接手凌越他就又开始作了,抓着机会就逮着凌越可劲挤兑。 反正凌越虽然也是霍氏的产业,但眼下算是霍闻个人的公司,等闯了祸齐家来擦屁股的时候又赔礼道歉说:“都是孩子们闹着玩,非要搞点商业切磋。” 一点不伤和气还把他们齐家撇得干净,没什么大损失霍平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当成是对霍闻的考验。 霍闻简直要被气笑了,三十多岁还好意思叫孩子? 听起来公司的事情好像也挺麻烦的,荆霜茗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可是这边订婚宴就要开始了,你不在不合适,至少来露个面。” 霍闻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那边就传来了助理的声音:“霍总,我们得出发去机场了。” 荆霜茗忙问:“你这就急着走?那……订婚宴怎么办?” “妈,我赶着今晚和张主任见一面,他明天一早就要去省外出差了,您先替我向曲伯父解释一下,等我回来一定亲自登门道歉。”霍闻解释。 荆霜茗向来是很善解人意的,霍闻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阻拦:“行吧行吧,你忙你的,注意安全。” “您别着急,这边没什么大不了的。”霍闻起身边走边说,“你们先……先把宴会办完吧,有什么事等我回来解决,妈,给你们添麻烦了。” “能有什么事啊?”荆霜茗轻笑着安慰,“一切以工作为重,没必要担心这边。” 霍闻没有立刻接话,荆霜茗听见他那边窸窸窣窣一阵,忽然有人问了一句:“霍总,股权转让书……” 霍闻又恢复了一贯低沉的声音:“放我桌上。” 荆霜茗一惊:“什么股权转让书?事情到底多严重?” 霍闻解释:“没什么,跟这件事没关系,先不说了,等我回来。” 工作上的事荆霜茗也没办法插手:“行吧。” 回到主会场时宾客都差不多到齐了,三三两两端着酒杯聚在一起打招呼聊天。 霍平骁见荆霜茗回来,问道:“霍闻怎么还没来?不像话。” 荆霜茗嗔怪地看他一眼:“他忙着处理工作上的事,忙了一天了。” 霍平骁早上倒是听说点,没想到这会儿还没处理好,不以为然:“什么事?” 荆霜茗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谁知霍平骁脸色一沉就要发火:“胡闹!打个电话喊几个人去跑跑的小问题他用得着自己去吗?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看他就是不知轻重!把他给我叫回来!” 荆霜茗护自己的孩子,当即也不高兴了:“什么叫胡闹什么又叫不知轻重?你倒是说说哪件事轻哪件事重?还不是你整天就知道要求他在工作上凡事自己解决不准依靠家里的扶持,现在你又不满意了?反正他人已经走了,要叫你去叫。” 荆霜茗一不高兴霍平骁也就蔫了,收了吹胡子瞪眼的那一套,表情讪讪哼了声。 荆霜茗也不理霍平骁了,她还得给曲家解释。 曲家一家三口和霍馨正在一起给宾客敬酒,荆霜茗一走过来曲佳婧立马就乖巧地上来挽住她的手,面前的宾客一看这一幕就直夸曲佳婧懂事霍夫人和蔼,两人关系令人羡慕,以后肯定是和和气气的婆媳。 寒暄几句送走宾客后荆霜茗在脑海里措辞一番,语气满是不好意思地开口:“浩泽,梦萍,佳婧,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公司的事情……比较麻烦,小闻今晚不得不连夜赶过去处理……” 几人顿时懂了荆霜茗的意思,霍闻来不了了。 曲浩泽和文梦萍的脸色即刻有些不好看。 什么事情能比订婚宴还重要?订婚宴男主角不在场像什么话?这不是不给他们面子吗?霍闻不来让曲佳婧一个人参加订婚宴这传出去人家得怎么议论他们女儿? 奈何荆霜茗态度非常谦逊,放低身段一直给他们道歉,两家怎么说也是世交,荆霜茗态度如此他们也不好责难。 再者万一霍闻真的是遇到非常棘手的问题,他们也不能拦着人家不去处理,男人怎么说还是要以事业为重。 特别是霍平骁一句:“这个臭小子,我说我去处理就行,他非得自己去。” 此话一出曲家还能怎么说? 责怪霍闻不顾订婚宴去处理公司的事就等同于责怪霍平骁怎么不自己去处理,这为父分忧的举动他们非但不能责怪,还得赞赏。 文梦萍赶紧解场,话语十分体谅:“霜茗,快别道歉了,小闻肯定遇到急事了,我们都理解,让他安心去忙他的,我们一起招呼着把订婚宴办完才是。” 曲家态度软了霍家夫妇也松了口气,两家人一切如常,和和气气地招呼宾客就座。 我抢先吐槽:这个煮包怎么就喜欢写点土土的东西? (其实文里没有那么多狗血啦[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缺席 第13章 今时不同往日 此事过了也就过了,解释清楚也不是大事。 可曲佳婧从听闻霍闻不来的那一刻就仿佛被抽干力气一样,一整天都被幸福蒸腾着的人在此刻轰然坠地,脸色刷的白了。 曲佳婧趁自己表情崩裂之前借口去洗手间匆匆逃离了现场,把自己关进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里。 屈辱…… 本就拖延了六年的婚约,男主角甚至不出现在订婚宴上,这是何等奇耻大辱? 曲佳婧自认为真心实意为霍闻付出,不顾周围人的劝阻默默等了他六年,就算是一块石头都应该被捂热了。 委屈和愤怒交织碰撞,曲佳婧双手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外面侍应生来来往往,她狠狠咬着嘴唇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眼泪大滴大滴地砸落在地毯上,洇开一片水渍。 明明一切应该像她预设的那样顺其自然地进行,眼看着就要走上正轨了,为什么到了这个关头却出现了这样的偏差?为什么霍闻对她又变得冷淡而不屑一顾?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曲佳婧顿时僵住了。 是因为宋时予吗? 从她回来霍闻就变得奇怪变得魂不守舍。 肯定是因为她,一定是因为她…… 霍闻说什么公司有急事,说不定就是去找宋时予了,他们昨天私下说了什么?他们是不是和好了?他是不是要反悔了?他是不是要重新回到宋时予身边去? 宋时予回来到底是什么目的?她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 她一定是来抢走霍闻的! 不可以…… 曲佳婧捂着脑袋摇摇头,莫名的妒火燃起来,烧得双眼通红。 她忽然从地上蹿起身来在休息室里急躁地找寻什么,在混乱的思绪下翻了半天才找到——是她的手机。 她胸口剧烈起伏,滑动屏幕的手指几番误触,好不容易才拨出了霍闻的号码。 嘟——嘟——嘟————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 电话里传来冰冷的机械女声,曲佳婧暴躁地将它按掉。 霍闻不接电话,她该怎么办…… 对,找宋时予!他们一定在一起,找宋时予…… 曲佳婧又颤抖着手打开微信在一大堆消息提醒中胡乱翻找,直到翻出宋时予的微信给她拨去语音通话。 无人接听。 曲佳婧不死心地又拨了一个,依然无人接听。 她快要崩溃了,这简直就是在印证她的猜测。 他们一起商量好了不接她的电话,让她一个人急的团团转,他们是想要看她的笑话吗?看她独自在没有男主角的订婚宴上沦为笑柄。 她把手机重重摔在地上,怒极了反而笑起来,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什么娇贵了,一挥手把休息室茶几上的陈设通通扫到了地上,跌坐在地上。 文梦萍找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副凌乱的场景,她赶紧过去把自己的女儿扶起来抱在怀里,心疼坏了:“怎么了宝贝?怎么哭成这样啊?” “妈……霍闻他、他是不是要悔婚啊?”曲佳婧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文梦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有多喜欢霍闻,一定是因为今晚的事伤心坏了,但也只能搂着她安慰道:“怎么会呢?小闻只是去处理公司的事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悔婚的。” 曲佳婧完全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摇头,喃喃道:“你不懂……妈妈……你不懂……” 文梦萍不知道曲佳婧为什么那么笃定霍闻要悔婚,也不敢问,只能不停安慰。 哄了半天曲佳婧一茬泪才堪堪收住,被摔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曲佳婧猛地一怔,情绪又激动起来。 是霍闻给她回电话了吗? 曲佳婧从文梦萍怀里挣脱,几乎是手脚并用迅速爬过去一把捞起手机,就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可救命稻草不是她最想要的那一根,来电的不是霍闻,是宋时予。 曲佳婧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死死盯着宋时予的名字,很久之后才接起来。 “喂?曲小姐?抱歉我现在才看见你的来电,有什么事儿吗?” 曲佳婧不跟她寒暄,冷着脸开门见山:“宋时予,你在哪? 宋时予做完SPA换好衣服出来才看见曲佳婧给她打了两个语音电话,老实说虽然留微信是为了方便后续沟通,但她根本不希望曲佳婧真的联系她。 奈何曲佳婧现在是她的客户,她纵使再不想管还是本着礼貌回过去了,但听曲佳婧的语气挺莫名其妙的。 宋时予不明所以,今晚不是他们的订婚宴吗,问她在哪干什么? “我?我在外面吃饭。”宋时予正打算去酒店顶楼的花园餐厅,实话实说。 “给我个地址。” 这简直像是命令的语气,宋时予也有点不高兴了,语气淡淡问她:“曲小姐有什么事?” 曲佳婧不说什么事,依然固执:“我有话和你说,给我个地址。” 宋时予非常不想给这个地址,曲佳婧要是来这里她就浑身不自在,她俩不是能在一张桌上吃饭的关系,但是电话对面的曲佳婧丝毫不退步,固执地就是要见她。 她俩能说什么? 宋时予猜也是那些破事,再三忍耐下最后还是本着礼貌答应了。 “行,我发定位给你。” 于是又是本着礼貌,宋时予点餐的时候都多点了一些,就算她和曲佳婧关系再不怎么样,也不能让人在一边干瞪眼看着她吃饭。 曲佳婧接完这个电话以后起身就要走,男女主角都不在场的订婚宴这叫什么事? 文梦萍赶紧拦着她:“你去哪呢佳婧?” 曲佳婧眼睛哭得红肿,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我有事出去一趟,您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家了。” 文梦萍拽住她的手:“宝贝,这怎么行?外面宾客都坐满了。” 曲佳婧脚步一顿,自嘲地笑了一声:“他霍闻都能说不来就不来,我凭什么要在这里让别人嘲笑?我俩都不在刚好凑个整,谁也占不到便宜。”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文梦萍拦都拦不住。 宋时予点完餐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就见一个人影朝这边来了,衣服还是那天在乔一工作室借的礼服,她踩着小高跟走起路来和以前一样,步子不大,花苞裙摆随步伐有节奏地弹动,远看很是俏皮。 可惜走近以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她好像哭过,妆容都哭花了,几缕头发散在外面,乱糟糟的。 宋时予心下疑惑,但也没问。 曲佳婧倒是不客气,拉开座位在宋时予对面坐下。 宋时予招了招手,吩咐服务生可以上菜了。 曲佳婧直直盯着宋时予打量她,除了容貌她和六年前简直毫无相似之处。 六年前的宋时予就像一个闯入新世界的外来者,带着一种跟她周边圈子里的女孩儿格格不入的青涩和韧劲,看上去总是一副温和谦逊的样子,但实际上浑身带刺,硬得不行,守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则,一点不服软。 霍闻喜欢这样的宋时予。 可现在宋时予变了,从内到外连一个眼神都透露着高高在上,冷冷的,淡淡的,锐气逼人。 霍闻还是喜欢这样的宋时予。 她现在已经是享誉国际的设计师了,连季明庭都要上赶着追求她,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人摆布愚弄的笼中鸟。 曲佳婧人到了这里,反而也不知道面对现在的宋时予,她能用什么样的方法再把她逼退。 她其实一直都输给了宋时予这三个字。 宋时予浅浅抿了一口水,出声打断曲佳婧的凝视:“曲小姐现在可以说说找我有什么事了吧?” “霍闻在哪里?” 宋时予闻言眉头微挑,简直觉得好笑,她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今晚不是你们的订婚宴吗?这事儿你就是问他公司里的保洁阿姨也轮不着问我。” 曲佳婧被她一句话怼了,看着她的表情变了又变,来时冲天的气焰也莫名消了不少。 以前的宋时予性格温和、与人为善,而现在的宋时予真是……牙尖嘴利。 明明自己才是怒气冲冲的那个人,却好像莫名被表情平静的宋时予压了一头。 恰逢服务生来上菜,宋时予点了两盅松茸鱼丸汤,服务生分别摆在她两人面前,曲佳婧看着面前的汤不知怎么的内心突然升起一阵怪异之感,有些不知所措。 对面的宋时予却压根不关注她,自顾自用汤匙喝汤。 “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曲佳婧没有喝汤,但语气弱下来不少。 宋时予头都没抬:“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和我在一起?” “自从你出现,他就变得很奇怪,连今晚订婚宴也没来,我以为……” 霍闻竟然缺席了订婚宴,宋时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肯定不是安慰,她只是没什么意义地笑一声:“那你真是想多了。” 曲佳婧看着宋时予小口咬一颗鱼丸,她这一整天为了订婚宴都没吃什么东西,此刻也有些饿了,犹豫片刻也拿着汤匙吃起来。 喝了一小勺汤,曲佳婧眼瞳左右游移,问:“你当年为什么走了?”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理由。” 曲佳婧又问:“那霍闻……你当时对他到底……” 到底什么曲佳婧也没说清楚,宋时予懒得同她讨论这个问题,只说:“随你怎么想。” 宋时予的态度太冷淡了,曲佳婧看不透她的真实想法,又安静垂着头喝汤,半晌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忧虑:“既然你在瑞士也生活得很好,为什么还要回来……只要你在这里霍闻就会对你牵肠挂肚,你不是也……” 突然叮当一声,宋时予把汤匙重重扣在瓷碟上,磕出一声脆响。 曲佳婧猝不及防手一抖,汤匙里的汤洒了一半,抬眼看宋时予。 宋时予脸上没有表情,抽出一张餐巾纸擦拭着嘴角:“我在哪里生活,需要给你们报备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曲佳婧自知理亏。 宋时予打断她,语气淡淡:“曲小姐,我就跟你说一遍,你和霍闻的事情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同样的,我的事情也和你们没有一点关系,我和你们现在唯一的关系就是你是我的客户,仅此而已,如果你真的有这么多的顾虑大可以另请高明,我提醒你一句,不管我愿意生活在瑞士还是生活在国内甚至住在你家对门,这都是我的自由,懂吗?” 曲佳婧一时语塞,眼睛眨巴眨巴地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明白宋时予说的话,她管不着宋时予,但就是梗在心头,只要宋时予在这里,霍闻就忘不了她,那她就会不得安宁。 桌上安静了半天,等服务生都把菜上齐了,曲佳婧脑子乱糟糟运转了一阵,不死心地又加了一句:“婚纱算我违约,我……我还可以再给你钱……两百万吧,你回瑞士,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 宋时予一瞬间就嗤笑出声:“曲小姐,怎么都过去六年了你还在用这一套?连数值都不带变的?你觉得我现在很缺两百万吗?” 曲佳婧脸都绿了,刚刚说话不过脑子,她绝不应该提给钱的事,六年前就因为她给宋时予两百万让她离开霍闻于是把霍闻开罪了,一度导致他们的关系差至极点。 “我……”曲佳婧支支吾吾。 宋时予也不生气,就是有点无语,曲佳婧也是年龄渐长,但显然心眼子没跟上。 她颇玩味地杵着下巴看对面的人:“这样吧,我倒给你两百万,要你离开霍闻。” 仿佛万里晴空一个响雷,曲佳婧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宋时予,对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甚至还优雅地切了块牛排吃下去。 曲佳婧差点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因为不可置信而近乎劈叉:“你说什么?!” 宋时予细嚼慢咽,好半晌才温和笑道:“开个玩笑,我又没那么无聊。” 她刻意咬重了“无聊”二字,一瞬间眼里的轻蔑都快溢出来,曲佳婧一阵惶惶。 见她半天说不出话,宋时予于是接着道:“我只是提醒你,不要以为凡事都能用钱来解决,特别是——” 曲佳婧盯着她等待她的下文,宋时予不紧不慢地拾起汤匙搅动着奶白的液体,平静出声:“两百万还不够一个品牌为了挖我所开的价,曲小姐,时代已经变了。” 汤汁泛着涟漪,鱼丸在其中浮沉飘荡,突然被汤匙重重摁下,留下一个小漩涡,而后消失了踪影,曲佳婧喉头一阵梗塞。 第14章 雏羽 直到睡前宋时予才在海市每日新资讯上刷到了霍曲两家订婚的新闻,两位主角都不在场的订婚宴一时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宋时予举着手机看了半晌,像在发呆,过了阵眼瞳动了动熄了屏幕把它丢到一边。 远在益市的霍闻根本来不及知道并不在场的自己都被消遣了多少个版本,刚刚才下飞机就赶着去见张主任。 张主任一听说他要来,大晚上的还张罗了一桌好菜非要招待他,推都推不掉。 这晚宴说是吃饭倒不如说是喝酒,张主任带着两个下属,愣是一杯一杯地敬霍闻。 霍闻这次来只带了助理一个人,助理还是个不胜酒力的,虽然也帮他挡了好几杯,但大部分都是霍闻喝的。 霍闻还能不清楚这个张主任的小九九,今晚把他灌醉了,到时候事情都得等他出差回来再说,这出差出几天就不好说了。 但他的项目拖一天就赔一天,就算不能把他拖得血本无归,但怎么说也得损失个百十千万的,损失事小,但后期搞不好拖慢交付日期,失了信誉事大。 差不多灌了有一斤白酒,眼见霍闻的助理都喝倒了,霍闻连脸色都不变,清醒得不得了。 这也太能喝了,张主任几人面面相觑,都没辙了。 霍闻慢条斯理端着茶水清口:“酒喝得差不多了,那我们来谈谈正事吧,张主任。” “对对,我们谈谈正事。” 张主任是个身材矮小,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说起话来露出一口烟熏的黄牙。 “哎呀霍总,实不相瞒,我也头疼这事,我这边都准备通过的,但是国土局那边来了新文件,我们这边也就不好做了。” 这个张主任真是有一套,转手推给国土局了,这个点总不好把人领导叫出来,怎么着也得明天。 霍闻表情沉了沉:“张主任,我跑这一趟也挺不方便的,再说了我这儿等着开工,多耗一天就多赔一天,耗不起。” 张主任连忙说都懂,还扯出了一堆什么体恤他们这些企业家为国家搞建设的辛苦叭叭的,扯了一堆有的没的,没一句在点子上,全都在绕圈子。 霍闻直截了当道:“这样吧张主任,您出差多久?不久我就在这儿等您,如果您去的太久了我就只能找王市长了,您知道的我公司还一堆事,实在不好意思了。” 霍闻本来也不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凡事讲究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以后万一还有事相求。 但他实在是被齐殊恶心地烦了,也懒得讲究不讲究的。 张主任闻言脸色果然变了,大家心里都是明白人,如今霍闻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得有眼色一点适可而止。 “最多五天!到时候咱们和土地局那边也合计合计把文件敲定下来,我也好交差,霍总也好动工。” “行,那我等您。”霍闻笑笑,以茶代酒敬了张主任一杯。 虽然酒桌上看似与往常无异,但霍闻清楚其实自己已经喝多了。 张主任特地备车让人把他们送回下榻的酒店,霍闻先让酒店的侍应生把助理于小磊弄回了房间安顿好,然后才晕晕乎乎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他就撑不住一阵头晕恶心,冲进卫生间吐了个昏天黑地。 他昨天一整晚没睡,白天开一整天的会又长时间飞行奔波,晚上没吃几口菜又喝了一顿酒,现在是又反胃又头疼又疲惫,难受得要命,甚至连胃都应景地开始隐隐作痛,并且愈演愈烈,疼得他血色尽褪,缩在角落里缓了好一阵,冒了一身冷汗。 待胃部痛感渐渐减轻散去,醉意又铺天盖地涌上头来,把眼前事物都揉成皱皱巴巴的一团。 他撑着自己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扶着墙潦草地冲了个澡,然后一头砸进柔软的大床里。 酒气的熏染之下连呼吸都变得滚烫,霍闻静静躺着,感受自己的身体时而飘起时而下坠。 胃里时不时又不安生地翻江倒海一阵,但他懒得管,只是在失神与清醒的交界线上回忆起了宋时予。 宋时予…… 再次听闻这个名字已经是六年之久。 这个时间尺度被放大,霍闻此时此刻好像才缓缓反应过来六年原来是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还记得不久前霍平骁又一次问他对曲佳婧有什么不满非要一推再推? 霍闻淡淡表示不仅仅曲佳婧,无论换成谁他也没有成家的打算。 霍平骁很平静地鄙夷一句:“无论谁?” 霍闻以沉默结束了对话。 他不知道周围人到底是怎么想他的,大概都以为他在守在等也在寻找。 霍闻无法解释他其实没这么多情绪化的想法。 可就在昨天,微渺的期盼像是一阵从很久以前流走的微风,穿越天涯海角,终于给了他回音。 猝不及防见到宋时予的时候他没反应过来,等终于缓缓回过神时他都已经稀里糊涂尾随宋时予的车子到了饭店外,隔着街道远远注视那个身影同朋友有说有笑。 这一整天忙到现在,霍闻没有时间去回味重逢,特别此刻醉意拉扯着他的思绪,让他又莫名怀疑起了重逢的真实性。 霍闻突然想起昨天在停车场和宋时予交换了微信,于是赶紧找出被扔在大床上的手机,点进微信,看见那个挂在最上方的干瘪西兰花,松了口气。 霍闻安静侧躺着,戳了戳西兰花的头像,点进宋时予朋友圈。 她设置了仅展示最近一个月的内容,唯一能看见的一条大概是她还在瑞士的时候,女孩蹲在一望无际的绿茵地上抱着一只黑白间色的边牧犬笑得开怀。 霍闻将照片放大又放大,伸出手指描摹她上扬的嘴角,动作小心翼翼,好像在触碰珍贵的宝物。 第二天一早宋时予按照宋乐心列的清单去商场买东西。 说是清单,其实宋乐心很懂事的只要一个高达模型,其他都是什么零食特产之类的,不用说宋时予也会准备。 李兰茹那边说什么都不需要,宋时予还是左挑右选又咨询了许多朋友,订了全套护肤品,最后拐了个道进了一家潮牌店,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盒子出来。 海市的四季温差很分明,进入秋季后燥热也未减退半分,正午太阳火辣辣地烧着,热地发闷。 但云城不一样,因为海拔较高,早晚凉意明显,宋时予一下飞机就感受到了。 站在行李转盘前等待时旁边几个阿姨在讨论今年降温来得早,讲话用的都是宋时予最熟悉的乡音,亲切,也陌生。 这座城市承载着她最幸福无忧的童年,也记录着她最伤痛不愿提及的沉疴,所以她对于家乡的感情一直都很复杂。 宋乐心提早一个多小时就到机场等待了,宋时予的航班刚显示到达他就立在出口向密密麻麻涌出的人群张望,两眼炯炯有神,来回扫描。 一直扫描到旅客走了一波又一波,变得稀疏零散时,宋乐心终于等来了宋时予。 自从奶奶办完丧事后宋乐心就再也没有见过宋时予了,他只知道姐姐和妈妈吵架了,吵得很凶。 再后来他只听妈妈说宋时予离开了,但离开是怎样的概念年幼的宋乐心还不清楚,毕竟宋时予在外地读大学本就很少回家,直到很久很久都没有宋时予的消息后他才渐渐明白过来。 刚开始两年她是杳无音讯的,后来的某一天起她开始一笔一笔往家里寄钱,但也不和家里通讯,是很久后才恢复了联系。 虽然在视频里也常能见到宋时予本人,但宋乐心对于姐姐的记忆始终停留在六年前宋时予还上大学的时候。 此时清瘦高挑的女生推着拉杆箱一步一步往这边走过来,实话说有些陌生,宋乐心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连她迈步的动态都和曾经很不一样了。 他恍惚两秒,而后挥舞着手臂高高跳起,激动大喊:“姐!” 宋时予远远就看见一个大男孩儿杵在出口,一脸望眼欲穿的表情。 这些年不见宋乐心,她错过了弟弟从小朋友变成了小少年的过程,那时才堪堪到她肩头的小男孩此时比她都高出不少。 宋乐心顾不得在外面给自己立的高冷人设,大步迎上去,重重一把抱住宋时予。 宋时予毫无防备地被少年搂进怀里,力道大到都撞得她生疼,差点被挤压得喘不过气。 小朋友长大了,不是软乎乎一小团了,身材虽然尚单薄但已经初现坚硬骨骼和紧致肌肉,这个感觉真挺奇妙的,宋时予心脏软软下陷。 宋时予笑着拍拍他的背,玩笑说:“咳咳……勒死我了……” 宋乐心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劲儿使大了,赶紧撒开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就是激动的,不好意思啊姐。” 他赶忙把宋时予的拉杆箱接到了自己手上,宋时予从头到脚将他仔细打量一边,视线又回到他的脸上,眼睛定定地看,嘴角噙着一丝笑。 小朋友都被她打量得害羞了,宋时予收回眼神揉揉他的脑袋柔声道:“长大了。” 宋乐心条件反射要说男人是不可以摸头的,反应过来摸他头的是宋时予,又腼腆地接受了。 两人一起往外走,宋乐心一直不停说话,问她累不累,问她饿不饿,问她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又问东问西。 “姐,你这次回来几天呀?” “一个周。” “啊……这么短啊,我还以为你能过完国庆再走呢……” “我倒是想多休息几天,但我还有工作呢。” “噢……”宋乐心嘴角一耷拉。 宋时予笑了,用肩膀撞他一下:“这么不想我走你就好好读书以后多赚点养我,我就光荣退休了。” “行啊!”宋乐心一口答应,看着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十分真诚。 正巧车到了,宋乐心把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两人一起钻进后座。 宋时予接着刚刚的话茬说:“你呀,好好读书好好工作,该享受生活享受生活,这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你自己,你有自己的人生,明白吗?你姐还需要你来养吗?” 宋乐心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大概知道宋时予挣的不少,毕竟妈妈总说她每次给家里带的数额掰完一只手的手指都不够数,哪怕她现在就撒手不干也足够后半生过得幸福无忧,哪需要自己来养啊? “我就是不想你那么辛苦嘛……” 宋时予心脏像被雏鸟毛茸茸的羽毛挠过,笑说:“不辛苦,这是我想要的生活,除此之外我同样也希望你们能过好一些。” 宋乐心握住宋时予的手指捏了两下,这是他从小到大表达内心喜悦的方式,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他每次咯咯一笑就会拽住别人的手指捏着,宋时予也回握过去捏了两下,两人默契地对视,都笑了。 李兰茹带着宋乐心回到云城后依然住在他们小时候的那个老房子,宋时予从记事起就住这儿了,这曾经是爸爸工作单位的建房,比她年纪更大,是实打实的老旧小区。 宋时予让师傅把车停在小区边的十字路口,下车走了一段。 道路两旁高大的香樟树枝叶在风里簌簌作响,荫蔽的枝巢中不知安歇着多少鸟儿,此时也该是一场清梦了。 昏暗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像一滩墨色的水迹附着于柏油路面,留下的痕迹蔓延向人类的枝巢。 空旷的街上只有寥寥几人路过,店铺大都歇业了,安静的夜里只剩下两人的低语和行李箱滚轮的咕噜声。 宋时予余光扫过周边街景,每一处都是烙印在心里的记忆:小时候常吃的早点铺、爸爸下班回来给他们带冰棍的小卖店、一家人偶尔打打牙祭的餐厅…… 这些店铺的招牌都是近年城市治理后统一修缮的,整齐划一地位列左右,迎宾似的。 或是近乡情怯,宋时予忽觉一阵心跳加速,沉重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十分突兀。 “姐,明早要吃豆浆油条吗?” 宋时予恍惚回过神来:“你不是要上学吗?” “我习惯吃一碗才去学校的,你跟我一起嘛。”说到后面宋乐心的声音已近撒娇了。 “行吧,几点?” “六点半。” 差点忘了中学生的作息时间,宋时予很久没有起过这么早,于是决定实话实说:“我不一定能起得来。” “没事儿,敲锣打鼓我也保证把你拉起来。”宋乐心一脸乐。 宋乐心一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他也遗传了宋方和,像她一样,拥有一双接近纯黑色的眼珠。 宋时予想难得孩子这么开心,就当陪陪宋乐心顺便送他上学。 “行。”她又揉揉宋乐心的脑袋。 第15章 别久不忍叹风尘 行至离楼道不远处,宋时予就见一人站在楼道的昏暗灯光之下,脚步停了下来,说笑声也渐渐安静下去。 那人身形相比宋时予略娇小一些,披着一块儿灰色的羊毛毯静立在前方。 “妈。”宋时予出声喊她。 “时予……”李兰茹的声音染着克制的颤抖,眼里闪着不明显的光,快步迈下台阶,念念有词,“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兰茹老了很多,眼角皱纹浮现,眼珠不再清澈明净,两鬓也是点点花白,已难从中窥见年轻时的风采。 或是岁月的磨砺让她变得和蔼慈祥,神态也跟宋时予印象里那个不苟言笑的母亲相差了许多。 宋时予再次坐进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房子反倒有些的拘谨,周围的陈设几乎没怎么变化,只是换了许多更现代化的家具电器,眼前超大屏的液晶电视是她前些年给家里添的,此刻正在放晚间档的狗血电视剧。 宋时予有些惊讶李兰茹也会看这种东西。 电视机后方的墙上方方正正贴着许多奖状,左侧那一片因年代久远而褪色翘边,是宋时予的。 而右边那一片新添的更鲜红平整的就是宋乐心的了,满满当当已超出她这边许多。 墙皮斑驳,属于宋时予的那一小方胶带叠胶带,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应该是李兰茹回到云城后才加固的,毕竟当年举家搬走的时候这些都被遗留下来了。 宋时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转而看向忙忙碌碌的李兰茹。 把宋时予迎进家门她就一刻不停地切水果、泡花茶,忙东忙西,装了满满当当一筐零食糕点糖果摆到宋时予面前,生怕怠慢似的。 不出意外的话李兰茹对她的印象同样停留在学生时代,不过人在过了那个年纪后对这些东西渴求的**也自然而然消退了,宋时予在花花绿绿的小山堆里捡了两个小玩意扔给宋乐心吃,自己安静品着茶水。 “时予,快吃点水果,今年的梨可甜了,是你爱吃的。” 李兰茹端着一盘水果过来,宋时予用牙签扎了一块,细细咀嚼后夸赞说好吃。 李兰茹笑着看她,满眼关切混杂更复杂的情绪,问道:“在外面还好吗?” 这个问题在通话和视频中李兰茹早问过了,此时不知该说什么,也只能再提这些老生常谈。 宋时予答:“挺好的。” “工作顺利吗?还习惯那边的生活吗?” “工作挺好的,生活什么的也都习惯。” “那就好,那就好。”李兰茹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安静片刻,宋时予伸手盖住李兰茹的手背,轻拍一下,而后起身去拿自己的拉杆箱,动作也放得随意,主动消除那层尴尬的氛围:“对了妈,我给你们带了东西。” “我的高达!”宋乐心闻声屁颠屁颠地追过去,眼巴巴等着。 李兰茹责怪道:“就知道麻烦你姐姐。” “不麻烦,顺手的事儿。”宋时予把拉杆箱摊开来,里面一半都装的是她带回来的礼物。 她先把宋乐心那一大盒的高达递给他,宋乐心抱着爱不释手,直愣愣地移不开眼:“谢谢姐!” “等等,还有这个。”宋时予又抽出了一个鞋盒递给宋乐心。 宋乐心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顿时傻眼了,人都结巴起来:“这、这这……这是……这是限量款的吧……” “嗯,我特意托一个朋友帮我留的,喜欢吗?” 怎么会不喜欢,宋乐心喜欢得不得了,哪个男孩子不想要一双梦中情球鞋?何况带了“限量款”的前缀,放眼他们学校里都没人穿这双,简直太酷了。 “喜欢,太喜欢了!但是姐,这很贵吧……我………”宋乐心很是为难,这对于他来说还是太过贵重了。 李兰茹也赶紧道:“时予,他一个小孩子,用不着这么贵的东西。” 宋时予满不在乎说:“没事儿,不贵,有些心愿得及时满足,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喜欢这些,我不想你老羡慕别的同学,我有这个条件就宠着些,我们家的孩子也要快快乐乐长大。” 宋时予顿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在心里埋怨自己说话不过脑子,这话李兰茹听去恐怕就是另一番意义。 果然李兰茹一时哽住了,表情变得些许落寞。 宋时予注意到了,赶紧解释:“妈,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我也好多年不回来,总得给乐心带点特别的礼物。” 她说完后又转向宋乐心语重心长:“但你要明白,我做这些是希望别人有的你也能有,希望你当一个幸福快乐的小孩儿,但不是让你炫耀攀比,知道吗?” 宋乐心顿时笑了起来:“我知道!谢谢姐姐!” 宋乐心捧着球鞋要回房间去试,宋时予正好翻出一堆零零碎碎的特产让他顺便收进冰箱和橱柜里,最后拿出那一盒护肤品递给李兰茹。 “妈,在瑞士的时候我几个同事都推荐了这个,我带一套你试试好不好用,好用的话以后我就都给你买这个。” 李兰茹本来又想说她破费,但一想到宋时予这六年陆陆续续寄回家的钱便也说不出口,只是笑着收下了。 她看着宋时予,无论从哪一点来说都是她曾经期盼的样子,懂事、独立、成功,她的那些老朋友谁听说了不夸一句:“你家时予太有出息了!” 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六年时间像是将宋时予从里到外雕刻了一遭,现在说什么都太晚,只是每每想到两人之间的生疏都一阵心酸。 宋时予把行李箱整理好关上,宋乐心跟个贴心的小棉袄一样,听见声响穿着一只新鞋就哒哒哒跑出来帮她把箱子拖进房间里放好。 她坐回到沙发上,同李兰茹聊天,引着话题讲了些近日的生活,还讨论了几句电视剧里的剧情,一转头余光忽然在沙发边上瞥见一台空气净化器,没记错的话这应该不是她买的。 “妈,您要买空气净化器和我说啊,我找人给您挑个性能好的。” “哦、哦……”李兰茹看了眼空气净化器,神情有片刻古怪,“这个也蛮好的,是小区里李奶奶的孙子帮我挑的。” 这个职工大院里大部分住户宋时予都认识,她想不起来小区里还有这样一个人。 “哪个李奶奶?我明天买点东西过去感谢一下。” 李兰茹拍拍她的膝盖:“新搬来的,不用啦,我之前感谢过的。” 宋时予点点头:“那行吧。” 李兰茹挂念着她旅途奔波,没坐多久就催促她回房休息。 宋时予也确实累了,快速洗漱了一番回到房间里。 房间还保持着原样,除了床铺打扫干净换了新床单被褥,其他物件都蒙着一层白布防灰尘,李兰茹说是等她来的时候再揭。 走入房间的一刻那些陈年记忆就劈头盖脸涌来,原来书桌是迎着窗台放在床尾的,宋时予一直记成是迎着白墙靠着窗台。 也不知是因为时光久远还是选择性遗忘。 宋时予伸手掀开蒙在书桌上的白布,小书桌干干净净的,被她爱护得很好,用了十几年桌上也没什么划痕。 这张小桌子只有她瑞士公寓里的工作台三分之一大,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有些施展不开,但当时几乎承载着小宋时予生活的大部分。 宋时予抚过木制小书桌的每一寸,恍惚间回想起了无数个趴在这里写日记的夜晚。 少女咬着铅笔伏在桌上,偶然抬头望一眼月色,要用天花乱坠的句子描述自己微不足道但无比真诚的心事。 记忆中小时候的宋时予心事不少,多是烦恼,烦恼之中成绩又占了大头,密密麻麻的日记用完了几个本子。 现在再去回忆才知那时充满了她生活的忧愁只是芝麻大点的事而已,最让她焦虑的成绩问题也太容易解决。 宋时予侧身挡住月光,神色隐匿在黑暗之中。 人生到了现在多的是跨不过的坎,宋时予被这些坎绊倒一次又一次,如今她纵有万千的思绪和满腹华丽的词藻,但至少已经没有写日记的兴趣了。 时间不早,宋时予把白布又重新蒙了回去,掀开被褥准备躺下,动作猛得一顿。 柔软的枕头上赫然躺着一只粉白色的玩偶小兔,小兔身上系着一个大大的粉红色蝴蝶结,毛茸茸的耳朵柔软垂下,闭着眼显出两三根睫毛,睡得香甜的样子。 看得出来这个玩偶的年份很久了,身上都有几处起了毛球。 李兰茹把它洗得干干净净,端端正正放进被窝里,还很贴心得用被褥盖起来,好像它是个有生命的物体一样。 宋时予盯着它怔怔地看了少顷,才伸手抚了抚小兔的头,心中五味杂陈。 霍闻前一天的酒才醒,下午带着助理和这边的项目负责人一起见了国土局的领导,对方摆了一桌好菜招待他,少不了又是一顿喝。 只不过今天这位领导有谱多了,并不借着敬酒灌他们,大家礼节性地意思了几杯,霍闻总算安安心心吃了顿饭。 跟国土局这边聊了一下文件没什么大问题,就等着张主任回来签字盖章,霍闻放下心来,这几天权当休假了。 回到酒店同凌越几位高层开完了线上会议后已近凌晨一点,霍闻终于得空躺在大床上安静休息片刻,他随意刷着朋友圈,迅速浏览过,给荆霜茗培育新花种的成果分享点了赞,正打算退出时手指猛地停住了。 下面一条是宋时予的,发布于一小时前,只有一张照片,夜里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投影在柏油路上,昏黄的灯光将影子映得无比清晰。 照片里较矮的那个很好分辨,至少霍闻看个模糊的轮廓也能知道那是宋时予,而另一个比她高出许多的影子头发支愣着几缕,能看出是个男生。 男生的脑袋非常亲昵地和宋时予的脑袋凑在一起,乍一看好一幅亲密无间的模样。 霍闻手指顿住,举着手机愣愣看了半天。 这是谁?宋时予的男朋友吗?难道是季明庭吗? 霍闻静止片刻,莫名的憋闷感突如其来,如藤蔓般攀附他的全身将他紧紧勒住。 本不该轻易打扰,他最终还是忍不住点开宋时予的微信聊天界面输入一串消息发送了出去,甚至都没有多加斟酌。 宋时予刚刚才酝酿出来的睡意被消息提醒的震动给驱散了,半梦半醒间猛然被唤醒让她浑身都不舒服,梦魇一样瞬时出了一身汗,凉冰冰湿漉漉的浸泡着,她有些懒倦地掀开被子掏出手机。 霍闻:【时予,你在家吗?】 手机的光在黑暗里刺得她眯着眼,宋时予定定看了会儿。 家? 宋时予刚刚被闹醒脑子不清醒,环顾四周想了半天才回忆起自己睡在云城的家里,但霍闻说的家应该是她在海市的居所,其实就是酒店,他问这个干什么? 宋时予不太想回的,但又转念一想霍闻该不会是找到她住的地方去了吧?于是还是回复了。 宋时予:【不在,霍先生有事吗?】 霍闻眼神定在“不在”两个字上,脑子乱成了浆糊。 他向后靠在床头,想问什么又觉得冒犯,一句话打了又删,最后只能随便找一个理由。 霍闻:【你回国这么久我还没请你吃饭,什么时候有时间吗?】 宋时予无声叹息,她其实很想问霍闻你觉得我们有必要吃饭叙旧吗? 宋时予:【霍先生不用这么客气。】 霍先生霍先生霍先生…… 霍闻眉头一蹙,难得不稳重,动作先脑子一步。 霍闻:【时予,你不必躲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发完他就后悔了,可还来不及撤回宋时予就回复了。 宋时予:【霍先生想多了。】 真是客气得疏离,霍闻忍不住又将照片里男人的影子来回看了几遍,最终阖了阖眼,靠着床头静坐良久。 宋时予等了半晌没等到霍闻的回复便也不再管了,她是真的困得不行,明天还得起个大早陪宋乐心吃早餐,为了避免再被吵醒她直接把消息通知关闭,把手机往枕头下面一塞,拉过被子遮住半张脸睡了。 过了两分钟枕头下的手机又突兀亮起来,不过宋时予也看不见。 霍闻:【是我冒昧了,抱歉。】 没有回复。 等了会儿,霍闻动动手又打了几个字,但是上面一条还没回复,发一大串太不礼貌,霍闻想了想还是删了。 宋时予为什么不回复了,他不愿意再深入想下去,只觉心口酸涩。 章节标题化用诗词“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时予和母亲之间的感情和经历是复杂的,对于往事双方都有自己的愧疚之处,比起“不敢”,更多的是不忍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别久不忍叹风尘 第16章 她喜欢这个类型?! 宋时予在睡梦中忽觉一阵地动山摇,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拽着她的手使劲摇晃,一边晃一边念念有词:“姐、姐姐、宋时予——快起床啦!不是要陪我吃早点吗?快点快点我要迟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宋时予语气无奈,嗓音还透着没睡醒的喑哑,她有点后悔昨天答应宋乐心了,此刻也太早了点,她根本起不来。 宋乐心从她的枕头底下摸出了手机,摁亮屏幕举到她眼前:“六点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宋时予早晨容易低血糖,这会儿晕晕乎乎地静躺着养神,有气无力地用被子蒙住头说:“先去洗漱,等我一会儿。” “我真的要迟到了姐姐——”宋乐心继续拽着宋时予的手臂疯狂晃动她,正在这时拿在手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是一个微信电话打了进来。 “姐,有你电话。” “你帮我接,就说我还在睡觉。”宋时予整个人捂在被子里说话声音都闷闷的,刚被吵醒就够烦了,她实在不想接什么电话。 霍闻一夜没睡,一闭眼就开始自我脑补宋时予到底是生他的气了还是在干其他什么,他倒宁愿是宋时予生气了。 一直到早上六点,一个打电话也不算太无礼的时间,可能是一夜没睡神经错乱,霍闻终究把冒不冒犯的抛之脑后,忍不住给宋时予拨了语音电话。 他都做好了无人接听的准备,但意外的是对面居然很快接了。 他迫不及待又佯装平静地呼唤:“喂,时予?” “请问你找她有什么事吗?”对面响起一个男声,音调不沉甚至还挺清亮的,年纪应该并不大。 在听到是一个男声接电话以后霍闻就感觉自己本来快熄灭的心火被浇了一把油,呼哧一声又燃起来了,并且在短时间内愈烧愈旺,烧得他理智全无。 “宋时予呢?”他冷冷问道。 宋乐心感觉对面的人挺莫名其妙的,怎么跟别人欠了他钱似的? 他按照宋时予的吩咐回答:“姐姐还在睡觉,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等她醒了我代为转达。” 对面静止了很长时间,宋乐心莫名移开手机看了眼,通话并没中断,那怎么不说话? 霍闻沉默着消化刚刚的信息。 姐姐…… 宋时予喜欢这个类型的?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色难看,盛怒渐起,难以压抑。 就在宋乐心得不到回答准备挂电话的时候他听见一声长而沉的气声,接着是男人又冷又生硬的声音:“我有什么事你也配听?宋时予呢?” 宋乐心懵了,这什么人啊这么拽?他好歹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小少年,顿时火了:“你谁啊你?” 霍闻冷笑一声:“你又是谁?” 宋时予蒙在被子里一听这一句就不对劲了,这怎么接个电话还吵起来了呢? 她赶紧钻出头来看着宋乐心,口型问他是谁。 宋乐心撇撇嘴,对着那边回了一句:“听好了,我是她弟。” 宋乐心说完把手机移开自己的脸侧将屏幕正对宋时予,漆黑的屏幕瞬间亮起,宋时予看着“霍闻”两个大字僵住了。 “……她弟……你是……” 手机那边的声音不太真切,宋时予猛闭了闭眼,将手机接过:“他是宋乐心。” 又一盆水猝不及防浇灭了霍闻的怒火。 对啊,现在的宋乐心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 霍闻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接着才后知后觉到尴尬,恢复了语气解释:“呃,时予?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我、那个……昨晚我说话太冒犯了,你别生气。” 宋时予甚至都没想起来霍闻昨晚说了什么,她挥挥手让宋乐心先出去,迅速换衣服:“没什么,我正好也要起床了。” “乐心在你那里吗?我刚刚把他认错了所以态度不太好,还请代我向他道个歉。” 宋时予挺莫名其妙的:“认错什么?” 霍闻一时语塞,他怎么敢说他是以为宋时予找了个什么弟弟,他转变话题说:“没什么,乐心要在海市呆多久,好久不见了我请你们一起吃饭吧。” “我没在海市。”宋时予用肩膀夹着手机在穿衣镜前扣扣子。 “这样,那你们在哪里?” “我回云城了。” 霍闻一愣,一秒后温和的笑声隔着听筒传出来:“好巧,我在益市出差,离你那边挺近的。” 宋时予这才知道了霍闻缺席订婚宴的原因。 “确实挺巧。” 霍闻还想要说点什么,又听见听筒那边宋乐心的声音远远喊:“姐!拜托我真的要迟到了!” “你们是有什么事儿吗?”霍闻问。 “没什么,我送他去学校。” “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忙吧。”霍闻非常客气。 “行,再见。”宋时予非常干脆地挂了电话,想不通霍闻一大早打来莫名其妙的是想要表达什么。 姐弟俩坐在早点铺里,宋乐心赶着上学吃得稀里呼噜,宋时予还没胃口,点了半碗豆浆陪他,将小半截油条浸润了吃进口中,和印象里的味道一样。 小时候宋方和的上班时间和宋时予的上学时间差不多,他会同宋时予一起出门带她吃上一碗豆浆油条再把她送到学校门口,又挥挥手去上班。 现在宋时予充当着这个角色,想到此处忍不住看坐在对面的宋乐心,心里突然有些乱起来。 近乡情怯在宋时予身上有另一层含义,她怯的不仅仅是乡情。 宋乐心吃饱喝足了摸摸肚子,放下碗正对上了宋时予的眼神,小声问她:“怎么啦姐……” “没……”宋时予回神,剩了半截油条她也吃不下了,扯了个塑料袋打包好给宋乐心装去学校里课间充饥。 宋乐心现在读的附中也是宋时予当年的初中,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好学校,而且离家很近,走两个红绿灯就到了。 宋时予将宋乐心送到了学校门口又原路返回,宋乐心在校门口遇见了自己的小同学,几个人勾肩搭背相约着进校门,临走前他还奋力跟她挥着手说再见,远远地宋时予就听见几个小同学问:“那就是你姐姐吗?真漂亮啊。” 宋乐心回头望她一眼,眼里话里满满都是骄傲:“那是。” 宋时予低头不动声色笑了下。 时间还早,宋时予挺困的,但没走出多远又在街边找了个长椅坐下了,不远不近的正能看见附中教学楼的屋顶。 早晨的风凉得有些刺骨,宋时予手插兜里静坐着一直到目送最后一批孩子走入学校,上课铃想起,隐隐约约传来早自习的朗朗书声。 说追忆人生太酸太俗,但宋时予也不知除了追忆人生之外还能如何概括自己此刻坐在这里的所思所想。 昨天夜色笼罩之下她也看不太清这些熟悉的景物,今早陪宋乐心走了这么一段,她的思绪好像才缓慢接收到被阻滞在15岁那年的信号,被选择性遗忘的内容完整了些。 其实也没有什么太明显的感受,只是温度像是又下降了些,宋时予捱不住寒气,起身插着兜往回家的方向去。 进门时李兰茹正准备去买菜,宋时予说和她一起去愣被她拦下了:“看你眼神都还不清明,快多睡一会儿,在自己家没什么讲究,我去去就回,吃饭喊你啊,安心睡吧。” 这种场面实话说挺陌生的,不仅仅是太多年不回家的缘故,主要是李兰茹现在的举止和状态各方面都太不似当年。 李兰茹坚决推拒,宋时予也确实是困得不行,便也不推辞了,将她送出了门,嘱咐她路上小心有什么给她打电话。 李兰茹在外面隔着防盗门看她,身上穿着件驼色大衣,招招手说:“快进去。” 宋时予表情微弱一变,呆愣愣地看着。 “进去吧,别冷着了。”李兰茹又喊一声,随即关上门哒哒哒地下楼走了,宋时予在门前站了片刻,似曾相识的场景就在脑海中轮番播放,恍恍惚惚的。 宋时予忘了要回房间睡觉,在原地转了个身环视这个家。 时光像是在面前被破开条裂缝,从缝隙里宋时予看见了站在面前的自己,小姑娘只到她胸口,梳个简单大方的马尾辫,身上的校服干净又合身,最普通的蓝白间色运动服款式,恰恰最能衬出少年人独有的光彩。 她那时的面容有些忧愁,可眼睛里还是亮晶晶的。 宋时予缓缓意识到,这点亮光很快就要消失掉了…… 第17章 沉疴(一) “快进去,乖乖写作业,我回来要检查的。” 哐当—— 身穿校服的小姑娘站在门口隔着防盗门目送妈妈出门,今天是宋时予班级的家长会,李兰茹特地穿上了压箱底的羊绒大衣,梳了个规整的盘发,画着淡雅的妆容,为她那副本就不错的面容添了些特别的色彩。 李兰茹隔着防盗门嘱咐小小的宋时予:“记得照看好弟弟。” 直到红木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李兰茹的高跟鞋声哒哒哒远去,宋时予垂头丧气地走进房间坐到书桌前。 年幼的宋乐心走路还不稳当,扶着学步车跌跌撞撞往这边跑来,边跑边咯咯傻笑。 宋时予把他拉到身边对他说:“姐姐要做作业,你不许乱跑。” 宋乐心听不懂什么是做作业,但他知道宋时予不让他乱跑,就攥着宋时予的手指姐姐姐姐地叫。 宋时予捏一把他肉嘟嘟的小脸把他放在一旁不管了,宋乐心不让人操心,只要不让他乱跑他就绝对不会走出宋时予的房间。 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宋乐心在一边抓着宋时予的枕头玩,无忧无虑,但半大的小宋时予却充满了烦恼,烦得她题目都看不进去,频频叹气。 这次模拟考试宋时予年级排名掉出了前十,她拿到成绩的时候没敢和李兰茹说,但纸包不住火,今晚家长会李兰茹看到成绩单就什么都知道了。 李兰茹一直以来对她的要求是年级前五,宋时予也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孩子,凭借十分优异的成绩考进了现在的初中,初中两年多来一直名列前茅,挂在学校的光荣榜上。 三个月后就是中考了,宋时予是省重点高中的预备役,只要她保持住一贯的水平绝对能稳上。 可是这次模拟考她却掉到了第十三名,这简直是重大失误。 宋时予快要愁死了,她甚至都能预料到李兰茹回家以后会有一场怎样的狂风暴雨。 咔哒——咔哒—— 是门锁转动的声音,宋方和回来了。 宋时予放下笔跑出房间,大门吱呀推开,宋方和手拎着刚刚去市场采购的大包小包进门。 宋时予懂事接过爸爸手上的塑料袋送到厨房里。 宋方和在门口换鞋,看着宋时予忙碌的小小身影笑道:“我们时予真是爸爸的小棉袄。” 宋乐心一听外面爸爸的声音也推着学步车步伐蹒跚走出来,宋方和一把将他抱起,贴着他的小脸逗他。 宋乐心不会说话,咯咯咯地蹭了他一脸口水。 宋时予放下东西走出来,宋方和就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阿尔卑斯棒棒糖递给她:“时予不能吃冰的,今天爸爸给你带棒棒糖。” 宋时予接过来撕开包装袋塞进嘴里转着舔了一圈,甜滋滋的,眯着眼笑起来,嘴角沾着糖稀晶莹剔透。 宋方和一手抱着宋乐心一手搂着宋时予把两个小家伙往厨房里带,说:“今晚爸爸给你们做小龙虾,不过乐心还不能吃,只能闻闻喽,小可怜。” “时予想吃什么味道的呀?”宋方和问她,顺手把宋乐心放下来,宋时予赶紧接住弟弟抱着。 “麻辣的!” “好嘞。” 那个年代的云城并没有小龙虾养殖产业,都是季节性从邻省运来的稀罕物,市场上不多见,偶尔碰见才能吃一顿。 宋时予一路跟着宋方和进厨房,站在水池边一脸好奇地看他洗小龙虾。 看了阵宋时予和一只小龙虾的黑色豆豆眼对视上,小龙虾举着钳子朝她张牙舞爪几下,溅起的水珠吓了宋时予一跳,宋时予又愁起来,思想斗争了好半天才开口:“爸爸……我这次模拟考没考好……” “怎么没考好呀?”宋方和语气温柔。 “我掉到十三名了。”宋时予低着头,拽着自己的衣摆拉扯。 宋方和被她小小一个独自落寞的样子被逗笑了:“这就是没考好啊?那我们时予也太厉害了,爸爸当年要是能考十三名就好了。” 宋时予眨巴眨巴眼睛看宋方和:“可是妈妈去开家长会了,回来肯定会发火的……” 原来是搬救兵呢,宋方和用抓虾的手指故意点了一下宋时予的鼻尖:“没事儿,有爸爸在呢。” 宋时予鼻尖一凉,顿时往后退了两步,抬手揉了揉鼻头嗔怪道:“爸爸!” 宋方和哈哈大笑起来,又说:“你平时的努力用功我们都看在眼里,偶尔失误是人之常情,我想你妈妈也不会责怪你的。” 救兵发了话,宋时予的紧张也平息些,看够了小龙虾就抱着宋乐心坐回书桌前继续写作业,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响动脑袋都较之前清晰不少。 窗外鸟儿叽叽喳喳合奏自然的交响乐,太阳渐渐西沉,将天边染成漂亮的红色,一小片黑云飘过房顶,慢悠悠的,要散不散。 厨房里宋方和挥舞锅铲炒得火热,呲呲啦啦的油爆声和浓郁的香气一起飘进宋时予的房间。 宋时予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书本伸了一个懒腰,转身一看宋乐心早就趴在她的床铺上抱着她的小兔子玩偶睡着了,手指塞进嘴里嘬着,还吹出了一个鼻涕泡泡。 宋时予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半个身子探进厨房里看着宋方和将一锅红火**的小龙虾连汤带水盛进盘子里。 “好香啊……” 宋方和两指捻了一只虾举到面前吹了两口将热气吹散一些再递给宋时予:“尝尝。” 宋时予接过来三两下剥开了虾壳把虾肉塞进嘴里,细细品尝后眼睛眯起来:“好吃!” 宋方和将小龙虾端上餐桌,正巧门口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 他喊了一声:“回来了?” 李兰茹没回他。 他只好摸了摸宋时予的头顶嘱咐说:“妈妈回来了,时予带弟弟去洗洗手,爸爸再炒两个菜就可以吃饭了。” 宋时予点点头轻轻踮着脚就往房间跑,听见李兰茹回来她的心里不可遏制地忐忑起来,路过门口时都不敢看一眼李兰茹,像一只黑夜潜行的小老鼠一样贴着墙迅速蹿走,此刻恨不得自己是透明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 “宋时予。”李兰茹的声音在门口冷冷响起。 宋时予立觉一阵寒颤从脚底窜起,猛地收住了往前迈的脚,乖顺地在原地站住,低着头声音闷闷地喊她:“妈妈……” “作业做完了吗?”李兰茹将高跟鞋换下,趿着拖鞋走过来。 宋时予低着头语气乖顺:“做完了妈妈。” 她清清楚楚看见李兰茹的脚趾被高跟鞋磨出了一个伤口,浸出来的血水都将透明丝袜黏住了,看上去很痛,宋时予想抬头提醒一声,但一对上李兰茹的表情又说不出话了。 “这么快就做完了?”李兰茹的声音冷得像是寒冬的冰碴,砸在宋时予的身上让她在暖春三月生出一种汗毛倒立的错觉。 她声音弱弱的,细听还有一点颤抖:“今天作业不多,也……也比较简单……” “简单?”李兰茹突然笑一声,只是一个短促的气音,接着她就把一直攥在手上的成绩单狠狠砸在宋时予面前,音调骤然提高,“简单你就考成这样!?” 宋时予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该来的还是来了,她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指不敢说话。 房间里的宋乐心被妈妈雷霆一声给惊醒了,扯着嗓子哇哇哭起来。 宋方和正在厨房切菜,闻声放下菜刀擦着手上的水走出来,温声和气:“累了吧?快换了衣服休息休息,别发这么大火吓着孩子,争取下次好好考就行了。” “下次?”李兰茹转向宋方和,“马上就要中考了她还有几个下次?” “我相信时予,别给她这么大压力,我今天炒了小龙虾,先吃饭吧啊……”宋方和走过来拉着李兰茹往餐桌走,又转头给宋时予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哄弟弟。 宋时予得到信号挪动着脚步就要走,忽然李兰茹又重重甩开了宋方和的胳膊,指着桌上的小龙虾怒道:“天天就吃这些,还过不过日子了?宋时予马上上高中,宋乐心马上上幼儿园,现在不省到时候怎么办?” 宋方和解释:“偶尔吃一顿,孩子也喜欢……” “喜欢?现在谈什么喜欢?她都考成这样了还不上心,以后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矛头忽然又指向了宋时予,宋时予才没挪几步,又僵在原地低着头不敢动弹。 实际上平时李兰茹也不会计较这么多,今天是撞在了宋时予家长会的枪口上,于是一切平常的事情都会被无限放大,直到暴露出其中的瑕疵。 宋方和还是笑着,哄劝道:“你别这么说,孩子也会难过的。” 李兰茹不理会他的劝阻,她在气头上:“难过什么?忠言逆耳,我们辛辛苦苦工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惯着就是为了让她心无旁骛地学习,这还难过什么?我说的哪一句不是现实?宋时予,你看到了,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的,你想要好的生活,想要挑选的余地,想要什么都建立在成绩之上,你此刻放松了,掉了链子,考不上好高中就考不上好大学,以后没有好工作,那时再难过就完了。” 充满了教育意味的字句,确是忠言逆耳,宋时予认为自己应该态度端正地将字字句句深记于心,但又忍不住将脑袋埋得更低并使劲扣着手指。 她感觉自己好像一尾搁浅在沙滩上的鱼,被炽热的阳光炙烤着却无处可躲,无路可逃。 “我下次一定考好……”宋时予语气弱弱承诺。 宋乐心不知怎么的自己爬下了床,歪歪倒倒连走带摔地跑来一把抱着李兰茹的大腿,边哭边口齿不清地叫妈妈,小孩子虽然听不懂他们说话,却也知道害怕。 宋方和把宋乐心抱在身上哄着,皱起眉来:“别吵了,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你看都吓着孩子了。” 李兰茹凌厉的眼神扫过来,不可置信似地看宋方和,语气又拔高:“就你们一家人和和气气是吧?是我要吵是吧?这是因为谁啊?我是宋时予的母亲啊,我这么做就是希望她能优秀能出人头地!” 宋时予听得出话锋不对,她生怕爸爸妈妈吵起来,赶忙抓着李兰茹的手道歉:“妈妈对不起,我肯定更加努力学习,我保证下次肯定考好。” “你怎么保证?”李兰茹板着脸的时候显得非常不近人情。 宋时予拉着她的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遍一遍重复:“我下次肯定能考好的妈妈……” “我看我就是对你要求还不够,太过放松了。”李兰茹甩开宋时予的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从今晚开始,除了你的作业,我每晚要给你再布置三张试卷,不做完就别睡觉。” 宋方和立马反驳:“这怎么行?越是临近考试越要让孩子放松一下,做这么多完全就是适得其反!” 宋方和也是一位初中语文老师,只不过是在另一所中学任职,他教书十八年来奉行的教育理念就是劳逸结合,绝对不同意强压式的教育。 李兰茹少有地遭到了宋方和的不配合,她顿时火了:“放松放松,看看!把成绩都放松成这个样子了,我之前就是看在她成绩还可以的前提下才同意她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但现在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不把成绩提上去她就没资格做别的!” “时予这次就算稍有失误,但排名依然是在前面的,她都足够优秀了你还要这么逼她干什么?” “我逼她?这才初中她就满足于当下,这叫什么优秀?等她能考上首都大学的那一天再说优秀!”李兰茹呼吸渐重,胸口不住起伏,眼里流转着怒其不争。 第18章 沉疴(二) 一个原本很小的宣泄口被撕开,更多隐藏的情绪就争先恐后往外露头。 李兰茹忍无可忍,话语咄咄逼人:“宋方和,这就是你对孩子的教育吗?我看你们父女俩就是一样的,胸无大志容易满足,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想要出人头地就得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你一天天就知道惯着她,看看现在她都被你惯成什么样了?你还给她买什么画笔颜料,画画能有什么出息?以后她就上街头卖画去吧!从今天开始,我不允许你再画画!” 最后一句话李兰茹几乎是对着宋时予吼出来的,说着她就大步冲进宋时予的房间要把她的画材翻出来。 宋时予吓坏了,追着她的脚步死死抓着她的衣摆努力张口却发不出声来,泪水瞬间就模糊了视线。 她不停地摇头乞求李兰茹,画画是她无趣而规则的生活里最有光彩的事情,当她创造出一个彩色的画中世界时就好像自己也被点亮了,如果不能画画那她真的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宋乐心越哭越凶,宋方和撒不开手,只能在身后无奈地低吼了一句。 “是,我就是不可理喻,宋时予也是你的女儿,你要是还有点当父亲的自觉现在就去给她买试卷!”李兰茹把宋时予的画笔和颜料都砸进了垃圾桶。 宋时予哭着蹲下去就要捡,李兰茹立马就大吼起来:“不许捡!做人要有点骨气!垃圾桶里的东西你也捡?你要敢捡就带着你的这些垃圾滚出去!” 李兰茹很少会说这么重的话,正因如此才显得分量异常沉重,如千斤之坠压在宋时予尚稚嫩的躯体上,让她小小的脊梁差些被摧折。 宋时予的手顿住了,死死抓着衣角跪坐在地上哭。 宋方和把宋乐心放在沙发上,蹲下身扶起宋时予给她擦眼泪,他把宋时予按在怀里拍着背脊安慰她,语气生硬地对李兰茹说:“你这是干什么?就这么一件小事至于吗?我不买,我、我不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李兰茹瞪大了眼睛,近乎疯狂地吼起来,“我为了宋时予的前程操了多少心?我巴不得她少走弯路,我全心全意为了这个家,你居然还这样讽刺我!宋方和你真是没有良心啊!” 理智在逐渐流失,话越说越重,宋时予害怕,一手抓李兰茹的衣摆一手抓宋方和的衣袖,语气惶恐左一声“爸爸”右一声“妈妈”,全被淹没在成年人更加大声尖锐的声响里。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争吵,也不是最严重的一次,但起因是宋时予,宋时予的恐惧混杂歉疚便成倍增加。 “我不希望我的女儿在高压环境下不快乐地成长!”宋方和难得没有妥协,直视李兰茹,满眼固执,掷地有声。 “你不希望?你有什么资本不希望!?”李兰茹眼睛瞪得通红,颈部因为过激的情绪而青筋凸起,怒极反笑,咬牙切齿,“好好好,宋方和,以后你的女儿你来教育,我绝不能忍受我的女儿平庸粗鄙、泯然众人!” 随着话语落下,宋时予猛颤一下。 平庸粗鄙。 泯然众人。 明明缩在父亲温暖宽厚的怀中被紧紧庇护着,母亲的一字一句却像是枪林弹雨一般透过这坚实的庇护所直接射穿了她的身体。 她的脸埋在宋方和胸膛上哭泣,恐惧、紧张、焦虑、羞愧、伤心…… 乱七八糟的情绪在她的胸腔里乱撞,撞的她浑身都疼,甚至反胃想吐。 她不知道李兰茹为何会如此评价她,除了成绩波动之外,是否她还做错了其他? 宋时予想破了脑子都想不到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明明她曾数次在翻来覆去的夜里将李兰茹当作一个标本那样解读过,可此刻解读出的那些答案也并未能帮助她从自我怀疑的情绪中脱出。 李兰茹是一个非常固执、强势、追求体面甚至是道德洁癖的女人,她奉行世间所有至高无上的原则,她要求自己活得得体,要品行高洁,要真善美,要诚实忠贞,要端庄大方,要不令人诟病,她也要求她的丈夫、孩子、家庭也是这样的存在。 所幸她的丈夫是知书达礼的教书先生,她的孩子也温顺懂事让人省心,一直以来她的家庭都是和美圆满令人羡慕的,但唯一的不足就是物质条件并不那么好。 不过李兰茹坚信自己的孩子生来聪慧,在自己的谆谆教导下一定能有出息。 其实这些很多都是来自李兰茹自己的原生家庭,她勤奋但不够有天资,得体但不够出众,再怎样苛求自己,总剩下了一部分无法达成的遗憾,她好像认命了,又强迫症一样对这些耿耿于怀。 于是宋时予的天生聪慧简直就是天降的救命契机,李兰茹找到了容纳那部分空缺的容器,要打造一个继承她又超越她的完美无缺的女儿。 李兰茹每每看向宋时予,眼中总闪烁着一丝亮光,对她说:“妈妈寄希望于你。” 宋时予一直都很了解自己的母亲,于是从记事起她就是一个非常听话懂事、伶俐乖巧的孩子,当然这些也因为她享受那种信任和希冀。 李兰茹对她非常满意,小时候抱着她睡觉时李兰茹就会亲着她的脸颊,语气满是喜爱与欣慰地说:“宝贝,你真是妈妈的骄傲。” 骄傲,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词汇? 在她年幼时骄傲这个词就等同于夸奖,她沾沾自喜自己是一个优秀的小孩而被母亲深深喜爱着。 随着年龄增长骄傲这个词却变成一个外表华丽的壳,壳是母亲日日夜夜一点一滴打造出来的,把她牢牢套在里面。 但她渐渐明白人无完人,她也不可避免的拥有许多缺陷,华丽的壳出现了裂痕,于是套着壳行走让她越来越力不从心,一旦碎裂就会将她软弱丑陋的内里通通曝光。 这是母亲不允许她拥有的内里,也是她拼了命藏起来的内里,她简直没办法想象没有那层壳的保护她该如何生活。 但是此时此刻,母亲字字句句如同利刃般划开她自己亲手铸造的壳,让宋时予仿佛被扒光了丢到街上供人观赏那般难堪羞臊。 因为刚刚那八个字,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阵从里到外抽空了力气一般的疲软和茫然。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会往外引申出更多,李兰茹开始迁怒之前宋方和不肯利用情面去联系他们学校里的一位特级教师给宋时予补课。 宋方和固执说:“时予的成绩已然不错,有什么必要补课?我们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欠那么大个人情万一人家日后有事相求我帮还是不帮?” “你到底是嫌麻烦还是顾着你那几分面子?这情算我欠的行了吧?还也不用你还!”李兰茹讥讽。 “你呢?之前我表妹孩子满月,你说什么也不肯亲自去祝贺,这才是真真切切的人情往来!” “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李兰茹没想到宋方和还在记着这一茬,恼火道,“亲自祝贺你不工作我不工作我们通通请假是吧?要去到那么远的林城宋时予不上课了是吧?宋乐心谁来带?来回路费食宿都不算是吧?礼金带到已经是我们的诚意了,你还要怎么样?我和我娘家来往不多你是体会不到三天两头奔亲戚的麻烦,我们家的条件允许吗?” …… 宋方和和李兰茹越吵越凶,其实也不能算吵,宋方和是个淳朴到甚至有些木讷的人,吵起架来都显得没有什么气势,甚至还会结巴一下。 但他木讷也固执,真正沉着脸争执时丝毫不肯让步,甚至钻一些很脱离现实生活的牛角尖,显出种不应该出现在温馨家庭之中的铁面无私。 李兰茹吵到后面没了力气,容颜凌乱垂头坐在沙发一角开始抽抽噎噎,看起来脆弱极了,脆弱又滔滔不绝地控诉着那些由来已久的、细微的、不起眼又仿佛天崩地裂的点滴。 李兰茹现在的样子将宋方和的铁面无私衬出了一种冷血,宋时予只是一个孩子,她的任务只是学习,平日里并不太了解一个家庭生活所需要的精打细算,于是此刻听着李兰茹滔滔不绝的诉说,她才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感到惊悚。 原来她以为的那些温馨之下藏有这么多的糜烂…… 争吵升了级,他们开始了互相怨怼,不过两人都有各自固守的体面原则,这是他们能走到一起组成一个家庭的一大原因,因此纵使怨怼听起来总归不是市井骂街。 但在宋时予耳里比市井骂街更加可怖,因为都太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又**裸地互刺。 他们似乎都已经忍耐许久,对于对方身上那些无法忍受的缺点甚至不需要多加考虑张口就能按着序号往下列举,好像心中有个陈旧的本子,罪证已被日积月累记录下来。 宋时予开始惧怕起宋方和的固执,因为他将固执变作利剑,同时又深深心疼着李兰茹的脆弱,因为她将脆弱变作绑绳。 男声女声衔接着你来我往,从学习的事控诉到了生活上后宋时予就感觉到身上那些被枪林弹雨穿透的伤口开始急速发炎溃烂,脓水从其中流出,不堪入目。 宋时予无法接受,仿佛十多年的生活都是在脆弱的冰面上行走,她后怕,还要感谢上天没让冰面裂开让他们都无葬身之地,以及祈祷,祈祷这一次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昨晚一家人不是还在一起其乐融融聊宋时予中考后的旅行计划吗? 上个周末他们不还一道去看过了亲子大电影吗? 再早些,年夜饭的时候在桌上,一家人为了团圆举杯的时候目光里不也是真的喜悦吗? 为何此时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生活就好似一块放置年月已久的腐肉,那其乐融融的表象是一群可悲的苍蝇在遮蔽丑恶本性而制造的外壳吗? 这个比喻让宋时予更加恶心,她下意识做了个吞咽动作。 还好宋乐心哇哇哇的哭声将她唤回现实,这种纯粹的孩童发出的声响不沾染任何丑恶的尘埃,虽尖锐吵闹,但相对也干净。 三个声音掺杂起来,宋时予想到了鸡飞狗跳,神经绷到极致诞生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疲倦,她只想尽快结束。 宋方和感觉到怀里的宋时予努力抬起了脑袋,他低头和她对视,宋时予的眼眶和鼻头都哭得红肿,整个人憔悴了一圈。 她睁着眼睛看着宋方和的脸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爸爸,我想做试卷,我想上重点高中。” 互相怨怼的话语戛然而止,宋方和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一刻的感觉,他作为一个语文老师用尽毕生所学的词句都无法说明这一刻他究竟是怎么样的心情,他感觉自己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并突然荒谬地认同起李兰茹的某一句话,他无能且胸无大志。 他酝酿了片刻,苍白地说:“时予,不想做就不做了。” 宋时予从他怀里爬起来,又转身拉着李兰茹的手晃一晃,像一只绵软的小猫:“妈妈,我做试卷,你们别吵架了好不好?” 李兰茹坐着,尽管脆弱,但从宋时予的角度看去她依然一副居高临下面容冷峻的样子,只是红着眼睛眼泪爬满了脸颊。 李兰茹深深吸了口气,尽量放平自己的语气:“让你爸爸去买,他是老师知道该买什么。” 太好了,糜烂的口子暂时收住,事情又回归了它的本质,冰面果然没有碎掉。 宋时予竟然在这一刻突兀地有些雀跃,她又拉住宋方和的手,用那种近乎乞求的眼神看他。 宋方和怎么受得了,他知道宋时予是怕了累了,她只是一个小孩子,却因为父母的争吵而牺牲让步,可他毫无办法。 他摸摸宋时予的脸颊,满是心疼问:“时予,你真的想做试卷吗?我们可以不做的,爸爸相信时予。” 这是无济于事的一句话,除了安慰宋时予,对于局面没有任何改变的作用。 宋时予理解他,理解他们,只摇摇头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认真道:“我做,我不怕做试卷,我想爸爸妈妈好好的。” 宋方和甚至李兰茹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她绷不住软了下来,揉揉她的头发:“时予,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妈妈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幸福。” 宋方和是为她好的,李兰茹同样是为她好的,他们都在为她好,却又因为为她好而产生矛盾交锋,这其中只有一个关键,那就是她做得不够好。 宋时予听着这句话时内心毫无波动,只是乖巧地说:“好。” 那天宋时予又目送宋方和出门给她买试卷,宋方和走之前凑在她耳畔悄悄说给她重新买画笔和颜料,他屈指轻轻刮过宋时予的鼻尖,安慰她别难过,爸爸很快就回来。 那种冰冷固执消失后的宋方和是一个特别温和的父亲,那种歇斯底里消失后的李兰茹也是一个特别娴雅的母亲,一切又回归宋时予最熟悉的样子,可她还有那么一段时间在恍惚着消化他们刚刚所表现出的样子。 一锅热气腾腾的小龙虾已然冷透了,李兰茹接过宋方和的活在厨房里继续炒菜,说等他回来再把虾重新热热,还说宋方和调味不够,她要再加些香料进去。 宋时予呆呆应声,像个暂时短路的机器人。 闹嚷后的静更显沉寂,霞光早已收束,夜幕接连铺开,宋时予坐在书桌前静静看那片模糊的云。 她确实不怕做试卷,学习是她擅长的事,也是这个家的孩子理所应当的事。 她只是怕自己永远做不好,永远得不到妈妈的认可,永远让父母矛盾丛生,这个家永远鸡飞狗跳,永远看不到名叫幸福的尽头。 她趴在桌子闭起眼睛安慰自己没事的只要下一次考试再考回原来的成绩就好了,等她上了重点高中就好了,等她考上一个好大学就好了,等她工作就好了…… 今晚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明天一切就会好的。 第19章 本能 “时予……时予……” 宋时予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李兰茹的脸。 她的第一反应是糟了,李兰茹一定会认为她在偷懒,她着急忙慌挣扎起身愣愣地看着李兰茹,平静地等待她的教训。 李兰茹买菜回来一进门就见宋时予和衣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会儿天还早,天气有点微凉,李兰茹担心宋时予感冒赶紧把她喊起来,不知道宋时予是不是做了什么梦,醒来后瞪着迷茫的双眼一脸警惕。 “你这孩子,让你进房间你怎么睡这儿啊?也不怕感冒。” 宋时予大脑空白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明起来,慢慢回忆起现在是何年何月,她又为什么躺在这里。 “啊……本来打算看会儿电视的,不知道怎么的睡过去了。”宋时予垂着头揉揉眼眶。 李兰茹让她太困了就去房间再睡一会儿,宋时予没去,脑子清醒过来,想起什么把李兰茹叫到自己身边坐下对她说:“妈,乐心还有不到一年就中考了,我看他这成绩一中稳稳能上,我想在一中附近重新买一套房子到时候方便他上学,再者这边也住了挺多年了,年久失修的基础设施也不太完善,咱换个新房子吧。” 李兰茹神色为难:“一中附近都是学区房吧,这……” 宋时予笑道:“钱的事不是问题,您不用担心。” “唉,主要这个房子也住了挺多年了,有感情了。”李兰茹环顾一圈,眼神说不出得眷恋。 宋时予建议:“这房子也不着急卖,这边虽然老旧但近附中,不远不近也勉强算是学区房,咱可以租出去。” 李兰茹其实也在想搬家的事,宋乐心马上上高中了,一中离这边坐公交都要半个多小时,算上步行到公交车站和等车的时间少说要五十分钟,孩子到时候折腾来折腾去的休息不好。 但李兰茹的打算是在一中附近租一套两居室母子两人凑合凑合把高中三年给过完了,不过现在宋时予有了主意肯定也不会让他们去租房子。 李兰茹想了想说:“那附近的房子我也不了解。” “没事儿,今天下午我就约个房产中介先去转转。” 宋时予凡事都是打定主意做好准备才会说的,李兰茹猜她应该也了解了不少,便说:“妈妈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妈,今天要跑几套呢别累着你,我先大致看一看,定下来再带你去逛逛,晚上我不一定几点回来,晚饭就别等我了,您和乐心先吃,我就在外边吃了。” 李兰茹点点头:“行吧。” 中午宋乐心不回来吃饭,李兰茹按照记忆中宋时予的饮食喜好做了几道家常菜,有酱爆茄子和小炒肉,李兰茹做饭荤素搭配有滋有味,宋时予后来自己生活自己做饭也都是在模仿李兰茹的味道。 李兰茹问她好吃吗,宋时予也就说好吃,她没有夸一句还是以前的味道,她对于以前没什么想要回忆的,甚至有点避讳的意味。 宋时予和中介约了三点见面,第一套看的是距一中最近的的一户三室一厅平层,小区和校门就隔着一条马路。 “宋小姐,这是我们这边最抢手的一套,你看这距离简直就是学区房中的王中王,您家孩子每天不用赶早,多睡半小时保障学习效率,中午下午还能回家吃饭,而且站在窗户这儿都能看到学校的操场,你家孩子早恋都躲不过你的眼皮子。” 中介是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伙子,对着宋时予就是一顿推销,说得天花乱坠。 宋时予巡视过房子的每一个房间,考虑着房间格局和各种室内设施是否合理。 这房子格局还行,就是面积小了,大致转了一圈总感觉有点逼仄,这房价放远些的楼盘能买到更宽敞舒适的户型。 宋时予只能感叹这学区房的寸土寸金,但她也不想将就,总之不差这点钱。 “嗯,近是近了,但这一面直接对着马路应该挺吵的。” 中介跟在宋时予的身后尽心尽力地推销:“这您放心,您知道学校附近都不允许鸣笛的,到了晚上更不用说了,这儿不是主干道,安静得很。” 宋时予透过窗户目测了一下这里和学校的距离:“我其实觉得学校就挺吵的,早上晨跑午间做操,上下课铃声响一天,孩子上学是近了,但我们大人被吵的休息不好。” 中介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理由,他立马心领神会:“跟学校隔着一条街还有一户,三室一厅的跃层,坐北朝南采光好,小区环境幽静,和学校的步行距离不到五百米。” “去看看吧。” “行,我带您过去。” 两人刚走进电梯宋时予的手机就响起来,拿出来一看是霍闻打来的语音电话,宋时予表情有一丝怪异,奈何中介小哥一直瞟她,她只好接起来问:“霍先生?” “时予,你在哪?” 宋时予简直怀疑霍闻没话硬找话讲,每天都问你在哪。 “在云城啊。”她淡淡道。 “我也在云城,你在哪个位置?” “什么?” 霍闻早上不是还在益市吗?难不成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霍闻一本正经道:“刚刚出差到了云城,顺便请你吃顿饭。” 这顺便听上去也太过刻意了,宋时予婉拒:“不必了,多谢霍先生好意,但我今晚大概没时间。” 这也不完全是托词,今天要逛五套房,她自己都说不准几点结束,看完后还得请中介小哥吃一顿答谢一下。 “那明晚?” “明晚也没时间。” “后天?” 宋时予只问:“霍先生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嗯……还真有,我打算定制一套西服。” 宋时予直接拒绝:“我想海市应该有很多西服高级定制店,如果霍先生急需的话我也可以推荐几家给您,抱歉我最近是比较忙。” “海市比较有名的成衣店和定制店我大概都去过,都不太满意,宋老师能否……”那边霍闻的语气突然弱下来,“实话说别人做的我都不喜欢,我相信你的手艺,还是说你真的在躲着我?” 宋时予瞬间矢口否认:“怎么会?” 霍闻猝不及防又问:“我们是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宋时予哑然,要说是,未免显得自己多在意以前的事情一样,但要说不是,他俩的关系弯弯绕绕,情侣分手尚且难做朋友,他俩就更难了。 宋时予忽然回神过来,她怎么会把他俩的关系类比分手的情侣…… “你不用多想,我就是单纯没有时间。” 宋时予猜得出霍闻为什么执意要见她,从种种迹象表明或许他还对自己留有执念,毕竟当初是她不告而别,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大概人生第一次在她这里遭遇挫折,理解。 霍闻坐在出租车后座手臂半撑在窗沿,举着手机久久说不出话。 在知道宋时予在云城的一刻他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来见她,又是动作先脑子一步定了最早的高铁票,什么克制的都被抛之脑后。 但他也没忘记他和宋时予之间有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他听得出宋时予是真的不想和他有牵扯,连做朋友都难的那种。 良久霍闻才如叹息般说道:“如果宋老师实在为难,那回海市再——” 吱———砰! 嘟、嘟、嘟、嘟…… 霍闻话还没说完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异响,而后通话就迅速中断了。 宋时予的心脏一紧脱口就问:“怎么了?喂?霍闻?” 电梯叮一声到达一层,她匆匆走出去找了个角落继续又拨了几遍他的电话,没有人接听。 中介小哥非常通情达理地在一边等着,看宋时予皱着眉反复拨电话一脸紧张焦急的样子,热心地问了一句:“宋小姐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宋时予回想起电话挂断前的那一声感觉有点像是汽车碰撞的声音,她的心沉了下去:“我……朋友,他可能遇到交通事故了,但我不清楚他在哪个位置,我有些担心……” 中介小哥看她的脸色心想这可是十分的担心。 “宋小姐别急,我大哥是跑出租的,他们有一个全市的司机群,我这就请他问问现在有哪里发生了交通事故。” “那就麻烦你了。” 得亏赶巧,中介小哥在一边打了几个电话,差不多过了五六分钟他兴奋地告诉宋时予:“找到了找到了宋小姐!就在香樟大道刚刚发生了一起三车相撞的事故!” 三车相撞…… 宋时予的心算是沉到了谷底,霍闻的电话到现在都打不通,他是否就在这次事故中?他是不是受伤了?受了多重的伤? 宋时予没敢深想,尽管她不想和霍闻再扯上关系,但又不得不承认在得知霍闻可能出事时她也是真的焦急慌张,这些体现在无法平静的心跳和克制不住的肌肉紧缩。 她自知这种慌张跟听说一位普通朋友出了车祸是不一样的,是真正牵动她心弦的慌张。 “严重吗?”宋时予问。 中介小哥摇摇头:“不是很清楚,但我大哥说现场挺乱的,来了两辆救护车。” 宋时予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那个……今天我就不看房了,改天再联系你,谢谢谢谢……” 她得赶过去,她想万一霍闻真的出了什么事,在人生地不熟的云城会需要到她。 宋时予话都没说完,身随心动早迈开步子走了,中介小哥在后面大喊让她别着急,她根本听不进去,从大步走到疾走,然后小跑起来,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对他是怎样避之不及的。 她在路边截停了一辆出租车迅速钻了进去:“师傅!香樟大道!” 司机大哥不好意思说:“姑娘,那边出了车祸,估计都堵住了。” “我就是要去车祸现场的,我朋友在里面。” 司机一听二话不说发动了车:“明白了姑娘,你别着急啊。” 宋时予靠在后座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从昨晚霍闻莫名其妙发来的消息和早上迷迷糊糊接到的电话,还有刚刚……她本该对此毫不关心,但此刻这些点滴都莫名刺着心脏。 她摁开手机又给霍闻打了几个电话,无一例外都没人接,她望着窗外景物在心里估算着距离,从没觉得这段路竟然如此遥远。 其实宋时予所在的地方距离香樟大道并不算远,但可能是出了车祸封路分流的缘故路上有点堵车,十分钟的路程开了快二十分钟才到。 车祸中心已经被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宋时予在远处只能看见攒动的人头和警车、救护车闪烁的彩灯,周围来了许多交警吹着哨子疏通交通,宋时予匆匆下车一路小跑挤过重重人墙。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她侧身从人群里钻进去,前面事故现场已经被交警拉起隔离带围了起来,三辆汽车横七竖八地贴在一起,其中有一辆白车受损严重,整个后座的车门都被撞烂了,钢板挤压在一起,地上还有一滩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和白车并排挤在一块儿的出租车稍微好一点,只是几处车身受损,铁皮坑坑洼洼。 而罪魁祸首显然是和两车垂直的另一辆黑车,黑车车头受损,正对着白车被撞的一片惨烈的后座,引擎盖都瘪了进去,驾驶舱已经被弹出的安全气囊挤满了。 大致看了一眼事故现场宋时予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黑车应该是在行驶中车头垂直撞上了白车车身,白车被巨大冲击力推动向一侧又波及了隔壁车道的出租车。 宋时予定了定神,如果霍闻在这儿的话大概率会在出租车上,但她也不能完全确定,万一另外两辆车是霍闻叫的网约车呢? 她不敢耽误时间迅速掠过人群直奔一位执勤交警:“你好交警同志,请问事故现场有一位姓霍的先生吗?” 交警闻声抬起头:“好像是有一位姓霍,你是家属?” “我是他的朋友,他还好吗?现在人在哪?”宋时予焦急询问。 交警抬高了隔离带让她走进来,指了指后面的救护车:“当事人应该都在那边,你找找看吧。” 宋时予答了谢抬腿往救护车跑去,她今天穿着一双并不太适合跑步的硬底鞋,这一路跑跑走走磨得她脚跟隐隐作痛,但她顾不上这些。 事故现场嘈杂不堪,有伤者在痛苦呻吟,还有家属在无望哭喊,这样的场景不停刺激着宋时予的神经,她心神不宁地张望着从人堆里搜寻霍闻的身影。 焦急让她有些隐隐愠怒,愠怒霍闻自作主张的到来,以及愠怒自己难忘难改的条件反射。 越走近心跳越快,她生怕看见霍闻躺在担架上浑身血污,直到她一眼见着那人正好端端坐在救护车后面等医务人员上药的时候一颗心脏才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宋时予此刻后知后觉自己喘息有多急,连手心都被汗水浸到发黏发腻,她远远停下脚步杵着膝盖深深呼气,平复了好一会儿后才故作淡然的样子不紧不慢靠过去。 第20章 流萤 霍闻当时正靠着车窗和宋时予打电话,话还没来得及讲完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猛烈撞击打断。 他靠近车门几乎被撞地往旁边狠狠一倒,一侧身子霎那间都被震得发麻,手机就在那一瞬从他的手里甩出了车窗然后直接报废了。 霍闻这一车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被另外两车相撞波及到了,但他的右手因为当时正杵在窗沿上而遭受到了撞击的直接挫伤,不过好在没有伤筋动骨,医生说给他消消毒包扎一下就好。 最令他头疼的是那个壮烈牺牲的手机,没有了手机当代人几乎寸步难行,早上走得急他也没有带任何卡,只好紧急联系了远在益市的于小磊赶过来,但这怎么着也得四个小时以后了。 刚刚和宋时予的通话因为事故意外挂断,也不知道宋时予联系不上他会不会着急。 想到这他顿了顿,又否定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先生,我要帮您清洗伤口了,您稍微忍一下。” 霍闻抬眼,看到一位护士手拿一瓶双氧水站在他面前。 霍闻很配合地将手臂伸直,把伤口的一面转朝上:“没关系,我能忍,你只管倒。” 护士看他一眼,清洗伤口的动作尽量放轻柔很多。 可惜霍闻小臂上的挫伤面积不小,就是再轻柔也免不了一阵火烧火燎的辣疼,他簌得绷紧了肌肉,紧皱起眉头。 宋时予走到他身旁不远处看护士给霍闻的伤口消毒,他手臂上被擦伤了一大片,红肿的创口冒着丝丝血水,双氧水和盐水轮番冲洗过伤口时霍闻连下颌都都不自觉收紧,像是默默咬住了后槽牙。 也不知道霍闻是疼懵了还是神经太紧绷了,宋时予在一边站了半天他都没发现,眼神认真地盯着自己的手臂,盯到护士上完了药又裹好药棉和纱布。 “谢谢。” “不客气,你这几天注意别碰水,哦还要忌嘴,不然会影响伤口的恢复……” 护士事无巨细地嘱咐完注意事项,她还要去给别的伤者处理伤口,刚一抬头就瞥见了站在一边的宋时予。 “小姐,您有哪里伤着了吗?” “没有,我是来等人的。”宋时予唇角弯弯,向护士递去一笑。 霍闻本来还沉浸在伤口突突跳着疼的余韵之中,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几乎怔住,他不敢相信地回过头正好对上宋时予的视线,一瞬间连做表情都忘了,怔然问:“时予?你怎么在这儿?” 霍闻这会儿衬衣皱皱巴巴的还蹭着些灰尘和血印,头发呆呆翘起几缕,手臂上裹着纱布,面色因疼痛有些泛白,额头分布着晶莹汗珠,加之高大的身躯局促挤在车尾一小方天地,看起来有些狼狈。 愈是狼狈反而愈是显得他那张面容好看得十分出类拔萃,宋时予撇开眼。 “你电话突然挂断了,我预感不妙就找来了。” 宋时予说得平静轻巧,就好像她正在附近散步不小心遇上车祸现场进来逛了一圈还顺便发现了一个熟人一样。 “我手机摔坏了。”他解释。 霍闻想原来宋时予还是会担心的,当然这是因为她待人向来宽和,但也说明了她心底里还是会拿他当朋友的……即使不是,至少也和陌生人有着差别。 不是陌生人就好。 霍闻这样想着,眼睛也亮了起来,笑得温柔。 宋时予避开直视他的笑容,垂眼看他裹着纱布的手问:“还有其他地方伤着了吗?要不还是上医院看看保险些。” “没其他伤着的地方,就这一处,也不严重。” 宋时予看着看着不自觉皱眉,又问他:“确定?” 霍闻“嗯”了声:“别担心。” 宋时予没再说什么。 护士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巡视,顿时懂了,先对宋时予说:“您不用担心,确实不是很严重的伤口,但也需要按照医嘱静养。” 宋时予点点头。 护士又转而对霍闻说:“先生,这边现场应该没有你的事了,既然家属来接你你就可以先走了。” 宋时予反应了一下,连忙否认:“不是……” 她情急之下看向霍闻,连眼神都像是在澄清他俩没关系。 而霍闻好像没听见一样,突然对自己裹着纱布的手臂产生了浓厚兴趣。 护士只点点头,心领神会地离开了。 宋时予目送护士离开,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哪一点看起来像是那种关系,而且刚刚中介小哥和司机都叫她别着急,她看上去明显很着急吗? 宋时予偏头收了收表情,再看向霍闻时对方竟然还表现得一脸纯良,嘴角挂着浅笑。 “笑什么?” “没,就是你突然出现在这里我还挺惊喜……挺开心的。” 宋时予表情淡淡:“你缺心眼吗?都遇上车祸了还开心。” 被骂缺心眼的霍闻一点不生气,反而觉得宋时予损起人来十分可爱:“我费尽苦心都约不到的宋小姐遇着一场车祸就主动来了,这意外也能算是荣幸了。” 宋时予即刻反驳:“哪有拿意外当荣幸的?晦不晦气……” 她本来还要接着说“呸呸呸”,但从霍闻的表情里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过度,又默默把后头的话咽回去,转而问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宋时予人都到这儿了也不可能看他一眼确保没事转身就走人,而且霍闻这会儿受了伤,手机也坏了,宋时予不忍心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 这是在云城,她怎么着也得尽地主之谊,所以她决定看在霍闻是伤患的份上暂时放下心里的芥蒂做个善事,至少带霍闻去吃顿饭再把他安安稳稳地送回住处。 宋时予这句话就是一个信号,如果她不愿管自己那问都不会问,只会说“你没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但她问了,说明她的态度软了下来。 霍闻思索了一阵,表情故作轻松:“我已经联系了我的助理,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吧,顶多四个小时他也就到了。” “四个小时?”宋时予愣了,“那你晚饭怎么办?” “没事儿,平时工作也经常不吃饭,习惯了。”霍闻语气平静。 宋时予觉得一阵怪异,这人之前打电话还非要请自己吃饭,这会儿她都给了这么大个台阶了他又不下了,莫名其妙。 “你这趟也挺倒霉的,我请客。” 霍闻又摇摇头:“宋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今晚不是没有时间吗?我不好打扰吧……” 宋时予满脸黑线:“……我有时间。” “真的吗?”霍闻抬眼看着她,脸上表情又变了几番,最后定格在为难,“宋小姐不必考虑我,我没关系,你忙你的就好。” 还来劲了…… 宋时予默默深吸一口气:“我不忙,有什么事都被我推掉了,单纯就是因为我今晚想歇息一下,你吃吗?” 霍闻这才心甘情愿地应下来:“这样啊,那就谢谢宋小姐了。” 宋时予:…… 事故现场没霍闻什么事了,还没到晚饭时间宋时予就先带他去买了一个新手机换上,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霍闻这伤口创面不小,搞不好可能发炎,于是又自作主张给他买了些消炎止痛药。 霍闻知道自己的身体到也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伤就发炎,但他没有推拒,虽然估计一年到头也用不上这些药,但这会儿拎着装药的塑料袋他很认真地觉得这次受伤挺值的,毕竟让他获得了宋时予的很多特别关照。 霍闻不怎么吃辣,晚上宋时予思考了一下带他去了一家炖鱼火锅,清汤火锅佐以香辣料碟,正好可以兼顾两种口味。 不过席间宋时予颇为意外地发现霍闻一直都是沾着蘸料吃的,而且吃得脸不红心不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吃辣了。 宋时予一开始还绷着神经,挺不自在的,甚至有点后悔脑子一热提出带霍闻来吃饭。 不过好在霍闻一直保持着吃饭时不怎么聊天的优良习惯,即使聊也只讲一些彼此工作上的事以及几个两人都去过的欧洲国家和一些旅途趣闻。 话里行间非常有礼貌有分寸,丝毫不提那些让人尴尬的往事,也不触及宋时予不想提及的话题,倒是让宋时予慢慢放松下来。 不过她也并不意外,霍闻与人相处向来就谈吐有方、谦和有礼,抛开别的不谈他一直是一个很有魅力、相处起来很舒服的朋友。 当然这仅限于其他人,宋时予抛不开这些“别的”。 既然霍闻现在有手机了宋时予也就没必要再把他送回住处,不然怎么想都感觉有点怪。 她本打算两人就在此告别,结果反过来却是霍闻坚持要送她回去。 所幸宋时予家离这儿也不算远,步行十多分钟也就到了,宋时予也只好随他去了,权当饭后消食。 两人在月色之下慢慢走着,宋时予不怎么开口说话,霍闻也不多打扰她。 云城是一座很美的城市,路边的绿化带里种植着各式鲜花,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夜风送来一阵阵醉人香气,染满路人周身。 霍闻不由开始设想小时候的宋时予是怎样的,从前宋时予很少讲述在意外发生之前的那些属于一个少女的单纯烂漫的经历,此时他置身这座承载她那段生活的城市,才真正有了设想的依据。 他的设想也不太特别,脑海里有了个扎马尾辫的小女孩的模糊影子,她每天上学放学都会走过种满鲜花的大道,或许还会采上两支带回家里插在桌前,蝴蝶是否会循着香气停在她的窗台? 对了,宋时予很喜欢蝴蝶,这是传承自她的父亲,她甚至还有一本蝴蝶标本图册,是个非常浪漫的爱好。 不过认识她那会儿她就不怎么搜集蝴蝶标本了,毕竟许多品种的标本都很昂贵。 霍闻想着就随口问起来:“你现在还收集蝴蝶标本吗?我朋友送了我一些,下次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就拿回去。” “这些年工作挺忙的没时间收集了。” “那可惜了。” 宋时予问:“怎么?你也对蝴蝶感兴趣?” “偶尔见着也会买回家。”霍闻顿了顿,“不过……” “嗯?” “蝴蝶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意向,代表了自由、爱和生命之热。”霍闻问她,“你听过一首诗吗?” 他脚步缓慢走着,抬眼看向前方,在夜色中酝酿着什么。 “Mind''s underground moths grow filmy wings and take a farewell flight in the sunset sky. “The butterfly counts not months but moments, and has time enough. “My thoughts, like sparks, ride on winged surprises, carrying a single laughter. “The tree gazes in love at its own beautiful shadow which yet it never can grasp.” 哗啦一声,凉风侵袭而过,花枝颤抖着落下一地残香碎屑,泊油路是花香点缀的天幕,星河流淌在路人脚下,捧起小心翼翼的梦。 霍闻低低吟诵,声音深沉而温润。 比起星子,柔和月色似乎更怜爱落花,穿云而过铺洒而下,照亮了大地的星河。 这月色中霍闻的声音像是落花的吟唱,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宋时予的心弦上。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宋时予的脚步慢了下来,霍闻微微侧身注视着她。暖黄的灯光从身后打过来,宋时予的表情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明,霍闻将语调放缓,无比柔和地念出最后一句。 “Let my love, like sunlight surround you and yet give you illumined freedom.” 不远处枝头上忽然一阵凌乱振翅声,两只鸟儿抖落一树枯叶扑腾飞走,在夜色中隐去。 宋时予不可否认这一刻她的内心出现了一些震颤,震颤来自于霍闻,也来自于直击她灵魂的渴望与酸楚。 她刻意避开霍闻的目光,开口是一贯平静无波澜的语调:“好巧,我爸爸曾经也念过这首诗给我听。” 霍闻知道宋时予父亲的事情,柔声说:“是吗?毕竟是‘时予’,叔叔一定希望你拥有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宋时予不含笑意地笑了一声,反问:“可惜那个希望也没有实现不是吗?” 霍闻神色一滞,话语变得苍白起来:“也不是这样的……” “没关系。”宋时予出声打断他。 霍闻直觉宋时予的话没有说完,安静等待。 宋时予超出他一步距离停下脚步,双手插在衣兜里立在原地,昏暗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霍闻看她肩背微微一沉好似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其实也不需要这些。” 像是说给霍闻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霍闻那一瞬间感觉宋时予非常孤独,似有寒冰从她脚下而起向四周迅速蔓延,将周遭的生气与暖意通通驱赶,星河骤然被冻结,落花黯然失色,唯独把她一个人划进一方落寞世界里。 霍闻察觉得到宋时予的情绪不太好,但无法问出口,更无法安慰。 此时此刻他没有资格多说什么,有些事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周围每一个本该给予宋时予关怀的人反而都在对她施加伤害,他也从未给过她爱意铸成的自由。 宋时予已经是用一种对自己十分残忍的苛刻来拒绝,这种看似洒脱的态度都是她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堆砌起来的高墙壁垒 也就那么一瞬间,下一秒宋时予就恢复了常态:“我家就在这儿了,谢谢霍先生送我回来,西服的事我确实没有时间,毕竟还要给曲小姐做婚纱,今天是意外,下次别再冲动了,你的伤记得按照护士的嘱咐静养,祝你早日康复,请回吧。” 意外,什么意外?是指车祸的意外,还是她的出现只是意外? 霍闻努力维持着自己温和的表情,突然对她说:“刚刚你……别这么想,无论叔叔还是奶奶,他们如果见到今天的你都会很欣慰。” 恰恰无论宋方和还是奶奶,那些记忆宋时予都不太想去回忆,但霍闻这么一提,她的胸口处又无端一窒,咳嗽的冲动涌上来,宋时予憋住了,只是清了清嗓子。 模糊记忆里她看见一棵大榕树,她知道那棵大榕树是林城奶奶家楼下的,她不会忘记大榕树,只是忘记了某个在大榕树下的夜晚。 这记忆为何在此时突兀浮现一角?或许是和霍闻有关,但时间线混乱着,和霍闻有关的一切就像叠成一摞的半透明卡片,每一部分都透着另一部分的残影,宋时予区分不太清。 她又淡淡“嗯”了声。 霍闻看着她,对她笑说:“你看,今天的星星很亮。” 宋时予一阵莫名其妙,抬头看了看天,说:“是,挺亮,明天是个晴天。” 她不知道霍闻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是什么意思,再看过去时霍闻的表情竟然有些僵硬。 霍闻和她对视片刻,最终也似普通朋友那般礼貌道别:“那你进去吧,我走了。” 他颔了颔首,转身走入了夜色里,宋时予似乎看见了他强撑起来的平和表象在那一刻尽数碎裂。 不撞南墙不回头…… 最好就这样吧,话到此处已经算得上是补上一个体面的告别了。 宋时予感觉心累,双手插在兜里低垂着头慢慢吞吞地走进小区大门,还没走几步突然她感觉刚刚一个晃眼而过的影子非常熟悉,宋时予脚步一顿,脑子霎时清明过来。 …… 她默默咬牙在心里暗骂倒霉,等再抬起头来时,她清清楚楚看清了站在两步之外的那个人。 “妈。” 现在不止是心累了,宋时予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两步之外的李兰茹手里举着一个四四方方包装完好的纸箱子,看她的表情有些怪异,估计是刚刚下来拿快递的,就这么巧撞见了她和霍闻。 “拿快递吗?”宋时予装作睁眼瞎走上前去接过快递盒,故作自然地问了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啊……是啊。”李兰茹接了她的明知故问,只是眼神频频往刚刚霍闻刚刚离开的方向瞟,斟酌了一下语气,“那个是……呃……” 宋时予也不想藏着掖着:“你认识的,霍先生。” 宋时予这么直接倒让李兰茹不知该怎么接话,气氛一时变得有点沉默有点尴尬。 “啊对,小霍啊,我记得。” 宋时予没有多加解释,就笑笑,显然没有想和李兰茹聊这位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熟人的打算。 “时予,那个……你们……” 两人一起往家走,李兰茹打破沉默但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说,当年的事犹在眼前,她自知那时气昏了头对宋时予说的话太过分了。 “碰巧遇见了就一起吃个饭。” “这样啊。”李兰茹不太相信碰巧的说法,又试探问,“你们现在恢复联系了吗?” 宋时予脑子里又闪过一些零碎片段,是李兰茹的声音在责问她是否为了生活轻易甘愿要将一辈子拴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她没来由得有些烦躁,似乎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深沉呼吸了两下,声音也变得有一点生硬:“没有联系,工作上的交集而已。” 和记忆中那次李兰茹的反应不同,此时的李兰茹出乎意料得温和,反而说:“时予……当年的事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说那样的话。” 这是李兰茹头一次为了那件事情道歉,纵使这件事是导致母女俩关系僵化的直接原因,不过如今时过境迁,反正不开心的记忆她都忘了不少,该放下的也都放下了,重提没什么意义。 这个道歉不能说没一点用,但总之是迟了点,只不过在她的陈年旧疤上轻轻剐蹭了一把,伤口还是伤口,永远不会愈合如初。 安静了片刻,宋时予回答:“没事儿妈,不是什么大事。” 李兰茹拿不准她的想法,但肯定不是真的没事儿,她蹙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道:“时予,其实妈妈仔细想想,关于小霍吧妈妈看得出来他也……” “妈——”宋时予出声打断她,“以前的事就不提了,已经过去了。” 李兰茹感觉到了宋时予对这个话题的抗拒,也就不说了,只是有些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诗歌来自泰戈尔《流萤集》节选。 “潜藏心底的飞蛾生着薄如纱翼的翅膀,在落日洒金的暮色中漫舞着离愁。 蝴蝶细数的并非月份,而是瞬间,它的时光因之而富足。 我的思想宛如烟火,带着淳朴的笑,乘载于惊羡之羽翼。 树木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它的倩影,却永远无法将它捕捉。 让我的爱如阳光般将你拥抱,并赠你光辉璀璨的自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流萤 第21章 对峙 在云城的日子宋时予去拜访过孟晓竹的父母,做了十几年隔壁邻居,孟家父母都把宋时予当半个女儿,再见时也难免情绪激动。 他们只知道宋时予家搬到林城后又出了些变故,后来她出国上学一去就是六年之久。 孟晓竹也没有同自己父母讲过宋时予和李兰茹闹矛盾以及在瑞士养病的事,前者还是李兰茹搬回云城后两家又有了走动孟家父母才猜到的。 毕竟每每谈及宋时予时李兰茹的表情都不太好,看起来是说两句就快要流泪。 这么多年邻里,孟家父母对李兰茹和宋时予的脾气性格都大致了解,那母女俩的矛盾点也就不难猜测了。 老两口猜测到了也只能叹气,叫孟晓竹和宋时予聊天的时候要多多开导她。 直到宋时予这次回来,时隔这么多年再见着这个孩子老两口都有点认不出来,倒不是容貌变了多少,实在是气质太沉了,不太像记忆中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了。 这可把孟家父母心疼坏了,觉着宋时予在外头肯定受了天大的委屈,挑着家里最上乘的物件招待她,走之前又往她手中塞了一大堆东西让她带回家里慢慢吃,差点还要给宋时予塞红包,被宋时予好说歹说才谢绝了。 老实说在孟晓竹父母面前宋时予反而更加自然放松,即使多年不见也熟络很快。 晚上给孟晓竹打电话聊起这事时孟晓竹还抱怨她都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要不你去做我家女儿得了,省得我爸妈天天念叨你。” “是吗?念叨我什么?” 孟晓竹不说念叨什么宋时予也知道,当年李兰茹在变故之时做的事情连孟晓竹妈妈都气得几乎要和她吵起来,念叨来念叨去也无非是在心疼宋时予,或者也可以说夹带着一丝丝可怜吧。 宋时予不排斥可怜这个词,但她也确实害怕别人每每谈及她第一反应都是可怜。 她只好在电话里和孟晓竹讲:“你可别再跟他们聊那些苦情戏码了,聊多了伤心,年纪大了要少忧心,对身体不好,多和他们念叨念叨我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吧。” 世界上哪有人这么一本正经地把自己的痛苦经历称作“苦情戏码”的? 孟晓竹附和着宋时予的话答应她,突然对宋时予的病有了进一步感悟。 在云城的其余时间宋时予都在忙着看房子,终于在临走前把这事定了下来。 一办完过户宋时予就托孟晓竹联系了一位当地的室内设计师做设计图,预期是年底前就能动工装修,等九月宋乐心读高中前就能搬过来了。 自从上次之后宋时予和霍闻再没有联系过,回归各自的生活,似乎真的给所有前尘画上了一个句号。 不过这只是宋时予单方面认为的。 那天的话让霍闻辗转反侧了好几日,他深知自己曾经的一切给宋时予带来的伤害,宋时予或许连恨与怨都没有,六年时光足以冲淡很多事。 如今的她摆脱了曾经的困局,事业有成,肆意潇洒,或许想起那段日子也会释然笑笑,将其归结于年少,轻飘飘一句话把它置之高阁,被岁月封藏。 心底一个声音不断提醒着他如今还能再见已经是上天对他的怜悯,而他甚至还得到更多了些,比如一起吃过了饭,一起散过了步,这超越了怜悯,可冠名为馈赠。 也许一切就该在此画上圆满句号,可这几日只要回想起那晚与宋时予告别时的场景,霍闻心脏就钝痛起来。 即便习惯了在寒夜里生存的人也永远不会消磨掉对日光的向往,无论刻苦坚守了多久,只要得到一丝丝光的眷顾,坚固堤防就会被尽数摧毁。 那是一个瘾,想要多感受一点点,想要抓住它,然后拥有它…… 从宋时予出现,霍闻的心防就崩塌了。 两千多天的思念堆叠,汇聚成汹涌海浪呼啸而来,脆弱不堪的堤坝应声决堤,咸涩液体不要命地往外奔涌,将他卷入暴风骤雨的洪流中。 回到海市后霍闻一刻不耽误直接登门拜访了曲浩泽和文梦萍,为临时缺席订婚宴的失礼赔罪,当然重点并不全是这件事。 曲浩泽和文梦萍也不真要为难他,况且当天自己女儿也不在场,曲家和霍家在这件事上都一样的,想想也就算了,反正最重要的是两家的联合。 “小闻,佳婧在楼上呢,你们小孩儿说说话吧。”文梦萍手托青瓷茶碗,用碗盖轻轻撇着茶面浮沫。 霍闻此次登门的主要目的正是曲佳婧,他和曲浩泽文梦萍打了招呼就上楼去了。 曲佳婧一早就知道霍闻来了,但没下去迎接。 她还在为订婚宴的事生气,虽然明白霍闻确实是因为公司的事走不开,但也气他如此不把自己当回事。 即使霍闻对自己毫无意思,她仍旧寄希望于“妻子”这个法律上的身份能让她从霍闻那里得到哪怕一丝丝的偏爱和重视。 她趴在大床上翻书,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就竖直了耳朵听楼下的动静。 过一会儿楼下霍闻和父母的谈话停了,楼梯响起脚步声,是往楼上来了。 曲佳婧迅速地从床上翻坐起来,对着梳妆镜捋捋头发,然后才举着书走到飘窗前背对房门坐下。 曲佳婧的房门敞着,霍闻在楼梯口就瞥见她坐在飘窗前,他走到房门口停止了脚步,屈指扣了扣门。 “进。”曲佳婧头也没回。 “订婚宴的事,抱歉,当时确实事出突然,抽不开身。”霍闻走进两步就站定了。 曲佳婧微微偏头,余光扫见他手上提着的礼袋,又转回去满不在意道:“霍叔叔和荆阿姨解释过了。” 霍闻见她还是生气的样子,缓和语气说:“这件事我考虑不周,希望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他道歉的语气很诚挚,同时将礼袋端端正正放置于身边的木质柜台上。 放在平时曲佳婧大概会为霍闻出差还不忘给她带礼物感到片刻欣喜,但在此语境之下,曲佳婧开心不起来。 他的做法丝毫不欠妥,但没有一点温度,大概代入任何人都可以,甚至客户。 曲佳婧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开,看向霍闻:“你来就是说这个吗?那好,我不困扰。” 曲佳婧嘴上说着不困扰,但霍闻看得出来她好像更加生气了,他对情绪不是一个不敏感的人,恰恰相反,他对情绪的感知能力异常敏锐,不过他并不打算奉上安慰。 “佳婧,我今天来还有另一件事。” “什么?” 霍闻考虑了两秒,适当措辞:“我们都清楚,婚约本质上只是霍曲两家利益的联合,实际上跟我们有没有感情没有一点关系。” 曲佳婧听话头不对,眼神谨慎地看他:“你要说什么?” 她能猜到,莫非就是劝她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霍闻说过许多次,曲佳婧已经学会了用沉默应对即可,再不行就告诉霍平骁,或者和霍爷爷诉苦,他们会替她稳住霍闻,总之霍闻最终都没有能劝动她,就这么一直到了今天。 但曲佳婧还是隐约有一丝担忧,因为这一次的情况更加特殊。 霍闻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像平时公司大会宣布决议时那样平静,但还是尽量放柔了语调:“结婚于我们的关系而言是个灾难,像我从前就和你说过的,我只把你当作妹妹,从前如此未来也如此,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改变,所以婚姻关系除了一个名头以外,什么都不是……” 迎着曲佳婧渐渐难看的表情,霍闻继续说:“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和平解除婚约。” 解除婚约—— 脑海里某根弦一霎那断掉,曲佳婧怔忪片刻后站起来大步跨过去把房门关上,绝对不能让父母听见霍闻说的话。 “你说什么?”曲佳婧背靠着房门紧盯霍闻,满脸写着不可思议,“解除婚约?不可能,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同意。” “我知道这个提议很突然,但希望你认真考虑我的话,认真考虑这段婚姻的性价比。” “我不考虑。”曲佳婧一口回绝,眼神躲闪着不看他,“管他什么性价比的,反正我不答应。” “和平解除婚约,或者你对外宣称和我不合适,无论什么理由,责任往我身上推就是。” 霍闻看她的眼神像是有实质的重量,曲佳婧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她慌乱起来。 “霍闻哥哥……我是真心实意为你啊,我、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一点都看不到吗?” “我感谢你的真心付出,可这不是我们结婚的理由,感情也不可能靠某一方单方面的付出来构建和维系。” 这话说得有够含蓄,曲佳婧怎么会读不懂?毕竟等待是她一厢情愿,也是对霍闻的绑架。 “怎么不可以?我愿意不就好了?”曲佳婧尽量压低声音,但语气还是因为情绪的强烈波动而变得尖锐,“你一句轻飘飘的感谢就完了吗?我说了我不同意!” 霍闻看着她迅速红透的眼眶,几不可闻地叹了声:“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婚约,我已经因为当时的不成熟和妥协耽误了你的时间,所以现在更应该及时止损。” “不行!”曲佳婧掩耳盗铃般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霍闻看着她的样子心生疲惫,曲佳婧从小到大性格娇气,因为自己比她大又是个男孩儿所以事事都哄着她让着她,霍闻对此无所谓,顺着她的意哄就哄了。 可是此刻在这件事上他真的没有闲心去哄她,而且他无法再做出那样的举动,从前那些举动只是一个大哥哥对年纪小的妹妹,但现在这些举动会被曲佳婧误解成给她希望。 “佳婧,我知道这几年你和我相处并不快乐,你不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变得很奇怪了吗?” 曲佳婧合上眼不愿再听下去。 霍闻继续耐心又残忍地循循善诱:“这是你想要的吗?” 曲佳婧想摇头,可摇头就等同于认同霍闻的提议,她偏开脑袋,毫无回应。 “没有爱情的维系,婚姻只是一副套着你我的空壳而已,又为什么做这种无谓的纠缠呢?” 尽管她再努力想忽视掉霍闻的字字句句,可泪珠子不听使唤,涌出眼眶砸在地板上,证明她都听到了。 房间里静了很久,曲佳婧忍着哭泣的声音,半晌双手终于徒劳垂下,强行扯出一个笑容:“没关系的霍闻哥哥,我不需要你爱我,只要我爱你就好,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啊……我不介意的,真的,我能等六年就能等十年、二十年……” “别这样佳婧。” “我会做好你的妻子!”霍闻一开口曲佳婧情绪就变得激动,霍闻只好安静地任她发泄。 “只要这一个身份这就够了,霍闻哥哥……别说这种话了……求求你了……” “可我不能接受这样名存实亡、貌合神离的婚姻。” 霍闻丝毫没有因为她脆弱的神情和祈求似的话语心软半分,曲佳婧表情一凝,缓缓抬起头看他。 像是突然意识到撒娇不再好用的孩子,无论软磨硬泡、啼哭祈求,霍闻这次没有一点让步,曲佳婧表情既惊讶又无措,还带着一丝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借口!” 泪水已经把她干净白皙的脸庞弄得一塌糊涂,霍闻面色不变,从一旁抽出纸巾递给她,曲佳婧没接,盯着他的脸把指尖攥得发紫。 霍闻的平静让她愈发如芒在背,因此变得口不择言:“因为宋时予。” 听上去是问句,但她用了陈述的语气。 霍闻闻言并不迟疑,毫不避讳地对上她的目光,眼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阐述事实一样:“不完全是。”。 毕竟解除婚约的事他早就在计划中,只是屡次遭到阻拦。 “她让你和我解除婚约?” “跟她没关系。” 曲佳婧看他一时竟微微蹙起眉头,这是他今天唯一一个蕴含主观情绪的表情。 曲佳婧看了他片刻,走到床前抓起手机,但她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举着手机,对霍闻说:“我要告诉霍叔叔。” 比起皱眉,他现在的情绪显然变成了烦躁。 曲佳婧也就是这么说,但她没真这么做,她只是在威胁霍闻,毕竟和之前不同,如果涉及了宋时予,她未必敢去挑拨那根底线再一次毁灭掉她和霍闻好不容易重新建立的关系。 而且如今的宋时予……招惹她不是个好主意。 于是曲佳婧现在陷入了两难,她只好拿捏着这个虚假的挡箭牌尝试用语言去刺激霍闻。 “霍闻哥哥,你以为这么做她就会原谅你吗?不会的。” 曲佳婧走近一步努力仰起脖颈,目光如刺一般穿透霍闻,好像想要从他无波澜的外表之下寻找到什么。 “连我都看得出来宋时予在躲你,霍闻哥哥,当年的事你忘了吗?你还记得她为了逃离你做了些什么吗?你看,无论你怎样做,她最后还是要走的,你就是奉上百倍千倍的真心她也不会稀罕,她就是这么固执,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且她还要给我做婚纱……”说到这里曲佳婧莫名笑出来,“她多认真多敬业啊,你真觉得她对你有哪怕一点点的上心吗?所以你们又何尝不是无谓的纠缠?难不成你还想继续把她关在自己的房子里,你觉得现在的她还能被限制住吗?” 曲佳婧不会希望和霍闻的关系变得僵硬,哪怕霍闻不爱她,她也努力在他面前扮演着大度从容、善解人意的样子,并坚信如此霍闻就能慢慢接受她。 可宋时予出现后她紧绷的弦就一次次被拉扯,焦虑的火焰将她维持了那么久的从容不迫燃烧殆尽,此刻她发泄一样说着这些尖酸刻薄的话语刺激霍闻,心中是报复般的复杂快感。 霍闻不说话了,曲佳婧努力想从他身上找到一丝裂缝,可他还是那样平静,或许比刚才更冷。 两人就这样无声对峙良久,曲佳婧终于露出一丝苦笑拉开了房门:“我不会同意解除婚约的,我累了,你走吧。” 她不再理霍闻,走回飘窗前坐下,抬起书本继续看起来,仿佛中间这一段都没有发生过。 霍闻在原地站了片刻,说:“佳婧,解除婚约只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依旧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说的话……” “这不是为了宋时予,没有她的出现我依然会这么做,所以这一次即使你要告诉我爸或者我爷爷都无所谓,我的决定不会改变,当然还是希望你能考虑到我爷爷的身体,他现在操心不了这么多事了,但无论如何现在你们同样也无法限制住我,所以别去打扰宋时予。 “你说得对,或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我也没奢求过她的原谅,即便往后余生孤独终老,也是我理应为伤害她付出的代价。 “就算是为此,我也不能继续耽误你。” 霍闻走时替她拉上了房门,曲佳婧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一般,无力地倚靠在窗框。 第22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乔一大秀的服装已经到了制作成品的阶段,整个工作室都是备战的状态,连国庆节都没空休息。 大半个月过去乔一的法拉利总算是修好了,车是侯峥亲自开过来送还给她的。 “我早就说她这车技还得好好练练,得亏撞到的是我的车。”乔一给侯峥小声吐槽。 侯峥坐在一边喝着咖啡也附和道:“巧了,我也这么说,马路杀手可不就是她这样的。” 两个人一齐笑起来。 宋时予结束工作合上电脑将手臂举过头顶伸直拉伸,一整天坐下来腰酸背痛的,她摁着自己的关节一动就咔咔作响。 这会儿五点不到,她收起自己的物品准备下班。 孟晓竹国庆休假本来准备和她约着去周边旅游的,可惜宋时予跟着乔一忙起来三天假期就飞速流走了,于是孟晓竹改了主意来海市陪她几天。 宋时予要提前去高铁站接孟晓竹,走之前打算给乔一说一声,这才从小陈那知道了侯峥来还车的事。 宋时予到会客室时两个人正在聊天,她出声打了招呼,抱臂倚着会客室的门站定了。 侯峥闻声抬眼望去:“呦,宋小姐——” 今天的宋时予和之前见过的两次都不太一样,可能是忙于工作没有精致装点打扮,一套亚麻色的宽松休闲服松松垮垮笼在身上,衣袖揽到手肘,露出藕节一样修长白皙的小臂,随意盘在头顶的发髻中几缕发丝松散垂下,透明框眼镜几乎挡住了半张脸。 她脸上挂着微笑,无雕无琢倒显得那嘴角上扬的弧度很是明媚,下巴尖尖的,看着要比她本来的年龄小很多。 自从毕业以后侯峥很久没有再见过这样素净又不失惊艳的女孩儿,到底是美人,连底子都这么脱俗,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侯峥开始不住猜想这样的人学生时代该是何等青春洋溢。 宋时予迎着他的目光加深了笑容,歪歪头询问他有什么要说的,侯峥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目光太过明显了,干咳两声岔开话题:“那个……大过节的你们还在加班,辛苦了。” 宋时予好像完全没在意他刚刚的愣怔,说:“没办法,大秀在即,最忙的还是学姐,都熬了几个大夜了。” “是吗?”侯峥转向乔一。 乔一无所谓地摆摆手:“习惯了就没什么,忙过这一阵就好了,我这也正打算放两天休息休息。” 说到这里乔一便问起了宋时予,“时予,这是下班了吗?刚好待会儿一起吃晚饭吧。” 宋时予道了谢:“不了学姐,今晚晓竹过来我得去接她,我就来打个招呼,改天我请客大家再聚。” “这样啊,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好,那我走了。”宋时予说着和两人挥挥手,转身离开。 侯峥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几乎是目光如炬。 “咳!” 侯峥被乔一的声音猛然唤回神志,乔一正一脸玩味的表情盯着他看。 “那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端起咖啡故作镇定地品尝,倒也没否认。 “时予上学时候就很受欢迎。” 侯峥说:“我猜也是。” “那个时候还有两个外国男孩儿为了追她打起来了。” 侯峥颇有兴趣地问:“还有这事?那谁打赢了?” “没人打赢。”乔一杵着下巴对侯峥讲述,“因为时予对他们说‘你们想要追我,就凭这点本事吗?’他们俩都愣住了,没打下去。” “宋设计师还挺有个性的。”侯峥笑起来。 “是啊,追时予的男孩很多,个顶个优秀,但她从来都没答应过。” “嗯?” 看侯峥一脸新奇,乔一非常理解:“很意外吧?” 侯峥点点头,确实很意外,虽然说是有点刻板印象,但他一直以为像宋时予这样长得漂亮能力出众还有大把追求者的女孩,特别还在时尚圈子里工作,因为有很多挑选的余地肯定是谈过几段恋爱的,没想到她却把追求者都通通拒绝了。 侯峥忍不住提问:“宋设计师是否是独身主义者?” 乔一回答:“我倒也没问过这个。” 侯峥点点头,不再追问,毕竟是别人的私事,正巧侯恩琪打来了电话邀两人去吃饭,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 晚上宋时予和孟晓竹正一齐贴着面膜靠在床头看电影时接到了乔一的电话,乔一给整个工作室都放了两天的假,这个时候打来应该不是工作上的事。 宋时予接了起来:“喂,学姐。” “时予——”乔一那边好像是在夜店里,声音挺噪杂的,导致她只能扯着嗓子讲话,宋时予将听筒拉远了一些。 “有什么事吗学姐?” “是这样,我一朋友组局打算后天去玩密室逃脱,我突然想起来晓竹不是来了吗,正好你俩要没什么事的话就一起吧?” 乔一晚饭和侯恩琪一同吃的,侯恩琪爱玩儿,听说乔一要休两天立马就提议凑几个朋友一道去她心心念念很久的新密室。 可惜赶上国庆,她的好友们大部分早天南海北四处潇洒去了,剩下几个能凑起来的算算人也不够。 乔一猛地想起了宋时予和孟晓竹,加上她们俩就整好合适。 于是两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乔一立马就联系了宋时予。 乔一说话声音很大,孟晓竹坐在一边听得一清二楚,闪烁的目光出卖了她的兴奋。 宋时予知道孟晓竹很喜欢玩密室逃脱和剧本杀一类的游戏,之前打电话时听她说起过好几次,早就说回国要带宋时予一道去,宋时予猜想孟晓竹玩这些应该挺厉害的。 宋时予也就在苏黎世时和乔一及另外几个同学去过一次,总之不大感兴趣。 但既然是乔一的邀请,孟晓竹又这么兴奋,宋时予也就答应了下来,反正后天也没什么安排,想来乔一的朋友多半都是时尚圈子里的人,宋时予也没多问。 直到到达约定的地点时宋时予才深深明白自己没有多问是多愚蠢的决定。 乔一的朋友约来的人分别是侯峥、蒋琳、曲佳婧…… 以及霍闻。 霍闻和宋时予见到彼此时是同样的诧异,自从上次在云城分开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过任何联系了,此时此刻突然又被凑到了一起,有些措手不及的促狭之感。 乔一给众人介绍道:“时予大家上次都见过了,这位是时予的朋友晓竹。” 孟晓竹上次也见过他们,不过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她给所有人统一打了招呼,但视线在环过霍闻时却停留了那么片刻。 霍闻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把视线递给了宋时予。 宋时予只给他点头示意了一下,尴尬地转开了目光,结果又和坐在另一边的曲佳婧以及她身边的蒋琳对上了眼神。 在场的还有不知当年隐情的其他人,宋时予也不好表现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打了招呼:“曲小姐,蒋小姐,好巧。” 曲佳婧没想到侯恩琪约的朋友会是乔一和宋时予她们,上次和霍闻吵那一架也吵到了宋时予身上,虽然宋时予并不知情,但她依然觉得此刻和宋时予面对面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还有霍闻见到宋时予时的眼神和表情,别扭中又让她多了一丝不痛快。 曲佳婧保持微笑回她:“宋老师,好久不见。” “原来你就是Aurora!”说话的是上次追尾时和侯峥一起的女孩儿,“上次的事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我车技不太好,哦哦对还没介绍呢,我叫侯恩琪。” 之前宋时予还以为这个女孩是侯峥的女朋友之类的,原来是妹妹。 “原来是侯小姐,你好。” “叫我恩琪就好啦!” 侯恩琪挺大方的,面对陌生人也不怯,是个活泼性子。 “好。”宋时予笑笑,找了个离他们不远不近的角落坐下,无言了。 人都到齐了,老板那边还在收拾房间检查机关,大家于是坐在休息室里聊天等待。 聊天的主阵营以侯峥、侯恩琪和乔一为首,宋时予就坐在一边默默看着手机,偶尔有人cue到她时就答个话。 这一小段时间宋时予观察到曲佳婧和霍闻之间有种诡异的氛围。 首先是两人离得很远,其次这么半天两人连视线上的交流都没有过,也不和彼此说话。 霍闻还算正常的,平时他就这样,曲佳婧就显得很反常,好像是刻意要和霍闻拉开距离一样,这种反常被宋时予归为闹别扭。 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了霍闻在云城的场景,顿觉一阵牙疼,她当时被担心冲昏了头脑,就不应该和他吃那顿饭的。 侯恩琪不知怎么的嗅到空气中一丝不寻常的凝滞…… 这个局一开始实际上是侯峥撺掇她组的,曲佳婧和霍闻不知道闹什么,听说已经冷战好久了,侯峥干看着也没辙,就想找个机会让两人缓和一下气氛。 刚刚曲佳婧和霍闻到的时候侯恩琪就明显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低气压,侯峥找着话题聊天,这才稍微缓和了一点,可怎么乔一和她的两个朋友一到这氛围就变得更奇怪了? 侯恩琪还没探究出个所以然来,老板那边就来叫他们准备了。 “各位,我现在先宣布一下游戏规则。” 老板是个年轻男人,留着长发,一身破洞牛仔装扮,有股艺术家气质,宋时予看他就像看见了行业内许多熟悉的人。 乔一似乎也get到了这个点,转头和宋时予对了个眼神,都悄悄笑了。 宋时予很少有笑得这么开的时候,嘴角弧度漂亮,眼睛也弯起来,像一颗甜度不浓但回甘悠久的糖。 霍闻一抬眼就看到了,心脏顿时一阵酥酥麻麻,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见到她这样发自内心的笑是什么时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同样适用于某些三个人的场景,比如此刻,曲佳婧有意无意地瞥向霍闻,刚好就撞见这么一瞬间。 霍闻可能自己都没有察觉在看着宋时予笑的时候他也不自觉挂上一层浅浅的笑意,虽然不明显,可曲佳婧能从他细微的面部变化中知晓他是在笑着,因为在她面前的他从来没有这样的表情。 她想起了霍闻那天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心中泛起酸酸的嫉妒。 以下密室逃脱的内容不会写得很详细,主要还是为了剧情服务,不用太纠结规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23章 队友 老板翻出了手机备忘录,清清嗓子开始念道:“首先,我们这个密室是实景体验,面积比较大,所以整个过程还是以剧情为主,解密环节不会很多也不会很难,线索不会高于头顶,也不会低于脚底。” “其次,故事的背景是发生在一座废弃已久的孤儿院,你们的身份都是来到孤儿院探秘的作死青年……” 说到这里侯恩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老板就知道玩家会有这样的反应,其实这个设定也是为了在开始之前缓和一下气氛,老板笑了一下继续:“下面的规则很重要,这个游戏既需要大家的相互配合,也需要阵营的对抗。” “还有阵营?” 老板说:“是的,你们八位将会两两分组分为四个阵营,在游戏开始时不同阵营将会被带到不同的降生点,降生点在开局时不会互通,需要你们各自寻找线索离开自己的降生点进入公共区域开始下面的探秘阶段。” “如果有阵营没有找到离开降生点的线索呢?”侯峥问。 老板心想总不能两个人都这么笨吧?嘴上答的却是:“线索不难找,当然如果确实出现了你说的情况的话,四十分钟之后我会在后台操作放他们出来。” 老板说罢从身后桌子上拿起一个做工精致的小钥匙,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它的两端向众人展示:“我接下来要说的是这个游戏的通关方式和计算MVP的方法,众所周知,密室的通关方式就是找到出口,但是关于出口的线索和谜题要在所有玩家都进入公共区域后才会出现,找到出口就是你们所有人共同的主线任务,但完成这个主线任务只能代表你通关了,而要达成MVP就需要完成支线任务,也就是搜集钥匙,钥匙都是黑色线索。” “最后是要比较各个阵营搜寻的钥匙数量吗?”孟晓竹问。 老板打了个响指,将钥匙递给他们传看:“没错,在地图里一共散落着20把钥匙,通关之后将会计算每个阵营搜集到的钥匙数量,数量最多者是本场游戏的MVP,将会获得精美礼物一份。” 他们几个并没有人关心精美礼物是什么,带有竞争性质的游戏大家最在意的都是MVP,谁不希望自己能在游戏中拔得头筹? 孟晓竹略过奖励,问道:“如果几个阵营拿到的钥匙数量相同呢?” 老板说:“那就以用时少者为MVP。” 孟晓竹感到疑惑:“用时?密室不都是大家一起通关的吗?” 老板好像等这个问题很久了,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谁说这个密室只有一个出口?” 看几人略懵的神情老板解释:“这个密室一共有三个出口,三个出口有各自的线索链,分别是红色线索、蓝色线索、黄色线索。” 众人鸦雀无声,逐渐从规则里窥见了一丝drama。 首先搜集钥匙就意味着对有限资源的掠夺,有掠夺就存在合作与竞争,但通常密室总会有一个必要的合作机会,也就是找出口,但现在连出口都变成了三个,这意味着大团体合作也不是必要的了…… 不,应该说不是完全的必要,因为三个出口这个安排更险恶了,如果是四个或者更多的出口,那四个阵营完全可以各自为政毫不交流。 如果是两个出口,那四个阵营也完全可以选择两两结盟,平分开来,直接整合成两个阵营,在阵营内再各自商议。 但偏偏是三个,三个意味着四个阵营可以选择共同合作协力寻找一个出口,也可以两两结盟寻找两个出口,但如果各自分配一个出口的话就会有一个阵营多出来,必须要寻找另外三个阵营其中一个来合作…… 无论哪一种都必须存在合作,总之就是没有一种各自互不干扰的游戏模式。 但第一种众志成城基本可以排除,在寻找钥匙的资源冲突下,大家要都整合在一块儿了那还玩什么?游戏体验完全丧失了。 所以这个设定就决定了四组人既有合作,又有竞争,并且合作与竞争的方式还很多种多样,再加之三个出口还有各自的线索链,这就意味着大家手上可能都会攥着不同的线索。 交换还是独吞?厮杀还是互助? 非常歹毒…… 非常阴险…… 别的密室玩智商和胆量,这儿玩心眼子。 宋时予听完规则不动声色把在场的人都看扫视一遍,侯峥和侯恩琪她不了解,曲佳婧约等于没心眼,至于其他几个人,玩起此类游戏来似乎都不是善茬。 还没开始游戏宋时予就已感觉到一阵疲惫,她并不喜欢竞争和算计,已经早早打算好佛系参与。 侯峥诚心实意地夸赞道:“老板,你真是人才。” 老板很受用:“嗐,这算什么,还有其他规则需要宣布一下,在这个游戏里还有淘汰制度。” 侯峥刚刚夸完还没来得及合上嘴,这会儿就想接上一句国骂了。 佛系玩家宋时予倒是平静:“怎么淘汰?” 老板说:“这个密室是有真人NPC的你们知道的吧?不过在游戏开始后一个半小时之内,即使遇上真人NPC也没什么关系,这些NPC都是用来吓你们的,不用太担心哈。” 众人:…… “但是游戏开始一个半小时后,真人NPC就会开始抓人,被抓到的队伍会淘汰一个人,注意,只是淘汰一个人,至于淘汰谁由抽签决定,淘汰者身上的线索和钥匙由队友继承,当然第二次再被抓到的话就整队淘汰,那么队伍的全部‘遗产’就会在原地散落,其他队伍可以捡拾。” “能抓人的真人NPC只有两个,我们称他为‘恶魔’,‘恶魔’身上携带着信号发射仪器,当他走入你们的10米范围内时你们身上的信号接收器就会亮起红灯,此时请注意隐蔽。” 孟晓竹平时喜欢在电脑上玩一些恐怖游戏,此刻生出一股熟悉之感:“鬼魂探测仪啊……” 老板又一个响指:“Bingo!可以这么理解。” 果然是大场景大制作的密室,不仅游戏规则牛,连设备都这么牛。 老板叫来的小助手已经在给大家分发信号接收器了,有点像腕表一样带在手腕上,并且还真的可以显示时间。 小助理给所有人一一调试好了信号接收器,从来对游戏不那么感兴趣、刚刚也一言不发的霍闻破天荒地发问了:“那如果我们在一个半小时之内就全部通关了呢?” “放心帅哥,我们会在后台控制剧情和线索出现的进程来把控节奏,并且我们这个密室最快的记录是一小时五十五分钟。” 规则讲完了,老板一拍巴掌:“好了,现在来抽签组队吧。” 说完他从兜里掏了一把,走到会客室的小茶几前张开手掌将东西撒在桌面上——是一堆折叠成方块状的小纸条。 “我先来吧。”乔一几步走过去随意抓了一个打开来,“B。”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拿了小纸条,互相交谈寻找着自己的队员,会客室一时热闹起来,刚刚大家不熟络的尴尬感也消散了许多。 “巧了,我是B。”侯峥举着纸条和乔一站到了一起。 “欸佳婧,是我俩!”侯恩琪将自己的纸条和曲佳婧凑在一起。 曲佳婧刚开始其实有点担心,她怕和宋时予分到了一起,那她俩恐怕全程无言,这下她放心了,但还是不自觉得瞟了霍闻一眼,有点可惜…… 孟晓竹拆开纸条,问道:“谁是D?” 剩下的人有霍闻、蒋琳和宋时予,但孟晓竹下意识就把眼光挪到宋时予那里,一脸期待。 宋时予当然也希望能和孟晓竹组队,她捏着手上的A,表情艰难地刚要开口,结果被表情同样艰难的蒋琳抢先了:“呃……我是……” …… 侯恩琪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休息室里的空气好像又凝固了。 毋庸置疑,宋时予不想和蒋琳组队,蒋琳作为曲佳婧的好闺蜜知道的不少也掺合得不少,和蒋琳组队比起和曲佳婧组队的尴尬也少不了多少。 可她最最最最不想组队的人,就是霍闻。 宋时予简直要气笑了, 组队结果已经非常明了了,蒋琳脚步犹豫地挪到孟晓竹身边以后其他三组都两两集结成功了,倒显得彼此离得三丈远的霍闻和宋时予如此突兀。 “那个……”宋时予没有移过去,她面带尴尬的笑转向曲佳婧的方向,但话是对老板说的,“我能和这位小姐换换吗?” 老板看看曲佳婧,又看看宋时予,表示疑惑。 曲佳婧在组队结果出来的一瞬间脸色就跟着变得不太好,沉默着抬眼看宋时予。 宋时予忽视掉她灼烧似的眼神,按照平时她根本不屑躲开,甚至可能直视回去,像上次曲佳婧来找她那样坦坦荡荡,但此时此刻说不清为何她莫名就是不想和曲佳婧有多余交流。 侯峥秒懂了宋时予的意思,给老板解释道:“因为这两位已经订婚了,所以……” “这有什么关系?”老板一脸不理解,“又不会因为一场游戏就移情别恋嘛,再说了你们都是朋友,大大方方的没事儿啊。” 宋时予疲惫地想老板你可真会说话…… 侯峥想想也是,这有什么嘛?无论如何他们三个都是从小到大的交情,在他人眼里难免有些排外的嫌疑,他干脆主动承担起照顾新朋友情绪的重任,反而转头劝宋时予:“老板说的有道理,宋小姐你也别有负担,霍闻他虽然看起来话不多,但人很好的!佳婧也很大方的,不会介意这些,是吧佳婧?” 宋时予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不知该回什么。 曲佳婧的面色不悦已经挺明显了,神经大条的侯峥和侯恩琪除了觉得氛围莫名怪怪的就没有多想什么。 乔一品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心想难道曲小姐真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吗? 孟晓竹基于知晓宋时予和霍闻有旧事的基础上敏锐地嗅出了一点其他的端倪。 而知晓全部的另外四个人各怀着心事直接将无形的尴尬气氛串联了起来。 曲佳婧从不介意霍闻和异性相处,因为霍闻在人际交往中是一个很有度的人,但这个异性并不包括宋时予在内,毕竟很可笑的事实是曲佳婧相信这个“度”的缘由也是因为宋时予——除了宋时予,霍闻眼里根本容不下其他人。 “我……”曲佳婧刚想开口就被霍闻打断了。 “峥儿,我和乔设计师换,我们俩一组。” “啊?”侯峥没反应过来,这不是在讨论宋时予和曲佳婧换吗?怎么突然和乔一换了?这什么逻辑?没太懂。 曲佳婧的话卡在喉头,表情骤然变得一丝荒凉。 霍闻没看她也没看宋时予,径直走向乔一,解释说:“宋设计师大概是和我不熟,难免尴尬拘束,我们俩换正好,这样女士都和女士一组也有话聊。” 宋时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现在的情况在他人看来也太奇怪了,按理说和自己的未婚妻一个组也是天经地义的,可他拒绝了这个提议,好像在证明什么一样,而证明的对象除了她以外没有第二个人。 并且刚刚霍闻走向乔一的时候与她擦身而过,她能感觉他整个人非常冷,语气连同他带起的一阵风都是…… 宋时予不知道怎么的莫名有些说不清的憋闷。 乔一答应了:“行吧。” 但她还没来得及迈腿就被老板喊住了:“欸欸欸,你们先等等,要是能自由组队我还抓阄干嘛?你们好歹尊重一下游戏规则啊。” 乔一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 老板很无语,偏头看着曲佳婧:“介意?” 曲佳婧看了一眼霍闻,忽然有些不想计较了:“不介意。” 老板又偏向宋时予:“尴尬?” 宋时予面无表情:“……不尴尬。” “这不就行了嘛!” 现在的年轻人弯弯绕绕干什么?老板腹诽。 乔一站在原地看看霍闻,又指指自己:“那……” 老板非常果断:“抽到什么就是什么,游戏嘛有偶然和不确定性才好玩啊,你们不觉得组队这种事情就是需要一些偶然碰撞的化学反应才有意思吗?熟不熟没关系,从这里出去都熟了,我就鼓励年轻人多在游戏里结识志趣相投的朋友……” 老板滔滔不绝地念叨着,一边和助理一起打开一个纸盒子摆弄着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反正就是游戏,对,权当就是游戏。 宋时予收了刚刚的眼神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墙壁站着,眼神认真盯着老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霍闻已经又走回她身边站定了,隔着半米的距离表现出礼貌又恰到好处的生疏,唯独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巧克力味的淡淡烟草气息再次不知边界感地侵袭了她。 这是她第二次在他身上闻见这个味道,是陌生的味道。 宋时予心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他又抽烟了。 紧接着,另一个念头也冒了出来:他从前不抽烟的。 宋时予明明是抗拒回忆从前的,但此刻还是不受控制地回忆起来。 宋时予本身不喜欢烟味,小时候父亲不抽烟,她于是对烟味不熟悉也不接受。 大学时打工的那段日子她经常要接触到吸烟的客人,但就算如此她还是没有习惯烟味,哪怕是被奉为上等的雪茄,那股味道让她头昏脑胀。 不过霍闻和那群人很不一样,他不抽烟、不酗酒,比起那群人的眼高于顶显得很是平易近人,起初也是因此让宋时予对他有了一丝好感——朋友间的那种。 宋时予似乎还能在这一瞬间想起那些细细密密的雨丝溶于面颊的清凉感,站在她面前的男人面容是一种有些淡然的彬彬有礼,于是那天他问宋时予需不需要送她一程的时候宋时予没有觉得讨厌,因为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杂质,仅仅就是客套。 那是他们的第一面,宋时予也没想过故事会一直被续写到今天。 “现在给你们每个阵营发一下对讲机。”老板窸窸窣窣一阵,从盒子里掏出四个对讲机来。 霍闻上前两步从老板手里接过对讲机,又是一阵微风被带起,搅动得空气中巧克力烟草味更加汹涌,宋时予回过神来,不自然地揉揉鼻尖。 “现在我要讲一下这个对讲机的用法。”老板将演示用的对讲机举到面前,“你们手上的对讲机都有三个频道,是对应着其他三个阵营的,我已经在上面贴好标识了。” 霍闻手握着对讲机,向宋时予坦荡靠近了一步,以便她能看清。 宋时予也坦荡地凑过去一点,在看清对讲机构造的同时依然保持着界线。 对讲机的侧边有三个凸起的圆形按钮,因为宋时予他们是A组,所以这三个按键上分别贴着B、C、D三个字母。 老板继续说:“这个对讲机是单线通讯的,意思是只有当两个阵营都按下对方的按键联系对方时通讯才会接通,此时其他阵营无法介入通讯。” 侯峥立马按下了A键,并马上向霍闻投去殷切的目光,霍闻于是按照他的意思按下B键,呲呲啦啦的电流声响起,两部对讲机同时接通了。 老板说:“没错,就是这样。” 四个阵营于是都用各自的对讲机试了试,确保都能联系上彼此。 “不过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个对讲机进入游戏后就无法关闭,你们要么和已接通的阵营互相通话,要么在未接通的阵营频道里待机,等待对方接通。” 看来能不能接通这玩意儿还要看运气,几个人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那么现在就可以进入密室了,预祝你们玩得开心,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对着头顶摄像头向工作人员示意,当然要中途弃权也是可以的啦,不过临阵脱逃可是要接受神秘惩罚的哦。” 大家听了半天规则都有点心累了,只有侯恩琪拉着曲佳婧的手兴奋喊道:“听起来好好玩哦!” 第24章 齐心 八人都被各自蒙上一层眼罩,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走得磕磕绊绊,听脚步声他们连进入密室的方向都不大一样。 宋时予被工作人员扶着肩膀走,从听觉上她判断他们进入了一条狭道,她感觉自己踩上了一层木板,脚下嘎吱嘎吱响个不停,脚感上还有点不结实。 不至于还有什么下陷的机关吧? 在视觉丧失的状态下宋时予行走变得极度小心翼翼,纵使有工作人员的牵引她还是不太安心。 “小心脚下。” 霍闻温厚磁性的声音从前方很近的地方传来,宋时予应了一声,心跳莫名沉静下来。 走到某一处时工作人员忽然站定了,宋时予也停下了脚步不动,然后她感觉到自己被扶着肩向右边旋转了九十度,而后她听见两个工作人员离开的声音。 世界骤然变得安静,只有某种类似排风扇的机械运作的呼哧呼哧声徘徊在寂静空间之中。 宋时予在一片黑暗里觉得周身凉飕飕的,四面空旷没有依靠之物会让人失去安全感,她不算一个非常胆大的人,如果此时此刻在她身边的是孟晓竹或者乔一,她可能会说“我有点害怕”然后挨过去和人贴在一起。 她知道霍闻就在离她不远处,那股巧克力味依然充斥在她四周,不过她不会对霍闻说害怕,也不会和霍闻贴在一起。 她就这么僵硬地站了片刻,直到广播里终于提示可以摘下眼罩。 宋时予拉下了眼罩,外边不算明亮,但她还是眯着眼适应了片刻,等视线清晰时眼前兀然一张流着血泪的惨白人脸…… 宋时予很微弱地倒抽一口气,心脏在胸腔内极速跳动。 很快她反应过来那其实不是人脸,而是一尊等身大小的瓷白雕像,经典合掌造型的圣母玛利亚。 圣母雕像立在离她两米远的石台上,身躯残破不堪,两行干涸血泪尤为显眼,乍一看仿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宋时予顿时明白了工作人员把她旋转九十度的举动,合着是让她睁眼就和这诡异场景面对面…… 这猝不及防的一幕多少是有点让她呼吸滞了一下,冷汗唰就下来了,宋时予下意识转身去寻找霍闻,结果霍闻就站在左手边两步之外看着她。 “……怎么?” “有点吓人。”霍闻平静地说。 他显然是早就摘掉了眼罩看见了这一幕,并没有提示她。 霍闻还解释:“我拿不准你的想法,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交流。” 宋时予张了张口,有些无言,看上去像在心里翻他白眼,表情没什么很大变化,只有嘴角绷着一个无语的弧度。 “那我现在先请示一下,我可以和你交流吗?” 无语的弧度加深了,宋时予淡淡说:“霍先生,你不觉得这种情况不交流更奇怪吗?” 霍闻笑了下:“我明白了。” 宋时予不太想理他,自顾自走动起来观察四周。 霍闻能判断出来她现在的行为更像是发小脾气,这种小脾气撒得太自然而然,宋时予都没意识到刚刚在外面的尴尬已经被心有余悸和无语凝噎冲淡了许多。 宋时予把周围转了一圈,目测不到三十平的房间,一堆凌乱摆放的小椅子,小椅子的最后是一道双开的高大雕花木门,大门正对着的就是圣母玛利亚雕像和一个木质小讲桌。 融化成歪七扭八形状的蜡烛、十字架、充满神秘色彩的浮雕…… 宋时予很快就绕了一圈回来:“孤儿院通常都会配套的元素——教堂。” 宋时予主动先开口讲话,霍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诧异抬眉,她自己好似没有察觉此时此刻她的语气已经变得轻松了很多,甚至自然地和霍闻交流上了。 其实除了那个雕塑,这个房间里没有其他什么吓人的地方,比起西式恐怖宋时予更害怕的是中式恐怖,毕竟是每个中国孩子刻在DNA里的童年阴影,如此宋时予也就松了一口气。 霍闻几步走向了最顶端的大门,使劲推了两下,关闭得非常严实。 宋时予闻声远远对他说:“估计这就是我们房间的出口,我们要先搞清楚要用什么方法开启它。” 霍闻不知道宋时予是真的自然而然和他交流还是在身体力行地践行“不交流更奇怪”的说法,就目前仔细搜查的状态来说倒是挺认真的,就回复她:“好。” 门上没有任何把手和锁孔,霍闻甚至把雕花都抚摸了一边,确定没有什么暗藏的机关。 宋时予绕到了圣母玛利亚的下方,观察着雕塑身上是否有任何线索的影子。 霍闻在大门附近搜索了一圈,余光忽然瞟见了黑暗角落里一个木质小盒子,他将小盒子捡起来旋转着观察了一圈,只有一个四位的转动密码锁。 他下意识用手指拨了两下,广播里骤然响起一阵孩童的嬉笑声,小孩儿音调尖锐刺耳,在教堂里回荡起来尤为诡异。 宋时予彼时正在翻看讲桌上一本泛黄的《圣经》,猝不及防被吓到了,《圣经》啪嗒掉在地上,里头叮叮当当滚出一枚圆圆的硬币。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表面上都无异样,实则心率都直奔150去了…… 一惊一乍的,宋时予默默吐槽,面色还尚能撑得住,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硬币。 霍闻举着盒子走回宋时予旁边,两人一个举着盒子,一个举着硬币,互相交换着观察了一下。 孩童嬉笑持续了十几秒,渐渐淡去,紧接着响起一个稚嫩的小男孩儿的声音:“嘿!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拿到了孤儿院的地图,我们很快就可以行动了,这可千万别让老师发现!我会在做礼拜时将它偷偷藏起来,午夜时分当老师都睡下后你一定要把它取出来,请万分小心,不要大意,循序渐进!你知道的,他们总是重视秩序……” 广播戛然而止,两人听得认真,此时表情都很严肃,显然已经沉浸于刚刚得到的剧情线索了。 宋时予把弄着盒子,思考了一阵说:“捋一下,在做礼拜时藏起来的,那地图应该就是在这个教堂里。” 霍闻说:“剧情是在我捡到盒子后触发的。” 宋时予说:“地图在盒子里。” 霍闻表示认同。 宋时予扒拉着盒子上的密码锁:“那叽里咕噜的一大段话又是什么意思?午夜时分取出,还有重视秩序……秩序,是指某种规则吗?” 霍闻将硬币翻转着看了几遍,确认没有什么有用的细节后把它收进了口袋里。 “我们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的提示。”霍闻说。 “行。” 宋时予端着盒子继续在周遭寻找线索,这个密室乍一眼看东西繁多装饰复杂,但仔细排除下来能用到的并不多,其余大部分是装饰。 宋时予在墙角的书柜上发现了一条线索,按照线索提示完成了整理书籍的小游戏后,得到了一张孤儿院的行为规范表。 果然和规则有关,难道是什么规则怪谈之类的? 宋时予仔细阅读了一遍,无非就是什么关爱同学、注意卫生、尊重老师,以及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之类的,和平时学校里的行为规范也没太大区别。 宋时予着重注意了一下广播里提到的午夜时间和老师们休息的时间,没有任何头绪,而后她又将行为规范表上出现的所有时间点都在密码锁上试了一遍,没有一个行得通的。 一个线索的出现必定有它的道理,宋时予自知没有搞懂里面的关窍,于是又仔仔细细读了几遍。 霍闻那边很幸运地找到了一个黑色线索,根据线索在教堂里找到了一个机关,此刻正专心致志地破解着机关。 宋时予一直站在书架前举着行为规范表盯着看,恨不得逐字拆分。 考虑过了各种逻辑上可能的规律和漏洞还是找不到突破口,这份行为规范表实在太过于普通了,越是普通越是难以跳脱出思维的惯性,还需要点什么提示。 宋时予抬手看了看时间,距离开局已经过去了十三分钟,她站得腰酸,于是举着行为规范表转身杵在讲台上,她本来想瞅一眼霍闻在做什么,站在这个位置抬眼扫过去时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他们总是重视秩序…… 宋时予又低头看了一下行为规范表,恍然大悟,瞬间脱口而出:“椅子!” 霍闻闻声停下手里的事看向她,宋时予此刻显得很兴奋,一手撑着讲桌一手指着面前的一片椅子,脸上挂着惊喜的笑。 教堂里的光线不好,却反而衬得宋时予嘴角绽开的弧度更加明显。 霍闻的声音不自觉变得轻柔:“椅子怎么了?” 宋时予说:“你来这边看。” 她很兴奋,兴奋得忘了克制,一心只想和搭档分享自己的重大发现,全然忽略了这个搭档是霍闻这件事。 看着宋时予眼里闪烁着的细小光芒,霍闻呼吸几乎要停滞了。 你来这边—— 你来—— 来—— 他毫无犹豫地走了过去,在宋时予身边站定。 宋时予将行为规范表放在他面前:“你记得刚刚广播里提到的‘他们总是重视秩序’吗?” 霍闻说:“嗯,记得。” “我刚刚拿到这张表的时候注意力全在时间上面,因为时间都是数字,时间也最有可能出现漏洞。” 宋时予一边说一边指着行为规范表上的一行字示意霍闻看,上面写着:礼拜结束后自觉将教堂打扫干净、收拾整洁、物归原处。 这里显然不像是收拾过的样子,霍闻和宋时予一起抬眼看那些椅子,椅子虽然凌乱,但从这里看过去大致能发现它们成四排,第一排和第三排都是5个椅子,第二排和第四排都是6个椅子,并且细看这些凌乱的椅子其实并不凌乱,每一个椅子都朝着前后左右的某一个方向摆放。 霍闻瞬间明白了,又转向宋时予。 宋时予语气变得上扬,声音里带着小小自豪:“看出来了吗?” 霍闻由衷夸赞:“真聪明。” ……有点怪怪的。 宋时予不好意思地清咳一声,迅速移开了目光,也从发现重大线索的兴奋之中恢复了神志。 她低头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地盯着已经反复看过好几遍的行为规范表,语气虚浮:“那个……也没有,就是这些椅子都只朝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笔直摆放,看似凌乱但却有规律可循,这还是比较明显的……” 霍闻从桌上拿起了小盒子,迅速拨了一个5656的密码,结果理所应当地错误。 宋时予说:“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如果是按照椅子数量来提示密码的话没必要把它们摆得这么规整,这四个方向应该就是密码的线索。” 现在两人有了突破口,一切就变得明了了,只是一个找规律的问题。 宋时予思考片刻:“我们按照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统计一下椅子的数量,你试一试。” 霍闻手握着小盒子说好。 统计完结果后霍闻把前后左右,前右后左,前左后右的密码都试了一遍,全都不对。 宋时予一脸凝重:“难道不是数量的问题?” 霍闻又把教堂四周仔细观察了一圈,并没有任何提示方向的线索。 两人动作一致地凝视着那四排座位,好像要把它看出花来一样。 还有什么被遗漏了,宋时予仔细在脑海中反复回忆着迄今为止搜寻到的线索,就在她感觉自己抓住了一丝可能性的时候,霍闻同时开口了:“你记得重视秩序之前说了什么吗?” 想一起了,宋时予笑了起来:“不要大意,循序渐进。” 霍闻问:“描过字帖吧?小宋老师。” 宋时予竟也没顾得上这声“小宋老师”,语气轻快:“当然,带笔顺的那种。” 两人脑海里灵感的小火苗就像电线正负极一样,试探、靠近、碰头,然后次啦一声——通电了 霍闻视线缓慢扫过第一排椅子,低声念道:“右,下,左,下,右。” 宋时予的手指在桌上跟随霍闻所报的方向描画起来,最后一画落成,宋时予并不意外:“2。” 方法找对了,两人很快就解出了四位密码,霍闻在密码锁上拨下2659四个数,咔哒一声,盒子应声打开。 两人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孤儿院平面地图以及一根细小的铁丝,怎么都没想到原来房间的出口根本就不是背后那扇巨大木门,根据地图来看他们要找的出口应该是书柜后面的一个一米高的地道,并且还要他们自己用铁丝把地道的门撬开。 霍闻轻轻松松把沉重的书柜给挪开了,他在一边继续破解黑色线索机关,宋时予则蹲在地道的铁门面前尝试着用铁丝开锁。 最后两个人带着一把钥匙从地道里离开房间的时候,刚刚好是开局第二十五分钟。 第25章 千钧 两人出了教堂后站在巨大的布景之中环顾四周一圈,这里是一个中庭天井花园的样子,种植着很多绿植,宋时予随手抓了一把身边的草丛,果然是假的。 密室的布景很用心,为了营造荒凉寂静的氛围感穹顶上是深色的天幕,天幕模糊边界让场景看上去更深更广,天幕上甚至还点缀了些星星,当然这还是能一眼看出是些灯光而已。 花园目测大概一个操场大小,四周被四栋两层高的建筑环绕,丝丝凉风吹过,将花园正中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吹得沙沙作响。 这景乍一看上去还挺美的,安宁寂静,如果没有忽然从脚下窨井盖里伸出的一只鬼手的话…… 宋时予正认真欣赏着布景时脚脖子忽然一凉,怪异的哭叫声从地下响起,霎时一个激灵从脚底直冲脑门。 她今天终于第一次喊出了声来,以灵活到出现了残影的速度疯狂甩开鬼手闪朝了一边,并且在惊慌失措中撞到了霍闻身上。 一切发生地太快霍闻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把宋时予往自己这边拉,然后圈在怀里护起来。 鬼手在制造完jump scared之后就迅速撤离了,徒留宋时予在原地惊愕失色。 宋时予还没有从惊魂之中恢复,一瞬间贴上霍闻胸膛的感受像是第二道轰雷从天而降,双重夹击之下直接将她劈懵了。 暖的、软的、宽厚的…… 随着呼吸起伏,如此熟悉。 尖叫卡在喉咙里,宋时予瞬间僵硬住,刚刚被吓的时候她脑子里的神经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要朝着有人的地方靠近,太不应该了。 霍闻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攥着她的手腕,俯首看怀里的人半天都没反应。 “时予?” 现实里的呼唤再次和记忆里的呼唤层叠在一起,扼住宋时予的喉咙让她呼吸困难。 除了这些呼唤之外其实脑子里也没有很具体的画面,但那些清晰的语气很直观地牵扯着宋时予的心脏,哪一句是喜悦哪一句是痛楚她都能分清。 …… “时予?” 宋时予猛然清醒过来,恰好一滴晶莹的液体从脸颊滑落,砸在霍闻的手背上,明明只是一滴毫无杀伤力的水珠,却仿佛有千钧力道般砸得霍闻生疼。 她的脸隐在昏暗灯光之下,霍闻看不清她的表情,无从得知那滴泪的原因,但无论什么原因他一颗心都被揪起来。 宋时予还是被霍闻半环抱的姿势,他只能俯下身轻声说话,问她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宋时予缓了缓神,扶着额头挣开身,顺便隐蔽地抹去脸上的水痕,:“没事,没反应过来,吓懵了。” 霍闻听她这样说,就像哄小孩一样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 这点惊吓还不至于会把人吓哭,刚刚那一瞬间只是大脑在强烈的惊吓和类似场景重演的双重挤压下仿佛老旧机器被上了发条,一些熟悉又陌生的场景零星闪过,她本身还来不及产生什么太大的情感上的波动,但眼睛就是不听使唤地瞬时模糊起来。 自和霍闻再见以来她就常常如此,有些无形之物在体内蠢蠢欲动着想要破土而出。 在乔一工作室那天宋时予就犯过低血糖,霍闻不确定她是不是有什么身体上的病症,忧虑道:“我们叫老板吧,不玩儿了。” “没事。”宋时予拒绝,“就是太突然了,我刚刚注意力没在这儿。” 她清了清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模样,除了眼神中一丝奇异神色。 “你现在感觉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霍闻又问。 “不舒服?那倒没有。” 霍闻注意到她眼里没有任何潮湿的痕迹,沉潭似的墨色遮住了所有可疑的情绪,只是眼眶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泛着不明显的红。 他还是不放心:“可你看起来不太好。” 他没敢直说你好像哭了,宋时予应该不会希望他关注这件事。 宋时予给了他一个冷飕飕的眼神:“换成你被吓狠了也好不了。” 霍闻猝不及防被话噎住,宋时予还能怼他,看样子似乎确实没事了…… 液体在他手背上留下的水渍已经变得冰凉,残余的湿痕沁入他的皮肤里。 宋时予偏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霍闻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兜里的对讲机突然传出的声响打断了。 “喂……霍闻,听得见吗?” 是侯峥的声音。 霍闻这才想起来他从在外面和侯峥试过对讲机信号以后就一直停留在B组的频道里。 他将对讲机掏出来拿在手上:“怎么了?” 侯峥在对讲机那边抱怨道:“哥,你们开挂啦?溜得这么快?” 宋时予闻言将偏开的脑袋又转了回来,表情里写着疑惑二字。 她用口型说:“他怎么知道?” 霍闻于是问道:“你怎么知道?” 侯峥说:“抬头,看你右上方。” 霍闻和宋时予于是一齐转过了脑袋,就在右边那栋小楼二楼的某扇窗里看见了一个劲向他们挥手的侯峥。 …… 侯峥和乔一所在的房间是一间藏书室,整整六个书架,还都摆得满满当当的。 两人好不容易在实打实的书海里找到了一条线索,此刻正解密解得焦头烂额,他也是突然听见了庭院里的一声尖叫才匆忙走到窗边观察下面的情况,结果就看见了霍闻和宋时予两人。 “刚刚怎么了?我好像听见宋小姐的叫声。” 宋时予有点不好意思:“没什么,被吓了一下。” 侯峥立马就找到了革命战友般诉起苦来:“你真别说,这老板是真会玩儿,你们都不知道刚刚我和乔设计师经历了什么,我俩正专心找线索呢,灯啪一下全灭了,然后咯咯噔噔一阵声音,等再亮起来的时候你们猜怎么着?一个NPC挂在墙角上对着我俩笑……你们懂那感觉吗?和他毫无预兆打上照面的时候我真觉得我已经升天了。” 宋时予听了侯峥和乔一的遭遇后是发自内心地同情,并且默默庆幸还好他们这边没有遇到这么劲爆的场景。 相比之下霍闻就显得很无情了,他看了看时间说:“没多少时间了,你再继续闲聊就只能等老板给你开门了。” 侯峥不乐意了:“小看我?你信不信最多五分钟我们就要出门了。” “信。”霍闻口气是毫无掩饰的敷衍。 侯峥在楼上隔着玻璃窗和遥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到他发自内心的不相信。 “……不和你多说了。”侯峥无趣地继续投入到解密之中,静了片刻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你们现在找到些什么线索,考不考虑结个盟?” “我们刚刚才出来,能找到什么线索?”霍闻说得煞有其事,宋时予都不禁微微侧目。 她原本以为以霍闻和侯峥的关系他理所当然会答应。 侯峥说:“也是。” 霍闻示意宋时予在中庭花园里搜寻一下,然后边走边继续问:“你们那边呢?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吗?” “没啊,开门都开得我心力交瘁。”侯峥也回答得毫无犹豫,又提议说,“正好我们都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一起结盟呗。” 霍闻只说:“等会再说结盟的事。” 他有私心,不想那么快和他们掺合在一起,打破了和宋时予独处的时间。 侯峥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提了一句:“你是说C组吧?” 霍闻就顺着他的话嗯了声。 侯峥笑说:“行行行我懂了,我等你。” 霍闻没懂侯峥的意思,他已经走到了中间那棵大树之下,仔细观察着周围:“先不和你说了。” 霍闻不等侯峥回答,直接摁下了D组的频道,占线,又摁了C组的频道,还是占线,又摁回了B组,也占线了,他于是也没再管,把对讲机收进了口袋里。 宋时予把花园的四角简单逛了一圈,走回到树下问他:“你不想和侯峥结盟吗?” 霍闻说:“我们在教堂里的二十五分钟侯峥应该都在和侯恩琪她们通讯,他们应该已经结盟了。” 宋时予适时想起了侯恩琪追尾她时候的场景,她看起来很依赖侯峥的样子。 宋时予了然:“但这和我们结盟也不冲突。” “是不冲突,但不是现在,你别看侯峥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其实从小到大玩游戏心眼都多了去了,还特吵,跟他组队耳根就不能清净……” 宋时予听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霍闻心念一动,也没来得及过脑子细思,脱口接着道:“要是当年他在,也许还能调节气氛给你解解闷,也许有些事也可以被避免。” 空气一瞬安静,宋时予的笑容也一瞬收起,只假装抬头四处看看,说:“我们单独行动已经比他们吃亏了,抓紧找找线索吧。” 乱动的心念平息下去,霍闻接了这台阶:“晚点再结盟也不迟,你可以问问你的朋友。” 宋时予点点头。 两人在中庭简单搜寻无果,都决定返回教堂所在的小楼里去。 第26章 事不关己 孟晓竹玩密室逃脱的经验丰富,和蒋琳两人也早早离开了房间。 之前她本想用对讲机和宋时予联系一下,但那位曲小姐和侯小姐一直在断断续续和她们保持联络,两人在解密上遇到困难就会请教孟晓竹,孟晓竹也不好不管她们,于是一直也没找到机会和宋时予联系。 孟晓竹已经在和C组的通讯中察觉到了曲佳婧对她不咸不淡的态度,倒也不是刻意摆架子的那种,只是相比起侯恩琪的自来熟和热情,曲佳婧就显得漠然多了,能不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必要交流的时候也只是很客气生疏地说两句。 孟晓竹不知道是这位曲小姐生性如此还是和宋时予有关。 当然还有和她同组的蒋琳,从种种迹象可以知道蒋琳作为曲佳婧的好朋友应该也是知道某些和宋时予有关的事,只是她们俩好歹还是一个组的搭档,蒋琳的态度就是介于曲佳婧和侯恩琪之间那种,既不生疏,也不热情,倒更像是正常陌生人相处的尺度。 孟晓竹这一路不仅要专注着密室的谜题和剧情,同时也在脑内分析着这几个人,像是职业病一样。 不过不管他们是冷漠也好热情也罢,孟晓竹并不在意,毕竟平时工作中她遇见过太多的奇葩当事人,对于态度这回事她早就免疫了,反正大家就是凑一块儿玩游戏,专注游戏本身就好。 在外面听老板说一个半小时的时候还觉得时间充裕,等自己身临其境了才惊觉时间的流逝有多迅速。 宋时予和霍闻此刻正在二楼某一间儿童宿舍里搜查,当时间来到开局后一个半小时整时,整个孤儿院被巨大的空灵的钟声笼罩。 这是行为规范表上所说的午夜时分,当午夜时分到来时包括老师和同学在内所有人都必须回到宿舍里,不能离开宿舍一步,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升起方可解除宵禁。 宋时予从这一条信息里推测出了宵禁的原因应该就是那两个抓人的“恶魔”,并且老师和学生的宿舍都是绝对安全的区域,恶魔进不来这里。 虽然身处安全区域,宋时予还是不自觉地抬手看了看信号接收器,一片祥和,附近没有“恶魔”。 宋时予和霍闻在一个半小时之内很幸运地拿到了五把钥匙以及两条红色线索、一条蓝色线索,根据目前所掌握的线索数量无法推测出出口的位置,霍闻觉得是时候给侯峥一个回复。 只是B组一直都在占线的状态,多半还是在和侯恩琪通话。 霍闻也不着急,他和宋时予都是佛系玩家,与世无争、悠然自得,对什么MVP的看得很淡,一切随缘。 不过他们今天运气比预想的不错,该找的东西也找得差不多了,按照老板的“精心谋划”接下来就是玩心眼了,于是两人干脆坐在学生宿舍里休息,让其他组先鹬蚌相争一会儿。 这一路他俩也遇到了好几次jump scared,紧绷的神经和一茬接一茬的机关以及解密让人精疲力竭,待会儿很可能还要面对NPC追逐战。 老板在许多房间里都放置了饮料,霍闻拧开一瓶可乐递给宋时予,自己拿了一瓶矿泉水。 宋时予接过来的时候愣了一瞬:“谢谢。” 他在一旁坐下来,又问道:“现在还好吗?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宋时予也无法和霍闻解释她没有那么脆弱,只说:“挺好的,被吓习惯了。” 身边人轻轻笑了声,又安静下去。 两人正对着窗台坐在道具小床上,抬眼正好能看见中庭的那棵大树。 簌簌风声中霍闻忽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你刚走的那会儿,我……我想过找你。” 宋时予很自然地接上了:“我想也是。” 即使霍闻不说她也猜得到,那时的霍闻怎么可能忍得了宋时予的不告而别。 不对…… 答完这句以后宋时予就猛然感觉到了奇怪,她怎么会这么平静地和霍闻聊起了以前了?按理她不是应该装没听见或者冷冷淡淡地表示不要再提过去的事吗? 到底是今天队友的身份和并肩作战的过程让她松懈了一直对霍闻绷着的一根弦,等回过神来时她竟然都能和霍闻自然地坐在一起聊天了。 宋时予又解释说:“能猜到。” 霍闻没注意这么多,他脑子里在想事。 “我和曲佳婧其实也很多年没有联系了,是这两年回国才……”霍闻的话没说完,他在用余光观察宋时予的表情。 宋时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想的却是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头? 她喝了口饮料:“工作挺忙吧,这很正常,我也不经常和家里联系。” 开始了,宋时予的转移话题术。 放在之前霍闻就应该识趣地停止聊下去,但他今天铺垫这些是因为有一句重要的话想要对宋时予说。 “是挺忙的。” 宋时予松了一口气,以为霍闻已经顺着她的台阶下了。 “我决定解除婚约。” 噗——咳咳、咳、咳咳咳…… 话题跳得太快,宋时予心里咯噔一下,一时反应不过来,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水直接呛在了喉咙里。 霍闻赶忙拍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被宋时予用手肘拐开了。 “咳咳、你不会是、咳、因为……”我吧? 宋时予及时打住了,把“我”字吞回肚子里。 这么问算怎么回事?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啊,她在自作多情什么? 霍闻说:“没有什么原因,我对她没感情。” 还好,还好…… 宋时予轻拍着胸口,默默消化霍闻的话。 “呃,这个毕竟是你的私事,我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 房间里很安静,她余光里霍闻一直偏头向这边,像是等着她再说点什么。 宋时予于是继续说:“那就劝你一句吧,别太冲动,无论怎样这也是一件挺大的事情,据我所知牵扯到了几方的利益,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 宋时予目光转向霍闻,他正皱着眉看着自己。 “怎么了?” 她问得很无辜,霍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解除婚约的一大原因确实是宋时予,但他不会这样说,否则像是某种邀功或者要挟。 就如宋时予所说这是他的私事,他只是想告诉她这个事实,告诉她他不会和其他人结婚,仅此而已。 之前他想过宋时予听到这件事的各种反应,第一种当然是生气,宋时予可能会立马联想到自己,然后警告他不要做这些没用的事。 第二种就是一如既往得冷漠,问他那关她什么事呢? 他甚至连最不切实际的第三种——宋时予松动了都想到了。 但就是没想到当下这种,这算什么?宋时予一本正经地劝他,活像个合格的、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霍闻压抑着莫名上涌的情绪淡淡道:“没什么。” 宋时予能感受到他的不开心,但这不是她应该去关心的问题,反而问道:“曲小姐同意了吗?” “还没有。” 那就是霍闻单方面解除婚约。 她想了想,本着劝说的出发点:“那这样不太好吧?曲小姐毕竟是个女孩儿,你单方面解除婚约在别人看来和退婚没两样,说出去不……” 霍闻眼中阴霾愈重,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你希望我和她结婚吗?” 霍闻语气中有情绪,不再能撑得住冷静自持的模样。 这关她希不希望什么事?上次的话应当说得很清楚了,也不知霍闻到底想要她给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宋时予不知道此刻该作何表现,也没看他,盯着窗外无奈说:“这是你们两家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霍闻再次联想到重逢时在地下停车场入口她的一番话,猛地明白了什么关窍:“我当年没有骗你,婚约确实早不作数,霍家曲家也并不靠婚约维持关系,你走后我就去了分公司,我……” 见宋时予依旧安静,霍闻忽觉这些解释如此苍白无力,事实摆在眼前,连他都觉得自己好像在狡辩,而宋时予看上去也不在意的样子。 “……抱歉。” 两秒安静后宋时予的睫毛垂下又抬起,看上去嘴角还带着点事不关己的笑,反问:“你跟我道什么歉?” 霍闻刚想要说什么,侯峥的通讯又非常是时候又不是时候地接了进来,打破僵局。 “霍闻,在吗?” …… 霍闻沉声道:“说。” 侯峥只觉得霍闻语气有些奇怪,也来不及细思,问他:“你们线索找的怎么样了?我们合计合计呗。” 霍闻没有回答他,而是把问题又抛了出去:“我们就找到了一些,暂时看不出什么来,你们呢?” 侯峥心想丫的也学会玩心眼了,但为表诚意还是先回答了:“一个黄色,一个蓝色。” “就这么点?” 侯峥一听这鄙夷的语气差点就要炸了,那边霍闻又接着问:“你们拿到了多少钥匙?透个底。” 侯峥凉凉道:“三把……行我知道你要说’就这么点?’” 霍闻说:“不会,我们也才拿到了三把。” 宋时予侧目,看他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 侯峥有点不相信:“真的?” “骗你干什么?” 侯峥还是不相信,说:“你的话我不信,宋小姐,你们真的只拿到三把钥匙吗?” 宋时予几乎是一瞬间就选择了和霍闻同流合污,语气笃定:“真的。” “嘶——”侯峥思考了一阵,“这不科学啊,侯恩琪她们也才拿了四把,这样就还剩下十把钥匙,那蒋琳她们手上很可能拿得比我们都多。” 霍闻和宋时予对视了一眼,问他:“你们和C组结盟了吗?” 侯峥用“你这不是明知故问”的语气回道:“你说呢?不是你让我等吗? “……等什么?” “等你们先结盟,然后我听候发落啊,为这我都还没答应侯恩琪呢。” 霍闻一脸奇怪:“我什么时候说让你等我们先结盟?” “你刚刚不是这个意思吗?”侯峥这才意识到自己理解错了,“我以为你说等会儿再说是要先和佳婧商量结盟的事,让我别横插进去。” “你可真会理解……”霍闻不想此刻老提曲佳婧,干脆岔开话题,“那你能确定C组没有和D组结盟吗?” 这说的是曲佳婧和蒋琳,宋时予也觉得奇怪,以曲佳婧和蒋琳的关系不可能不透个底结个盟的,这四个阵营里面怎么看都是她和霍闻的A组更游离在外。 侯峥在对讲机那边一脸恨铁不成钢道:“傻吗你?人家佳婧不好意思和你联系啊,我听她话里话外都想和你结盟,为此都还没答应蒋琳,我说你能不能主动一点……” 侯峥差点就要点明今天的主题——撮合霍闻和曲佳婧和好,但突然想起来宋时予还在一边,又猛地打住了,在外人面前透人家两人的底总不是件好事。 霍闻没说话,侯峥又话里有话地嘱咐了一句:“那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啊。” 宋时予捋了捋,顿时明白了,霍闻和曲佳婧估计是因为解除婚约的事情有矛盾呢。 她借口搜索线索站起身:“我去外面看看。” “小心些。” “嗯。” 霍闻看着宋时予离开房间的背影,对着对讲机说:“峥儿,我们……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们只是需要解决一些问题。” 侯峥显然也听见了宋时予说要出去看看,这会儿乔一正和他分开完成任务,他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什么问题你俩都僵了这么久了还解决不掉?冷战也不是这么战的啊,感情经不起消磨,你再不主动一点是想散了吗?” 侯峥本意是提醒一下霍闻让他有点紧迫感,哪晓得对面却诡异地沉默了。 侯峥跟着静了片刻,本来大条的神经也诡异地细腻了起来。 “操——”侯峥在这诡异的氛围中经历了一阵头脑风暴然后后知后觉了,“你他妈别跟我说你真的想散了……” “峥儿。”霍闻疲惫地捏了捏鼻梁,“首先我要纠正一下,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感情可言,除了婚约关系以外实际上我们也没有在一起,所以不存在什么冷战,这事儿你先别和别人说,我打算和佳婧商量解除婚约。” “解……什……不是,”侯峥压低了声音,“霍叔能同意?” 关注点倒是挺务实的。 霍闻语气平平道:“他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 侯峥想不通:“可霍叔不是对这事儿最上心了吗?你先说你,为什么啊?这么突然?” “突然?你不觉得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那倒是,但……” “别但了,出去再和你单独聊。”霍闻打断他,他实在不想在密室里和侯峥隔着对讲机谈这件事。 “……行。” 之后两个人就保持着长时间的沉默,不挂断也不说话,直到霍闻余光里突然瞥见手腕上的信号接收器发出了闪烁的红光,他猛地想起来宋时予说去外面看看就一直没回来。 糟了。 他想也不想起身就往门外走,也不在乎自己正离开了绝对安全的宿舍。 第27章 檀香袭扰 侯峥已经投入到搜寻线索里去了,听到霍闻那边的窸窸窣窣的动静问了一声:“怎么了?” 霍闻用气声说:“嘘——别出声。” 对讲机说话的声音非常大,很有可能会暴露他。 侯峥于是不敢说话了,对讲机那边传来衣料的摩擦声和喘息声,但脚步声却出奇地轻,霍闻好像正在悄无声息地疾行。 他顺着房间外长直的走廊擦着墙走,闪烁的红灯一直没有消失。 这栋楼是回字型建筑,中央是空旷的大厅。 霍闻从二楼楼梯探头向下观察,披着黑衣服的“恶魔”果然正在一楼的大厅里游荡。 楼里灯光昏暗,有几处还做成闪烁的效果,不走近是很难看清人的,霍闻现在无法到一楼去,只能在二楼寻找宋时予的身影。 如果宋时予在二楼的话也是相对安全的,二楼有两个房间都是学生宿舍,还有一间教师宿舍,即便“恶魔”已经发现了她也能很快跑到安全的房间里。 但霍闻顺着走了一圈都没找到她,按理说宋时予在接收到信号后肯定会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她那么聪明怎么会轻易被淘汰? 可霍闻还是很担心,怕她会害怕,怕她在紧绷的时候又会出现刚刚的状况。 想来想去他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避开“恶魔”的巡视悄悄来到一楼,过程艰难到他的整个脊背都被汗水浸透。 一楼的最角落被修建成了卫生间的样子,卫生间的灯闪烁不停,年久失修的铁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霍闻从这里擦身而过时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拉了进去,他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到,或许他早就感觉到了宋时予的存在,从她的气息、温度以及皮肤独有的触感。 卫生间建得狭长,霍闻某一瞬间几乎是和她身体相贴。 “嘘——”宋时予将食指竖起贴在嘴唇上,直视着他的眼眸在闪烁灯光下始终燃着一束荧光,这个距离霍闻甚至能在灯光亮起时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眼睫。 心脏节奏乱了起来,霍闻直视着她的面容,放轻了呼吸。 宋时予错开他的目光,谨慎地往大厅里扫视一圈,“恶魔”已经走了,红灯却没有消停,估计是去二楼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宋时予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问他。 压着嗓子说话的时候人的声音会带着某种拨动人心弦的沙哑,字句夹在温热湿润的气息之中婉转擦过颈侧,滑进耳际,像被小羽毛轻轻刮擦过,带起一阵酥麻。 霍闻喉结动了动,说:“先出去吧,我们去找侯峥汇合。” 这个动作被隐藏在黑暗的一瞬里,宋时予没有看到。 “好。”她率先擦着墙壁探出身子,脚步轻盈地往门口走。 大厅四面光秃秃的,在二楼能很轻而易举地观察到楼下的状况,他俩的处境很危险。 宋时予和霍闻像两只夜行的猫,一前一后往大门的方向移动,这期间又要保证安静不发出声响,又要时刻警戒着突然出现的“恶魔”,两人都有点草木皆兵,在昏暗的空间里看什么都像是有人形一样。 好不容易捱到了门口,两人一口气还没喘匀,谁成想竟迎面撞上了“恶魔”。 “恶魔”整个身体被破碎的黑布笼罩,头顶上一对弯扭的巨大羊角,森白嶙峋的脸上嵌着一对瞳孔只有米粒大小的血红眼珠,血盆大口几乎咧到耳根,露出尖长的獠牙。 双方毫无预兆地打上照面时彼此都有点懵,世界寂静了两秒之后,“恶魔”非常敬业地举起利爪,呲着獠牙发出怪异的咆哮,拔腿就要抓人。 “走!”霍闻反应迅速一把拉住宋时予的手腕就往回跑。 虽然宋时予对于西式恐怖没有那么惧怕,但被追逐这件事到底是不一样的,追逐本身就会带来紧张、刺激和亢奋的感觉,哪怕后面只是一只毫无杀伤力的小狗。 更何况现在是被一只长相惊悚的怪物追逐。 宋时予几乎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跟着霍闻狂奔,这栋小楼并不大,但在当前的情景下就好像十八弯的迷宫似的。 “恶魔”对他们紧追不舍,嗓子里持续发着一些宋时予根本想象不出人类怎么能发出的声音,这种诡异的声音使得追逐的恐怖效果翻倍。 上楼后左右两边都是拐角,“恶魔”大概因为笨重的装备和遮挡视线的美瞳导致移动速度缓慢得多,霍闻趁着进入“恶魔”视觉盲区的间隙带着宋时予钻入一间屋子。 这是一间办公室,破旧且室内陈设简单,一张办公桌办公椅,两个木质带陈列柜的书架,窗台边摆放着已经枯萎的绿植。 陈设简单最大的坏处就是室内的一切太过一目了然,但现在没有别的选择,“恶魔”就要追上来了,他们必须要在这间一目了然的办公室里找到地方躲藏起来。 两人几乎是同时将视线放到了办公桌下,来不及思考就屈身钻了进去。 奈何办公桌下的空间实在有限,如果是两个女孩儿还能蜷着腿互相挤一挤,但霍闻接近一米九的身高根本没办法在办公桌下蜷起腿藏起来,他那无处安放的长腿半截伸在外面,只要“恶魔”眼不瞎路过门口就该看见了。 唯一的办法是让他侧身坐进去整个人靠在桌下,办公桌的宽度虽然不够,但长度足以容纳他的两条腿,只需要微微屈膝就能完美隐藏。 可这个办法唯一的问题是,宋时予就没有藏身的空间了。 两个人蹲在桌下犹豫的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种方案,但都被宋时予否了。 “恶魔”的咆哮声越来越近了,宋时予一咬牙把霍闻推进去,悄声说:“我找找别的地方。” 这里显然没有别的地方,除非宋时予能把自己塞进书架里,或者她得趁着“恶魔”还没走近这个房间的时间八百米加速冲回学生宿舍里去,但这两种方法都不现实。 宋时予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一股巨力拉进了桌下一方小小的空间。 她上半身几乎整个扑在霍闻身上,淡淡烟草味一股脑冲进鼻腔,这么近的距离下宋时予甚至闻见了隐藏在烟草味之下的微弱的须后水的味道。 柔和的檀香味,是霍闻最常用的一款,也是她曾经为了感谢霍闻的帮助第一次送给他的礼物。 气味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东西,据说大脑中处理气味、记忆和感情的区域是相互交织的,这使得气味能够直接被储藏进大脑中情感和记忆中心,气味就像是一把钥匙,能够开启某些遗忘已久的记忆片段,这种现象被称为普鲁斯特效应。 “你知道送男生须后水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就是……嗯……想要交往的意思。” “啊?我、我不是!就是……是专柜的姐姐推荐的,我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逗你的。” …… 这是今天第二次了,一些熟悉的、零碎的片段猛地浮现在眼前,宋时予在黑暗里抬起头来,愣愣看他。 她一直都清楚自己因为治疗而忘记了许多事,这些记忆被打乱了又胡乱拼凑在一起,大部分都是关于霍闻的。 记忆缺失并不会对生活有实质影响,只要不去刻意顺着时间线挖掘甚至很难发现忘记了哪些事,但当某一天它重新回到脑海中的记忆拼图里时才会惊觉自己在此时真正完整。 宋时予就在这一刻,因为拼图的复位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被填满的感受。 咆哮声听起来已经快到门口了,宋时予现在的姿势还是有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很容易被发现。 霍闻贴在她耳边用气音说:“抱歉。” 他身子朝上面挪了挪,尽量把腿放平一些,而后用力托着宋时予的手臂将她往上一抬拉到自己身上,让她露在外面的半截身子也完全藏进桌子的阴影里。 宋时予张嘴要说什么,霍闻轻轻“嘘”了一声。 宋时予很轻,完成这些毫不费力,霍闻握住她手臂时几乎能捏到骨头。 太瘦了,霍闻在黑暗中蹙眉,过去这么几年了也不见长肉。 屋子里灯光本就昏暗,桌下空间更是黑漆漆一片,宋时予还没来得及细思这个姿势有多不对劲,“恶魔”便一步踏入了他们所在的房间里,她下意识往更深的地方挪动,把自己完全隐蔽进黑暗里,避免被发现。 “恶魔”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近,正好在办公桌前停下来目光向四周巡视。 桌下两人保持着一上一下的姿势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桌子下的空间不够高,宋时予没办法完全直起身子,更不能直接趴霍闻身上去,只好杵着霍闻的肩膀半撑着自己,靠外侧仅有一层牛仔布料保护的膝盖抵在坚硬的地板上保持平衡。 宋时予小心翼翼地盯着“恶魔”的一角鞋尖,生怕它再靠近两步然后猛一低头。 霍闻感觉到宋时予整个人的重心并没有落在他身上,不知道是靠什么姿势支撑住自己,但保持的时间久了也不免有些颤颤巍巍,好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思忖再三后他抬手托住了宋时予的腰背,给了她一个能暂时缓一缓的支点。 两双眼在黑暗中猝然对视,宋时予又迅速移开。 那瞬间霍闻能感受到宋时予小幅度颤了一下,他想起什么,又把无意摁在她脊骨上的手挪开些。 “恶魔”的设定不包括翻箱倒柜搜查,它在房间里大致逛了一圈,一眼看去没看见人也就走了,继续去下一间屋子。 直到确认它远去后宋时予才放松下来:“好险。” 宋时予心想再多几秒她都要撑不住了,她膝盖骨跪得生疼,今晚回去肯定要青一块儿。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一切感官霎时变得无比清晰。 她动了动身子打算钻出去,此刻才通过撑在霍闻肩上的双手迟缓感知到了那件薄衬衣之下结实的随着呼吸起伏的骨骼和肌肉,似乎比六年前更加宽厚,源源不断释放着灼人的热度。 全身各处感官接收到的信号延迟地在脑海汇集,宋时予逐渐搞懂了两人此刻一直保持着的糟糕姿势——她几乎是叉开双腿骑在霍闻大腿上的…… 最糟糕的是她的脑海里还非常应景地浮现出了一些画面…… “我……抱歉!”宋时予触电似地弹了一下。 她迅速从霍闻身上撤走,也顾不得膝盖骨的疼,跪在地上粗暴地撑着自己站起身。 霍闻一句“没事儿”还没说出口,刚刚因为亲密接触而膨胀起来的心脏被宋时予这不知是避嫌还是嫌弃的反应一扎,气球漏气似地瘪了下去。 他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拍衣服上的灰尘,表情有点委屈的样子。 宋时予光顾着独自局促,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细微情绪。 今天实在有太多越界的行为了,宋时予懊恼不已,盘算着待会儿做什么都得离霍闻远些。 “走了……那……我们去找找其他线索吧……”宋时予似乎完全没在征求他的意见,在霍闻听来只是因为尴尬而没话找话。 “嗯,我走前面。” 霍闻率先走出去,目光谨慎地打量了四周,这才示意宋时予出来。 两人走在回形走廊上,安静了一阵,宋时予倒是尽心尽力地留意着周围,霍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时予,刚刚的事,形势所迫我……” 宋时予不太自然地看了一眼霍闻:“没事儿,我知道。” “我无意冒犯。” “……冒犯倒不至于。” 宋时予想赶紧把这一茬带过,正好问他:“那个……你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她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包括今天全程都有意避开碰到霍闻受伤的那只手,只不过他现在看上去活动也不受限,宋时予也就一直也没问。 霍闻闻言眉眼舒展开来:“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 侯峥一直挂在A组的频道上,霍闻和宋时予被追击的全程他都大气不敢出,导致他们都没察觉到此时此刻正有另一个人听着他们的全程对话。 霍闻一直以来对宋时予的称呼都是宋设计师,但刚刚他非常自然地叫了时予,语气也异常亲昵,但侯峥记得霍闻和宋时予接触的时间甚至还没有他多,这两人更不是自来熟性子。 侯峥手上动作一顿,结合霍闻那天在乔一工作室的表现,心里升腾起了一股怪异之感。 他也不出声打扰,打算进行一些不太光明磊落的“听墙角”行为。 听到说霍闻受伤时侯峥眯着眼仔细回忆了一番,确定这段时间没听说霍闻受什么伤啊,怎么宋时予都知道了作为好兄弟的他却全然不知? 到底是好兄弟,侯峥忍不住就要开口问霍闻什么伤,不料手腕上的红灯突然闪烁起来,他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迅速掐掉了通讯。 第28章 般配 另一边一间玩具屋内,蒋琳和孟晓竹各自搜索着房内物件。 两人独自相处的时候话很少,除了解密的时候其他时间总是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 “你应该知道宋时予过去的事情吧?” 这还是蒋琳第一次谈起了宋时予,孟晓竹抬眼看她,确定她没有对着对讲机在讲话。 孟晓竹选择撒谎:“嗯。” 蒋琳走近一些:“她这次回国只是为了工作吗?” 孟晓竹很想回一句“那不然呢?”,但又觉得不太友善,于是淡淡说:“是的。” “这里只有我们俩,有些话我就直说了,霍闻和佳婧提出了解除婚约。” 孟晓竹一脸疑惑:“所以?” 蒋琳双手抱臂倚着墙站在不远处,脸上的表情不知是轻蔑还是什么,总之让孟晓竹很不舒服。 “佳婧是我的好朋友,宋时予是你的好朋友,相信你也能猜到霍闻解除婚约是为了谁,有些话她们俩之间不好说,所以我希望你能代为转告宋时予,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霍闻和佳婧的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不是她宋时予插手得起的。” 说到这里孟晓竹脸色已经冷了下来,蒋琳停顿片刻,继续说:“还是说她还想像从前一样,当一个见不得光的金丝雀呢?” “你什么意思?”孟晓竹沉声问。 蒋琳打量了她片刻,突然懂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宋时予连你都不告诉,看来自己也知道自己见不得光啊。” 孟晓竹眉头蹙成不耐烦的样子:“原来你们这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小姐都喜欢这种背后编排他人的低级趣味?” “编排?”蒋琳面色不虞,“不如你亲自去问问宋时予当时是怎么插足佳婧和霍闻的感情,怎么在霍家的施压下还死皮赖脸地纠缠,怎么想方设法挑拨霍闻和佳婧的关系,最后又是怎么灰溜溜离开的?” “呵,编的还挺精彩,时予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你的话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相信。”孟晓竹完全没有被她的话影响,“劝你少看电视剧,整天臆想这么多有的没的,我家时予从小品学兼优、为人光明磊落,追她的人能从这里排到瑞士,不稀罕搞这些,请回去转告你的好朋友,处理好自己的家事,别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迁怒旁人。” “你……”蒋琳刚要说些什么,手上的信号接收器忽然闪烁起来。 “不想被抓就先闭嘴。”孟晓竹敏捷起身寻找躲藏的地方。 蒋琳本能地害怕起来,再不情不愿也只得紧跟着这位经验丰富的队友。 孟晓竹率先钻进了狭窄的柜子里,蒋琳紧随其后挤进去,孟晓竹只好忍着不耐烦往里挪挪给她让位置。 “恶魔”拖着沉重的步伐粗声哼着巡视过房间,靠近两人躲藏的柜子时蒋琳瑟缩了一下,孟晓竹瞥她一眼,表情十分嫌弃。 蒋琳不知道孟晓竹正在心里把她骂了个透彻,注意力都在外面的动静上。 好在“恶魔”并不会开柜子,绕了一圈又穿着粗气慢慢离去,不知是否还在周围游荡,信号接收器的灯半天也没有停止闪烁,两人只好继续待在柜子里。 蒋琳咽不下刚刚那口气,不死心又继续道:“如果你不清楚当年的事,我倒不介意今天好好给你讲讲。” 还不消停了? 孟晓竹一口回绝:“不需要,我没兴趣听你们这些添油加醋的版本。” 蒋琳根本不管她的抗拒,故意要讲给她听似的,语气一股挑衅意味:“我第一次见到宋时予的时候她还在读大学呢,当时佳婧放假回国,该要履行霍曲两家的婚约了,结果却在圣诞节的时候在霍闻那栋半山别墅里见到了宋时予,佳婧人单纯,还傻傻地约宋时予去圣诞市集一起玩。” 孟晓竹不出声,蒋琳就自顾自讲了下去:“谁知道那个时候她明明就是在霍闻家兼职给他做饭而已,却借着工作便利把霍闻迷得五迷三道的,霍闻又是给她请医生照顾她,又是出钱给她家人治病,在佳婧面前还处处维护着她,正常主雇关系会是这样的吗?当时我就觉得她这个人表面单纯,内心心机……啊!你干嘛!?” 蒋琳正沉迷在自己的故事世界里不可自拔,身子忽然一轻,被孟晓竹提住胳膊——拉开柜门——随手一扔,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跟提溜小鸡仔似地。 蒋琳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儿就已经被扔到柜子外面去了。 “恶魔”听见动静,嘶吼着一瘸一拐地疾步走进来,抓住了还呆愣在原地的蒋琳。 她满眼尽是不可置信,颤抖着食指指着柜子里的人,控诉似地问:“不是?她这不是犯规吗?我是被她推出来的!” “恶魔”左看看右看看,一时摸不着头脑。 孟晓竹站在阴影之中,抱臂居高临下看着她:“我没记错的话规则里没说同组之间就不能厮杀吧?” “你!”蒋琳快被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气死了。 孟晓竹打断了她:“你你你什么你?再说了柜子里也没有监控可以证明是我推你啊?难道不是你自己脚滑吗?” “你简直是狡……” “狡什么狡?”孟晓竹在气势上把蒋琳压制得死死的,转而对“恶魔”道,“她这样确实是出局了吧?那就带走吧。” “恶魔”被说得一愣一愣的,点点头就打算把蒋琳拉走。 蒋琳眼神恨恨地瞪着孟晓竹,孟晓竹丝毫不回避,带着假笑瞪回去。 “今天免费给你上一课,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谁横谁说话,谁都可以编故事,我不得不多说一句,如果当时真有你说的那么一回事,也只能证明霍先生对你朋友压根就没意思吧?关我们时予什么事呢?” “你胡说!”蒋琳狠狠跺了一下脚,随着距离拉远,她已经完全无法看清柜子里的人,但那声音却是笑意渐浓,呐喊着说给她听似的。 不一会儿D组有一人淘汰的消息就通过广播传遍了整个密室,这还是今天淘汰的第一个人。 宋时予赶紧用对讲机联系了D组,没想到对面一直挂在A组的频道上待机,一下就接通了。 “小竹?”宋时予几乎瞬间就能确定对面的人。 孟晓竹噗嗤一声,声音在对讲机里嘶嘶啦啦的:“你怎么知道是我?” “能挂在我们频道上除了你还能是谁。”宋时予回答,“怎么心情挺好的样子?现在都孤军奋战了你不紧张?” 孟晓竹笑意更明显了:“唉,干了一件大事,舒坦极了!” “啊?” “出去再和你讲。” “行。”宋时予不明所以。 如老板所说,这个密室的解密内容并不太多,更注重的是剧情,跟随着剧情沉浸式探索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一小时五十分。 霍闻和宋时予不愧是整个游戏里最游离在外的一组,尽管两人盘算着要和其他人玩玩心眼,但现实情况是他们根本很难联系到其他组…… 这期间侯峥和乔一相继被淘汰,据说B组“遗产”都尽数留给了侯恩琪。 孟晓竹在途中遇到C组,三人结伴而行了一段时间,在被“恶魔”追逐时她果断选择了牺牲自我保全另外两个人,独自一人把“恶魔”引开,侯恩琪因此感动得一塌糊涂。 其实孟晓竹就是为了跑远一些把“遗产”留给宋时予而已。 C组在赶去捡B组“遗产”的途中又被“恶魔”追了一路,“遗产”没捡上两人东躲西藏跑得嗓子都火烧火燎地疼,眼见手上的信号器好不容易停止了闪烁,两人一头扎进一间空屋子杵着膝盖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曲佳婧感觉自己累得整个耳朵都在嗡嗡嗡地叫,她抬手用手背蹭蹭脑门上的汗水,稍微直起一点身子,两个身影猝不及防闯入她的视线。 目前B组和D组都已经全军覆没了,还剩下的两个人只可能是霍闻和宋时予。 两个一高一矮的影子缓慢地从走廊远处向这边靠近,霍闻似乎落后宋时予半步,不紧不慢地护在她身后。 空屋子的门框和狭长走廊相接,走廊最远端不知是什么地方,灯光明亮,和昏暗的走廊形成强烈的对比,他们正是从那里来的。 因为逆光曲佳婧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脑海里毫无预兆地蹿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他们真的很般配。 正如六年前她第一次在霍闻家见到宋时予那样,两个人之间的气场好像天然互相包容,即便如今诸多事物包括他们本身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他们俩依然那么……自然而然地、和谐地相配。 “霍闻哥!宋小姐!”侯恩琪也看见了来人,抓到救星似得疯狂挥手。 宋时予刚从明亮的地方走出来,压根看不清昏暗之下的情况,猝不及防被侯恩琪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过经过刚刚各种劲爆场景的洗礼,这种小场面跟玩儿似的,她连抖都没抖一下,不动声色地缓了口气。 “侯小姐,曲小姐。” 两人走近了,四个人面面相觑发现彼此都被这个密室“蹂躏”得憔悴了不少。 侯恩琪抱怨:“哎哟,可跑死我了。” 霍闻和曲佳婧一碰上面气氛就变得奇怪起来,曲佳婧的面色立刻变了一个样。 宋时予只好破天荒地活跃起气氛,率先开口:“大家都幸苦了。” 跟慰问自己员工似的,怪可爱的。 霍闻看她一眼,短促地笑了一声。 这笑得更是不合时宜,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眼看曲佳婧脸色又难看了一点,宋时予冷冷瞥过去,瞪了他一眼,霍闻收了笑无辜地偏偏头。 两人之间自然的相处氛围让侯恩琪恍惚了一瞬,怎么感觉自己有点多余呢…… 她下意识看了曲佳婧一眼,有一瞬间脑子都快分不清到底谁和谁是一对。 曲佳婧偏开了头,视线挪到了别的地方。 “霍闻哥……我们现在怎么办呀?”侯恩琪生怕自己打扰了对面的气氛似的,莫名很小声。 “接下来我们一起行动吧,时间也不多了,找到出口要紧。” 其他人都赞同他的说法。 宋时予手上拿着D组的“遗产”,加上他们自己的就是九把钥匙和三条红色线索、三条蓝色线索,如果能顺利出去的话她有自信能拿到今天的MVP。 侯恩琪这边有两条黄色线索和一条红色线索,加起来他们就拥有了完整的红色线索链。 侯峥留下的“遗产”位置太远,两组人果断放弃了,直接按照红色线索的指引前进。 宋时予刻意走到了侯恩琪的身边,把霍闻和曲佳婧留在了后面。 虽然按理说他们是两个组一起行动,和自己的搭档挨在一起也无可厚非,但鉴于几个人关系的复杂性,宋时予不想再惹出些是非。 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走在后方的曲佳婧和霍闻因为有矛盾隔阂不交流,走在前面的侯恩琪和宋时予也因为不太熟而话很少,四人沉默着走了一路,仿佛不是在玩游戏,而是走在肃穆的墓园里。 监控后面休息室里观战的另外四个人就比他们热闹多了。 侯峥叽叽喳喳地吐槽自己的遭遇,乔一和孟晓竹被他逗得阵阵发笑,只有蒋琳一个人坐在另一边玩手机。 “快看,这是什么?”乔一拍拍侯峥的肩,朝监控视频抬抬下巴。 侯峥转过头去,连蒋琳也抬眼看过来。 第29章 老套戏码 监控里的四个人来到了一处类似游戏机的设施前,游戏机不是现实中有的款式,比人还高的大柜子闪烁着彩灯,播着欢快的音乐。 “欢迎来到……默、默契大挑战,是真朋友就来……戏、戏……战我……”侯恩琪把脸凑到机器面前,眯着眼睛磕磕巴巴地读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 宋时予走上去拍了两下说:“好像是空心的。” 霍闻观察着游戏机,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往衣兜里掏了一把,掏出一枚硬币。 宋时予看见硬币时眼睛一亮,赶紧把游戏机从上到下摸了一把,果然在侧面摸到了一个细细的小口。 “这里。” 霍闻摸索着把硬币投进去,哐当几声响后,四个人直直盯着正面那块类似显示屏的地方等待着。 1秒—— 2秒—— 3秒——— 游戏机没有任何反应,侯恩琪疑惑地往这边看了一眼:“不会不是这样用的吧……” 她走上前去正要一探究竟,显示屏突然亮起了阴暗的绿光,一张拉长的幽白鬼脸骤然出现在里面。 侯恩琪惨叫一声,两步退回去紧紧抱住曲佳婧,曲佳婧也吓得不轻,两人互相抱头闭着眼叫唤。 宋时予整个人都耸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被一只手臂稳稳扶住。 鬼脸咧嘴笑得瘆人,尖着嗓子喊:“欢迎来到默契大挑战!是真朋友就来战我!” …… 霍闻是四个人里最冷静的那一个,他只淡定地扫了一眼鬼脸,问:“怎么挑战?” 鬼脸收住了笑,移开手上从下往上打的绿光手电筒,推开游戏机正面的“门”走出来。 侯恩琪眼睁睁看着鬼脸“破屏而出”,气定神闲地站在他们面前,这会儿终于认出来了,正是在外面给他们发对讲机的那位助理。 “默契大挑战的规则很简单哈,我来提问关于你们之中任何一方的问题,同组的两位队员必须在倒计时三秒后同时说出答案,答案一致即为回答正确。” 助理说着掏出了一堆卡片哗啦哗啦洗着,宋时予目测足足有一副扑克牌那么厚。 “一共六个问题,累计回答正确四个即为挑战成功,只有一个换题的机会,挑战成功没有奖励,但挑战失败的话就会抽签决定淘汰掉一个人。” 原来是触发了支线任务。 侯恩琪弱弱问:“我们可以不挑战吗?就当我们没来过。” 助理和善一笑说:“不可以哦。” 侯恩琪在心里默默吐槽强买强卖,早知道就不进来了。 一旁的两位佛系玩家显得太过平静,助理洗好了牌,随机抽出一张捏在手上:“那就你们先来吧。” 霍闻看了看宋时予,宋时予走上前去和他并排站在了助理面前。 监控后面的乔一见此场景道:“那完了,时予和霍先生能有什么默契可言。” 侯峥摇摇头:“恩琪和佳婧……上学后她俩就很少一块玩了,他们就彼此彼此吧,全看运气。” 助理看了眼手上的牌,摊平右掌指向宋时予的方向,字正腔圆地问:“请问这位小姐最讨厌的食物是什么?” “3、2、1……” 宋时予:“西兰花。” 霍闻:“西兰花。” “回答正确。” 侯峥本来还为两个人捏了把汗,最讨厌的食物这个问题又私人又宽泛,这么多食物连猜都不知道往哪猜,但听到两人几乎重叠的答案时整个人都愣了。 “这都能猜到?”侯峥不可置信。 乔一说:“时予的微信名就叫不吃西兰花,稍微留个心就知道了。” “这样……” 这么一说侯峥才想起来认识这些天他甚至还没有加过宋时予的微信,霍闻又是什么时候加上的? 助理又抽了一张:“请问这位先生最讨厌春夏秋冬的哪个季节?” 这问题问完很明显宋时予和霍闻都凝滞了片刻。 据宋时予的不完全记忆霍闻对于四季应该是没有明显的喜好的,可是她却能在瞬间就确定答案,因为在那个季节里她亲手放下了一个锚点。 和他人游戏霍闻未必会说这个答案,但和她一起游戏,这个锚点就共同对他俩起着作用,几乎瞬间就能把他们带回到过去。 “3、2、1……” 宋时予看了霍闻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夏季。” “回答正确。” 侯峥感叹:“我靠这……” “猜的吧。”乔一想四选一的答案,百分之二十五的概率,猜对也不算难事。 “第三个问题……”助理看了一眼手上的卡片,“请问这位小姐身上有胎记吗?” 这什么破问题? 宋时予抿了抿唇。 “3、2——” “等等。”宋时予打断了助理,“这题太私密了,换一个吧。” 助理问她:“确定?” 宋时予看也没看霍闻,自作主张说:“确定。” “行。”助理从牌堆里又重新抽了一张,扫了一眼后眉头一皱,嘟囔道,“刚刚那是送分题啊,不管你有没有胎记,如果这位先生确实知道的话你们俩就实话实说,如果这位先生不确定的话,大概率会猜测没有,你顺着他就好了啊,我们又不会真的验一验,这个游戏的关键是默契,不是实话实说。” 宋时予干笑两声。 她还真有胎记,霍闻还真就知道,她不确定霍闻是否会实话实说,反正她不打算说实话。 “下一题,请问这位小姐身上最严重的疤痕在哪个位置?” 宋时予一怔,算是懂了助理刚刚为什么要皱眉。 “嗐,这什么题啊这么离谱?能猜到才怪了,就不该换的!”侯峥看得急死了。 这么一问连孟晓竹都有点懵,这么多年没见,说实话她也很难确定宋时予身上最明显的伤疤在哪里,满脑子都在回忆宋时予小时候什么时候磕了碰了的。 乔一第一时间就转过来问孟晓竹,孟晓竹摇摇头说她也不确定。 “3——” 宋时予想到什么,眼睑微微颤动。 “2——” 霍闻抬眼看向宋时予的侧影,眉头很明显地蹙起,他不是很确定,也犹豫着不敢说。 “1——” 霍闻:“……掌心。” 宋时予:“手心。” 助理瞪大了眼睛:“回答正确……但我能看看吗,只是看看,不涉及结果。” 宋时予大大方方地伸出左手,助理低头仔细瞧了一阵,确实发现了一条很隐秘的伤疤,乍一看是看不见的,伤疤几乎和掌纹的感情线重合。 “还真有诶,没想到两位这么有默契。” 宋时予笑笑收回手来。 侯峥看得目瞪口呆,他先是问乔一:“你知道吗?” 乔一摇摇头。 他又问孟晓竹:“孟小姐,你知道吗?” 孟晓竹不情不愿地摇摇头,显然也是一脸刚刚才知道的样子。 这两个人怎么还互相交换了连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的小秘密?侯峥心下疑惑逐渐强烈。 侯恩琪站在一边安静地看了半天,怪异又和谐的矛盾氛围在此刻达到了峰值,她忽然觉得现在不止是自己,连曲佳婧都变得很多余…… 后来助理又问了一个霍闻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的问题,这是实打实的送分题,A组连续答对了四道题,顺利通过挑战。 压力来到了C组这边,侯恩琪自我感觉挺良好的,摩拳擦掌上了场,结果最后以只答对三道题的成绩败下阵来,两人抽签后侯恩琪被淘汰,只剩曲佳婧一个人跟着A组。 宋时予最不想看到的场面还是出现了,她后来几乎不和他们两人交流,独自走在最前面开路。 侯恩琪回到休息室后直接瘫在了沙发上,抬头看着天花板眼神放空。 “看霍闻哥和宋小姐玩儿我还以为很简单呢,怎么才对了三道题啊,气死我了。” 乔一笑着安慰她:“游戏而已,也是有运气成分在的。” 侯恩琪说:“话是这么说,可他们俩也太强了吧,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这都能答对,就跟认识很多年了一样……” “你也这样觉得是吧!”侯峥一听这话就感觉找到了我方辩友,激动地阐述自己的观点,“难不成我们在拼死拼活解密的时候他俩一直在聊天?两小时聊完了前头几十年的人生经历?” 侯恩琪也弹坐起来:“就是就是!你不知道他俩相处的时候有多自然,我都快觉得在他们面前我好多余了。” “这话可不能当着佳婧讲哈。”侯峥嘱咐她。 侯恩琪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笑答:“知道知道。” 孟晓竹回头看了一眼一直在角落刷手机的蒋琳,蒋琳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手机上,迅速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孟晓竹留下了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又毫不留情地把头转回去,气得蒋琳在背后张牙舞爪了两下。 几人本来是按着完整的红色线索前进的,最后不但误打误撞发现了残缺一块的蓝色线索所指引的出口,也找到了完整的红色线索所指引的出口——正是宋时予和霍闻刚开始所在的教堂的地下。 难怪刚进来时宋时予就感觉脚下不结实的样子。 其实路过蓝色线索的出口时他们就尝试过了,打开出口的三位数密码锁在一个水缸里,解密困难不说,还缺少了关键的那条线索。 宋时予撸起袖子尝试了几个密码,但要在1000种排列组合里试出正确密码来难度实在太高了,这得运气好成什么样?于是试了会儿她就果断放弃了。 这次他们是从敞开的正门走进来的,教堂已经不是他们刚来时的样子了,凌乱的小凳子不知道被搬到哪里去了,整个房间变得空旷开阔。 三人按照线索提示破解了机关,忽然一阵轰隆隆的石器摩擦声,泣血的圣母雕像连带后面的石墙缓慢地旋转了一圈,墙后的东西旋转到了正面来,是一座石质的巨大天秤雕塑。 雕塑下方有一排小字,写得文邹邹的,他们凑近阅读了片刻,气氛莫名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这是?”休息室的几人刚刚还在讨论说A组大概是今天的MVP,转眼就见监控里三人沉默地立在雕像前面,他们看不见雕像下的小字,对此一头雾水。 “这……”曲佳婧欲言又止的声音从监控里传出来。 忽然啪啪两声,教堂的灯光暗了一个度,多出了两盏聚光灯,光束在地上直直打出了两团圆圆的光影,光影下面是两个井盖似的圆圆的凸起,之前被挡在椅子之下宋时予和霍闻都没注意到。 宋时予说:“就是这个了,按照说明必须两个人同时站在两端机关才会启动,你们才能一起落下去,出口应该就在下面。” 宋时予说的是“你们”,曲佳婧和霍闻顿时就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霍闻语气不容置喙地说:“你们俩先走。” 宋时予问他:“那你呢?” “我回去捡侯峥留的线索,走另外两个出口。” 宋时予抬手看了一眼,只有十五分钟他们的游戏时间就要结束了:“来不及。” 霍闻反问她:“我们走了,那你呢?” 宋时予语气平平,好像并不是在面对什么两难的选择:“我大概猜到水里密码锁的密码了,你们走这里,我走那边。” 这话倒也不是在逞能开玩笑,她刚刚回忆起之前侯峥提到的一句话,琢磨了半天惊觉好像是一条三位数密码,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这个三位数密码就是打开出口需要的那一条,好歹可以一试。 霍闻上前两步直直看着她,表情认真说:“既然这样,你告诉我密码,我走那边。” 宋时予拒绝:“不行。” 霍闻眉头一皱,沉下声来:“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密码?我们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他无法不担心宋时予的身体,她一个人在这里又是弯弯绕绕躲藏又是追逐战的,万一身体又不适怎么办?他不放心。 宋时予怀疑霍闻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她没有牺牲自我成就他人的喜好,况且这说到底是游戏又不是什么真的生死攸关的事,她纯粹是考虑到霍闻手上的伤口不能碰水,否则就爽快地把密码给他了。 “我有密码,放心。”宋时予说着转身就要走。 所谓关心则乱,霍闻想也没想,一步跨上去拉住了她:“时予,别闹——” 宋时予脑门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你在想什么?你手上的伤口不能碰水,我真的有密码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再拦着我我就来不及了。” 霍闻好像对此非常不信任,依然满脸怀疑,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监控前的几人恍惚看了一场黄金八点档的苦情大戏,表情空白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刚刚说什么?”侯峥感觉自己脑子不太清醒了,呆滞地问侯恩琪。 “好像是……时予,别、别闹……” 前面的拉扯还可以理解为霍闻的绅士风度,这句“别闹”一出整个基调都变了。 那么无奈……那么卑微……那么宠溺…… 侯峥浑身汗毛倒立,这还是他那个性冷淡的好哥们儿吗? 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曲佳婧夹在中间一颗心都要被绞碎了,听到宋时予的话后才出声问:“霍闻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和霍闻的直接交流对话。 “之前受了点伤。”霍闻解释,“不是大问题,没事儿。” “受伤?什么时候?”曲佳婧一惊,走过来拉着他的手就要扯开袖子检查,“怎么不告诉我啊!” 霍闻拦住她的动作,抽出手:“出差的时候,现在好了,不用担心。” 曲佳婧垂下手,看看宋时予又看看霍闻,愁眉不展,一脸欲语还休,不知道想了什么,忽然沉沉叹了声,再次抬起头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你把密码告诉我,我去。” 宋时予眯眼看她,见她两手在身侧攥紧,目光灼灼地盯着霍闻,像是要上什么战场而做最后的告别一样,全然做好了牺牲自我的准备。 明明只是游戏,最后场面又搞得这么难看。 这种老套的戏码连苦情戏都不再用了,令人疲倦又厌烦…… 宋时予真的是累了,解释说:“曲小姐,现在我和霍先生就算有一个人被淘汰了A组也还在,但你是C组唯一的希望,没必要冒这个险,不然我们A组成什么了?既然是一起行动,我们就要保你出去。” “时间不多了,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最适合单独去那个出口的人选,但既然曲小姐和霍先生都那么纠结,这样吧……” 宋时予转身面对着监控举起一只手:“我弃权。” “什么?” 霍闻要拦也晚了一步,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宋时予缓缓退后两步,伸手指指,示意他们站到机关上去:“现在你们快走吧,送曲小姐出去。”,后半句是对霍闻说的。 一个工作人员很快从暗处走出来引导她,宋时予跟上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闻看着宋时予离去的方向,就那么静静站了片刻,而后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到一块圆形凸起上:“走吧佳婧。” 曲佳婧站上了另一块,机关启动,两个人一起掉了下去。 第30章 虚无缥缈 曲佳婧和霍闻被一块软垫接住了,霍闻把她搀扶起来。 下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差不多四五米之外隐约有一道白光,应该就是出口了。 两人沉默地走着,各自心里都五味杂陈。 虽然只是一场游戏,霍闻想,可宋时予还是那么决绝。 或许她弃权的那一刻想的也是真的很无聊,像当年那样…… “霍闻,我觉得这样真的很无聊,我太累了。” 世间很多事在她眼里都像这场游戏一样,无足轻重,她也总是能果断轻易地从游戏里抽身,即使自己也血肉模糊,大概生命对于她来说也是一样无足轻重的东西。 “放弃”二字似乎是刻在她骨子里的行动指令,霍闻觉得很茫然,宋时予像一阵风,他摸不着,更抓不住,擦身而过时甚至留不下一点痕迹,那么轻飘飘的。 飘渺得让他再次对重逢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怀疑,总是觉得宋时予会再次消失,又或者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回来过。 白光蓦然变得强烈,霍闻下意识抬手遮了一下眼睛。 “恭喜两位顺利通关!” 几个工作人员在出口等着回收他们身上的道具。 “这位先生,偷偷向你透露一下,你就是今晚的MVP。”给霍闻解手腕上信号接收器的工作人员悄悄对霍闻说。 工作人员没有收到回复,抬眼瞟一眼,面前的人表情很淡,根本没有在乎这个MVP。 “我现在可以弃权吗?” “啊?”工作人员被他问懵了,眨巴眨巴眼睛,“可以是可以吧……但你好不容易才通关。” “没事,MVP就给这位小姐吧,我弃权。” 曲佳婧猛地看向霍闻,为了先行弃权的宋时予他竟然连和她一同走出密室接受胜利都不愿意。 “你……”后半句话曲佳婧说不下去了,遮掩似的转过头去,否则就要暴露了她嫉妒到眼里都开始蒙起泪花的扭曲神情。 霍闻说:“其实你们能捡到B组的遗产的话也会是MVP。” 曲佳婧嗤笑了一声,没答他的话。 工作人员虽然不理解,但也只能照办:“那待会儿要接受惩罚的。” 霍闻说:“没关系。” 宋时予回到休息室里,大家都转过来看她。 她挑挑眉问:“怎么了?” 乔一说:“太可惜了,怎么要弃权?还有十五分钟呢你们再商量商量就都过了。” “就是有点累了。”宋时予笑笑,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口,余光里一直有一道视线盯着这边,特别灼热。 宋时予看过去,侯峥又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宋时予肯定这目光不是他平时看自己那种——她不是感觉不到侯峥某些时候那种热情的、欣赏的目光,但刚刚显然是一种欲言又止的打量。 没多久霍闻和曲佳婧也回来了,老板等人都到齐了就进来宣布结果。 其实大家都猜得差不多了,特别宋时予回来后都缠着她透了个底,霍闻的MVP算是十拿九稳的,没跑了。 “恭喜各位探险归来,不论你们有没有走完全程,只要在我们密室里玩得开心就是我的目的所在。”老板先官方了一番,而后拎过一个小盒子,多半就是他所说的精美礼品。 “好了好了,现在我来宣布一下本场的MVP玩家就是——” 霍闻感觉到视线都唰唰唰地聚焦到了他的身上,他只是看向了宋时予。 “恭喜这位小姐!”老板把礼盒递给了曲佳婧。 “啊?” 休息室安静了两秒,只有单纯的侯恩琪没察觉到什么不对,突然欢天喜地地冲上去抱住曲佳婧:“哇塞佳婧!你太棒了吧!” 曲佳婧被她抱着身体一晃一晃的,脸上硬挤出一抹苦笑。 宋时予此时表情也很疑惑,她冲霍闻皱着眉歪了下脑袋,无声问他怎么回事。 霍闻只是笑笑。 老板看着懵懵的几张脸,解释说:“这位先生在出口弃权了,否则MVP该是他的。” 侯峥十分不解:“不是?你又为什么要弃权啊?” 霍闻只回答:“我怎么能丢下我的队友一个人独享胜利。” 侯峥一怔,脖子机械地转了一个弧度,看向宋时予。 宋时予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晌后无奈道:“这只是一个游戏。” 霍闻浅笑:“就算只是一个游戏。” 宋时予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倒不至于为着一个游戏就感天动地,但内心深处多多少少有一些触动。 毕竟霍闻看她的眼神过于真挚,没有人能不为此而触动。 那一刻他周身就似一阵清风旋起,扫过宋时予那方寂静的深潭,荡起细微的波纹,波纹虽细微,但这点细微也是宋时予许多年未曾有过的感受了。 “那两位弃权的玩家现在就要接受惩罚了哦。” 一个工作人员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盛着两杯深绿色的液体。 侯恩琪问:“这是什么啊?” “苦瓜汁。” 侯峥看见那两杯绿色液体时胃里就一阵翻涌,还表情嫌弃地后退一步,眉头都快皱成苦瓜了,忽然又想起什么:“霍闻你……” “没关系。”霍闻打断他,先一步走上前端起一杯一饮而尽,全程表情都没变,倒是看得其他几位旁观者表情扭曲频频吞口水。 他放下空杯子,眼见手就要往另一杯去了,宋时予迅速走过去挡开他的手端起自己那一杯。 “干嘛?”她小声问。 “怕你嫌苦。” “……操这么多心。” 霍闻笑道:“你不喜欢吃苦的。” “那又怎么样……这是惩罚。” 两人声音很小,但表情正经,在其他人看来就是在说悄悄话而已,只有端苦瓜汁的工作人员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巡视,一脸诡异的笑容。 宋时予同样果断地把苦瓜汁一饮而尽,不过表情就没霍闻那么淡然了,越喝眉头拧得越紧。 从密室出来时已近下午四点,宋时予本还担心结束后他们要约饭,这种尴尬的饭局她必须得找个理由推掉。 但现在看样子几个人约饭的兴致都不高,霍闻和侯峥说是工作上有事一起走,侯恩琪倒是想拉着其他人一起去玩儿后半场,但曲佳婧也借口家里有事先走了,乔一晚上还要和男朋友约会,于是侯恩琪计划泡了汤,几人到停车场后便各自告别。 乔一和孟晓竹都是坐宋时予的车一起过来的,两人先钻进了后座,宋时予绕到驾驶座拉开门正准备坐进去,余光瞥见不远处霍闻被侯峥揽着缓慢地拉开车门,他的手虚虚置于腹部,脸色不太好。 从里面出来顶多五分钟时间,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儿是怎么了? 宋时予把刚拉开的车门又关上了,对后面的两人说:“我过去打个招呼。” “嘶——”霍闻侧着身挪进后座,刚刚那一杯苦瓜汁实在来得太猛了,他的胃不一会儿就疼起来。 侯峥简直无语:“现在知道疼了?刚刚作什么作,疼死你算了。” 霍闻疼得说话都是气声:“我怎么会知道惩罚是喝苦瓜汁。” “知道你就不弃权了?” “知道我就早早弃权,让她们俩出去。” 侯峥半弯着腰杵着门框,被霍闻震撼地频频摇头:“神经……” 霍闻的胃此刻就像被一只手抓住反复揉捏挤压,一阵一阵绞痛,他不得不弓起身子缓解一下。 “算了,今天的事待会儿你得跟我说清楚,先去医院看看。”侯峥替他关上后座门,刚一转身就见宋时予往这边走来。 “侯总。”宋时予打招呼。 “宋小姐。” “我刚刚在那边……”宋时予指了一下自己车子的方向,又指指这边,“看见霍总好像不太好,是在游戏里受伤了吗?” 侯峥正要说什么,后座的窗子缓缓降了下来,霍闻刚刚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和煦的笑意:“没事儿,谢谢宋小姐关心。” 见证他变脸全过程的侯峥:…… “真的?”宋时予注意到霍闻的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还隐隐有一层晶莹汗珠,但霍闻不想告诉她,她也不好再打听,只好嘱咐他,“有什么问题的话及时去医院看看,工作可以先放放,身体要紧,别拖严重了。” “好。” 霍闻声音温柔,因病态反而有种莫名的乖巧。 “那我就走了。” “路上开车小心。” 宋时予点点头,又跟侯峥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侯峥上车后从后视镜瞄了一眼霍闻,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宋时予的方向,直到她的车都开走了消失在视野里。 诡异的气氛愈浓,特别刚刚宋时予的那几句话,“工作先放放”放在两个不熟的人身上已然是越界的程度,但霍闻答应得也太自然了点…… 侯峥掐着嗓子揶揄他:“哟霍总,真没事儿了啊?” 霍闻回过头幽幽看他一眼,干脆捂住自己的胃仰头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路上有些堵车,胃痛随着时间流逝倒是渐渐平息了。 “不去医院了,我回家。” 侯峥从后视镜看过来:“能行吗?别强撑,你这胃病真得好好治治。” 霍闻睁开眼坐直身子:“韩绍禹给我开了药。” “我是说有空去医院专门的科室做个详细检查,否则你这三天两头发病,就像宋小姐说的,别拖重了。” 霍闻沉默了两秒,道:“之后吧。” 侯峥拗不过他,临时把汽车拐了个道。 霍闻看着窗外迅速向后移动的街景,回想起刚刚那一幕,宋时予或许察觉到了他不太舒服,态度和缓不少,语气也无意中放得轻柔,虽也还是淡淡的,并不炽热,可霍闻还是觉得像是一束光打到了自己的心尖上,暖融融的,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刻连胃痛都缓解不少。 第31章 秋去秋来 侯峥瞥见后座的霍闻看着窗外露出一抹莫名其妙的笑容,忍不住问他:“你说你和佳婧提出了解除婚约,为什么?” 霍闻闻声回过神来,那点似有若无的笑立刻消失无踪。 “我不喜欢她,也不想耽误她。” “可这一年不也……” “我家老爷子的身体你知道的,这一两年一直多病,医生已经把最坏的情况都告诉我们了,那天他在ICU病床上以为自己不行了,拉着我的手要我同意和曲家的婚约,说看不到我结婚自己去了都不安心,那种情况下我怎么拒绝?” 车子停在一个路口前等待绿灯,差不多快到下班时间了,路上的人和车都逐渐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霍闻奇异地发现在这样的场景之下他竟不像往常那般孤独了。 侯峥问:“那现在怎么又突然想要解除婚约了,你家老爷子能同意吗?” “我爷爷挺讲道理的,只要我和他说清楚了,他会理解的。” “你爸那边呢?” “……说实在的,这些私事他也没办法硬逼我。”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侯峥也知道霍闻曾为此事做过很多抗争,但扛不住霍平骁的独断,他不得不顾及周遭人的心情和颜面。 霍闻和曲佳婧是所谓“指腹为婚”的娃娃亲,在现代社会这多半只是两家交好的喜庆玩笑而已,二十多年来两家本是不当真的,也不知道曲佳婧什么时候无意听到了这句玩笑话,于是对霍闻的态度也产生了变化,从前只会哥哥长哥哥短,此后就追着霍闻说要和他结婚,追得周围人尽皆知。 但那时婚约毕竟只挂在口头,两家人聊起来时私下调侃一句而已,霍闻心里有个喜欢的人,霍平骁也没辙,这事也就停留在口头不了了之。 六年前霍氏遭遇一次不大不小的风波,是世交曲家出面相助,曲佳婧喜欢霍闻这事两家的长辈都看在眼里,霍平骁为表对曲家的感谢,借此时机又再次同曲浩泽提起这桩娃娃亲,曲浩泽当时就一口答应下来,话都递到了曲家老爷子那里,口头约定经长辈对外透露后份量就变得不一样了。 那时霍闻正在前往分公司的路上,连拒绝都来不及,毕竟新官上任还有一大杆子麻烦事要处理,直到料理完要紧事务闲下来才在《海市快讯》通过媒体知晓了自己“被订婚”的事。 快讯里说“据知情人士披露”,谁会信甚至当事人自己都不知情,霍平骁这一出简直是把霍闻直接架在火上烤,多荒谬…… 父子两通电话时霍平骁感知到霍闻的情绪,好像一早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先发制人。 “你曲伯伯这次帮了大忙,做人贵在知恩图报。” “佳婧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爷爷也很赞成,欢喜得很。” “你玩够了该收心了,成家立业是男人的责任。” 三句话将霍闻的路堵得死死的,他抬头看窗外雾蒙蒙的天,一言不发挂掉了电话。 这些年霍闻一直在外,似乎是以行动表示着抗议,归期也一延再延,曲家见此状本来早就不考虑婚约的事了,不过曲佳婧一直拒绝家里安排的其他相亲,固执地要等霍闻,文梦萍和曲浩泽都宠这个独女,也拿她没办法。 加之霍平骁放不下自己的面子,一味地坚持撮合着,这段婚约才保留至今。 侯峥摇摇头,替霍闻叹了声。 “我有件事还得问你。”侯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表情有些严肃,斟酌了一下才说,“那这会儿……你,呃,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侯峥说完就觉得这话不对,霍闻说了他不喜欢曲佳婧,那就谈不上移什么情别什么恋,顶多是枯木逢春、铁树开花。 霍闻没懂他的意思,奇怪地看他一眼。 “我的意思是,你今天的表现很奇怪,你是不是……”信号灯闪了两下,绿灯亮起,前面的车子缓缓动起来,侯峥赶忙跟上,“……是不是看上宋小姐了?” 后座传来一声笑,听起来挺无语的。 侯峥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落回肚子里,心想就说嘛霍闻是个不近美色的性冷淡,饶是宋小姐再美若天仙、冰清玉粹,还是打动不了他这没春天的枯枝、不开花的铁树。 霍闻听侯峥说“看上宋小姐”这几个字的时候就觉得非常好笑,他问:“什么叫看上,俗不俗。” 这话什么意思?侯峥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什么?” “你没有看出来吗?我喜欢宋时予。” 喜欢太轻了,盛不住他的感情,所以他其实想说的是他很爱宋时予,但怕吓死侯峥,于是还是善解人意地换了一个让人更好接受的词。 不出所料,侯峥差点一脚踩错刹车,得亏他稳住了,而后车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脑子快速运转了半天,还是想不清楚:“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绝对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虽然不排除爱情这种东西的无厘头,但你跟宋小姐才认识几天啊就喜欢?也有点太随便了吧?” “我和她认识……”霍闻看着窗外想了想,“这已经是第八年了。” “啊?什么?八年?没听你说过啊,那你们看起来怎么不……”侯峥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什么,猛地反应过来,“卧槽!霍闻,你当年说的那个女孩儿不会就是……” “是的,是她。” 侯峥突然就反应过来他初见宋时予时为什么会觉得眼熟了,他曾在霍闻的钱夹里看见过一张半寸证件照,照片上的女孩半长的披肩发整齐垂在白衬衫的肩头,看向镜头的眼睛亮亮的,重睑深而长,随眼尾微微挑出一截好看的弧度,唇角弯弯笑得青涩。 现在细细想来这个照片上的女孩和宋时予,正有七八分相像。 那应该就是六年前尚在学生时代的宋时予。 霍闻也并不是一直都对感情的事情那么淡漠的,侯峥还在国外留学的时候霍闻就在电话里给他提过一个自己很喜欢的女孩儿,侯峥没见过她,但从霍闻的字里行间,每一次的语气,每一次情绪的起伏都能知道他对这个女孩儿的在意,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这种在意都是独一份的。 不过后来他才知道霍闻和女孩儿的事遭到了霍闻父亲的强烈反对,具体的故事他也不是很清楚,就知道女孩儿离开了,音信全无,而霍闻也去了国外的分公司,一转眼就是六年之久。 这些事像是成为了霍闻的禁忌,没有人会在他面前轻易提起,他也是在那之后才变成现在这样疏离寡言的样子。 一切都说得通了,原来是枯木回春啊…… 侯峥一想到自己对宋时予曾也有过一些想法就不自觉吞了口口水,得,这是好兄弟的前缘,是万万碰不得的。 侯峥立刻就在心里把那些不该有的想法给剔除了,活像一台程序控制的机器。 “那你现在是打算把宋小姐再追回来吗?” 这次霍闻没有很快回答他,侯峥瞄了一眼,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地方看。 后座静了许久才传来他的声音:“我没想这么多,其实只要能再见到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宋时予在市中心的商业区把乔一放下了,她和她男朋友约在这里。 乔一刚一推开车门宋时予就见不远处有个男人举着一束花笑着往这边走来,男人穿着撞色的夹克,脖子上叠戴着几条夸张的银色十字架链子,破洞牛仔裤被套进磨毛的马丁靴里,脸上架着一副茶色墨镜,灰蓝色的头发尤其扎眼。 确实像是乔一会喜欢的风格。 不知道是不是这副打扮的原因,宋时予总觉得这男孩儿年纪不太大的样子。 乔一一见来人嘴角就咧开了,笑得眼睛弯弯的。 “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江舸。” 宋时予偏着头从副驾看出去,点头问好。 乔一转而又给江舸介绍:“这位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我的师妹时予,还有时予的朋友晓竹。” 江舸从兜里抽出一只手摘下墨镜晃了晃打招呼:“Hello!” 宋时予这才看清她刚刚一直以为江舸手指上戴着的形状复杂的戒指其实都是纹身,他的两只耳朵上戴满了各式各样的耳钉耳坠,一说话时舌尖上一颗彩色的珠子若隐若现,时不时还会反射出零星几点光芒。 其实刨除这些,单从面容上看江舸是个长得很白净清秀的男生,举止之中都还有一种少年人未褪尽的莽撞活力。 因为工作性质宋时予见过不少个性鲜明的人,圈内比这装扮更奇异的也比比皆是,宋时予偶尔在设计和搭配上也会运用这些元素,但此时此刻她就是觉得江舸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违和感,细说的话……像小孩儿穿大人的衣服。 也许是在刻意迎合乔一的喜好?但他好像只是从最浅显的方面理解了…… 宋时予不想怀疑乔一的眼光,于是只好怀疑这个江舸是否有其他什么过人之处。 很快她的想法就被验证了,江舸虽然看起来挺流里流气的,但对乔一倒是蛮好,乔一一下车就把她的包包接过去拎着,嘘寒问暖,嘴甜得哄得乔一脸颊都浮起粉红色,细心安排好了乔一最喜欢的餐厅和感兴趣的电影,连乔一最近不能吃冰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贴心地准备了暖宝宝和亲自熬制的红糖水。 乔一喜欢这种放在明面上关怀备至的浪漫,宋时予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她这幅笑容洋溢的样子,看来她是真的在这段感情里感到幸福。 等两人黏黏糊糊地离开,宋时予将车开出去后孟晓竹才感叹说:“没看出来啊,乔一姐这个男朋友还挺细心的,人不可貌相啊。” 宋时予笑而不语,现在看到的都是面上的,还是当着她们两个外人,感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好与不好只有在他们两个人私下的相处里才能体现出来,希望江舸真是个表里如一的良人。 车里只有她们两人了宋时予才想起什么,问:“对了小竹,今天在密室你说出来和我说什么?” 说到这个孟晓竹在后面笑了足足有半分钟。 宋时予莫名其妙的,都被她带笑了起来:“什么啊?” 孟晓竹趴到宋时予驾驶位的靠背上探着半个脑袋,神神秘秘问:“时予,你知道今天蒋琳是怎么淘汰的吗?” 这语气特别像小孩儿在手心里藏了一颗糖然后问你“猜猜在哪只手”一样,很俏皮。 “嗯?” 孟晓竹嘴角咧开的弧度缓慢拉大,笑得更开:“是我把她扔出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宋时予从后视镜看她,一脸无奈又好笑,“为什么?” 孟晓竹靠回去,一脸骄傲说:“因为她说你啊。” “说我……”宋时予一愣,意识到什么,笑容顿时散了,“她说了以前的事吗?” “算是吧,但她完全是在说你的坏话,我不想听,所以就把她淘汰了。” 宋时予很长时间没说话,好像在思考,许久后她瞥过后视镜,孟晓竹一直在看她,宋时予一瞬间对上她笑盈盈的眼睛,那笑里包含着很多内容。 宋时予问她:“她说什么了?” “你真要听?” “嗯,你说,没事。” 孟晓竹于是把蒋琳的话都给宋时予复述了一遍,期间一直默默观察着宋时予的表情,宋时予全程好像听的不是自己的事,表情没变,很平静。 “就这些。” 宋时予笑了:“是个好故事。” “我当时也是这样说的。” “小竹。”宋时予唤她一声,声音变得有些轻,“我无意瞒着你,上次和你说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但今天别人都给你讲这么多了,我再藏着掖着似乎不太好……” 孟晓竹显得满不在意,问她:“你还介意吗?我也不是非要逼你说。” “我明白。”宋时予很轻地摇摇头,“实话说之前很介意,但我今天……好像又没那么介意了。” 孟晓竹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宋时予只犹豫了片刻,随即问:“那你想听我说吗?” 孟晓竹笑着问她:“我想啊,可以吗?” “但这个故事太长了,我记不太全。” “你愿意讲多少就讲多少吧,我只是想倾听关于我不曾知晓的那个你。” 宋时予沉默良久,她在脑海里顺着记忆的长河往前追溯,关于最开始的记忆她并没有缺失太多,今天猛然想起的两段填上了空缺,她目前可以将最初那一段她和霍闻之间可称为最纯粹的日子厘清。 深秋了,窗外街道两边的树木枝叶凋零,落下一地金黄。 宋时予忽得想起原来他们初遇和重逢都是在秋季。 第32章 临江小筑 一阵风刮过,将雨吹向了公交车站棚子下避雨的人群。 “哎呦我的天诶!这什么鬼天气,昨天还大太阳的今天就下这么大的雨?” 一个大姨往人群里挤了挤,表情嫌弃地拍掉身上的雨珠,拍不掉的那些早洇开成一滩水渍,浸入她高仿外套的布料里。 大姨动作幅度大,拍水的时候手肘还误伤了周围的人,她转头随意看了一眼,丢下一句并不诚心的:“不好意思哈。” “没关系。” 宋时予将被大姨一手肘拐掉的帆布包重新扶回肩膀上,另一只手环过去把它抱在身前护着,拉了拉毛衣的高领把下巴埋进去。 她刚刚才从咖啡厅下班,兼职群里的高学姐两周前给她介绍了另一份兼职,今晚是她第三次上班。 高学姐刚联系她的时候她才从网站眼花缭乱的兼职信息里退出来。 不久前奶奶又进了医院,妈妈一个人兼顾生活开支、宋乐心的学费和奶奶的医药费实在太过辛苦,宋时予想尽快多攒些钱为李兰茹多分担一点。 宋时予是公费师范生,少了一份学费的负担,平时她就在做家教,周末白天到咖啡馆打工,加上各种奖学金已经足以负担她的生活费用,还绰绰有余。 尽管如此她的生活依然非常节俭,盈余下来的钱都打回家里了,无论多少李兰茹每次都告诉她收到了,问她自己还有钱用吗,宋时予说有,对话通常就到此为止。 李兰茹不太会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有负担”、“辛苦了”诸如此类的话,不过宋时予习惯了,也不在意,这些毕竟都是她理应背负的责任,况且李兰茹同样很辛苦,她俩都是一样的。 宋时予已经在网站里逛了很久,要兼顾学习和现有的两份兼职,按条件筛选下来能做的不多,要不是时间不合适就是工资不合适,宋时予倒也不是对工资要求多高,但有些雇主开出的工资低到细算起来都不合法的程度,就是当牛做马也不带这么压榨的。 正愁的时候宋时予就接到了高学姐的电话,高学姐是专管学校兼职群的学姐,比她大一届,人如其名,是个一米七八大高个的女生。 “宋学妹,你这几天在找兼职是吧?我这儿正好有一份兼职,我觉得挺适合你的,报酬也很可观,考虑考虑?” 宋时予这几天确实也在群里发了几条找兼职的消息,高学姐应该是看见了。 “是做什么的?” “就是在临江小筑做侍应生,每个周六、周日晚上七点到十一点,时薪八十,一日一结。” 宋时予确实为八十的时薪心动了,这意味着加上这份兼职她每个月可以多给家里两千多,两千多对于李兰茹来说已经可以减轻不少的负担了。 可是临江小筑这个地方又有点让宋时予犯怵。 临江小筑,如它的名字,是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比邻江滩观景台,临清江而建的一处小楼。 光听这个名字还怪文雅的,听着像个私房菜馆,在白天它确实也是一个私房菜馆,宋时予听闻这里预约都是提前两个月起订,价格人均四位数起,原料稀有、菜式独特堪比接待外宾的国宴。 不过高学姐告诉她的上班时间是晚上,正常的私房菜馆不会在夜晚营业,但是到了夜晚,这里二三楼就会摇身一变成为一个酒吧。 说是酒吧也不尽然,宋时予理解它应该更类似一个小型的会所,但又和那些闪着霓虹灯的富丽堂皇、灯红酒绿的大会所不一样,这里是一个更私密的空间,外表看上去很沉静低调,里面是仅供那些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喝酒聚会的场所。 听人说临江小筑的老板就是某集团的太子爷,开了这个地就是为了和圈内朋友们闲暇时间有地儿能聚聚,因此这里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出入都是会员制的 那是宋时予仅从他人茶余饭后的八卦闲聊中得知的,她这样的平凡人甚至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世界。 高学姐从宋时予长时间的沉默中感知到了她的顾虑,又补充道:“你放心宋学妹,是绝对正经的工作,就是给那些客人添添酒倒到水,送一下餐品,工作内容很简单的。” “谢谢高学姐……”宋时予思想斗争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妥当,“我还是再找找别的兼职吧。” “哎哎哎,别呀学妹,这个机会真的很难得的!”高学姐一咬牙干脆实诚道,“跟你说实话吧,这其实本来是我自己找的兼职,但你知道我这……人对侍应生还是有点外貌要求的,我也是看到你找兼职的消息想着能帮就帮帮你,这不也正是赶着年底人忙起来才想着再找几个实习生嘛,过了这个时间还真不一定有这个机会了,你考虑考虑啊。” 高学姐是个特大方热心的人,对宋时予的情况有点了解,大概是类似的境遇让她对宋时予生出了一种怜惜之感,于是很多事情上她都尽力帮宋时予一把,家教的兼职就是她介绍宋时予去的。 宋时予是打心底里相信高学姐的,再者八十的时薪实在太有诱惑力,现在上哪还能找到这样的工作?于是她纠结了很长时间还是答应下来。 “我试试吧。” 宋时予之后去了两次,在这里她确实见识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不似外面那些张扬宣告自己格调的店,这里有一种低调却更虚幻的华丽,毕竟老板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装饰用的都是上百万的古董花瓶。 她也真正见识了那些不需要为生计操劳的、养尊处优的人,其中有许多是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儿女孩儿,他们总是梳着精致的时兴发型,穿着合身的漂亮衣服,装点着昂贵璀璨的珠宝,坐着宋时予没见过的车子到这里,挥金如土、彻夜狂欢。 一开始宋时予还是会觉得很拘谨,这是对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的天然抗拒,她怕自己会说错话做错事。 但渐渐她发现其实真没她想的那么复杂,那里会有人统一安排她们的工作,发放统一的制服统一的工牌,工作内容不多,她被分到甜品区,就是给甜品塔补补货,确保它永远都是完整的。 除了按客人要求服务之外他们不需要过多和客人打交道,那些外表光鲜亮丽客人实际上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这些灰头土脸的服务生。 那些谈笑风生、觥筹交错的场面会自动把他们当成空气屏蔽,就像电视剧里永远没人会在意角落的丫鬟小厮一样。 虽然这么说让人觉得心酸,但至少宋时予也放下心来,她只需要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拿到八十的时薪即可。 有一次一起工作的一个女孩儿问她:“你知道门口那是什么车吗?” 宋时予看过去,那里停着一辆黑色跑车,她不懂这些,只是看起来就不便宜。 “不知道。” “那叫帕加尼,这个数。”女孩儿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八”,在宋时予面前晃了两下。 宋时予谨慎地估计了一下:“八百万?” 女孩儿突然笑了,重重地拍了一下宋时予的肩,表情夸张道:“哎呦,妹妹,八百万算什么呀,是八位数!” “哦,这样啊。”宋时予好像并没有对八位数很惊讶,女孩儿聊不下去,觉得没趣也就干自己的事去了。 不是宋时予对八位数没概念,只不过对于她来说八位数也好,八百万也好,哪怕只是八万,这些没什么区别,都是她难以企及的而已。 宋时予会为了八十块的时薪克服困难匀出时间,辗转两趟地铁一趟公交来打一份工,但对于八位数的跑车也只是一笑而过,因为那些都不属于她的世界,不是她该烦恼或艳羡的事。 毕竟大部分人一生都是行色匆匆的甲乙丙丁,宋时予根本没在意过这些,对她来说终其一生只有一件事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家人的平安喜乐,为此她愿意摒弃一切多余的欲念。 公交车姗姗来迟,宋时予活动了一下站僵了的两条腿,随着拥挤的人流上了车。 到临江小筑的时候离上班还有十五分钟,宋时予从员工专用的小门进去,过了安检后到后面的屋子里换工作服。 “欸小宋。” 安排他们干活的领班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大家都叫她安姐。 宋时予扣好领口的最后一粒扣子,从储物柜后面伸出脑袋来:“安姐,怎么了?” “今天小胡请假了,你去帮她盯一下三楼的酒水。” “哦,好的。”宋时予点点头。 当晚宋时予就推着盛酒水的小车在三楼给客人添酒,这个岗位要的就是心细眼尖,宋时予全程做得都很好,有礼貌地微笑服务。 或许因为专业原因她干起侍应生来也有一种特别的亲和力,安姐来夸了好几趟,说她做事情认真细心,要考虑让小胡去守着甜品塔了。 又添完一波酒水,眼看其中一瓶皇家礼炮都见了底,宋时予要去冷库里开一瓶新的。 空气里的水汽遇上冰桶的冷气,在表面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珠,顺着桶壁流了一小滩,宋时予用小毛巾把冰水擦掉,又将它仔仔细细叠成方块垫在桶底。 才刚推着小车走到转角,宋时予忽然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那人叫得甚至不是“服务员”,而是“喂”。 宋时予推着小车退回去,摆出一副侍应生标准的和蔼可亲的笑容:“您好先生,请问需要添酒吗?”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这样的相貌其实不会给人什么攻击性的感觉,但他站在角落里斜着身子靠墙晃着酒杯,眯着眼挂着个不咸不淡的笑的样子莫名就让宋时予心中有些不舒服。 男人不说话,但在宋时予看过来时微微睁大了一点眼睛,用眼神把宋时予又打量了一遍,看得宋时予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人看起来有点喝多了,宋时予四下看看,想找找有没有男侍应生能来把他扶走。 “看什么?我人在这儿呢。”男人出声。 宋时予说:“先生,您好像喝醉了,我找人把您送回去。” “我看起来像醉了吗?”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一声,站直了身子,“给我添点酒。” “好的先生。”宋时予几乎是很僵硬又模式化地做着倒酒的工作,脊背都绷直了。 第33章 萍水相逢 “多大了?” 宋时予倒酒的动作猝不及防一抖,今晚第一次倒洒了,她及时稳住了手,迅速把酒倒好递回去。 “先生,您的酒。” 宋时予此刻心脏已经不受控地砰砰跳起来,她本就担心出现这样的场面,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男人半晌都不接,宋时予硬着头皮又说一遍:“先生,您的酒倒好了。” 男人终于动了,大发慈悲一样伸手过来,重重握在宋时予的手指上。 宋时予猛地僵住,卯着劲儿抽了两下都没抽出来,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引起周围的注意,反而把头埋了下去。 男人注意到了她这个小小的举动,面上带上了得逞的笑。 “怕被人看见啊?那乖乖听话不就好了,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保证不会惊动任何人。” 宋时予目光隐蔽地朝周围瞟,迫切希望有人能接收到她的求救信号,可惜根本没人往这边看过来。 “先生!拜托你放手!”宋时予音调提高,但还是尽量克制着音量。 其实按理宋时予应该不顾一切地反抗,就算甩开他,推开他,破口大骂,可那时候的她并不能这样做,不但因为她不想招来周围人的注视,还因为李兰茹经常对她强调:“在外面上学要藏锋避芒,遇到事情能忍则忍,千万别惹麻烦。” 所以遇上了事情宋时予永远只能寻求一个温和的、不惹事的方法去解决,那些解决不了的,就打掉牙齿和血吞。 在举目无亲的海市,在这些真正操控着他人命运的人面前,宋时予更加深谙这个道理。 这是蝼蚁的生存之道。 于是宋时予只好低声劝诫:“先生,您真的喝醉了,您先放开我,我去找个工作人员来送您回去。” 男人只是带笑说:“你的手好凉啊。” 宋时予强忍着一股恶心,继续道:“先生,我还有别的工作,一会儿领班就要来找我了,您别这样,被人看见了对您多不好。” “对我有什么不好的?只要是明眼人就该看出来我的意思了。” 宋时予看过去,迎上男人的目光,一阵恶寒从心底而起,她猛地挣扎起来,努力地要把手抽回来。 “先生,我不是您要找的人,抱歉!” 男人笑了一声,毫无预兆地撒开了手,宋时予一时没克制住挣扎,一杯酒就那么一滴不剩地泼向了对方,茶色的液体很快就在男人的上衣上晕开一滩明显的污渍。 还是闯祸了。 宋时予一咬牙,放下手上的酒杯对男人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对不起先生,是我的失误。” 这会儿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不少人看过来,都是一副看戏的表情捂着嘴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有另一个男人从人群中穿过来走到这边:“哟呵,这谁这么不长眼敢泼我们齐二少啊?” 宋时予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态度诚恳道:“抱歉,都是我工作的疏忽给这位先生造成了麻烦,我会负责把这位先生的衣服洗干净还……” “哈哈哈哈哈哈……”后来的男人突然笑起来,打断宋时予,“齐二少这件衣服可是私人定做的啊,洗洗不是废了吗?” 宋时予现在就是案板上的鱼,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容不得她反驳,她难不成还能验验这衣服到底是不是私人定制吗? “那这……”宋时予咬着下唇艰难地想了想,“我会赔偿这位先生的损失。” 结果周围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混杂着几声嘲讽似的笑,声音不大,但宋时予都听见了。 “赔偿?姑娘,你赔得起吗?” “怎么了怎么了?”宋时予听见了安姐的声音从人群外面传来,她回头看过去,就见安姐端着笑脸往这边赶过来。 “齐少,怎么了这是?”安姐一脸毕恭毕敬的表情,半俯着身问。 那个被叫齐少的男人一言不发地在旁边看了半天戏,这会儿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们这儿的服务员把酒泼我身上了,你们说怎么办吧?” 安姐看了看宋时予,宋时予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一种无可奈何。 “安姐,我会赔偿这位先生的。” 安姐接了宋时予的话:“齐少您看……” 齐少和后来的男人对视一眼,那个男人于是说:“领班,咱齐二少也不是缺这件衣服,但你们这儿的服务员毛手毛脚的,小惩大戒而已啊,不过呢二少也是爱交朋友的人,如果这个姑娘愿意和齐二少交个朋友,今天大家一起玩开心了,我们也不会为难她的。” 宋时予听罢震惊到嘴巴都微微张开了,她不可置信地往周围看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人为此感到任何不对,每个人都是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许有几个人对齐少这种冠冕堂皇的龌龊行为感到不齿,但唯一的表示也只是摇摇头走远了。 宋时予第一次对于“蝼蚁”这个词有了一种实质的感受,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在这些人眼里原来不仅仅是空气,或许更多一点,就是玩物,他们只把你当热闹看看,没有人会在乎你的感受,甚至你的人身安全。 或许更有甚者会觉得这里有人看上了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就是做个玩物也是被他们这群眼高于顶的人相中的玩物,那就不是普通的玩物,是镶了金的玩物。 真是恶心透顶了。 安姐似乎也见多了这种事,虽然表情是为难的,但也并没有反驳齐少,而是欲言又止地看看宋时予。 她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或许像宋时予从前的处事原则那样她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温和地解决这件事,安姐是不是还会说什么能和齐少交朋友是你运气好这种话? 宋时予不想以这般想法去揣测他人,可眼下的情景已然有了这样的趋势,她忽然感觉到一种沉重而黏稠的倦意。 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劲儿,她忽然就觉得周围的窃窃私语和打量的目光都不复存在,站直了身体收了笑容。 “齐先生,我说我会赔偿您的损失。” 齐少颇意外地挑了挑眉,走近两步:“哦?你这人挺有意思的,你知道有很多人想和我做朋友都没机会吗?” “不必了齐先生。”宋时予不卑不亢地看回去,“我和齐先生不是一类人,做不了朋友。” “哼。”齐少用鼻音哼了一声,转身走到一边的沙发坐下,“行吧,要是照价赔偿我谅你也赔不起,五万,我就当你赔了。” 宋时予的理智觉得他根本就是乱喊价,他身上那件衣服撑死就是化纤材料,版型也够丑的,这要是私人定制迟早倒闭,但那股劲儿就是死死撑着她,她捏着手指静了片刻,说:“行。” “不过嘛……”齐少接着说,“五万这种小钱,我也没功夫等个一年半载的,考虑到你的能力有限,我就给你半个月时间吧。” “半个月?” 就是不吃不喝把工打满了她也不可能在半个月内凑到五万块,这算什么?分明是成了心为难她,要逼迫她同意他的条件。 “半个月怎么可能凑到五万?”宋时予问他。 周围又发出几声轻笑,不用想也知道那群人肯定是因为宋时予半个月都拿不出五万块钱而嘲讽她,毕竟在他们的生活里今晚来玩一趟也不止这个数了,他们可能都没想到世界上还能有这么穷的人。 齐少看她一眼,嘴角向下撇撇,语气里满是轻视:“那是你的事。” 宋时予正要说什么,又一道声音骤然响起:“齐殊你可真是够闲的,为了五万块钱大费周章地为难一个小姑娘,怎么?是齐叔父又不给你零花钱了吗?”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让开了一条道,宋时予就见一个年轻男人往这边走来。 来人身形颀长、步伐悠然,穿着白色的薄毛衣和米色休闲裤,头发用发胶抓成一个随性的造型,乍一看和这里其他刻意打扮过的孔雀开屏似的男人都不太一样,就好像从家里穿着家居服就来了,很是随性。 或许是颜色在视觉上给人带来的温度,宋时予莫名产生了一种这个男人很可靠的错觉。 “霍闻?关你什么事啊?”齐殊一见来人就像个炸毛的刺猬,完全没了刚刚那种游刃有余的状态。 名叫霍闻的年轻男人走到宋时予旁边不远处站定了,对她投来一个安抚性的微笑,但目光没在她身上滞留,只是微一瞥,随即转脸对齐殊道:“是不关我的事,我就是看不惯。” 齐殊气笑了,怼他:“看不惯又怎么样?我劝你少管闲事,好孩子,被你爹知道你来这里玩儿怕是又要关禁闭了吧?” 霍闻也回击:“我就说你上次偷偷翻墙逃出来摔坏了脑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讲那猴年马月的事。” 这两个人你来我去把宋时予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周遭有些大概是知道话里内情的早就笑开了。 齐殊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表情精彩极了。 霍闻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操作了一阵,不一会儿齐殊那边也叮咚了一声,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脸色更精彩了。 “霍闻你他妈——” 霍闻打断了他,将手机举起来晃了晃:“五万转你了,下次没钱了别拉不下面子,尽管开口,齐叔父嘱咐我们多照顾你,大家都是朋友你甭客气,讹一个小姑娘像什么话?” “还有——”霍闻指指齐殊的衣服,表情玩味,“二少爷你还是换件好点儿的吧,这件……过季好几年了。” 别人叫一声二少都是奉承,霍闻这句二少爷语气戏谑,满是对齐殊的讽刺。 “操!”齐殊破口大骂。 宋时予还来不及反应霍闻就把手机收了回去,看也不看齐殊,双手插兜转过来问:“姑娘你走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霍闻笑得太坦荡了,明明也只是萍水相逢的人,宋时予竟奇异地对他很放心。 见她点点头,霍闻于是迈着步子朝门口就走了。 宋时予匆匆对安姐说了一句微信联系就赶紧跟上去追上了霍闻的步伐。 他们就这样,把气急败坏的齐少甩在身后,把一脸蒙圈的安姐甩在身后,把看热闹的人群甩在身后,把那些刺鼻的烟味酒味脂粉味、角落的古董花瓶、奢华又糜烂的不属于宋时予的一切一切都甩在身后。 霍闻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宋时予费力吧啦地才追上他。 “先生!先生!” 霍闻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一脸疑惑地看她:“我的意思其实只是给你个借口离开那里,不是让你真的跟着我。” 宋时予气喘吁吁地解释:“我……呼、我知道,就是想和您道个谢,再者还得问问您我怎么把五万块钱还您?” “还?不用的。” 他说的太理所当然了,宋时予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先生,一码归一码,这祸是我闯下的,您替我付了钱,我理应还您。” 霍闻说:“我就是找个机会教训教训齐殊罢了,再说了五万也没多少,他就是在瞎诓你,你难不成真想付这个钱?” 宋时予也知道对于他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来说五万不过挥挥手买个开心的事,可对于她来说,五万是她几乎三年的生活费,这笔钱太过沉重了,虽然她一时半会儿凑不起来,但她也不能安心接受霍闻的帮助。 “可说到底事情还是我惹出来的,我虽然不愿意白白被那个人诓骗,但我也不想欠了您的人情,五万实在……我无法安心接受,您就当我花钱买了次教训吧。” 宋时予说得诚恳,霍闻露出了看见新奇事物似的表情,安静了几秒后他松了口:“行吧,不过我不限定时间,你慢慢还就是。” 宋时予于是又对着他行了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谢谢先生。” 霍闻一愣,往后退了半步,看着眼前这个场景有些啼笑皆非:“别这样,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宋时予直起身子来,掏出侍应生随身的便签本唰唰唰地写了几个字撕下来双手递给霍闻。 霍闻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海市师范大学,宋时予,联系方式xxxxxxxxxxx。 “宋时予。”霍闻念了一遍,把便签折起来拿在手里说,“既然还在上学,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宋时予点点头,又问他:“那……先生您方便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或者给我个卡号也可以。” 霍闻似乎觉得单给个卡号有点太不像话了,还是把自己的联系方式也一并给了宋时予。 丝丝凉意落到宋时予的手背上,又下雨了。 宋时予不再耽误霍闻的时间,她还得回去换衣服然后赶末班车回学校。 霍闻抬头望了一眼,问她:“你去哪里,我可以送你。” 宋时予摇摇头,用手拦在额前挡着雨,说:“不用了,先生您快走吧,待会儿雨大了就不好走了,今天的事非常感谢,我会慢慢把钱还上的。” 还不等霍闻反应,宋时予早就挥挥手跑回去了。 第34章 万里挑一 宋时予之后没再去过临江小筑,高学姐知道了这件事一个劲给她道歉,但这说到底和高学姐没什么关系,宋时予让她别放在心上。 不过她也没把五万块钱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只是又问高学姐多找了几个家教兼职,把她剩余不多的空闲时间都挤满了。 累是累,但好歹第一个月能凑凑,先还上霍闻三千。 两个周后某天,宋时予刚刚下课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食堂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 看着来电显示的时候她有点迷茫,接起来后她试探着问了一句:“霍先生?” “你好宋小姐。” 宋小姐这个称呼让宋时予产生了一种陌生的奇妙感,她问:“霍先生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哦那个钱的话我到下个月初打给您,可能不是很多,就三千……” “没关系。”听筒对面的人温和一笑,“钱不着急,我打电话来主要是想请宋小姐帮一个忙。” 宋时予想不到霍闻这样的人能有什么事是需要她帮助的。 “我能帮到霍先生什么?” “是这样的,明晚是我爷爷的寿宴,说来不怕你笑话,老人家上了年纪比较爱操心小辈的事,当然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请宋小姐做我的女伴陪我出席就好了,毕竟有个女伴在场他也不好催我。” 宋时予有些为难,问他:“霍先生为什么会想到我?” 霍闻说:“抱歉,我确实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宋时予不懂这个合适的标准是什么,心中升腾起一丝戒备。 霍闻又补充:“你别担心,是绝对正经的场合,就当一份兼职,我给你开工资,签合同也行。” 宋时予沉默了一阵,说:“那倒也不用……” “我也是没别的办法了,但绝不会让你白帮忙的,就按你平时兼职的十倍工资算。” 霍闻用的是一种十分谦逊客气的语气,宋时予有些无法拒绝,想了想明晚她也确实没什么事,霍闻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借口推辞似乎不好。 “不用不用,好吧,我需要做些什么?” 宋时予也不知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地这么快,于是第二天下午她就莫名其妙地跟着霍闻来到了霍家爷爷八十大寿的寿宴。 到底是重要场合,宋时予拿出自己压箱底的最贵重的衣服来,这衣服还是她之前为了参加比赛买的一套湖蓝色裙装,一步长裙配小外套,白色的丝质领结垂在胸前,平添一份温柔庄重的气质。 这套裙子当时花了她半个月的兼职工资,她轻易舍不得拿出来,一直用防尘袋装着规规整整地挂在衣柜里,偶尔穿的时候都会去宿管阿姨处借熨斗先仔仔细细熨烫一遍。 宋时予有些担心,她已经非常用心地收拾了自己,但还是生怕不够隆重,显示不出对长辈的重视和尊重。 她也不太懂这些大户人家的社交礼仪,只好在霍闻来接她的时候虚心请教:“这样可以吗?符合宴会的标准吗?” 宋时予不太自然地碰碰梳理规整梳在脑后的发髻,表情有点不好意思。 眼前的女孩比起初见时更是漂亮得十分直观,光洁的额头、淡雅的装扮成倍衬托着她精致的眉眼,或许她不太了解当下年轻女孩们的流行风向,霍闻其实很少见周围的女性朋友在宴会时穿着这样严谨的套装,但他也确实想象不出还有谁能比宋时予的气质更加适合这样装扮。 女生长着这样漂亮的一副面容,但表情永远是郑重的、认真的,霍闻于是笑了笑说:“很好看,宴会其实也没什么标准,别紧张。” 宋时予听他的反馈抬眼看了下他,霍闻依然是保持着一种礼貌又有些淡然的笑意,让宋时予分不清他是真的觉得可以还是客套而已。 车子大概行驶了四十多分钟,刚开始他们都不怎么说话,非常安静。 太安静的气氛反而诡异,倒是霍闻先开始找话题和她随意聊天,并且还十分考虑着她,聊天内容多半都是围绕学校里的事情。 宋时予直觉霍闻应该不是在她这样国内传统的教育环境之下成长起来的,实际上这一点他们可能没什么太多共同话题,他也未必真的感兴趣,但他就像是一位谦虚的求知者,乐于发问,愿意倾听,并适时给出一种令人舒适的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冷淡的回应。 他们逐渐远离了繁华的钢筋森林,深入一条寂静的街巷,街巷两侧种植着一排栾树,此时正是栾树花盛放的时节,金灿灿地缀满了枝头,被落日映照出一圈橙红的光,和后头欧式的红砖矮墙十分和谐相称。 再过些时日就该要结果了,云城和林城都没有栾树,宋时予没真正见过,只是恍然想起了那句“大树下,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风把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暗哑地响着无数小铃铛”。 宋时予忽然充满了好奇:“栾树果实真的像小灯笼吗?” 霍闻说:“是的,还掉的满地都是,我爷爷就因为栾树果子长得喜庆所以非要把这边都种满了,说是回家看着热闹。” “什、什么?”宋时予眨眨眼睛,“这是你爷爷种的?行道树不是归园林绿化局管理吗?” 霍闻浅笑着:“其实现在走的街已经算是我家的范围了。” 宋时予整个愣住,往窗外张望半天,车子在路口拐了个弯,宋时予看见一旁人行道上还有个人牵着狗在遛,她天真地问:“那个是你家的狗狗吗?” 霍闻忍俊不禁:“不是,这条街虽然是我家的,但还没真的到我家,附近居民也是可以过来散步的。” 这会儿宋时予终于在笔直街道的尽头看见一道颇为气派的大门,远远地识别到了霍闻的车牌自动缓缓拉开。 车子进入大门后绕过一个环形花坛又驶过一段道路,拐入湖边的大道直行到了停车场,途中宋时予还见着有一群人在湖边的小码头上钓鱼,好不惬意。 比起家里有一片湖,好像有一条大街都已经不那么令人震撼了,宋时予默默消化着所见的一切,心想到底是她见识太过局限。 下了车后宋时予跟着霍闻从停车场边上的长廊一直走入一幢建筑内部,在远处她就从重重树影后头看见了霍家大宅的一角屋顶,二楼通明灯火从玻璃窗里晕出,照着露台之外几个举着酒杯谈笑风生的人影。 在进入之前她已经构想了许多场面,像电视剧里那种,浮夸的水晶吊灯下、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一群雍容华贵的太太围在一起讨论手上比鸽子蛋还大的宝石戒指,抑或是一群精英气派的行业大佬们在觥筹交错间就做完了一单十个亿上下的生意。 但实际上霍闻爷爷的寿宴比她想象得低调很多,就在霍家大宅的宴客厅里摆了六个大圆桌,来的宾客多是父辈那个年纪的叔叔阿姨。 这个年纪的人经历了岁月的沉淀之后不似年轻人那般张扬浮华,锋芒都藏进了内里,粹成一份更加深沉厚重的气韵。 霍闻告诉宋时予因为他爷爷不想把寿宴办成商界交流会各怀心思话里藏话,到场的多是交好的老朋友,目的就是叙旧。 他们一路偶尔也能见到几位同辈的少爷小姐,有些宋时予在临江小筑也见过,不过对方一定不会记得她就是了。 这时她跟在霍闻身边,这些少爷小姐们前来问好时一聊起来都唤她宋小姐,谈笑间还邀请她下次聚会一道来。 大家讲的都是场面话,宋时予就礼节性对答一番,倒也没什么难应付的地方。 更令宋时予意外的是霍家宴会也不似她想象中那般循规蹈矩,霍闻领着她一路穿过屋子,在大厅随意拿了些甜品在花园里随便逛逛,遇着来人时才打个招呼寒暄片刻。 霍家花园很大,前厅修建的是中式园林的样子,亭台楼阁、曲径通幽,霍闻说这是他奶奶还在世时请工匠专门设计的。 后院和前厅由一扇墙巧妙而自然地隔开来,是一片富丽繁华的欧式花园,和刚刚路过的湖相接,在湖边修建了一条漂亮的步道,但因为距离有些远晚间湖风又大霍闻便没有带宋时予过去。 两人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又绕回到了中央的喷泉,近距离观赏水雾在人造光束映射下形成了一条朦朦胧胧的彩虹,即使入夜也不消散,反而愈加明显。 这片花园是霍闻母亲自己设计和打理的,宋时予行走在其中欣赏着那些被精心打理爱护的珍奇植物,一路都感叹不停。 “你妈妈好厉害,她是景观设计师或者园艺师吗?” “都不是。”霍闻慢慢走着,“她是一位音乐剧演员。” “那也好厉害啊。” 宋时予印象中音乐剧演员各个高贵典雅,既有窈窕的身姿又有天籁般的嗓音,光是看霍闻也能想象霍闻妈妈一定也是一位美人。 霍闻带着宋时予走回宅子里,宋时予又感叹:“你家真大,每天出个门要走好久吧?” 霍闻偏头看宋时予,嘴角带着点隐约的笑意。 宋时予察觉到了一旁的目光,问他:“怎么了吗?” “没什么。”霍闻摇摇头收回视线,“我平时有时候也不住这里。” 宋时予点点头:“哦。” 也是,一般富裕人家总是会置办很多房产。 看时间差不多了霍闻便带着宋时予去见了霍老爷子。 宋时予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霍爷爷的寿宴霍闻还那么自由,毕竟那里有一屋子的老朋友都等着和霍老爷子叙旧,来宾一茬接一茬前来道贺,老爷子压根无暇顾及晚辈,甚至连霍闻的父母都不陪在跟前,而是去招呼其他亲朋好友了。 此时宋时予再一次惊觉霍家居然大到绕了一圈下来连霍闻父母都没碰上的程度。 “爷爷。”霍闻唤了一声,领着宋时予走上前去。 “小闻来啦。”老爷子笑得和蔼,招招手让霍闻走近些,忽得又注意到了霍闻身边的宋时予,眼睛顿时亮了,“哟,这是哪家的姑娘啊?” 霍闻替她介绍:“宋时予。” 宋时予腼腆地笑笑,递上了霍闻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霍爷爷寿辰快乐,祝您年逢盛世,寿赛苍松。” 守在一边的保姆把宋时予手上的礼物接走了,老爷子听得开心,笑起来中气十足:“小宋嘴甜,来来来爷爷给你包红包。” 老爷子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红包递给宋时予。 “爷爷您太客气了。”宋时予有些不知所措,眼神求助霍闻。 霍闻笑道:“收着吧,沾沾老寿星的福气。” 这不好推脱,宋时予于是乖乖接下:“谢谢爷爷。” 老爷子哈哈笑:“不必谢,小闻难得带个姑娘来给老爷子见见,这是爷爷给的见面礼,之后常来。” 宋时予不知该说什么,就抿着嘴笑笑,霍闻接了话去:“时予是我的朋友,爷爷您这话说的,别把人吓着了。” “朋友也要常来啊,我这儿太清静了,就盼着你们年轻人多来添些生气。” 两人在这里陪老爷子聊了会儿,老爷子说是要单独和霍闻说几句,宋时予便很懂事地说去外面院子里歇歇脚。 等宋时予走出去了老爷子才打趣他:“你个鬼精,怎么?爷爷一说要给你介绍几家姑娘你就干脆随便找个姑娘来搪塞我?” 霍闻无辜解释:“没有啊,您看宋小姐这样知书达理的姑娘是我随便能找着的吗?再说您还不了解我?” 老爷子半信半疑,不过霍闻这话也是,这么些年了老爷子就没见他这大孙子对哪个姑娘稍微上心些,不然他也不至于要借这机会给他介绍那些老友家的孙女。 老爷子眯眼看了霍闻半晌后露出个笑来:“那怎么?小闻,你喜欢这个姑娘?” 霍闻无奈了,扶着老爷子坐下,说:“这哪跟哪啊爷爷?就是朋友,您可别操心了。” 老爷子小孩儿似地哼一声,转转眼珠子扭开头端起茶盏来,过了片刻又想起什么:“之前老曲有意无意和我提了一嘴佳婧和你的事,你怎么看?” “我就当佳婧是个妹妹,没什么看法。” 霍老爷子一开始觉得也是,曲佳婧那丫头虽然一回来就爱缠着霍闻,但到底也就是从小玩到大的感情而已,看得出来到现在还处在那种两小无猜的状态,他也不是非要搞包办婚姻的老古董,霍闻喜欢他倒挺乐意,但霍闻都说不喜欢了,他总不能赶鸭子上架。 “哎,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操心吧,我也懒得插手。” 宋时予刚走出去不远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说是迎面撞上倒不如说是被来人堵住了去路。 宋时予莫名其妙一抬头就对上了齐殊那张令她讨厌的面孔。 她不打算和齐殊说话,于是移开视线要往旁边走,结果又被齐殊一步跨过去堵住了。 宋时予无奈道:“先生,您挡着我了。” 齐殊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是什么贞洁烈女呢?一转眼都勾搭上霍闻了,还真有一套啊。” 齐殊刚刚才跟着父母和大哥去给霍老爷子祝了寿,出门转眼就见霍闻和一个很眼熟的女孩子有说有笑地进去了,他悄悄跟过去看了一眼,这才确定了这个女孩子正是那天在临江小筑拒绝了他的那个侍应生。 齐殊顿觉一股怒气直冲头顶,霍闻处处压他一头就算了,现在连他搞不定的女人也要搞,成心要让他成为圈内笑柄。 呸,什么正人君子,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真能装。 齐殊默默啐了一口。 “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宋时予面色不虞,严肃道。 齐殊吊儿郎当地抱臂看着她,扯着嘴角笑得猥琐:“装个什么劲?我奉劝你,别以为你攀上了霍闻就真能登堂入室了,你挑上他莫不是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我告诉你他这人最装了,你最好搞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别以为他会真心待你,情人就是情人,拿什么乔?” 宋时予瞬间皱起了眉,她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里还能听到这么一番肆无忌惮又低俗无聊的揣测,这揣测让她恶心得紧,总觉得自己和霍闻都一道受到了莫名其妙的侮辱。 她胸口沉沉起伏着,直直看着齐殊:“少用你那种龌龊的想法来猜测别人,我和霍先生只是朋友,他比你光明磊落多了,至少不会开口闭口就把这些恶俗的话语挂在嘴边。” “得了吧!”齐殊靠近一步,逼得宋时予不得不后退一步,“朋友?你信啊?小姑娘你真是单纯得好笑,也不想想自己有哪一点值得他和你交朋友?要不是为了睡你他和你做哪门子的朋友?你以为他缺朋友吗?别被人玩儿了还给人数钱,等他哪天玩够了一脚把你踹掉,你来求求我,我倒可以考虑考虑也和你做朋友。” “你——”宋时予刚要反驳,突然一双宽厚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揽住了她的肩。 那人并不用力,只是虚搭在她肩头,随那动作袭来的还有一阵好闻的香气,淡淡的,不刺鼻,像旭日下吹拂过平原的干燥暖风。 她惊诧回头,就见霍闻绷着表情冷冰冰地看着齐殊:“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对朋友的定义这么下流,齐殊,你’朋友’众多,当心得病。” “**的——”齐殊刚要破口大骂,抬眼就瞥见了不远处往这边走来的父母,口型变了又变紧急刹住了车,把后半句全吞进了肚子里,然后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你、你等着。” 霍闻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恭候。” 霍闻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揽着宋时予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闻一路不怎么说话,板着脸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但还是顾着宋时予穿着高跟而放慢了脚步。 直到被霍闻带着走到了停车场宋时予才反应过来问他:“嗯?这就走了?” 霍闻放开手,语气依然有些生硬,但听得出来气消了不少:“嗯,走了。” “但不是还没开席,也没有问候过你的父母,这会儿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霍闻拉开副驾的门让宋时予坐进去,说:“你知道刚刚我爷爷叫我单独过去说了什么吗?” 宋时予摇摇头。 霍闻站在副驾外撑着车门,忽得笑了一下:“他说宴会上不自在,让我带你去外面吃好吃的。” 宋时予懵懵地“啊?”了一声。 霍闻说:“没事儿,今晚其实只要给爷爷问过好就行了,他一会儿得跟那些老朋友聊半天,顾不上我们,我爸妈这会儿都不知道在哪里忙,我已经去过电话问候,就不给他们添乱了,总之明天会再摆一桌正经的家宴。” “这样啊。” 霍闻拉上车门从前面绕过去进了驾驶座,一边拉安全带一边问她:“想吃点什么?” 宋时予以为他说去外面吃就是开个玩笑,听他真这么问有些不自在:“这就不用了吧,我的任务完成了,你送我回学校就好了。” “那怎么行?”车动起来,霍闻一手握着方向盘,微微偏头看后视镜,“在里面一路乱哄哄的都没怎么吃东西,你要是没什么想吃的我就随意选了。” 在车库昏暗的灯光下这个角度显得他下颌削瘦、鼻背高挺,两片薄薄的嘴唇微抿着,三点连接成一条好看的线条,雕琢似的好看。 “好吧,你选就行,我都可以,谢谢。” 霍闻又笑了一声:“今天该是我谢谢你,否则我还脱不了身,得一整晚应付他给我介绍的女孩儿。” 宋时予突然想起了什么,拉开自己随身的小包拿出一封红包来。 “这个得还给你,我收不合适。” 霍闻瞥了一眼,说:“没关系,收着吧,就当我爷爷替我付你的工资了。” 宋时予捏着红包的时候就预知里面的钱不少,这么厚厚一沓别说十倍工资了,估计一百倍都够了。 她打开红包数了数,一万零一元。 “这太多了。” 霍闻关注点倒不在这里,而是说:“万里挑一,是个好寓意。” 宋时予表情不自然:“那我更不能收了,这数字意义不一般,像是给你未来女朋友的。” 霍闻想了想,伸出右手对宋时予招了招。 宋时予以为霍闻也觉得不妥,打算把红包收回去,便把红包递到他手上 霍闻看了一眼,把手指探进去准确地拈了张绿色的钞票出来。 “好了,‘一’我先挑走了,剩下的你拿着吧。” 宋时予不知该说什么好,再推脱就显得矫情了,干脆把红包收下,寻思着还霍闻钱的时候再一道打过去。 霍闻领宋时予去的是一家海市老牌的茶餐厅,叫七福楼,餐厅环境幽静又不过分冷清,周围三三两两还有些客人在就餐,氛围恰到好处。 霍闻选了一个开阔亮堂的中间位置,宋时予坐下的时候显得有些不太自然,直着腰背坐得很端正,把包包放在身前抱在怀里,挺紧绷的。 霍闻在对面点菜,问她想吃什么,抬眼过来注意到了她的异样,问了句:“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宋时予摇摇头,她只是因为和霍闻不熟悉,这么突然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还不习惯罢了。 霍闻似乎理解错了,便问她:“你是哪人?” 宋时予回答:“云城。” 霍闻点点头:“西南地区口味偏重,你估计不太喜欢吃这些,我一开始考虑不周,抱歉。” 宋时予一阵惶恐,忙解释:“不不不,什么口味我都能吃,不挑,谢谢您。” 霍闻垂眸笑笑,问一旁的服务员:“麻烦你帮我推荐两道口味重的菜。” 服务员立刻表示:“沙姜豉油凤爪和东星斑,我们可以做双椒味的。” “凤爪不好脱骨,双椒东星斑吧。”霍闻又看向宋时予,“杏仁能吃吗?” 宋时予点点头。 霍闻说:“再加一份杏仁糊,之前过来吃饭朋友说这家做的不错,不苦不涩。” 霍闻点完餐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宋时予拘束地端起茶杯尝了一口,为了缓和气氛,霍闻跟她随便聊了聊,问:“你在学校念的什么专业?” “汉语言文学。” 霍闻想难怪字写得那么端正好看。 “之前怎么会去那边打工呢?” 霍闻说的应该是临江小筑,宋时予回答:“一个学姐介绍的,本来前两次去还挺好的,没想到……” 霍闻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了。 片刻后服务员来上菜,一盏盏精致的小点心摆了满桌,还有几个热气腾腾的小蒸笼。 霍闻说是吃饭还真就只是吃饭,两个人很少交流,宋时予倒挺喜欢这种氛围的,否则一顿饭下来她跟个陪聊似的,再好吃的菜都变得索然无味。 第35章 赎罪 那之后宋时予和霍闻就再没什么来往,直到下个月一号霍闻手机叮咚一声响,彼时他正在霍平骁办公室里,点开来一看是某银行的短信,提醒他的卡里刚刚收到了一笔一万三千元的转账 霍闻不用想也知道是宋时予打来的,连着那天的红包一起。 他笑着将目光移向落地窗外,看朝晴朗天幕笼罩之下积木一般矗立的幢幢高楼,脑海中无端开始猜测宋时予此刻在哪里。 霍平骁刚刚开完会走进办公室就见霍闻一脸笑意捏着手机,这小子近日跟他意见不合,一见面就摆个冷脸死犟死犟的,这会儿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笑得这么开心,霍平骁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就一股气。 “这几天趁着节假,你跟我一起去一趟纽约的分公司熟悉一下。” 霍闻闻言立刻没了表情,收起手机:“不去。” “你没得选!” “爸,我在凌越不是挺好的,为什么非要去分公司?” 霍平骁坐回老板椅上隔着办公桌睨着霍闻:“凌越才多大?你志向难道就在这里?你是我霍平骁的儿子,以后要接手霍氏,去分公司才是对你最好的锻炼。” 霍闻的不赞同都写在脸上:“在凌越我手上有项目,去分公司不过是坐个虚位整日无所事事,这算哪门子锻炼?” 国内开发商在美的经营业务多半是投资房产项目而非独立开发,比如美国分公司目前主要业务就是参股收购写字楼和酒店等等。 于霍闻而言他更喜欢从头开始亲自参与并见证一座高楼的诞生,这种喜欢放在他身上似乎只是一种莽撞和幼稚,因为他身上的“任务”并不在于建一座高楼。 霍闻上学时虽然主修的是商科,但他其实对工程项目更感兴趣,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独子,或许他就直接去学建筑工程类的专业了。 所以他一直挺羡慕自己的好朋友侯峥,侯峥家是开建筑事务所的,侯峥他爸侯澈和霍平骁也是多年的商业伙伴兼好友。 霍闻小时候没少去侯峥家事务所玩儿,那时侯峥翻着事务所的图册给霍闻介绍他爸那些鼎鼎有名的设计,霍闻看得眼睛都亮了,就是从那时起他的心里就种下了一枚永不能破土发芽的种子。 做霍氏的掌舵人要的不是什么建筑上的天赋和兴趣,但不得不说霍闻确实也是个天生的管理者,这和霍平骁从小的教育脱不了关系。 不过能做会做并不代表喜欢做,即使霍闻知道有朝一日他只能终日面对他不喜欢的那些股市、行情、投资、经营管理,可至少此时此刻他想要遵从本心。 “爸,最多再有两年这个项目就要收尾了,您能给我点时间吗?” 霍平骁一拍桌子:“人生能有几个两年!?专业的事情有下面的人做,你记住你是管理者!你现在要学会怎么去管理你的下属,你过去分公司跟着蓝瑞海,投资、控股,那才是你真正该掌握的东西。” “除非您把我打晕了绑架到分公司去。”霍闻说得认真,“现在霍氏有您管理,分公司也有蓝经理坐镇,我的空降不过引人微词,我想继续留在凌越留在工程部,况且这个项目我已经跟了一年了,我不想现在放弃,完完整整跟进一个项目直到顺利落成,这不也是我所积攒的资历?爸,我答应你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我一定会去分公司,但不是现在。” 虽然霍闻平时在工程部的工作也多半是跟着部长和各相关单位打交道,偶尔才能跑跑施工现场盯一下,但只要是和建筑紧密有关的一切霍闻都是有兴趣的。 目前的项目是霍闻进入凌越后第一个真正完整参与的项目,说是亲儿子也不为过,为了这个项目他付出过很多努力,上心程度和总负责人不相上下,他想至少要将它善始善终地完成。 霍平骁起初是看在霍闻在工程部能积攒人脉和经验的份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奈何现在左右说不通了。 啪得一声响,霍平骁把桌子上的文件夹重重甩在了霍闻面前的地板上,纸页劈里啪啦地翻飞一阵停留在了某一页,是将霍闻调往分公司的调令。 霍闻俯身将文件夹捡起来放在霍平骁的办公桌上。 “爸,您忙吧,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霍平骁转身不看霍闻:“滚!” 霍闻退出去时迎面撞上了霍平骁的助理,助理像是在这儿站了一会儿了。 霍闻点点头问好:“陈叔。” 陈权叹了声:“小闻,别怪霍总,做父母的总是为子女考虑的。” 霍闻说:“我知道。” 霍闻刚刚回到霍家大宅就把自己的行李箱拖出来收拾东西,老管家听见声响过来看看。 “小闻,要出门?我叫人来给你收拾吧。” 霍闻从衣柜里拎出了几件衣物叠进箱子里:“不用了,我就去半山别墅住几天。” 老管家一听也不说什么了,霍闻这才回来没几天,估计是又和霍平骁有矛盾了,这俩父子只要一置起气来霍闻就会搬回半山别墅去。 霍闻把东西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接到了宋时予的电话,他还以为是宋时予要特意提醒他一声钱到账了。 “您好霍先生,抱歉打扰您,我打这通电话主要是因为……嗯……我想和您商量一下,这个月还您的一万三能否……先借我一下,我下个月一定一并还上。” “这没问题。”霍闻察觉她语气有异,便问,“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吗?” 宋时予微微叹了一声:“是我奶奶病了,目前急需一笔治疗费。” “是什么问题?严重吗?” “肝癌……”宋时予的声音轻轻的,“其实一直都在治疗,但最近又恶化了,医生建议做一个肝动脉介入栓塞术。” 霍闻之前本以为宋时予做兼职只是赚点零花钱,此刻才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去到离学校那么远的临江小筑打工。 外头的天色莫名暗沉了些,不知是不是云将太阳遮蔽了,霍闻靠着床沿坐在一片阴影中,立刻答应:“好,我现在就转给你,不急着还,先安心把病看了。” “谢谢霍先生……”宋时予的声音到后面几乎轻到无法听清楚。 霍闻挂了电话后直接给宋时予转了三万过去,然后编辑了一条消息。 【医院事情多,用钱的地方也多,你先用着,如果有任何需要可以告诉我。】 宋时予从接到李兰茹的电话起就一直站在阳台外面站了很久,手机界面还停在霍闻刚刚发来的消息上,她双手撑在铁质栏杆上愣愣地看着远方缓慢飘荡的云层。 伤心吗?难过吗? 也不是。 奶奶身体不好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肝癌中期,很难治愈,她们一起努力了很久,将它尽力维持在一个平稳的状态。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如履薄冰的日子就愈发令人难捱,揪着一根心弦让人不得安宁。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病情会继续恶化,然后到一个不可控的状态,这是埋在整个家庭里的定时炸弹。 而李兰茹就是定时炸弹周边的一堆易燃易爆危险物,随时会被爆炸波及,然后二次爆炸。 刚刚她打电话来时就用那种让宋时予心惊胆战的,冰冷、平淡却又刺骨的语气说:“时予,怎么办啊,我们对不起你爸爸。” 这是宋时予第无数次听到她说这句话,每一次她的心脏都像是被紧紧攥住,生疼。 不过疼多了也会麻木,宋时予静静听着,很多思绪堵在胸口,最终唯有沉默,然后安慰她说:“妈,别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又不是神仙。 宋时予眼神空空地看着远方,那片云半晌也没跑远,沉重地坠在天空。 思绪被风一吹就飘了很远很远。 某个晚上宋时予也是这样趴在窗前看头顶的云层,等着宋方和给她买练习册和新的画笔、颜料,趴着趴着就睡着了,梦里都是考上大学后她变得自由了,家人不再争吵,和谐美满,李兰茹也不再插手她的爱好,一切一切那么好。 但她不会想到她的人生将在今晚一落千丈,从此陷入泥潭。 宋方和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在回家的路途中被高空坠落的广告牌砸中,送医途中不治身亡。 李兰茹和宋时予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就只有宋方和盖着白布的冷冰冰的尸体了,他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身上的白布被鲜红血液浸透。 医生说他头部受了重创仪容有损,宋时予不敢看,她浑身僵硬地颤抖着一步一步倒退。 模糊视线中李兰茹掀起白布后就尖声喊叫,几次滑坐在地上又被护士搀起来。 她抓着宋方和的尸体无措地跺着脚哭得撕心裂肺,这是她这辈子最失态的时刻,再也没有什么得体什么端庄,只是一个普通的失去了丈夫的可怜妇女,哭天抢地、声嘶力竭,然后晕倒在地上。 李兰茹在医院躺了好几天,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不吃不喝不说话,只能靠营养液养着,宋时予带着宋乐心来看她她也无动于衷,任凭年幼的孩子大哭大闹着要妈妈抱。 李兰茹这个样子街坊也只能将当时散落在事故现场的遗物交给宋时予,一打厚厚的习题册,画笔、颜料还有一本封皮精美的素描本。 宋时予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颤抖着双手翻开素描本,首页是宋方和用工整的小楷写下的寄语: “赠宋时予: 你是时间给予爸爸妈妈的珍贵宝物, 愿我的时予幸福无忧。” 与此同时一个什么东西从素描本的书页中滑落出来掉在了地上,宋时予愣愣地看着它,是一只很漂亮的蓝紫色蝴蝶,一片翅膀已经破裂了,毫无生气地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 宋方和素来喜欢收集蝴蝶做标本,他有一整本的蝴蝶标本册子,甚至会托朋友从外面带一些没见过的品种回来。 宋时予小时候喜欢坐在爸爸的腿上听他翻着册子给她介绍这些蝴蝶的品类和背后的故事,她一直觉得爸爸的爱好和他这个人一样非常斯文非常浪漫。 此刻宋时予怔怔地看着这只蝴蝶,心痛到绞紧成一团,她感觉什么东西沸腾着从身体内部呼之欲出,是眼泪吗?可她哭了一天一夜,此刻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难受,非常难受,她抱紧了素描本蜷缩起身子。 路过的医生看她不舒服,蹲下来询问:“小朋友,你怎么了?你爸爸妈妈呢?” 宋时予不说话,她只觉得自己的内脏都胡乱搅在一起,突然一阵痉挛冲上喉头,她猛地起身冲进卫生间狂吐起来,这两天她几乎没有吃东西,吐出来的都是苦水。 吐到后来甚至尝到一丝血腥味了宋时予才跌坐在地上边哭边笑,她胡乱用手抹着自己脸上的眼泪,越抹越多,鼻涕混着眼泪抹的满脸都是。 李兰茹在医院的日子宋时予请了假一个人在家带弟弟,整天医院家里两头跑。 后来孟晓竹的妈妈不忍心,跟单位请了假把宋乐心和宋时予接到家里来照顾。 但宋时予依然不停往医院跑,她总是坐在病床前拉着李兰茹的手喊她,说妈妈你看看我,妈妈你说句话。 李兰茹还是一动不动。 小小的宋时予刚刚失去了爸爸,又面对着活死人一样的妈妈,她的天都塌了。 终于有一天李兰茹愿意看她了,宋时予甚至激动地大哭,可李兰茹面如死灰,一字一句对她说:“宋时予,我、我们对不起乐心,让他小小年纪就没了爸爸,我们也对不起奶奶,让她这么大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 宋时予愣住了,她感觉自己的母亲如此陌生,如此令人胆寒,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或是大脑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兰茹盯着表情空白的宋时予,毫无感情的声音犹如魔咒:“我们俩要赎罪。” 赎罪。 李兰茹轻飘飘两句话就化成锋利的钢钉把宋时予判成了罪人钉在了耻辱柱上。 于是赎罪变成了李兰茹和宋时予后来生活的信条,不,应该说是李兰茹强加给宋时予的生活信条。 赎罪的方式一开始还很激烈,李兰茹某天疯了一样情绪失控地拉着宋时予冲上马路,迎面一辆大货车疾驰而来,年幼的宋时予吓得崩溃哭喊,好在货车司机及时踩下了刹车。 外人多有不解,骂李兰茹是疯子是个狠毒的母亲,连宋时予的奶奶都劝说李兰茹不要如此为难自己为难孩子,斯人已逝,生人就得好好活着。 可是她们不明白李兰茹的道德洁癖有多严重,她不能原谅自己犯下的错,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只有付出了代价她的内心才能安宁。 要不是自己非要宋方和去买试卷宋方和就不会出事,而究其根本,起因是宋时予—— 宋时予,就是原罪。 中考前夕李兰茹辞了工作,带着宋时予和宋乐心搬到了林城,她让老人失去了儿子,于是决定要陪在老人身边替宋方和尽孝。 宋时予无法异地中考,只能转入当地一所教学质量普通的民办学校读高中,李兰茹似乎也不再在乎她的成绩,不再在乎中考高考或什么首都大学以及光明璀璨的前途。 好在宋时予也确实是一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最后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到了海市的师范大学,延续父亲的道路。 当然这个选择也只是因为这是对她和她的家庭目前来说最好的道路。 从此李兰茹不会笑也不爱说话了,变得冷漠刻薄,她看宋时予的眼神总是淡淡的,从她的身上她会看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她不敢面对。 从此宋时予活着的意义就成了赎罪,为了年幼的弟弟,也为了年迈的奶奶,她致力于学业,还要替母亲分担家庭的重担,无论再苦再累她也不敢哭不敢闹不敢抱怨不敢松懈,忍耐才是赎罪者该有的态度。 忍得久了,也就成了本能。 “时予,给你带了饭,快来吃。” 舍友轻轻推开阳台的玻璃门柔声喊宋时予,宋时予在阳台站了快有两个小时,一动不动的,像一尊雕塑。她们去食堂的时候也没打扰她,回来时给她打包了一份热腾腾的饭菜。 宋时予缓了一口气:“来了。” 她坐回书桌前打开打包盒,里面盛着一份酱香茄子盖饭。 是她平时最喜欢吃的,甚至还很贴心地没要配菜的西兰花。 宋时予的手还悬在半空,热气蒸着她的脸,熏着她的眼睛,透过白雾她渐渐看不清周围的景象。 得知奶奶病情恶化的时候她是冷静的,被李兰茹的话语刺痛的时候她是冷静的,可是此刻,面对着一份酱香茄子盖饭,她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胸腔被滞涩的疼痛,疼得她只能弯起身子把脸埋进掌心里。 第36章 雇主 霍闻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收拾好东西开着车出门后鬼使神差地就往和半山别墅相悖的方向走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停在海市师范大学外面了。 好像是因为出门前老管家给他打包了一份点心让他带回去吃。 霍闻打开食盒看了一眼,是一些小笼包、水饺和虾饺,老管家年纪大了,平时不让他做太多事,于是空闲时间就爱钻研一些小点心什么的。 家里自己做的虾饺比外面用料实在,皮薄馅大,鼓鼓囊囊的。 霍闻恍然想起那天和宋时予一起吃饭的时候一桌菜里她似乎对虾饺情有独钟,别的都浅尝一口,只有虾饺她把六只都吃完了。 于是这么想着,他就带着食盒开到了宋时予学校门口。 霍闻给宋时予发消息说在大门口等她,大约十五分钟后他就见一个女孩儿匆匆往这边来了。 他以为这么唐突地找来宋时予可能还在宿舍里窝着,但见着来人时她不但穿戴整齐,还背着一个看起来装了不少东西的帆布包。 宋时予走近了敲敲霍闻的车窗,霍闻降下窗子来。 “霍先生,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霍闻以为宋时予遇到了这么大的事至少是慌张无措的,可她面容干净,眼眶也不泛红,看过来时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很平静。 霍闻看了看摆在副驾的食盒:“家里做了点虾饺,我那天看你爱吃,顺道带点过来。” 宋时予看他的表情有瞬间愣怔,而后说:“谢谢霍先生,但宿舍里储存不了,也没办法加热,你留着吃吧。” 霍闻还真不知道这个,有些抱歉:“这样,我考虑不周到。” 宋时予抿嘴笑笑。 霍闻又问:“你奶奶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明天准备手术了。”宋时予说,“钱的事再次谢谢您,刚刚已经汇过去了。” “没事儿,治病要紧,会好的。” 宋时予又笑笑:“嗯。” 霍闻此刻才能感知出来宋时予那点难以察觉的低落。 气氛有点尴尬,也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宋时予正打算告别,霍闻又问:“你现在要出去吗?” “嗯。”宋时予点点头,“下午要去做家教。” “你做这么多兼职?” “没办法,奶奶要治病,我和弟弟都要上学,不然我妈太辛苦了。” 哪怕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宋时予都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阐述事实,丝毫没有因此而透露出一丁点疲惫。 霍闻扶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了两下,说:“上来吧,我送你过去。” 宋时予没拒绝,她今天有点累,不想多费口舌做这些无意义的举动。 路上一直很安静,霍闻放了一首舒缓的音乐,宋时予就侧头靠在窗上,眼神定定地注视着前方。 “你现在只做家教吗?” 霍闻的声音打破安静,宋时予回过神来。 “周一到周三课不满,空的时间就做家教,周末白天去咖啡馆打工。” 霍闻评价说:“挺忙的。” 宋时予说:“还好,不过我现在还得再找一份周末晚上能做的兼职。” 霍闻不懂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安排地这么满,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可这样没有休息时间,会不会太累了?身体才是本钱,要是累垮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考虑不到这么多。”宋时予淡淡笑着,听起来没什么温度,“而且我还要还钱呀。” 霍闻看她一眼,微微皱眉:“我说不用急了。” “但总不能一拖再拖,欠着别人东西我会不舒服。” 霍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宋时予又补充:“而且家里经常有需要用钱的地方,有备无患。” 车内又安静了,宋时予把脑袋靠回去。 片刻后霍闻问她:“如果我说,我能给你提供一个兼职呢?” 宋时予没抬头,问他:“又是什么宴会啊?” “这次不是让你当我的女伴。”霍闻有些想笑,又问,“会做饭吗?” 宋时予莫名其妙地看过来:“会一些。” “周末能来给我做晚饭吗?” 这段时间宋时予又开始在各大网站上物色新兼职,可惜依然无果。 那天霍闻的提议宋时予没有答应,她很感谢霍闻,如果他有任何需要她帮忙的地方诸如之前那样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是霍闻提议的给他做饭这件事她有些顾虑,出于很多考量她并不想和霍闻走得太近。 但如今一个星期过去了,奶奶那边的治疗花销越来越多,宋时予不得不开始认真考虑霍闻的话。 恰逢国庆收假,假期加倍的工资也没了,宋时予更加急于找到新的兼职,思来想去她还是联系了霍闻。 宋时予是结束了咖啡厅的工作直接赶过来的,半山别墅不好上来,她到了两公里外的地铁站还是霍闻开车去把她接上来的。 虽然叫半山别墅,但海市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山,那只是一座海拔不高的丘陵,在丘陵半腰上星星点点坐落着一片别墅群,楼与楼之间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家家户户都自带一个小花园。 霍闻家的花园很简单,铁质栅栏门进去就是一片修剪整齐的草坪,草坪右侧是木质的地台,地台上摆着两张户外椅和一个圆形的藤编小茶几。 正前方一直走过去上个错落的入户台阶便是别墅的大门,台阶向左是一座漂亮的玻璃花房,花房里种着许多花草,有些宋时予在霍家大宅也见过。 霍闻本人看起来不像是喜欢侍弄花草,想来也是霍夫人种下的,虽然没和霍夫人见过面,但宋时予猜测她一定是一位优雅温柔的夫人。 “怎么不请一个阿姨呢?”宋时予边走边问。 霍闻走在她身边,形成的一片阴影遮挡了部分阳光:“除了每周一次的保洁,我不太喜欢其他不熟的人来家里。” 宋时予看他一眼。 霍闻反应过来,笑了:“你不是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宋时予挺意外的,还有一丝受宠若惊的意味,她不知道原来霍闻已经把她当作朋友了。 霍闻家和宋时予想象得大差不差,干净整洁,开阔明亮,整个房子都是统一的灰白色调,低调又不失高级。 不过在外面看着,可能是有花房的原因,宋时予觉得这个房子特别温馨,但里面就不太一样了,要说是怎么不一样的话,可能就是有点冷。 这个家看上去该有的东西都有,不过这么规整标准,要说是样板房大概也有人信。 当她拉开霍闻家冰箱的时候表情有些为难,这冰箱里装得挺满当的,有各种酒水饮品和水果,宋时予找了一圈,除了一盒鸡蛋以外没有任何别的食物。 “所以……这能做什么?” 霍闻说:“呃……最近都点外卖,忘了去超市买东西。” 于是十分钟以后,两个人一起来到了附近的一个生鲜超市。 宋时予走在前面挑选菜品,霍闻就推着购物车在后面慢慢跟着。 本来一开始她是要自己推的,霍闻请她来做饭还给她开工资,客观讲两人之间就是一种主雇关系,让雇主推车像什么话。 但霍闻拒绝了,他把购物车拉过来自己推着,说:“我一个大男人能让姑娘出力吗?” 宋时予只好随他去了。 “吃虾还是吃鱼?”宋时予两只手各拿着一盒北极虾和一盒黑鱼片,转过头来问霍闻。 霍闻这天一直在家没出过门,头发没做任何造型,自然垂落,看着毛绒绒的,他就穿着一整套浅灰色的休闲服,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握着购物车的扶手,整个人显得松弛。 年轻的帅哥和居家烟火气息这二者之间总有一种冲突似的美感,周围频频有人对这边投来目光,并且还连带着将宋时予打量一遍。 宋时予侧过脸躲开那些目光。 霍闻及时说:“虾吧。” 宋时予把虾放进购物车,又继续往前走。 “霍先生,其实我一直想问您,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多?” 宋时予站在货架前挑选着禽畜肉类,眼神很认真,好像只是顺口随意问了问。 “人之常情。”霍闻顿了顿,又说,“而且我确实也不能天天吃外卖。” 宋时予笑笑,走了两步听见跟在后面的人又说:“还是别叫我霍先生了,让人听着挺奇怪的,就叫霍闻吧。” 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也不算熟,宋时予还是习惯用尊称,既然霍闻提出她也就随他的意:“好吧,霍……” 突然改口还是有点不习惯,她怎么都叫不出“闻”字。 霍闻却突然喊道:“宋时予。” 宋时予下意识回答:“嗯?” “叫吧。” 宋时予一愣,继而笑起来,非常顺口地叫了:“霍闻。” 霍闻答道:“嗯。” 在临江小筑也工作了几天,宋时予见过了太多霍闻这般家世和身份的人,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同齐殊那样恶劣,也有一些明显教养好很多会对服务生说一句谢谢,可那毕竟只是出于他们的教养而不是真心实意,身份的隔阂是永远存在的,除了一句谢谢,没有人会想和他们产生过多的交集。 圈子不同,层次不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太正常了。 但是霍闻,他不同于那个圈子里的其他人,宋时予也很难找一个很准确的形容。 她或许会评价一句平易近人,不过他身上的那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和距离感也是客观存在的。 回去以后宋时予做了油爆虾、黑椒牛肉粒、蚝油小菜心和鲜蔬菌菇汤。 宋时予厨艺蛮好,五味俱全、质嫩爽口,这种家常菜总是带着特殊的油烟香气,很开胃下饭,霍闻吃了好几天的外卖,偶尔吃上一顿家常菜还挺有滋有味的,饭都比平时多添了一些。 宋时予悉心询问雇主:“菜式还满意?咸淡可以吗?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不论做什么宋时予都很认真,霍闻也很真诚评价:“都好,挺不错的,不过黑椒放多了有些呛人,我平时口味比其他人淡些,总得来说你做饭很好吃。” 宋时予认真在备忘录里记录,霍闻就尝了那几口,一直停顿着等她记录完了才又动筷,并唤她:“快吃饭吧,一会儿该凉了。” 宋时予发现霍闻好像也不是太喜欢吃虾,只是夹了三两只,她把这些都默默记下了。 而后一段时间除了霍闻有事的时候宋时予周末都会去给他做饭,霍闻给她开的是月薪,比在临江小筑高多了。 宋时予从咖啡厅下班后就搭乘地铁到霍闻家附近的地铁站,然后霍闻会开着车下来载她,或者一道去超市采购。 偶尔霍闻在外面的话也会直接开车去咖啡厅接宋时予下班,然后饭后再把宋时予送回学校。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宋时予也渐渐掌握了霍闻饮食上的规律:味淡、偏甜,没有特别喜欢的食物,但不吃芹菜、韭菜、黄瓜以及动物内脏。 还行,不难伺候。 随着相处时间变多,宋时予在霍闻面前也逐渐放松了很多,也在心中正式把霍闻放进了朋友的行列。 第37章 留宿 “小宋,下班啦?” 又是一个周六,宋时予刚刚在咖啡店后面的更衣室换下工作服,背着包包准备下班。 她对来接晚班的同事点点头:“嗯,走啦。” 宋时予推开店门一只脚刚迈出去就接到了霍闻的电话。 “喂?” “我在街对面。” 宋时予刚一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斜对面不远的街边停着一辆银色的跑车。 宋时予对跑车不了解,但她认得那个车标,之前在临江小筑一起工作的那个女孩儿一有空就喜欢给她细数门口停着的车,其实很多她都有些记不清了,唯二记住的除了上次那个帕加尼之外就是眼前的这辆了。 布加迪,好像是这样叫吧? 宋时予不太肯定,但她记得那个女孩儿又给她强调了一遍——八位数。 霍闻看着街对面的宋时予举着电话表情有些艰难的样子,出声问她:“怎么了?” 宋时予没回,她拨了拨脸颊边的头发抿着唇挂了电话快步走过来上了车。 “你怎么换车了?” 霍闻说:“之前送去保养了,刚刚去取,顺道就来了,怎么了?” 宋时予一脸忧虑欲言又止:“停这挺显眼的……” 霍闻表情很无辜:“显眼吗?” 宋时予看着他张了张口,只叹了声气。 且不说咖啡馆里还有一起上班的同事,这边离学校也不远,就隔着一条街,虽说这个点人流量不大,但难保附近不会有认识的同学。 一个长相不错但家境一般的女生和豪车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好话。 她顿了顿,说:“主要是别人可能会误会。” 霍闻立刻会意,笑了起来:“你说别人会误会我们的关系?” 宋时予皱着眉点点头。 霍闻虚心发问:“可是你的交际是你的自由,别人有什么可误会呢?” 霍闻的理解太天真,显然没往宋时予担心的那个层面上想。 宋时予干脆挑明了:“我的意思是,别人不会单纯认为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你是说……”霍闻终于理解到位了,笑意收了些。 宋时予点点头。 “如果有人这样想的话,那是他们脑子和眼睛都有问题。”霍闻对此不以为然且嗤之以鼻,反问,“况且我是什么中年油腻老头吗?” 宋时予又摇摇头。 “那我为什么需要去包养女大学生?” 宋时予哽住了,也是,就霍闻这外貌条件,什么漂亮姑娘拿不下? 她无话可说,可能人看世界的角度和立场不一样,她也没办法向霍闻细述她这样的女孩可能面对的窘境。 霍闻继续道:“再说了……” 半天等不到下文,宋时予问:“什么?” “再说了,别人很可能认为是我在死缠烂打地追你也说不定。” 宋时予一瞬凝固,立刻感觉到耳朵尖尖开始发热,转过去不看霍闻,小声嘟囔:“瞎说什么呢……” 霍闻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别担心,我保证刚刚没有人看见,今天是例外,下次接你我还是开之前那辆。” 宋时予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人家是雇主,雇主好心来接她,她反倒还提这么多要求…… 到别墅车库下车的时候她特别留心了一下,霍闻往日开的车就停在一边,她默默记下了车标,一进屋子就在网上搜了一下。 五秒后她默默把手机熄屏,一脸放空的样子。 之前霍闻说过他平时代步而已不需要太招摇,这辆比起八位数来是要低调太多了,但也不在宋时予理解的“不太招摇”的范围内。 她叹了声,想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说是天堑也不为过。 一顿饭做得也心不在焉,置身于这个空间内头一次让宋时予心中诞生一种无法厘清的思虑。 今天的霍闻好像尤其忙,从进了门就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 宋时予从厨房转头远远看一眼,见霍闻背靠沙发,翘着一条腿,笔记本电脑置于腿上,他左手拿着电话皱着眉头在说些什么,右手在键盘上敲击,发出规律又清脆的嗒嗒声。 差不多十分钟后宋时予忽然听见霍闻讲着电话站了起来往这边走,语气好像比刚刚更严肃了一些,似乎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 “时予。” “怎么了?”宋时予正端着碗在打蛋,闻言停下了手上动作转头看他。 霍闻站在厨房门口说:“公司那边出了点问题,我现在得出去一趟,你自己先吃饭吧,晚点吃完饭给我发个消息我找人来送你回去。” “啊……”宋时予有些为难,问他,“需要很久吗?” “不太确定什么时候能处理完。” 宋时予想自己是来给霍闻做饭的,自己在人家家里一个人吃了不合适,便说:“我等你吧。” 霍闻倒也没反驳,就笑笑:“别等太久,别饿着。” 霍闻走后宋时予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虽然因为给霍闻做饭的原因宋时予常要来,但始终是在别人的家里,宋时予还是很拘谨,就乖乖在沙发上坐着。 半小时后霍闻给她发来一条消息,说是问题挺麻烦的,他现在得跟上司去一个酒局,让宋时予别等他。 宋时予还觉得怪新奇的,这样的少爷上班不都是在自家企业里呼风唤雨吗?怎么还需要和上司去应酬? 她最后就给自己下了一碗番茄鸡蛋面,又给霍闻做了点营养暖胃的粥放在锅里保温。 弄完这些都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宋时予刚准备给霍闻打个电话说自己要离开就听见门口传来电子锁解锁的声音,那声音提示了两次密码输入错误,但外面的人似乎不死心,还在尝试输入。 宋时予有些紧张,她大气不敢出,放轻了脚步挪过去,同时拨打了霍闻的电话。 嘟嘟嘟—— 短暂的拨号声后,门口传来了手机铃声,解锁的声音骤然停了下来,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 霍闻的声音同时从电话里和门外传来。 宋时予愣了一下,问:“门外是你吗?” “嗯。” 霍闻声音和平时不同,很沉。 宋时予松了口气,把门打开。 霍闻站在门外,正垂首开锁,门猛然从里面开了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迟钝地抬起头,盯着门里人的脸看了半天,两秒后忽然出声:“时予啊?你还在?” 宋时予一开门就闻见一股很浓重的酒气,但看霍闻面上无异,站都站得端正挺直,只不过眼神有些飘忽,反应迟钝缓慢。 “你回来了?”宋时予觉得他应该喝多了,赶紧让他进门。 霍闻进了家就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盯着她看。 宋时予问他:“你喝了多少啊?自己回来的?” 霍闻思考了一下,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晃了晃:“五杯……六杯吧?不记得了,梁哥送我回来。” 宋时予不认识梁哥是谁,但好歹是有人送霍闻回来的,他这情况要是自己开车回来那也太吓人了。 “行吧。”宋时予蹙着眉头给他倒了杯温水,“这也喝太多了,我给你熬点醒酒汤吧,待会再吃碗热乎的粥。” 霍闻反应了一阵,点点头。 等宋时予的醒酒汤熬好了,霍闻早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睡着了。 霍闻眼睫比寻常男生长,安安静静地盖在下眼睑,看着挺乖的。 宋时予端着碗站在霍闻面前喊他,喊了两声人也没醒,她只好伸手小心地拍拍他的肩。 “嗯?”霍闻睁开眼,迷蒙地看看面前的人。 “喝醒酒汤,喝完再睡。” “哦。”他端过碗仰着头就咕嘟咕嘟喝起来。 宋时予做的醒酒汤是生姜熬的,估计味道不怎么样,霍闻皱着眉头艰难地做着吞咽动作。 霍闻喝完了醒酒汤宋时予进厨房把碗收拾好,转头一看他坐在沙发上合着眼又要睡的样子,看来粥是吃不了了。 “你上去休息吧,我待会儿走了。” 宋时予把沙发上的霍闻喊起来,他跟个木偶似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站起身就往楼上走,步子有点歪歪扭扭的。 看起来醉得不轻,但还好霍闻酒品不错,不吵不闹,就是有点呆,宋时予有些想笑,但到底是忍住了。 霍闻楼梯上了一半,忽然转身问她:“你要走啊?” 宋时予说:“嗯,当然要走啊。” “可是你下不去啊,我找人来送你。”说着他就在兜里摸半天摸出手机来要打电话。 宋时予想着走个十多分钟也总能顺着大路走下去,到时候再扫个共享单车去地铁站就行,没想到霍闻都醉成这样了还记得她下不去。 结果霍闻拨了半天电话没拨出去,手一滑手机就直接从楼梯上一路连滚带摔地砸下了楼,最后啪得一声扑在客厅的瓷砖上。 宋时予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捡起来看,屏幕早碎成了一张蜘蛛网。 …… 霍闻愣了一下,也快步走下来查看。 宋时予生怕他自己脚步不稳,急忙道:“慢点慢点!” 这会儿情况有些复杂了,霍闻人醉着,手机还砸坏了,宋时予真的有些不放心,万一他半夜有点什么事的磕了碰了不说,要是摔着了,跟这手机似的,那就太严重了。 想想第二天是周日,宋时予还是要过来的,于是最后她只好在霍闻家暂时留宿下来,住在一楼的客房里。 上楼后霍闻就吐了一次,听他声音挺难受的,宋时予在冰箱里找到些葡萄果汁给他送上去。 虽然觉得擅自进入别人的私人空间很失礼,但霍闻这样子终归是让宋时予不太放心,她站在霍闻房门外敲了敲门等了一阵,霍闻声音虚虚传来:“……怎么了?” “给你送点葡萄汁,能缓解一些反胃。” “好,嗯……没事你进来吧。” 宋时予得到准许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目不斜视轻轻走两步,一眼就看见右侧卫生间里霍闻杵着洗手台弯着身子站着。 进入别人的私人领域让宋时予也很别扭,她站在卫生间门口伸直手臂把果汁递进去,说:“给——” 霍闻转过身来,他的额发被水浸湿,凝成几缕垂着,水珠挂在脸颊上在浴室暖黄的灯光照射下晶莹剔透地闪着光。 许是吐得难受了,眼眶还红红的,睫毛上聚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微垂着遮住一半眼瞳。 霍闻长得好看,此情此景下更是有一种摄人心魄的俊美。 宋时予很少会把“美”用在男生身上,其实平日的霍闻也不会让宋时予联想到这个字眼,纵使他再温润,毕竟也是个那么高挺的男人。 但此刻的霍闻,表情淡淡的,或许是醉了又或许是脱力,整个人透出浓重的倦色,那双狭长的眼懒懒地一抬,把瑞凤眼特有的魅力彰显殆尽。 宋时予眼皮抖了抖,转开视线,把葡萄汁递过去。 霍闻接过说了句:“谢谢。” “那我先下去了。” 霍闻扣开易拉罐的拉环喝了一口,轻声说:“好。” 宋时予点点头果断转身快步下了楼。 第二天一早霍闻醒来的时候简直是头痛欲裂,从嗓子到胃都是干燥灼烧似得难受。 昨晚他睡前吐过一次,半夜迷糊醒过来吐过一次,一起床又进卫生间吐了一次,但因为昨晚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吐得胃空空地痉挛着疼。 等洗完澡他已经饿得不行了,打算去厨房里找找有没有什么现成的能填个肚子,隐约记得昨晚宋时予说有粥。 等等,宋时予…… 霍闻头天晚上整个人都很晕,又晕又困又难受,除此之外他都有点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现在仔细一回想,就回忆起手机坏了,宋时予好像留下来了。 霍闻于是快步下了楼,一眼就见着宋时予坐在沙发上抱着个本子写写画画。 深秋天亮晚,这会儿时间其实已近中午,难得见着的日光从落地窗外照射进来,铺洒在宋时予的身上,明亮温柔。 宋时予低着头,半长的发垂到胸口,被光晕照成暖棕色,看起来特别柔顺。 她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注意到霍闻已经下了楼,直到他都走到了跟前,一抹阴影挡住了光线,宋时予才抬起头来。 “你起来了?早餐在餐桌上,有粥和蒸饺。” 霍闻俯身看了一眼,这才看清宋时予是捧着一本素描本在画画,画的是从客厅落地窗看出去能看到的花房一角,那里有几株中华桔梗。 霍闻有些惊讶:“你会画画?” 宋时予微微笑着说:“对啊,不过只是爱好而已。” 霍闻就站那看了一会儿,由衷赞叹:“画得很好。” 宋时予没说话,又几笔补全了一朵花,虽然只是用铅笔的灰度深浅来描绘现实中的色彩斑斓,但在宋时予的笔下这些花也栩栩如生,娇艳欲滴。 “学过?” 宋时予摇摇头:“没有系统学过,就小时候上过几天兴趣班。” 霍闻觉得她这肯定不是兴趣班水平,只心中赞叹一句天赋异禀。 他想起什么又问:“你今天不去咖啡厅吗?” 宋时予说:“请假了,听你昨晚吐了两次,早上不太放心走。” 霍闻看着她的脸顿了顿,半晌才说:“麻烦你了,咖啡厅的工资我付你吧。” “付什么?你不说我们是朋友吗?朋友遇到事偶尔照顾一下也正常吧,别算这么清,现在才是我的工作。”宋时予笑笑将素描本合上装进包里,站起身来往餐桌走,“走吧,吃早……午餐。” 霍闻视线随着她的身影移动,问她:“你还没吃啊?” “当然。”宋时予说,“就等你呢。” 第38章 观察者的底线 吃完饭霍闻还得去一趟公司,宋时予就继在他家里等他。 霍闻知道了昨晚宋时予一个人在家里就规规矩矩坐了一晚的事情,走前还把客厅的电视打开了,并告诉她冰箱橱柜里的零食饮料都可以随意,反正他一个人也吃不完,要是放过期了反而浪费,这下宋时予终于可以不用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发呆。 霍闻走后不久忽然有人来按门铃,宋时予开了门外面站着一个女人,女人穿着板正的工作制服,看上去很成熟干练的样子。 女人看见她后露出一丝迷茫的神情,退后一步环视四周确定自己没有走错。 “这里不是小霍先生家吗?” 宋时予说:“霍闻吗?是的。” “哦……”女人点点头,“不好意思,您是?” “我是来给霍先生做饭的,他现在出去了,您找霍先生有事吗?我给他打个电话。” 女人瞥了一眼客厅里正在放电影的电视,任谁看这么一个漂亮女孩在霍闻家也不会相信她是来做饭的,不过这些不关她的事,她递过来几个纸袋,说:“不麻烦了,我就是过来给小霍先生送点东西的。” 宋时予接过纸袋大致看了一眼,有些logo她在商场见过,都不是她会踏足的店。 女人解释说:“这些都是给小霍先生的生日礼物,听说小霍先生不住家里,陈助托我捎过来。” “啊?”宋时予抬头看她,眨了眨眼,“霍先生过生日了吗?” “还没,不过快了,就这个月十号。” 宋时予送走了女人后把那些装着礼物的纸袋放在茶几上,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思考自己该送点什么给霍闻。 且不说霍闻帮助了她这么多,就算只是朋友,于情于理她也得表示一下。 宋时予做事不爱拖,正好中午也没什么事,这么想着她起身就出了门,赶着去商场给霍闻挑一份生日礼物。 半山别墅到最近的商场也挺麻烦,宋时予又是步行又是骑共享单车又是公交车的辗转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在商场的专柜转了好几圈,宋时予眼睛都看花了也没想好该买什么,在她有限的知识储备里能送男生的也就那几样,基于霍闻的特殊身份,太普通的不够诚心,她也拿不出手,但钟表她买不起,皮带领带什么的对于他俩的关系来说又不合适。 宋时予正愁的时候突然被人叫住了。 “小妹妹,要看点什么?” 宋时予转头见一个柜姐站在柜台里笑眯眯看她。 那是一个护肤品柜台,宋时予刚开始没考虑送护肤品一类的,毕竟每个人的皮肤状态不同,人家大少爷指不定用的什么稀罕品牌,她也不好乱挑选。 大概是柜姐笑得太和蔼,又一个劲宣传,宋时予不知不觉就靠近过去了。 “你好,我朋友近期过生日,我想给他挑一份礼物。” “好呀。”柜姐笑着问,“是送男生还是女生呀?” “男生。” “男朋友?” 宋时予赶紧摇摇头:“不是,就是一位普通朋友。” 柜姐了然,转身找了一个玻璃小瓶子递给她:“这是我们这里卖得蛮好的一款须后水,意大利品牌,给男生送礼物是挺不错的选择。” 宋时予接过来看看,她还是第一次听闻须后水这种东西。 “须后水是什么?” 柜姐笑着介绍:“须后水是剃须后涂抹在皮肤上,起到一个保湿和滋养皮肤功效的护肤品,还可以减少须后对皮肤的刺激和伤害,男孩子的皮肤也是需要好好滋养的哦。” 宋时予点点头,在脑海里开始脑补霍闻——的那张好看的脸,他向来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若不是柜姐这么一提,宋时予压根都没想起来男生日常护理里还有剃须这个环节,莫名还挺新奇的。 柜姐见她犹豫,又赶忙道:“我给你也抹点,试试这个滋润度。” 她取了一些在手心拍开涂抹在宋时予的手背上,宋时予感受了一下,挺润的,最主要的是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温和厚重,和霍闻的气质非常相配。 宋时予举着手背嗅了嗅,眼睛亮了一下。 柜姐问她:“怎么样妹妹,不错吧?这个香型很特别的,送给你朋友准不会错。” “嗯。”宋时予抿抿唇,问,“这个多少钱?” 柜姐报了个数,宋时予想想觉得还是挺合适的,不廉价,但也不至于昂贵。 “那就这个吧。” 霍闻处理完工作的事情回到家时宋时予不在,他走到茶几面前扒拉着那几个袋子看了一眼大概就猜到是什么了。 他给宋时予打了个电话,那边半晌才接起来,听着周围环境还挺嘈杂的。 “喂?时予,你在外面?” “嗯,出来……买点东西。” “你在哪呢?我来接你。” “我在公交车上,公交车站没地铁站远,我待会走上来就行。” 霍闻想了一下,决定撒个谎:“我没到家呢,哪个公交车站,我顺道。” 宋时予于是报了个站名。 “行,你等一下。” 霍闻今天没再开昨天那辆跑车,开的还是平时那辆。 宋时予上车后霍闻注意到了她手上提着的一个小袋子,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便问她:“你买什么东西?” 宋时予本来还想等回去再给霍闻的,但他现在看见了,索性直接给他。 “今天中午有个姐姐来给你送东西,说是你要过生日了,所以我出去给你挑了个礼物,抱歉啊我早前不知道所以临时才……” 霍闻接过去,宋时予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担心他会不喜欢。 霍闻打开袋子拿出包装盒看了一眼,笑了:“须后水?” 宋时予点点头,犹豫着问他:“可以吗?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霍闻觉得宋时予真挺可爱,送礼物这事儿就是个心意,也就她还问别人可不可以的。 “可以啊,我很喜欢,谢谢。”霍闻把东西端端正正放在两人中间,心情颇好,一个念头从脑海中蹿出,又问,“但你知道送男生须后水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霍闻眉眼间笑意渐浓,眼里闪烁着一丝狡黠的光:“就是……嗯……想要交往的意思。” 宋时予表情空了一瞬,霍闻见她脸颊里渐渐透出一丝暖色。 她摇摇手仓皇解释:“啊?我、我不是,就是……是专柜的姐姐推荐的,我不知道的……” 霍闻看她这反应笑出声来,宋时予愣了。 “逗你的。”霍闻调侃她,“你怎么什么都信?” 宋时予半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有些嗔怪地看霍闻一眼,然后别过头去不理他了。 之后霍闻找着各种话来逗她也没用,气性大得很,霍闻嘴角噙着笑意,无奈摇摇头。 回去后霍闻把一堆礼物都提上了楼,没几分钟就下来了。 宋时予猜霍闻衣食无忧,什么也不缺,大概对这些礼物都不感兴趣,找个地往里一丢,之后估计都想不起来。 尽管早做好心理准备,但此刻她还是有那么一点失落,毕竟是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可对对方来说只是可有可无而已。 庸人自扰…… 她叹了声,不再去想。 饭后霍闻还得送宋时予回去,也不知道今天这儿怎么这么热闹,还没出门呢又有人来按门铃。 彼时宋时予正在检查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没有,霍闻先穿戴好了站在门边等她,顺手就开了门,然后宋时予就听见他喊了一声姐。 霍馨站在门口把霍闻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问道:“要出去?” “嗯,送朋友回去。” 霍馨刚刚都没注意到家里还有人,这会儿听一说才往里瞥了一眼,看见了站在客厅里的女孩儿。 宋时予双手叠着垂在身前,礼貌地给霍馨问好。 门外站着的是位非常有风韵的女人,身段丰满,风姿绰约。 周身一袭暗红色的修身鱼尾长裙,裙尾花似地从腿弯绽放开,双臂环抱着端在胸前,纤细柔白的手指微曲着搭在臂弯处,浓黑的发拢在一侧,优雅明艳,像一株盛放的牡丹花。 宋时予觉得她跟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人似的,连发丝都是精致的。 霍馨笑着对她点点头,又对霍闻说:“既然你还要出去我就不耽误了,你姐夫那边有些事得回一趟新加坡,过几天你生日姐回不来了,今天顺道给你把礼物送来。” 霍闻说:“你忙你的,我又不是小孩了过什么生日。” 霍馨伸出一个手指戳戳霍闻的肩,笑道:“你在我这儿永远都是小孩。” 霍闻微笑着偏开头,在宋时予看来他的表情都是温柔的。 霍馨抬抬手外面就有人递来一个礼袋,霍闻接过说了声:“谢了姐。” 霍馨话锋一转,又突然语重心长地劝说起来:“小闻,姐不在的时候你要多回家看看,有矛盾总要解决的,老躲外面算怎么回事?” “知道了——” “你就不爱听吧……”霍馨又似责怪又似纵容地瞪他一眼,接着道,“还有,听说佳婧就要回来了,你呀不小了,该安定下来了。” 霍闻说:“你刚不还说我是小孩?” “你……”霍馨气笑了,“懒得跟你贫,但佳婧那么喜欢你,别辜负人家姑娘。” 霍闻闻言视线下意识往宋时予那边瞟了瞟,这点动作都被霍馨看在眼里了,霍馨又往那边望过去,那个姑娘依然站在那里,和霍馨视线相对的时候露出浅浅的笑。 霍馨寿宴那天来得晚,没见着霍闻,但听霍老爷子说起霍闻带了个姑娘来的事。 这事儿可太新鲜了,这些年除了曲佳婧外很少听说霍闻还有什么走得很近的女孩子,更别论还带着来这样家宴性质的宴席。 霍馨当时就对这个姑娘非常好奇,此刻即使不用人说,霍馨也能猜到那个姑娘十有**就是眼前这位了。 霍馨收回视线,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她扶着霍闻的肩替他理了理衣襟,说:“你自己把握吧,大人了,姐也不多说了。” 霍闻说:“嗯,知道了。” 霍闻和霍馨的话宋时予都听在耳里,特别是他们提起的那个人,听起来像是电视剧里说的那种,每个富家少爷都会有的一个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的玩伴,长大后也理所当然地会在一起。 送宋时予回去的路上宋时予一言不发,就安静地侧头靠着窗。 霍闻看不见她的脸,以为她睡着了,把车载音乐的音量调小一些,车内忽然静了很多,安静地宋时予甚至能听见霍闻那边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 傍晚时分,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车辆行驶过熟悉的道路。 宋时予不是海市人,仅仅在海市上了两年学,但因为总要出去做兼职,她已经把许多道路走熟了,哪里有个超市哪里有个银行她大致都有些印象。 从前她总是在地铁或者公交车上沉默地注视着这些,特别傍晚这个时间段,她喜欢这样的感觉,这个片刻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她可以抽离于整个世界,然后安静地观察它。 观察这个喧闹的人世,观察这个繁华的世界,观察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人群中每一个人。 和霍闻认识以来,到底是因为受到了他的太多特别对待还是因为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她得以亲身体验了太多从前仅限于“观察”的事物,宋时予能感知到内心某处有了些松动,比如她也会为了霍闻请假咖啡厅的兼职,然后心安理得地休息下来,在本该努力工作的时间坐在阳光普照的房子里画画。 长时间奔跑的人无法轻易停下脚步,否则泄了气就再难续上。 她日复一日机械地填满自己,长此以往,习惯了。 不仅因为家庭的重担,也不仅是因为赎罪,还因为在这样的疲惫之中她才能得到安宁。 可人总是贪心的,这段日子让宋时予感觉到了轻松,她本该永远是卑躬的、麻木的、沉默而忍耐的赎罪者,却有了一些不该有的情绪和渴望。 尽管只是一点点,但必须扼杀。 刚刚霍闻和霍馨的话像是拨到了她心里的哪根弦,猝然一阵震颤把她震醒过来,她猛地回忆起了霍闻是什么人、他过着怎样的生活、拥有着怎样的人生,他身边也都是同他一般的人,于是宋时予也回忆起了她与他之间的差距,那完全是两个世界,他们怎么能做什么朋友呢? 她已经越过了“观察世界”这根底线,宋时予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不安,甚至在这一刻很莫名地想起了在医院里治疗的奶奶,她病弱瘦削,眼神混沌,蜷缩在病床的一隅,还有母亲,她总在病床前守着,疲倦、沉默寡言。 宋时予问自己,我凭什么呢? “霍先生。” 宋时予忽然出声,霍闻偏头看了她一眼,她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原来没睡着吗? 霍闻眉头微锁,不太高兴:“怎么又喊霍先生?” 宋时予没回答他,而是说:“下次您别送我了,我坐地铁回学校就好。” 霍闻不知道她怎么了,但听声音情绪不高。 “那多麻烦,我也没什么事儿。” “没事,我习惯了,以前也是这样的,不麻烦。” 霍闻没说话,一直把她送到了学校才问她:“你怎么了?不开心?” 宋时予摇摇头没回答什么,像是笑着,但又不同往常。 大概因为之前宋时予对着他的时候总在笑,不论是出于礼貌还是发自内心,以至于霍闻这么久了才发现原来她嘴角是天生向上的,一眼看上去总是笑着,只有通过她的眼睛才能分辨出她其实是没有笑意的。 第39章 瞳中绮景 下个周末宋时予甚至都没让霍闻来接她,霍闻开门见着她的时候怔了一瞬,问她:“怎么没叫我去地铁站接你?” “我自己就走上来了。”宋时予说,然后换了鞋直接进了厨房洗洗手系上围裙开始工作。 宋时予的话也比之前少了,霍闻和她聊天她也只是非常简单地应和几声,一直低垂着头认真做自己该做的事,丝毫不分心,做完了就离开,好几次也不留下吃饭了,虽然她说是接下来还有事,但霍闻知道只是借口而已。 就是刚认识的时候她也不至于如此疏远,霍闻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某天忍不住问她:“时予?你到底怎么了?是你奶奶那边又出什么事了吗?” 宋时予看过来,带着礼貌但没实意的笑:“没有啊,我奶奶最近还好,劳烦霍先生挂心。” 霍闻一口气梗在胸口,但也无计可施。 霍闻的身份在公司里不是秘密,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不过是到基层混混日子锻炼锻炼,反正迟早有一天会是凌越甚至整个霍氏的接班人,所以刚开始部门同事对他都毕恭毕敬的。 不过渐渐他们发现霍闻并没有想象中公子哥的那种骄躁,反而态度谦逊、脚踏实地地跟着大家学习,工作起来也很严肃认真,很少会分心去关注外物。 这一点好也不好,因为霍闻除了工作上正常的交流以外就真的很少会和他们插科打诨,这让其他人都很惶恐,摸鱼都不好意思摸,工作时间聊个天的都要凑一起小声聊,生怕惊扰了霍闻。 这一天几个女同事悄悄聚在茶水间小声聊天,起因是公司拿到了一些新开业的游乐园的门票,经理让她们下去给同事分一下。 “诶,王哥结婚了吧,估计去都得带着孩子。” “我问问王哥,到时候给他家三张吧。” “还有小美,她刚交了一个男朋友,得一起吧。” “我猜也是,她和她男朋友现在可腻歪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了,我们要不要问问小霍?” “啊?应该不用吧……小霍不是一直对这些不感兴趣吗?” 平时霍闻和同事间话不算多,也莫名有些难接近,她们也很少同他聊这一类私事,一个女同事背靠着储物柜,吹了吹热气滚滚的咖啡,点点头表示认同。 霍闻刚和上司从外面回来,路过茶水间的时候就听到了几句。 放在平时他是真的不感兴趣,其实老早经理就问过他,他当时说:“不去了,留给其他同事吧。” 但此刻他步伐一顿,听着几个女同事的惊叹,想起了宋时予。 “孙姐。” 几个女同事听见茶水间门外的男声都停下了聊天,纷纷转过头去,就见着霍闻站在外面。 孙姐问他:“小霍啊,喝咖啡吗?我给你泡。” “不是,孙姐。”霍闻比她们几个年纪都要小,笑起来还很少年气,他说,“我听你们在说那个游乐园的票,还有吗?” 孙姐和其他几人面面相觑,说:“还有还有,你要吗?” “能给我两张吗?” “两张?”孙姐毕竟是家里有两个孩子的人,脑子一转,笑得慈爱,“能、能,当然能。” 这事挺稀罕,女同事们给他分票的时候不免顺带一问是不是带女朋友,霍闻也没说是不是,就笑笑。 宋时予刻意疏离霍闻已经有两个周了,她看得出来霍闻很无奈,甚至有些生气,刚开始还一直追着她身后问她怎么了,后来可能被宋时予晾久了也就沉默了下去。 这本不是宋时予待人之道,可是没办法,她和霍闻的关系本就不该这么复杂,她只是欠了霍闻的钱,接受了霍闻的帮助,然后拿着霍闻开的工资给霍闻做饭。 她要做的只有努力偿还霍闻的人情和钱,仅此而已,不应该有更多的牵扯,做朋友也是没必要。 她在厨房里收拾碗筷的时候霍闻往常一般都是坐在沙发上工作或干其他的,但今天他一直斜倚着门框站在厨房门口,宋时予能感觉到身后一道视线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半晌他问:“时予,你明天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霍闻一说帮忙宋时予就没办法晾着他了,她问:“什么忙?” “是这样,我买了两张游乐园的门票,本来要和朋友一起去的,但他临时有事去不了了,你能陪我一起吗?” 宋时予面露难色:“我明天要去咖啡馆。” “我知道。”霍闻说,“我付你工资。” 宋时予无奈:“不是这个问题,但游乐园你自己去也可以吧。” 霍闻露出一抹克制的愁容:“可是……一个人去没有意思。” 宋时予不知怎么的从他语气中听出来了一丝可怜的落寞意味,瞬间有些心软。 之前网上有个挑战怎么说来的?世界上最孤独的事情,一个人去游乐场也是之一,宋时予想了想那个场面真觉得有点惨兮兮的。 霍闻抓住了她表情上的这点松动,乘势追击:“而且我钱都花了,你不去多浪费啊,我真的想去很久了。” 宋时予视线往左飘,皱起眉头像是在考虑。 霍闻于是使出了他的杀招:“你喜欢安妮兔是吗?那是个主题乐园,有很多安妮兔。” 宋时予闻言瞪大了眼睛,满脸惊喜。 霍闻心想成了。 但惊喜很快收住了,宋时予又犹豫着问:“你怎么……” “不好意思,之前不小心看到你屏保了。” 安妮兔是宋时予小时候很喜欢的一个动画角色,也是她的美术启蒙,小学时候宋方和去外地出差还给她带过一个安妮兔的小玩偶回来,宋时予爱不释手,每晚都要抱着睡,但最后都留在了云城的老房子里。 宋时予很久没再谈起过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没这个必要,也没这个资格。 只是当她无意中看见那张安妮兔的图片时,就被潜意识驱动着点了保存又设成了屏保,仅以此来寄托她那一点久远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喜爱。 半晌后宋时予终于松了口:“好吧,明天我陪你去。” 游乐园才开业运营了一个周,加之大量发放优惠券,这段时间简直是人满为患,走在其间人与人摩肩接踵,每个项目面前排队的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 霍闻提前买了VIP年卡,会有工作人员专门服务他们,玩什么都不需要排队,看表演都是最佳观赏位,连午餐晚餐都会专门给他们准备好。 宋时予跟在霍闻后边打量他,看他心情颇好的样子,心想看不出来霍闻还喜欢这些。 游乐园随处可见卡通形象的人偶,安妮兔并不算是非常热门的角色,人偶不如其他角色分布那么广,大半天了他们才遇着一个,排队合照的人相较之下也不算太多。 霍闻反应比宋时予惊喜:“你快过去那边我给你拍照。” 宋时予一下没反应过来:“拍什么照?” “和安妮兔的合照。” 宋时予往那边看过去,此时正有一家三口正在和安妮兔一起合照,父亲把女儿扛在肩上,妻子满含笑意地挽住丈夫的手。 宋时予神色非常平静,霍闻看不出来她的情绪。 “不用了。”宋时予摇摇头,毫无犹豫地走了。 霍闻跟上去,问她:“怎么兴致不高?” “没啊。” “你不是喜欢安妮兔吗?” “喜欢是喜欢,但也不是非要合照,我看见就行了。” 霍闻失笑,有时候真觉得宋时予的心肯定和别人材质不同,铁打的,**的。 他俩走在游乐园里和其他人的画风都不太一样,来往的游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只有霍闻和宋时予,公事公办一样,没那么高涨的情绪,工作人员带他们去哪他们就去哪。 工作人员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服务不周到让大客户不开心了,简直快要拿出百分之两百的热情来。 他们跟着工作人员玩了几个项目,出来就路过了一个鬼屋。 霍闻脚步一顿,问她:“玩这个吗?” “?”宋时予眨眨眼,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适龄八岁的项目。 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先生,这个主要是针对小朋友的鬼屋,成年人可能不会太感兴趣。” 宋时予本来想说不玩了吧,又猛地反应过来她今天说白了和工作人员没什么本质区别,是来给雇主陪玩的,挑三拣四个什么? 于是她问:“你想玩吗?” 见宋时予没直接拒绝,霍闻一点头:“想玩。” 工作人员带他们进去,路过的排队等候的人清一色都是小朋友以及他们的家长,没见着其他单独来玩的成年人,宋时予又问霍闻一遍:“你确定想玩?” 霍闻笑着说:“玩啊,来都来了。” 宋时予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鬼屋是六到八个人一组一起进去,和霍闻宋时予一起的刚好是两个带着小孩儿的家庭。 小朋友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纪,进去就要冲在前面,但又有些害怕,走三步缩一步,一会儿尖叫一会儿笑得咯咯咯的,整个鬼屋里都热闹得不行。 宋时予和霍闻慢慢走在后面,周围时不时弹出来一个什么小女巫小僵尸小吸血鬼的,其实挺可爱,没什么吓人的地方,当然也没什么有趣的地方。 霍闻隐约听见宋时予轻笑了一声,他转头看去,宋时予正盯着眼前两个小朋友笑得温柔,眼睛不自觉弯起,像一轮小月牙。 霍闻悄悄问她:“你喜欢小朋友?” “也不是,只是突然想起我弟弟了,他也就这么大点。” 谈起弟弟宋时予连声音都是柔和的。 “你弟弟还这么小?” “嗯。”宋时予说,“我13岁他才出生,这会儿刚上小学。” 宋时予终于是比前几天话多了点,霍闻于是和她多聊了几句。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宋乐心。” “喜悦的悦?” “音乐的乐,其实意思还是快乐开心的意思,但我爸爸觉得yue比le好听一些。” 霍闻说:“那我猜你的名字是时光给予的意思。” 宋时予看过来,眼里闪着不知名的光。 霍闻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猜对了?” 宋时予点点头。 霍闻说:“你父亲取的名字都很好听,还很有寓意。” 宋时予笑意浅了些,也没说什么。 “我再猜一下,你父亲大概也是老师吧,语文老师?” 宋时予说:“挺准。” 毕竟选专业或多或少会受到家里的影响,宋时予明明有其他天赋异禀的方面,却还是选了汉语言文学师范生,不难猜测家里有一位做老师的父母,加之刚刚的话,霍闻就猜了个十有**。 “你父亲一定是一位很知书达理、受人敬重的老师。” “嗯……” “那他现在在教初中?高中?” 半天等不到宋时予的回应,霍闻脚步慢下来,侧着脸看她。 宋时予的眼神有些涣散,脸上浮上一层很淡很淡的情绪。 前面小孩儿的笑闹声都模糊远去,宋时予听见来自时光远处的、属于她和父亲的声音,笑着、闹着、奔跑嬉戏,父亲把她扛在肩膀上让她去采街边树上的果子。 李兰茹跟在后面笑意温柔,嗔责说:“树上的果子脏死了,打药的,别摸。” 原来李兰茹还有过这样的眼神吗? 宋时予无法确定这到底是真实的记忆,还是她的臆想。 毕竟她臆想过太多太多次了…… 霍闻收了笑,语气关切:“怎么了吗?” “我爸爸他……” 宋时予的声音像是蒲公英的种子,在风中飞起又散开,最后愈飘愈远,没了踪影,只在人耳际心尖上留下一丝带着凉意的、微弱的轻拂。 “他去世了。” 霍闻心一沉,像石块落地撞出胸腔一阵颤栗,让他猛得一阵难受。 “抱歉……” “没什么,很多年了。”宋时予笑了一下。 她不太说这件事,就是不喜欢别人露出一副或是可怜或是同情的悲戚表情,太沉重了,她会很无措,甚至烦躁。 果然一提到这个话题气氛就会冷下来,变得沉默。 两人各自心里都装着事,一言不发地走了会儿。 突然前面的小朋友不知道是被什么吓着了,猛地叫着往后撤,父母在后面拽都没拽住,小朋友蹬蹬蹬几步一不留神就撞在了宋时予身上,劲还不小,宋时予当时没注意,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 得亏一旁的霍闻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住了她才没摔倒。 宋时予回过神来时整个人都贴在霍闻的怀抱里,近到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温热地扫在耳侧。 “哎呀没事吧没事吧,不好意思啊小孩儿太毛躁撞着您太太了。” 小朋友的家长赶忙道歉,话是对霍闻说的。 “没关系。”霍闻温和一笑,颇有风度,“小朋友也要注意别摔着了,走慢些。” “是是……”家长拉走小孩儿拍了一把他的屁股,小孩儿撅着嘴嘟囔半天。 宋时予站稳了身子,霍闻问她有没有事,她摇摇头。 刚刚小朋友家长叫她“您太太”,霍闻也没有反驳。 宋时予那会儿愣了一下,但转念一想也是,和陌生人解释这么多干什么,人家转头都不知道你是谁。 不过她还是觉得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奇怪感觉,有点麻麻的。 后来的时间工作人员带着两人玩完了游乐园的其他项目,霍闻发现宋时予应该是喜欢过山车,可能是肾上腺素飙升的原因,从过山车上下来后她整个人都变得雀跃了不少。 具体表现就会主动和他聊天,也会笑了,也算是达成了这一趟的目的。 晚饭订在观景台上一家环境浪漫的西餐厅,餐厅早就给他们预留好了一间单独的包间,是看烟花秀的最佳观赏位。 霍闻自己点的果木烟熏牛肋排,给宋时予点的芝士焗波士顿龙虾。 龙虾肉质紧实鲜嫩,搭配着芝士的浓郁**,入口还会爆出鲜甜的汁水。 等晚饭近尾声时外面开始表演烟花秀,工作人员说过烟花秀会有所有卡通形象的烟花,宋时予此时情绪显然比白天高涨许多,烟花秀一开始就挪到靠栏杆那边的位置趴着看。 霍闻眼底含笑,忽然想起什么来,掏出了手机打开相机悄悄对准宋时予。 宋时予光顾着看烟花,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人把她框进了方方正正的取景框里。 两人都在耐心地静待着某一刻。 许久之后,当安妮兔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开来时,宋时予撑着坐直了身子,看得非常认真。 烟花照映进了她的眼瞳之中,这一刻被她永久地贮藏在了心里。 也就是这一瞬间,女孩儿仰望着烟花的背影,居于画面的中心,被霍闻定格成了永恒。 游乐园离开的出口前都有一个巨大的购物商店,这里也不例外。 有许多人伫足挑选心仪的纪念品,宋时予和霍闻经过时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但某一瞬间她的余光还是撇到了一抹粉白色,脚步不受控制地慢了点,偏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只坐姿的安妮兔玩偶,和宋时予小时候拥有的那个造型不太一样,应该是今年的最新款,制造工艺看上去也好不少,毛料柔软蓬松,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身上还穿着淡蓝色的蕾丝小裙子。 只一眼而已,宋时予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霍闻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出门后他忽然叫住宋时予:“时予,我手机好像忘拿了,我回去拿一趟,你等一下。” “啊?”宋时予皱着眉头,“你记得放在哪吗?” “应该是餐厅。” “我跟你去。” “别。”霍闻挥挥手直接往回走,“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马上。” “哦……行。” 宋时予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了,玩了一整天,早上她确实是兴致缺缺,不仅要时刻谨记和霍闻保持距离,心里还时不时想起又翘了一天兼职,这让她很不安心。 不过渐渐地她也被游乐园的氛围感染,好像因为一瞬间看到了外面的更大更广阔的世界,于是她那些于世界而言微小的顾虑担忧都变得不足为提,尽数被抛之脑后。 因此到尾声时刻,看着周遭同自己一般的游人们挂着疲惫但满足的表情三三两两散去,就像一场盛大烟花之后火星零零散散熄灭,直到最后夜空逐渐恢复一片静而幽暗的本貌。 繁华之后寂静更显寂静,此时宋时予竟然有些怅然和不舍。 人类本性大概天生贪恋享乐,宋时予不反对享乐主义,在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里明天烟火还会照常升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世界的繁华永不落幕。 只不过自己永远成为不了其中之一,她的所有感受都以分秒计时,今天只是一次很偶然的机会,她得到了一张感受真实繁华世界的入场券,但明天她必须要回归到自己的生活里去。 或许有些遗憾吧,也只能遗憾了。 宋时予正对着一片虚空发呆的时候,一个毛茸茸的身影闯入视线,还在她脸颊上刮擦了两下。 宋时予一惊,本能地往后躲了一下:“什么东……” 然后她的话卡在一半,再也说不出来了。 眼前是她刚刚在商店里看了一眼的那只安妮兔,小兔子柔软的身体被一只好看的手握住,左右摇晃。 宋时予的视线再往上抬,移过小兔子的身体和圆圆的脑袋,那后面是一张同样好看的脸,带着让人移不开眼的笑容,身后远处摩天轮的光映在一双眼瞳中,像是瞳孔中绽开的花,里面盛满了静谧的温柔。 霍闻俯身站在宋时予面前,举着小兔子凑到她眼前。 宋时予呆呆地看着他,像是被定住一样。 “怎么了?”霍闻笑出声来,“惊喜到说不出话了?” 宋时予张张口:“你……” 霍闻把小兔子塞到她怀里:“送你的,感谢你今天陪我来游乐园。” 经过一整天宋时予要是再看不出来霍闻其实对游乐园没有太大兴趣的话就是智商有问题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猜不透霍闻这么做的原因,难道因为这几天她态度太疏远所以霍闻是在想办法逗她开心吗? 为什么呢? 宋时予听见自己呼吸声变得又缓又沉,半晌只能挤出一句:“谢谢……” 回到宿舍后她把小兔子放在枕头边,睡前侧身睡着来回抚摸小兔子软乎乎的身体。 手机震动了一下,宋时予打开来看,霍闻发来了消息,是一张图片。 这一天的惊喜实在太多了,宋时予见到自己看烟花的照片时甚至都没那么惊讶了。 她把照片点开来反复看,点了保存。 又是一阵震动,两条消息接踵而至。 霍闻:【抱歉未经你同意就拍了照片,但这张很好看,好不容易见到了安妮兔,别留遗憾。】 霍闻:【晚安。】 宋时予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来,一不留神就发出了极轻微的一声笑。 和她床挨着的舍友出声问她:“怎么啦时予?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没。”宋时予把手机收起来,脸颊微热,手指捏着安妮兔的小手揉搓,轻声说,“早点睡吧,晚安。” 舍友也对她说了一声晚安。 宿舍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静中,宋时予用指尖轻轻擦过眼角,无声无息,没有人知晓。 或许安妮兔知晓吧,它就靠在宋时予的身边。 那晚宋时予久违地梦见了父亲,而且不再是噩梦。 她梦见宋方和出差回来,推开她的房门走到书桌前,从身后变出一个毛茸茸,举到她面前。 “当当!” 宋时予放下笔看过来,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 “哇——安妮兔!!!!” 宋时予把毛茸茸接过来抱在怀里。 宋方和揉揉宋时予的头,问:“喜欢吗?” “喜欢!” “好……”宋方和粗粝温暖的掌心划过宋时予的脸庞,在她脸颊上捏了捏,“那以后爸爸不在可不许哭鼻子了,安妮兔会陪着时予的。” “好!” 第40章 轻风细雨 “所以你对她一见钟情?” 侯峥转头看霍闻,听他笑了一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侯峥当然知道了,这性冷淡……一见钟情的故事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 “那你当时怎么就想着让她陪你去你爷爷的寿宴呢?” 霍闻盯着不远处地上被风卷起纷乱飞舞的几片落叶,思索了一阵。 实话说初次见到宋时予时他对这个女孩儿并没有任何旖旎想法,纯粹出于路见不平。 他有时不得不认同侯峥对他性冷淡的评价,他对异性的兴趣似乎很低,有时甚至不太注意对方长什么样,那些被他人奉为珍品的皮囊在他眼里千篇一律,没什么特别。 对于爱情,霍闻心里也没有具体的设想,之前有人问过他喜欢什么类型的,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上学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其实扪心自问霍闻也没觉得多喜欢她,只是因为项目和课程原因接触比较多,女孩性格大方爽快两人又挺聊得来的,大概就是搭个伴。 很多年后当他对感情的事情有了更深的理解,再回首那时就会明白那多半只是少年人的兴趣来潮而已。 人到某个年龄时内心总会蠢蠢欲动,想要做些能和那个年华相衬的事,霍闻当然也有过这样不稳重的时期。 对于侯峥身边不断的桃花,霍闻一度表示不理解,他也问过侯峥:“你天天要花那么多时间在哄人和约会,不烦吗?” 侯峥说:“你懂什么?我乐在其中!” 有什么可乐的?霍闻不懂。 侯峥那时说:“等你有一天遇上你喜欢的人就会懂了。” 也许世界上有无数人争先恐后是冲着宋时予漂亮的外表去的,譬如他们结识的契机,但当年在临江小筑匆匆一瞥,霍闻压根就没注意女孩的相貌,一眼扫过去只记得是个很素净的女生。 要说一切究竟始于哪一刻,霍闻也说不清,只是总能想起她说要还钱给他时候的眼神,那是一种认真的、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神,认真到甚至有些执着的意味。 从临江小筑中带出的缠绕他周身的黏腻的热意和气味就被这一个眼神驱散,霍闻突然就说不出“不需要你还”之类的话了,好像轻易带过的五万块钱是对她这份执着的轻视和践踏。 大概就是这一眼开始,霍闻记住了她,天上落下了丝丝缕缕的雨,侵入皮肤的凉意就同眼前的女孩一般,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提出送她。 问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换成平时他是不会这样做的——莫名其妙四处散发一些有可能被解读为暧昧的善心,惹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可他却那么做了,眼前的人实在清澈到让他无法多做联想。 至于他到底怎么会想到让宋时予陪他去寿宴,霍闻觉得无非还是同样的原因。 那次寿宴老爷子宴请了许多家中有适龄未婚女孩儿的朋友,想要借着寿宴给霍闻搞相亲,霍闻看着宾客名单上那一堆女孩儿名字一个头两个大。 往常他要不是和霍馨一起出席就是和曲佳婧一起出席,很少会寻找别的女伴。 不过现在霍馨已婚,和自己的先生一道,曲佳婧也不在国内,而且从她对霍闻告白以后霍闻就有意无意和她拉开了距离。 他倒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异性朋友,但他的脑子里就是莫名浮现出了宋时予那天的样子。 执着、明净、真挚。 有一种奇怪的冲动驱使着他,于是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打了那个电话。 那天相处下来,霍闻发现宋时予实在是一个能给人带来诸多惊喜的人。 她打着那么多份工,又兼顾着学习,勤俭努力、沉稳上进,不难猜想她的家庭条件应该一般,但她身上却始终有一种良好家教和优越条件下才会培养出来的端方和纯粹。 比如她的不怯场。 在临江小筑兼职的时候她就尽职尽责做好自己的事,不分心关注外部的世界,即使遇上了麻烦也安之若素、不卑不亢。 寿宴当晚她换了个身份再次置身于这样的场景之下,尽管多少会有一些拘束,但也依旧能保持着得体坦然。 并且这份纯粹不仅体现在待人接物上,还体现在她看这个世界的角度。 当宋时予感叹霍闻家很大的时候就是纯粹的感叹,仅仅因为房子很大、花园很漂亮这种客观的事实而客观地感叹,她的眼里不会有任何一点羡慕抑或自卑,话语里也不会掺杂任何一点隐秘的主观情绪。 宋时予曾经也问过他为什么要帮她。 为什么呢? 当时的霍闻说不清楚,大概是许多矛盾的特质在宋时予身上杂糅成了一种特别的气质,像广袤海上寂静的冰川,看似简单实则深沉。 冰川一角之下那些更加庞大的、可望不可及的部分让霍闻有了想要探究的冲动,是以也对她产生怜惜和维护。 霍闻那时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所谓脱离世俗的高洁。 可惜他错了。 他倒宁愿宋时予能有许多世俗的欲求和普通的快乐,总好过什么都不敢求。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渐渐的宋时予身上自带的特殊感觉乃至宋时予整个人都对霍闻产生了深重的吸引力,让霍闻不知不觉间就想要多靠近她一点。 因此会留心她的喜好,会想办法给她提供兼职,会不嫌麻烦地接送她,会注意她无言的愿望,会想方设法地哄她开心…… 当他在观景露台等待许久后悄无声息地拍下宋时予看烟花的一幕时,他忽然理解了侯峥的话。 当你真正对一个人上心时,不会嫌麻烦也不会嫌无聊,她之所想就是你之所愿。 霍闻轻笑一声,心道果然是乐在其中。 “大概就是……命运指引吧。” 侯峥挑起一边眉头,不太相信:“你还会信命运?” 即刻他想到什么又自问自答:“哦,也是,你还信佛。” 霍闻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信佛了?” 侯峥说:“灵泉寺年初一头柱香不是你烧的?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凌晨驱车来回三个多小时就为烧一炷香,干嘛呢嫌你家还不够旺?” 霍闻:“……” 侯峥眉头一皱,作深思状,又问:“该说不说,到底灵不灵啊,要不我也去烧一柱?” 霍闻偏头冷冷瞥他一眼,侯峥赶忙道:“绝不抢你头柱香!我也没那个闲心啊。” “灵不灵你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心诚则灵。” “再说吧,你明年还烧吗?” “烧。”霍闻背靠着车身抬头看天,“明年该还愿了。” 侯峥一脸天真地问:“你别告诉我你那万贯家财就靠头柱香烧出来的。” 霍闻无语深呼吸,懒得回答他的话,手上的烟没吸几口,早燃尽了,他摁熄了顺手抛进一旁不远处的垃圾桶,想到今天的种种立刻决定要彻底戒掉,以后再也不碰。 “行了别站这儿了,你要走还是跟我上去吃饭?先说好我胃不舒服,只打算回去煮点粥。” 侯峥猛地反应过来:“欸不是,你怎么讲一半啊?后来呢?” “你八不八卦啊?”霍闻挥挥手就要走,“下次再说吧,你到底吃不吃粥?” 侯峥在后面狂怒:“粥吃个什么劲儿!爷要去吃香的喝辣的!!!” 霍闻远远“嗯”了一声,转身消失在了公寓楼里。 宋时予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手机上多了一条未读微信,来自霍闻,内容是一条【早上好】。 宋时予埋在被子里举着手机犹豫了一阵,在键盘上敲了两个字,顿了顿又全部删除把手机锁屏扔到一边,直到准备出门去工作室才回复。 霍闻手机叮咚一声,助理于小磊一大早带着一堆资料来霍闻家里做汇报,闻声并没有停顿,霍闻工作的时候不看消息,于小磊是知道的。 但今天情况显然有些刷新他的认知,他眼睁睁看着霍闻第一时间放下手中的文件夹拿起来桌上的手机来查看,工作时的凌厉表情也随之舒展了几分,眉眼间透出一种非常克制的喜悦。 宋时予临近中午才回了他早晨的消息,问他今天身体好点没。 霍闻:【已经没事了。】 宋时予:【嗯。】 霍闻:【中午吃点什么?】 宋时予:【工作室点了外卖。】 霍闻:【怎么就上班了?今天不是还放假吗?】 宋时予:【社畜不比您啊,霍总。】 霍闻看着这句话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脑补了一下宋时予的语气,没忍住笑了一声,回她:【宋老师现在不也是位老板吗?】 宋时予可能是工作去了,消息就挂在这里,半天没等到回复。 霍闻只好发一个:【你先忙。】 霍闻不觉得气馁,昨天密室后宋时予对他的态度有了些转变,他已经挺满足的了。 于小磊的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直接没了,愣怔看着自家老板举着手机打字的样子。 他跟着霍闻这么久了都没怎么见过他笑,社交上那不算,要不就是假笑,要不就是嗤笑,这种发自内心的餍足笑容确实稀罕。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霍闻分出一个眼神看了看于小磊,问他:“怎么了?你继续。” “哦哦……”于小磊接着刚刚的话说,“逐风的胡总约您吃饭,谈一下新型复合材料的供应问题。” “这个让工程部去谈就行。” “胡总可能听到些风声,想找您聊双创产业园区的新能源微电网技术。” 霍闻顿了顿,抬眼看向于小磊,若有所思。 且不说双创产业园区还在招标阶段,就算凌越拿下了这一单,在新能源公司的选择上也不会优先考虑逐风,双创产业园区是和政府合作的项目,平心而论逐风不够格进入这样的项目。 于小磊解释:“胡总说他手上有几项新型专利。” 霍闻和胡总也算是有过几次合作经历了,到底应了:“行,你和逐风约时间吧。” 于小磊在记事本上记录下来,对了一遍没有其他需要汇报的事情,才说:“霍总,这次城建的招标……其他几位董事不太赞同。” 霍闻又确定了一遍宋时予确实没再回消息才放下手机拿起文件夹继续翻阅。 “这次我说了算,凌越一定要参与竞标,你回去让商务部准备好标书,下周一之前我要过目。” 霍闻虽是凌越的控股人,但并不把凌越当成自己的一言堂,从前的公司决策中一向尊重其他董事和股东的意见,此次在城建双创文化园区的招标项目中却少有地独断专行。 于小磊是从霍氏被指派过来的,从霍闻上任凌越CEO的第一天就跟着他,按理说他的存在是霍平骁为了约束和监管霍闻,但是他一直打心眼里理解和支持霍闻的每一个决策,所以明白霍闻这一次坚持的原因。 近些年上面对于房地产市场的政策调控高压不减,传统房地产行业举步维艰,霍氏这样的老牌大企业在业内尚有竞争力,但霍闻一直在为凌越寻求新的业务增长点。 上面推行双创,文化产业园区就成为了霍闻寻找的切入点。 不过这种挂了红字的项目利润远没有商品房来得多,凌越要在双创文化园区项目和新岛的温泉酒店开发项目中选其一,站在盈利的角度来说,大部分股东都会选择后者。 但凌越转型的机遇在眼前,且与政府合作还可累积政企关系,为后续拿地或参与其他项目铺路,想要获得更长久的生命力,霍闻必须要选前者。 于小磊想了半天,还是打算实话实说:“霍董也是反对者之一。” 霍闻手上签文件的动作不停,见怪不怪:“他向来对我的决策不太支持,温泉酒店千千万,什么时候都能做,况且新岛酒店业已近饱和,遍地竞争对手,盈利空间已经很小,之前和文旅部门打交道的时候不是早有整合打造新岛温泉旅游示范区的风声,届时凌越再参与也不晚,霍氏去年拿下的那块地霍董不也没有选择直接开发温泉酒店吗?” 于小磊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 他们俩都不提,其实心里都清楚,霍平骁不是个没有远见的人,霍氏本身也在做产业转型,参与PE风投就是霍平骁现下的尝试,比起自主开发来说和政府合作的项目,特别是产业园区的建设周期更长,他只是不想霍闻把全部精力都注入到凌越而已。 本文涉及商业和设计等专业方面的东西看个乐子就好,编的,没有参考价值,千万不要当真不要细究更不要代入现实噢,如有谬误欢迎指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轻风细雨 第41章 独家私藏 工作室中午吃寿司,乔一的办公室都被各种图纸、工具和挂着布料的人形立台堆满了,她干脆取了两盒到宋时予的临时办公室。 两人用平板挑了部下饭综艺,挤在沙发上吃午饭。 综艺是乔一挑的,12期里随手一点,好巧不巧挑了个有季明庭做嘉宾的。 季明庭为人大方开朗,在综艺节目里路人缘挺不错的,每上一个新节目都要收获一大波女友粉。 乔一于是趁机坏笑着对宋时予道:“你别说,这季明庭长得还挺帅的。” 季明庭是典型的浓眉大眼面容立体的长相,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平日里自带一种和煦的阳光气。 不过他唱起歌来的时候台风又很野,挎着电吉他脚蹬音响,此时小虎牙一露倒有种潇洒的痞气,和舞台下判若两人。 反差萌是季明庭一大卖点,宋时予见到的多是前者,所以无论年龄还是性格,宋时予把他当个弟弟。 宋时予瞥乔一一眼,有意调侃:“是啊,下次带你见见啰,他听你这么夸他指不定多乐,你们深入交流下。” 乔一这人有时候认真正经,有时候又蔫儿坏,此刻故意提道:“我觉得霍总也挺帅的哈,不过和季明庭不是一种类型的,霍总更冷峻。” 她边说边观察宋时予的反应,谈到霍闻她就没那么坦然了,完全收起了刚刚打趣季明庭的那一套,很明显在故作轻松又找不到很合适的说辞,只是笑笑。 乔一探身去夹一只海螺军舰,状似不经意道:“时予,你和霍总原来认识吗?” 乔一都这样问了肯定是看出点什么,宋时予和她关系不错,再藏着掖着未免显得不诚心,她索性承认了:“嗯,很早以前了。” 乔一点到为止,岔开了话题,只是末了说了句:“那天霍总对你一直很上心的样子。” 两人安静看了会儿,乔一又说:“对了,我还有件事儿要跟你说,这次大秀可能会给季明庭发邀请函,你知道我肯定不是为了炒你们俩,主要是和他经纪公司那边有些合作。” 乔一表情有些抱歉,宋时予倒觉得没什么:“没事儿,我和他本来就是朋友,大大方方更好。”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会不会生气。” “怎么会?”宋时予笑了笑。 乔一这次大秀的主题是Mirror of Myths,《镜中之镜》,以东西方神话互为镜像,主旨是基于挖掘东西方神话的相似内核来展现中西文明发展进程的异同。 近年来文化融合一直是关注度很高的热点话题,各行各业都在做中西合璧的尝试,这已经不是一个很新鲜的想法。 乔一既要搭乘这波热潮又要有创新,于是某次在图书馆灵光一现立刻给宋时予打电话说:“时予,你觉得神话故事怎么样!?” 乔一从高中开始就接受的是国外的教育,凭借大胆前卫、天马行空的创意早早成名,一向更擅长华丽重工的未来主义风格。 但是涉及水墨诗意的东方情致却多有不足,这是宋时予较为擅长的领域,她的设计一直偏向于浪漫风格,因糅合了东方美学的意境,在瑞士很受欢迎。 两人的风格领域正好能在东西方神话的主题上发挥到极致,差异互补,所以这次的大秀乔一需要宋时予为她提供思路以及把关制作。 一开始她的想法是和宋时予两个人合作办联名大秀,但宋时予表示她手上项目太多忙不过来,只能给她打打下手,最后乔一还是把所有方案和设计理念敲定下来后才请教了宋时予。 虽说是打下手,宋时予依旧对此次大秀很上心,不仅仅因为同门情谊,更因为这算是Aurora回到国内时尚界的敲门砖。 她几乎是掏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其中某套造型配套的盘龙腰链的手稿就出自宋时予。 乔一早几个月就找了一位做珠宝设计的朋友定制,这两天刚刚完成让乔一去取,宋时予于是跟着去了。 乔一这个珠宝设计师朋友叫老索,少数民族,很擅长做一些蕴含民族特色的配饰,平日出了名的有性格,要不是乔一和他相识多年而大秀又迫在眉睫老索也不能让她插队,他手上还有许多定制在做,真要排起来乔一得等半年。 这条盘龙腰链通身纯银打造,从煅银、定型、錾刻到打磨抛光全都是老索亲力亲为,将手稿完美复原。 手指粗细的腰链精致到连龙鳞上每一缕花纹都细致入微,游龙爪牙锋利,飘逸腾空,栩栩如生。 宋时予和乔一仔仔细细欣赏完腰链的每一寸,叹为观止。 “老索,你真是这个。”乔一对着他诚心地比出一个大拇指,怕不够表达自己的敬意,还在空气里使劲晃了两下。 老索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有信心,对乔一的夸赞也是一副“颤抖吧凡人”的表情。 “我也是看这稿子喜欢得很,通融你插个队。” 乔一被这话逗得哈哈笑,赶紧引荐宋时予:“喏,这话你跟原作者说去吧。” 宋时予跟老索握了握手,聊起天来互相都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取了腰链宋时予和乔一没着急走,老索的工作室里还陈列着许多他自己做的珠宝,两人又逛着欣赏了一番。 老索虽擅长民族风格,但并不局限,风格多变,服装设计师和珠宝设计师勉勉强强也算是半个同行,老索同他做的首饰也是屡次登上过知名的时尚舞台,在业内知名度很高。 宋时予缓缓逛了一圈,仔细欣赏着老索玻璃陈列台里的宝贝,目光猛然被躺在黑丝绒布上的一枚驳头链吸引。 那是一枚纯金鹰首驳头链,鹰首羽翼层叠丰润,鹰眼是一颗翡翠,色浓而通透的绿缀在黄金鹰首上颇有一种锐利的睥睨气势。 宋时予看得认真,没注意到老索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来我这儿的客人里喜欢鹰首的女孩可不多。” 宋时予闻声回过神来:“我一直觉得金玉器艳俗,但这枚驳头链,嗯……够有范儿。” “是吗?”老索也俯下身和宋时予并排看。 宋时予点点头,她看到这枚驳头链时就想到了一个人,那人面容精致好看,但气质冷冽沉稳,身上有一种精雕细琢的矜贵气。 驳头链不算是特别大众的西服配饰,遑论这种兽首造型的金玉驳头链,换个人来佩戴要么俗气,要么做作,她想不出第二个既能衬得上玉石又能镇得住黄金的人。 “这可是我淘了好久才淘回来的一枚帝王绿蛋面。” 宋时予不太懂翡翠,问老索:“很贵重?” 老索点头:“很贵重。” 老索看出宋时予的眼神里有些蠢蠢欲动的东西,好像又在纠结。 下个月是霍闻的生日,即使宋时予能平心静气地对他送上祝福,但她并不会给他送这个礼物,太不合适。 可她看着这枚驳头链又实在移不开眼,她问老索:“这个你会卖吗?” 老索说:“除了锁起来的是私藏,这里展出的只要有人喜欢我就卖。” 鹰击长空,俯视群山,纵横云海,高傲又自信,这样的物件需要一位配得上它的主人,宋时予此刻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来,谁戴都是暴殄天物,这枚驳头链好像刻着霍闻的名字一样。 宋时予心想其实这也正常,有时候她也会因为某个人而产生灵感,设计出来的衣服就不再希望另一个人穿上。 世界上有些东西就是专属的,她觉得自己只是共情了美好事物而已,绝对没有私心。 她又问:“你有其他一摸一样的吗?” “每一件都是绝无仅有,孤品。” 宋时予败下阵来:“好吧,我买了。” 老索笑了:“看你纠结半天了,送人吗?” 宋时予说:“私藏。” 从老索那里出来后乔一看着宋时予手上拎着的礼盒啧啧称奇:“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收藏珠宝的爱好呢?” 宋时予表情一本正经问她:“不行啊?我去年还拍了一套卢比来碧玺,九颗鸽子蛋,满钻围镶。” “啊?”乔一眼睛亮了起来,“没听你说啊。” 宋时予一挑眉,故意摆出一副小得意的表情:“那不然叫私藏呢?” 半个月时间宋时予抽空把婚纱胚衣做出来,联系曲佳婧来试穿,确定尺寸和版型是否合适。 整个试穿过程宋时予都要盯着,亲力亲为地调整记录,曲佳婧比之前瘦了些,宋时予记下需要调整尺寸的地方,人的身形总在变化,不是太影响也可改可不改。 宋时予询问她的意见:“曲小姐最近好像瘦了,需要收一下尺寸吗?还是保留原先的?” 曲佳婧对着镜子左右侧身,掐着自己的腰细细观察了一阵,说:“就这样吧,不改了。” “行。”宋时予点点头。 曲佳婧抬眼从全身镜中看宋时予,宋时予站在她的侧后方,架着眼镜端着笔记本写写画画,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宋时予感觉到她的视线后同样从镜子里和她对视,问道:“怎么了?哪里不满意?” 曲佳婧笑着询问她:“你觉得好看吗?” 曲佳婧的眼睛圆圆的,很期待似地看她,表情娇俏可爱,静待宋时予的评价。 宋时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过头,顾客问设计师好不好看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对着曲佳婧的笑容她却品出一点挑衅的意味。 宋时予面色无异,还很客观地退后两步整体打量她,然后重新迎上她的目光,说:“挺好,衬你。” 曲佳婧笑道:“托宋老师的福,我也很喜欢。” 宋时予点点头,同时从笔记本下面抽出一张卡纸递给曲佳婧,上面方方正正钉着三片布料,乍一看上去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版型上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来选一下用料吧,我给曲小姐挑了三种进口高级缎料,这个是韩国斜纹缎,这个是日本密纹缎,这个是意大利光丝缎,都是缎面婚纱的常用缎料,光泽度、挺括度和亲肤度都很不错。” 曲佳婧把宋时予看了又看,对方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没有一点异样的表现。 第42章 针锋 宋时予感觉得到曲佳婧的视线,但并不想回应,再次递了递手上的卡纸:“曲小姐?” “哦……”曲佳婧收回眼神接过卡纸,在不同光线下观察三种布料,又认真抚摸感受了一番,虽然乍一眼大差不差,但仔细感受下来还是有着细微的区别。 曲佳婧又问她:“你觉得这个日本缎怎么样?” “不错。”宋时予说,“这个缎面的材质做廓形婚纱会更有一种陶瓷质感。” “那就这个吧,我也看不出太大的区别。” “行。” “宋老师,工期会很长吗?” 宋时予收回卡纸又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开始写字,边解释说:“可能需要三到四个月时间,裙身上的刺绣都是人工缝制的,不比机器快,但一定比机器精细。” “好。”曲佳婧含羞笑笑,“虽然霍闻想要尽快把婚礼办掉,但就算是为了宋老师的定制婚纱我也得耐心等等。” 如果说刚刚宋时予还怀疑自己太敏感,那此刻基本可以确定曲佳婧今天说的话都带着别样的目的。 其实宋时予看她这样子还蛮心酸的,有点无奈,她笑而不语,认真做自己的事。 曲佳婧坐到一边的沙发上休息,宋时予又听她问:“我们近期在选婚礼的场地,宋老师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既然顾客问了,宋时予就很客观地给出自己的建议:“缎面婚纱挑光线,自然光下质感最好,或许可以考虑一下教堂或者室外草坪婚礼。” “你觉得霍闻会更喜欢哪种呢?” 宋时予手上动作顿了下,写错个字,又潦草划掉,继续写,没再回答。 这次曲佳婧静了许久,再开口话锋却是一转:“你之前和霍闻私下见过了是吗?也就你一个人知道他出差时受伤的事,我很好奇他到底是真的出差,还是在找借口见你?” 此刻扭捏掩藏倒像是理亏一样,宋时予回答得很平常:“正常社交而已。” “你们是在哪里见面的?” 好似质问一样,宋时予偏头看她:“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向你解释我的私人行程。” “你是没有义务,但我了解一下我的未婚夫的行程,不过分吧?”曲佳婧刻意咬重“未婚夫”三个字。 “通过我了解?”宋时予淡淡笑了一下,没有后话。 曲佳婧一时无言,端着盛水的玻璃杯子摇了摇,眼睛盯着她,半晌又问:“宋老师,我也很好奇,你是真心实意给我设计婚纱吗?” 这是又要找什么茬了? 宋时予不答反问:“曲小姐是怀疑我的专业能力?” “那倒没有。”曲佳婧说,“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愿意给我设计婚纱?” “不是曲小姐先找到我的吗?” “但我听说你很难请,在第一次见面时我本以为你应该要拒绝我了,为什么就答应了呢?” “有钱为什么不挣?” “就因为这个?”曲佳婧脸上的笑容明显是不相信的,“亲手给霍闻的未婚妻设计婚纱?” 明明自己心里有一个答案,还非要咄咄逼人地让宋时予说,宋时予不说话,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曲佳婧直视着宋时予的眼睛,笑容淡了几分:“你还在意霍闻对吗?” 宋时予叹了声,气息很沉,终于收起了笔记本,眼神直直看过来:“曲小姐,你觉不觉得自己太紧绷了,要不找个时间去看看医生吧,焦虑症和妄想症也是一种病,而且我记得上次和你说得很清楚,你和霍闻的事与我无关。” “真的无关吗?”曲佳婧目光执着,“刚刚我几次试探你都无动于衷,我猜你应该知道了吧?霍闻和我提了解除婚约,所以你才有恃无恐。” 宋时予心说自己还真是无辜,她哪里有曲佳婧自我解读的那么多心理活动?还有恃无恐,她恃什么?又恐什么? 曲佳婧说完一直目光如炬地瞪着宋时予,生怕错过宋时予一丝一毫微弱的表情变化,可惜宋时予压根就懒得骗她,神情淡淡的。 “果然和你说了啊……”曲佳婧自嘲一笑,不由得泄了一口气。 宋时予想曲佳婧和她记忆中真是相差无几,大小姐性格,有点缺心眼。 说她本身有什么坏心思也不见得,她还真想不出什么弯弯绕绕的主意来,但当初在他人撺掇之下对宋时予做各种过分的事又挺心安理得,有什么情绪还不会掩饰,幼稚的反应像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的心思。 她刚刚的言行也是如出一辙,上赶着对宋时予几番试探其实早就暴露了她自己的不安,甚至都谈不上试探,宋时予只觉得她跟个小孩儿一样。 宋时予问她:“但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曲佳婧刚刚强撑起来的从容早就消失殆尽,自密室之后她一直回避着霍闻的联系,她知道霍闻想和她说什么,只要看不见,只要不回答,这事好像就可以当没发生过。 她有些落寞地问:“我想不明白我到底比你差在哪里了?为什么从前也是现在也是只要你一出现我就……” “别总把我扯进你们的事情里。”提到这些理不清的旧账宋时予变得很不耐烦,忍不住打断她,“也不要拿自己跟我比较,你是你我是我,我善意提醒曲小姐一下,从前的你和霍闻据我所知本来也没有什么,你是要说你们长辈之间的那些口头约定吗?那关我什么事呢?不要总是强行拉扯那些俗套的三角关系。” 曲佳婧看着她,眼神像是在从她的表情里探究什么,半晌苦笑说:“你还说你不在意他,看,这不是挺着急把自己代入进去了吗?你要是不在意他,在密室里又怎么会担心他的伤口?你内心难道真的没有一点点波动吗?好,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既然你也不胜其烦,那为什么不劝劝霍闻?只要你开口了,他……” “我们的服务协议包括帮你处理私事吗?”宋时予问她,“我不是很明白你想要看到我的什么反应,你是有什么自虐倾向吗?” 找宋时予当说客这事儿也只有这个缺心眼的大小姐干得出来,帮她去劝霍闻,宋时予又不是有毛病。 曲佳婧看她的眼神带上了一丝执拗:“可是事情都是围绕你,你凭什么置身事外?宋时予,我不甘心,如果你也喜欢霍闻哥哥我也许还能接受,至少我们俩都站在一个起跑线上公平竞争,可我付出这么多都得不到的人,你什么都不用做轻而易举就能让他念念不忘,你甚至都不在乎……你知道我为他付出过多少牺牲过多少吗?你凭什么……” 宋时予安静看曲佳婧片刻,真要细究起来她应该才是那个最无辜的人,怎么从曲佳婧嘴里说出来就跟是她四处点火一样?明明什么都没做,但锅没少背罪也没少担。 既然非要说到这份上,宋时予便直截了当问她:“我不知道,你可以举个例子,比如?” 曲佳婧也没想到宋时予会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真这样问她反而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狠狠捏住了拳头,似控诉一般:“我等了他六年!” “曲小姐,我想到这个年纪了我们都应该学会为自己做出的选择承担可能的结果。”宋时予这样说,语气没什么波澜,让曲佳婧才刚刚燃起的怒火猝不及防又被一股强烈的寒流扑灭。 宋时予的眼神里没有嘲弄、没有不屑、也没有看她笑话的幸灾乐祸,不知为何曲佳婧莫名觉得她此刻的眼里很空。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公平,感情也不是竞争,你没有义务向我解释你付出过多少,这是你的事,我没有义务劝霍闻,那是他的事,你的世界不是只有霍闻,更不用把我当作假想敌。” “那你呢?”曲佳婧问,“你的世界有他吗?” 话说到这份上还是说不通了,宋时予不想和她扯这些,又叹了声,是无语。 曲佳婧却不放过她,继续道:“有时候我觉得霍闻其实和我是一样的,可悲,不过没关系,就算如此我也不会放手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解除婚约,我们一定会结婚。” 宋时予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半晌勾唇笑出来,语气已经冷了不少:“那好,恭喜,对于礼服曲小姐还有什么问题吗?” 曲佳婧一拳砸在棉花上,劲儿都泄了:“没有……” “行,那我还有工作就不陪了,曲小姐自便。” 宋时予抱着记事本离开了试衣间,刚好遇上小陈,交代他找人招呼好曲佳婧。 小陈正好也是来找宋时予的,他看宋时予脸色很黑,不知道是怎么了,战战兢兢说:“宋老师……大秀的服装出了点问题,您要不去看看吧?” 宋时予蹙眉问他:“怎么了?学姐呢?” “老大今天请假了。” “又请假了?” 小陈点点头。 乔一一直是个工作狂,大部分时间甚至直接休息在工作室三楼的居所里,况且现在大秀将近连宋时予都忙得日夜颠倒,这两三天乔一反而常常请假,说是身体不太舒服,宋时予要去看看也不让去,工作室的小伙伴们只能空担心。 “行,你别急,我去看看情况。” 工作室的人手不够,有一批服装是交给一家长期合作的工厂代工的,出问题的也是代工工厂里正在做的服装,虽然乔一不在还有几个助理能扛着,但宋时予到底是来帮忙的,又是这次大秀的特邀设计师,也一直在负责着大秀的事,力所能及的范畴就多帮乔一分担些。 她今天从早上在工作室忙活,中午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曲佳婧就来了,这会儿饿得有些犯低血糖,虽然希望不大但她还是打算在乔一车里找找看会不会有什么遗落的糖果。 把驾驶座找了一圈无果,宋时予又拉开副驾的抽屉,里面一眼就能看到底,看来是真的没有了。 宋时予想着先去工厂把事情处理了再在路边随便找个馆子填填肚子也不迟,正打算合上抽屉,余光忽然撇到了一抹银色,她探手进去把东西摸出来,是一枚U盘,大概是乔一落下的,宋时予顺手装进包里打算改天交还给她。 等宋时予驱车赶到工厂跟师傅一沟通发现只是打版和设计图有些出入,反正现在时间还充裕,再改就是了,不是什么大问题,提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 第43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宋时予要回国发展,凡事讲求一个关系和人情,好在她已有作品和奖项傍身,倒也不必像初入行业的年轻人那般辛苦,再者她首先考虑的是进入乔一工作室,也省了不少麻烦。 乔一乐得很,之前带宋时予参加各类聚会就已经向业内释放出了一个信号——Aurora将会和她长期合作。 有几家媒体得到消息便开始蠢蠢欲动,提前预约了Aurora的采访,宋时予推了不少,看完了采访稿后只答应了一家较为专业的时尚媒体。 有时候宋时予觉得这个时代的人真挺无聊的,大部分媒体的采访稿里起码有一到两个问题是在旁敲侧击她的八卦,甚至有单刀直入问她对季明庭的态度。 宋时予对于之后的发展计划也没有很清晰的回答,大部分回答关于之前的作品和这次大秀的问题。 采访结束后宋时予和媒体的人一起吃了顿饭,席间喝了一点红酒,只好叫了个代驾来接。 这篇采访是Aurora首次公开出境,杂志社很上心,结合大秀的主题给宋时予做了一个非常有东方韵味的妆造。 但大概是宋时予的相貌表情都实在太疏离,一身温婉气质的藕荷色长裙也被她穿出了几分淡雅的清冷,倒显得人更有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宋时予站在风里拢了拢长大衣,APP上显示代驾司机已经快到了,宋时予准备走出去迎一迎,还没走几步高跟鞋跟忽然一陷,然后就迈不动步子了。 她使劲抬脚旋了两下,细细的鞋跟依然卡在排水渠的小凹槽里纹丝不动。 代驾司机正好也打来了电话,宋时予举着手机陷入两难,现下的情况只好脱了鞋蹲下去用手拔,虽然不太优雅,但赶时间的情况下宋时予也不是个很有包袱的人。 “喂,你好,对,黑色奔驰,你稍等一下我就来。” 宋时予一手握着电话,踮踮脚尖要从高跟鞋里抽出脚来,突然一个身穿西装的高大身影出现,宋时予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直接在她面前蹲下了身。 “你——”宋时予一惊差点就要就着手机挥手给人一巴掌。 身前的人及时抬起半张脸,宋时予这才看清他,动作一滞,话卡在喉头。 “我帮你。” 霍闻一条腿屈膝半跪蹲在宋时予身侧,手从宋时予脚后绕过去,手掌抚在她脚侧,体温似乎隔着鞋面皮质传导到宋时予的皮肤。 宋时予不自然地抽了抽脚,可惜鞋还被卡着。 霍闻不为所动,修长手指从高跟鞋底面足弓下的空档穿过,握着她的鞋轻轻用力动了动。 自上次见面已半月有余,霍闻头发长了些,低头时额发垂落,露出头顶发旋。 他抬眼看宋时予,对她说:“没事儿,我扶着你用劲,抬抬脚。” 霍闻说着向上递来另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开。 宋时予犹豫了几秒,没有和他掌心相握,只是虚搭在他掌根接近手腕的位置借了个力。 霍闻手掌宽大,掌心温热,宋时予在凉风里站久了手上没什么温度,触上去的一瞬间冰冰凉凉的,霍闻指节下意识弯曲像是要握住。 宋时予亲眼看着它弯曲到一半,像是颤抖了一下,又突兀停在一个半弯不弯的位置。 霍闻在想什么宋时予不知道,她自上而下看他,霍闻另一只手只是很认真地帮她,力度不轻不重,既不是不耐烦地用蛮力,也丝毫没有嫌弃。 虽然他的手能握到的位置并不接触地面,相对干净,但怎么说也是鞋底,宋时予不太好意思让他用手去碰,霍闻毕竟不是做这些的人。 但他就是那么认真细致,握着她的脚仰头看过来时有种温柔的虔诚。 宋时予抬脚配合霍闻的动作使劲拔了拔,鞋跟终于从凹陷里被解救出来。 霍闻没有立刻撒手,虚握着她的脚踝动作小心翼翼,直到确保她站稳了才放心站起身来。 “来吃饭吗?”霍闻问。 刚刚这么一通宋时予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打开包抽了张餐巾纸出来递给他:“谢谢,嗯,已经吃完了,我叫了代驾。” “这样。”霍闻接过纸巾捏在指尖,也没用,认真看了眼前人片刻。 宋时予垂着眼,风吹起几缕鬓边长发,被她抬指捋到耳后,露出耳垂一枚饱满的澳白,珍珠的光彩衬着她脸颊浅浅的红润颜色,温柔得不像话。 害羞脸红大概是不可能的,毕竟只要宋时予一抬眼,那温柔神色就立刻化作漠然。 霍闻收回太直白的注视,刚刚就嗅见了她身上淡淡的红酒味,本来还想送送她,但既然宋时予叫了代驾,看来没机会了。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好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需要向霍闻报备,但对上霍闻的眼神宋时予也只好“嗯”了声。 “你呢?”宋时予也问他,“也是来吃饭吗?” 但这会儿已经八点了,吃饭未免也太晚了点。 霍闻回答:“不是,我来有点儿事。” 宋时予点点头,想是什么应酬,张张口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有一位侍者从酒店旋转门里出来,对着霍闻毕恭毕敬叫了声:“小霍先生。” 霍闻应该是有事要忙,代驾司机也等着,宋时予和他告别。 宋时予走后霍闻跟着经理进了门,交代道:“刚刚那位小姐再来的话记得安排好。” 怎么叫安排好经理心里有数,刚刚他在门里看见霍闻亲自蹲下身帮人拔被卡住的鞋跟时就已经吩咐人对那处进行修缮,并默默记下了这位小姐,对前台说以后再见要服务周全。 经理跟在霍闻身后答道:“好的。” 二十分钟后霍闻收到了宋时予的消息,按照他的要求发的一条“我到家了”。 霍闻看着这条消息,心情好了不少。 霍平骁约了曲浩泽和文梦萍夫妇吃饭,霍闻在公司忙了一天连晚饭都来不及吃被霍平骁一通电话叫来作陪,这会儿晚餐早就结束了,霍闻只是默默陪着喝茶聊天。 经理私下问要不要给他上点吃的,霍闻说不用。 曲佳婧这几日拒不回霍闻的消息和电话,霍闻自己也忙,根本没有时间去找她再当面谈一次。 今晚两人久违地再一次坐在一张餐桌上,曲佳婧隔着些距离挨着他坐,当着双方长辈的面他们都自然而然演起来,不过霍闻日常就并不主动,倒是曲佳婧演地过于热情。 霍闻有些奇怪,就算不想被长辈看出来也没必要如此殷勤贴心。 不过聊了一会儿他就明白了,曲佳婧的某位朋友不久后将要办一场婚前的单身派对,她问霍闻可不可以陪她一道。 霍闻很少出现在这种纯玩乐性质的圈内聚会,他早已经过了和人厮混玩闹的年纪。 之前多少人托侯峥邀请他他也不卖面子,这次派对的主人是曲佳婧的朋友,虽然大家互相认识,但其实大圈子里也分小圈子,各人之间亲疏有别,他和对方不熟,要是出席,那就是以曲佳婧未婚夫的身份出席。 一向不卖面子参加圈内聚会的霍闻为了曲佳婧破例,曲佳婧、曲浩泽和霍平骁都乐得见。 霍闻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他不想去还有其他原因,除了齐殊之外他对其他人通常都不会有很分明的喜恶,但这次办派对的徐小姐,他一点面子都不想给。 “那天我有工作。” 霍平骁端着茶杯看过来,目光锐利:“什么工作?交给下面就行了,佳婧的事放在第一位。” 霍闻刚欲说什么,曲佳婧端了一个白瓷盅摆在霍闻面前:“霍闻哥哥,你没吃晚饭,这个是小米粥,加了糖的。” 霍闻还来不及表示,霍平骁又及时发表了意见:“看看人家佳婧多懂事贴心。” 霍闻刚刚都没注意到有侍者送东西进来,他淡淡说了句:“谢谢。” 但他未动勺,甚至没有揭开白瓷盅的盅盖,只回答霍平骁的上一个问题:“是挺重要的工作,我得亲自盯着。” 曲佳婧接话说:“没关系霍闻哥哥,你送我到再走就行了,我和她们说你有事儿。” 霍闻没吭声,曲佳婧以为他答应了。 离开的时候霍闻叫住曲佳婧,长辈还在聊天,两人默默走到一边无人的树下,霍闻问她:“上次说的……” “我不是说了吗?”曲佳婧打断他的话,脸上挂着和刚刚如出一辙的笑容,“我不答应,霍闻哥哥。” “我把主动权给你不代表你不答应解除婚约我就会和你结婚,佳婧,你不同意,我依然也要解除,无论什么方法。” 曲佳婧喉头动了动,眉头低垂,样子楚楚可怜:“霍闻哥哥,我们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的?我会爱你,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霍闻无奈:“但世界上会有很多人都比我对你更好。” “我不要。”曲佳婧一口拒绝,“婚纱都已经快要做好了,霍闻哥哥,别说这种话了好吗?” “那就当我送你的一件礼物。” “我说了不要!”曲佳婧变得激动起来,看他的眼神里蕴含着乞求的意味,“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因为宋时予?你知道吗宋时予她根本就不在乎,她……她不是之前那个人了,这么多年说不定她男朋友都换了几茬,连季明庭都入不了她的眼,她变得复杂了,不会在乎你的喜欢了,只有我在乎,霍闻哥哥,只有我在乎这些。” “那又怎么样呢?”霍闻没有曲佳婧预期的情绪,只平静反问,语气中夹带了些许不高兴,“宋时予独立生存,有她自己的生活、事业,包括交际,就算她男友换几茬也很正常,那是她的事,与我喜欢她没有关系,我也没有多金贵,要全世界都绕着我转。” 曲佳婧听他这话,眼前莫名浮现出那天宋时予的样子,他们说的话如此相似,让曲佳婧又很莫名地想到般配二字。 她胸口狠狠起伏,又说:“那她也不需要你绕着她转,毕竟她尽心尽力给我做婚纱,还建议我们去教堂办婚礼,她还跟我说恭喜!” 霍闻垂眼看着她,问:“你和她说什么了?” 曲佳婧躲开他的目光,怯声说:“我没有…反正我们不能解除婚约,我爸爸不会答应,霍叔叔也不会答应……” 霍闻看着她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比起那日的好言劝说,今天要更严肃认真,让周遭气压都无端变低。 “那有什么关系?”霍闻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变得有些生硬,“你们现在还打算拿什么来钳制我?” 曲佳婧听他这么问愣了一瞬,霍闻生气了,不形于色但给人巨大的压迫感。 曲佳婧有些慌神,这太像当年霍闻知晓她给钱让宋时予走时的样子,甚至比那时更让人胆寒。 她差点挂不住表情,语气柔和下来:“怎么会是钳制呢?” “那今天为什么一定要我陪你去徐珏的派对?” 曲佳婧顿时噤了声,虽然她要霍闻陪她去这次派对的主要原因是因为那些人总在背后议论她的订婚宴,但她确实还有其他私心,虽然只是一点点,到底是对霍闻底线禁区的试探。 她开始心虚,目光闪躲。 “你和徐珏一直都有交往,但从不在我面前提及,你自己也知道为什么。” 曲佳婧手指不自觉蜷起。 霍闻声音沉沉的,压抑着许多情绪:“当年你们那样做是为了刺痛宋时予,现在又为什么?” 曲佳婧想喊他霍闻哥哥,但对上他的目光时,话就堵在了口中。 霍闻此刻甚至连一点点哥哥的温情都没有了,每一个神态语气都是冰冷的。 他又问一遍:“为什么?” 像是法官在审问她的罪行,无起伏的语气之下是惊涛骇浪般的怒气,越是平淡才越是如凌迟般让人恐惧。 曲佳婧不说话,她有些怵这样的霍闻。 霍闻平静地替她说:“因为你在用当年我爸的方式,当你们无法拿捏宋时予的时候,就用宋时予来拿捏我。” 曲佳婧的瞳孔在黑夜中扩大一瞬,她感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以无法挽回之势崩解。 她急忙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的。”霍闻淡淡说,“你就是冲我闹脾气,想要怎么发泄怎么任性我都可以包容,因为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 “如果你真正喜欢一个人,或许会犯错,但是绝不会利用他的痛苦去再三刺痛他。” “喜欢应该是心疼,是感同身受。” 曲佳婧感觉周遭气息都被凝固,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呆呆地接受霍闻对她字字珠玑的审判,她无法反驳,因为她无比清楚霍闻没有说错。 “所以佳婧,你根本没懂什么是喜欢。” 曲佳婧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想起了刚去国外上学的那个假期,那是她头一次离家这么久,回来后家里给她办了一个派对庆祝她圆满完成第一个学期的课程。 她记得外面在打彩带、切蛋糕,但霍闻没在,他和侯峥在后院偷闲聊天。 曲佳婧切了两块儿给他们端去,拐过走廊她远远见着霍闻和侯峥坐在泳池边的亭子里,她放轻了脚步想悄悄过去吓他们,他俩没注意到,于是曲佳婧不小心听见了他们的聊天内容。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霍闻在大学期间谈过一个女朋友,霍闻从来没提起过。 当时她愣在原地,一股无法形容的怒气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她冲上前去兴师问罪。 “你谈恋爱了?!” 霍闻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一瞬愣了一下,见是曲佳婧,笑问:“怎么了?我谈恋爱不是很正常吗?” 曲佳婧被他无所谓的样子气死了:“我不许你谈恋爱!” 霍闻问她为什么,她说:“不为什么,我不喜欢别人碰你。” 曲佳婧不能忍受有人牵霍闻的手,拥抱霍闻,甚至……甚至要亲吻,她一想到这些就要被气死了,就像有人碰了她最心爱的玩具。 霍闻从小和人相处都不算热情,很有距离感,可即使如此依然有大把的人上赶着要和霍闻建立一些或深或浅的关系。 但一直以来霍闻最好的朋友只有她和侯峥,独占着霍闻区别于他人的对待,那是她一个人的霍闻哥哥,她以此为傲。 霍闻也只是比她大了五岁,但在曲佳婧的记忆里他永远都让人安心,霍闻哥哥会给她买她喜欢的玩具,她哭了会哄她,遇到了麻烦会帮她摆平,曲佳婧只知道像个尾巴一样跟在霍闻后面,享受他带来的安全感。 直到今天她好像才恍然意识到霍闻也会长大,他已然是个成熟的男人了,他也会谈恋爱,也会对别的女孩好,这意味着有人将会把她从霍闻这里得到的东西都分走一份。 曲佳婧越想越气,委屈得眼眶都忍不住泛红。 侯峥不明所以,有些好笑地哄她:“怎么了这是?这怎么还要哭了呢?” 曲佳婧抿着嘴看着霍闻不说话,气极了。 侯峥看一眼霍闻,有点懂了,曲佳婧就是这么个脾气,从小到大无论父母还是朋友都对她有求必应,导致她对自己喜欢的一切都有着很强的领地意识和占有欲,别人是万万碰不得的。 他们心下无奈,这是又耍小孩脾气了。 “可是你霍闻哥哥到年纪了呀,他以后还会结婚,多一个嫂子一起带你玩儿不好吗?”侯峥耐心劝导她,曲佳婧却更委屈了。 “那不结婚不就好了吗?” 曲佳婧在他们心里一直就是个小孩,侯峥当她童言无忌,乐了:“这怎么行呢?” 曲佳婧固执道:“我不管,反正我不要霍闻哥哥和别人结婚!” 霍闻那时静静看着曲佳婧的样子,神色渐敛,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在那之后有意减少和曲佳婧的接触,想要拉开一条安全线。 但还没等他把这个安全线建立起来,曲佳婧的表白接踵而至。 不久后某天曲佳婧突然对他说:“霍闻哥哥,我想好了,我喜欢你,你以后跟我结婚好不好?我听说我们俩是有婚约的。” 霍闻眼神认真地看着她,语重心长:“那些都是玩笑而已,我把你当做妹妹,所以不会和你结婚,你从小跟我一块儿,那是一种依赖,不是爱情,学校里应该有很多不错的男孩儿吧?慢慢你会发现我也就那样,别耍小孩儿脾气,这事儿不是这么随便的。” 曲佳婧对他的话不以为然,从她无意中从父母和霍叔叔的聊天中知晓指腹为婚的事时就好像突然打开了思路,原来她就是霍闻哥哥既定的未婚妻,没有别的人能分走霍闻对她的好。 曲佳婧承认在懵懂的少女时期,她对霍闻的感情不明朗,仅仅是出于任性的占有欲,但长时间的依赖也会变质,从那以后曲佳婧眼里心里都只有霍闻一个人。 她怎么会不喜欢霍闻呢?否则也不会等待这么久,等待是她做出的巨大牺牲,她觉得自己对霍闻够好了,直到今天被霍闻一语惊醒,才不得不直面她一直回避的事实…… 可是霍闻不喜欢她,从头到尾只是她和霍平骁一起,一次又一次软硬兼施地……钳制他、拿捏他、要挟他。 第44章 有缘无份 宋时予大学时宿舍关系很不错,大家直到现在都有联系,只不过毕业后大部分人都陆陆续续回了老家或者去其他城市发展,天南海北的再难聚在一起。 宋时予当年身体抱恙,连毕业典礼都没能参加,后来又走得突然,和她们连一张正经的毕业照都没来得及拍,虽然大家总念叨要补上,但一直也没这个机会。 如今只有丁又又还留在海市,宋时予回来这么久终于能找出双方都空闲的时间约见一面。 印象里丁又又活泼开朗、细心乐天,是宿舍里的开心果,又因为长着一张娃娃脸,人娇小圆润,所以大家给她取了个很可爱的名字叫肉肉。 丁又又长得最娇小可爱,但年龄是她们几个里最大的,于是总像个姐姐一样处处照顾其他人。 那时宋时予兼职很忙,有时候晚上回到学校的时候食堂的饭菜都卖光了,每每这种情况丁又又总会提前给她打一份饭回来放在她桌上。 丁又又大学时有一个男朋友,海市本地人,他们在毕业不久后就结了婚,是名副其实的从校服到婚纱的爱情,而她也因此长久地在海市定居下来。 宋时予那时远在瑞士,缺席了她的婚礼,还没来得及见证丁又又的幸福,仅仅三年后就听闻丁又又离婚的消息。 不过在通讯时她也不多谈这些,只笑笑带过,说世界上分分合合太正常不过了,然后立刻岔开话题抱怨说每天工作都好忙。 直到此刻宋时予才真正体会到了丁又又有多忙。 丁又又没有从事本专业的工作,目前在一家酒店当前厅大堂经理,宋时予和丁又又约定的时间是六点半,宋时予开车接她去吃饭。 此刻已经是七点半,距丁又又下班时间已过一个半小时,她还在前台接待一波难搞的客人,客人态度傲慢咄咄逼人,言语之间甚至夹带上几句已然属于人身攻击范围的词语。 丁又又全程微笑服务,满含歉意地调和,客人的责骂尽数接受,客人的刁难也默默化解,连躬身的角度都恰到好处,宋时予已经数不清这段时间她说了多少句“对不起”。 于此同时她还分心接了好几个内线电话处理别的事物,安排周密井井有条,期间说话就没停过,面上始终挂着耐心的笑容。 宋时予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看杂志,身前大理石茶几上的小半杯咖啡已经完全冷掉了。 酒店业说到底也是服务业,宋时予曾经做服务生的经历也有过类似,如今看丁又又的样子都替她觉得脸僵,何况这还是她十年如一日养家糊口的工作。 上学时候大家都开玩笑说羡慕丁又又的长相,因为娃娃脸显年轻又经老,然而宋时予记忆里那个到了大三还水灵得像个高中生似的女孩儿到底也没有逃脱生活和岁月的摧磨。 要顾家,要工作,要独自在米珠薪桂的海市抚养孩子,丁又又别无出路,衰老是生活所迫之下的必然。 宋时予就这么远远看着她,心底渐生出一股怪异之感,有时她会觉得这六年时光像流水飞逝,好多事都没什么实感,不知是不是治疗的后遗症? 因此当时间绳索前后的事物再一次出现在眼前并产生强烈对比时,宋时予会有片刻的恍惚,似乎这些岁月都浓缩成了一场延时摄影,她在转瞬之间就窥见了过去与未来的两端。 对比产生的,终是唏嘘。 “唉终于处理完了。” 宋时予从胡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丁又又正站在她面前。 “好了?”宋时予看看前台的方向,那波客人已经被送走了。 丁又又捋了捋垂在脸侧的碎发,疲态尽显,有些不好意思:“真是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宋时予注意到她一手一直撑在腰后,无所谓地笑笑:“客气什么,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没办法,饿了吧?那我们走吧。” “我先去后面换衣服,一会儿就好。”丁又又再次不太好意思地抿抿唇。 大概太久不见,多半还是会有些生疏,宋时予尽量亲和热情:“没关系的,我们不赶时间。” 丁又又离开后宋时予也放下了手上的杂志,拿出手机随意翻看,霍闻的未读消息不出意外又挂在第一栏,是问她有没有吃饭。 这几天霍闻总是这样,时不时和她发一些无所谓的消息,诸如早安、晚安、在干什么以及有没有吃饭之类。 宋时予怀疑他是在刷存在感,倒也不抵触,甚至还会心态平和地回复他,有时心情不错她还会反问回去,尽管她只是觉得有来有回也是礼貌的一种。 不知是不是被之前那段归位后逐渐清晰的记忆影响,延时电影的另一端链接上了和霍闻初识的那段日子,宋时予下意识就放松了心弦。 宋时予如实回复:【还没有。】 半天又补充了一句:【在等我朋友。】 霍闻回复很快,问她是上次见过的孟小姐吗。 宋时予想了想霍闻应该并没有见过她的舍友们,于是打算解释一番,手指才点了两下突然身侧被什么东西重重刮擦了一下。 宋时予抬起头,一旁走过一位带着墨镜的女士,似乎正在打电话,她背的包包又大又硬挺,蹭到了宋时予的肩上。 女士从电话里抽空往这边低头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啊。” 宋时予淡淡一句:“没事儿。” 那个女士于是继续打着电话走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宋时予只一眼就注意到了她通身某奢侈品牌的当季新品,还是不对外发售的那种,因为那恨不得印满通身的logo实在太扎眼。 宋时予及时打住了自己的职业病,从那位女士身上收回视线。 手指才刚打了几个字,宋时予的动作又顿住了,她刚刚从对面女士打电话的谈话中隐约听见了曲佳婧三个字。 宋时予本不太爱注意周遭的动静,奈何人的本能如此,此刻在陌生环境听见认识的名字时想要忽视都难。 那位女士翘腿靠着沙发背,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笑:“……她这次不过是想耀武扬威一下,不过说来也真有意思,没想到霍闻还真赏脸答应了。” 宋时予眼神下意识瞥过微信聊天界面“霍闻”两个大字。 “就是啊,谁不知道上次订婚宴的事儿,估计也就是做做样子挽回一下形象吧。”对面的女士笑了一声,继续道,“这一套我们见的还少吗?” “但也不得不说霍闻对这次联姻还是蛮重视的,不然也不能露面,诶你没听说过啊?霍闻跟徐珏一直不怎么样,好像以前有过什么不愉快吧?” “不是吧这你都不知道?好多年前的事了,我不在场,都是听说的,这次霍闻能陪她去徐珏的派对估计也有点冰释前嫌的意思。” “还能为什么?徐珏是曲佳婧的朋友呗,以后也是要来往的。” 宋时予面上没什么表情地摁熄了手机屏幕,抬手端起咖啡杯来,冰冷苦涩的液体刚一入口宋时予就蹙起眉把它拿开了,但厚重的余味就像是在口中黏着化不开似的。 刚也没觉得这个咖啡那么难喝,宋时予迟钝得想,其实她不爱喝咖啡的。 “是……不合口味吗?” 丁又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看宋时予端着咖啡杯略带嫌弃的样子,站在一边愁眉询问她。 宋时予闻声转头看见丁又又的表情估摸着她也是职业病犯了,站起身来扶她的肩,笑道:“别在意,我味甜,本来就不太爱喝咖啡,也品不出好坏,走吧。” 晚饭后宋时予把丁又又送回住处,丁又又邀请她上楼坐坐,宋时予也没有推辞,她还没见过丁又又的女儿,当年上学时候大家聊天开玩笑说以后有孩子了要互认彼此当干妈,于情于理她也要见一见干女儿。 小家伙今年四岁,宋时予送了一封红包给她,她怯生生坐在宋时予怀里,糯声说:“谢谢阿姨。” “你这是做什么,快拿回去。”丁又又把红包拿了要还给宋时予。 宋时予把小孩抱在臂弯里逗着玩儿,侧身挡开丁又又:“收着吧,这是我给丫丫的,你婚礼我没能来,满月酒也没吃上,红包你再不收下就是见外了。” 丁又又双手捏着红包犹豫再三,最终被宋时予真诚的表情打动:“谢谢。” “谢什么?以前是谁说等你结婚一定要给你包8888的大红包不包就绝交的?” 丁又又被逗笑了,眼角浮现出淡淡的纹路:“那都是开玩笑的。” 提到以前多少会有些怅然的意味,丁又又的笑里带上了一抹回忆的色彩,以及一些更深不可及的东西,像是缺憾。 宋时予清清嗓子环顾着四周:“这房子不错啊,挺通透敞亮的。” 丁又又给宋时予斟上热茶,跟随着她的眼神看了一圈:“是啊,丫丫她爸离婚时留给我们的,也还好有这个房子,我和丫丫有个栖身之所。” 宋时予看向丁又又,此时的谈话确确实实不再像年少时那般,多了属于成年人的万般无奈,话题也再绕不开生活的柴米油盐与艰辛困顿。 当年丁又又还会娇羞又雀跃地和她们分享自己与对象的甜蜜琐事,此刻再提起同一个人,称呼也只是丫丫她爸。 宋时予试探着问:“你们……” 丁又又明白她要问什么,当年刚离婚时她没有多做解释,一是自己心情不佳不愿反复提及伤口,二是大家分居几地有各自的生活工作,多说无益,只是徒添烦恼。 这会儿也过去这么多年了,时过境迁该放下的都放下了,没什么不可说的,丁又又把丫丫接过抱下来,贴贴她的脸说:“宝宝先进房间去,妈妈和阿姨坐一会儿。” 丫丫乖乖地点点头,哒哒哒跑了。 小姑娘长得就像一个缩小版的丁又又,宋时予看着心里也柔成了一滩水。 等看丫丫回了房间,丁又又才叹息般说:“年轻时候,总以为什么你爱我我爱你的就能过一辈子,刚结婚的时候确实是很幸福,有爱人在身边贴心陪伴,但……” 宋时予的手指摩挲着茶杯壁,静静听丁又又说。 “后来我发现我们身上有太多差异,成长环境、三观、社交圈子、爱好和话题,现实的阻碍太多了,有些东西无法填平,时间久了,爱不爱的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丁又又说这些的时候眼神只是盯着空气中一个点飘飘忽忽,但眉眼间是柔软的,宋时予猜在她的追忆里多半也是喜乐大于哀愁,只不过那点喜乐在步入婚姻之后并比不过哀愁的份量。 人是如此的,当下的感受里其实很难会设身处地地沉浸于已过去的喜乐,唯有哀愁回味悠长,让人耿耿于怀辗转难眠,喜乐似乎只有在遗憾的衬托下才会产生化学反应发挥出它的剩余价值,更显遗憾。 “又又,你会不会后悔,如果当时没有开始过就好了?”宋时予问她。 丁又又认真思考了一阵:“其实我真的想过许多次,但假设也只是假设,我只能平静接受现实,不过话又说回来,有这种想法不正意味着这段经历对我来说是珍贵的吗?份量越重的东西越难释怀。” 宋时予垂眼晃晃茶杯,里面的液体荡起一圈涟漪。 分量越重的东西越难释怀,真正重要的事怎么会被忘记。 可能宋时予静得太久了,丁又又收回放空的视线,后知后觉成年人坐在一起讲这些有点太酸太矫情了,不好意思地笑一声:“嗐,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啊,别给你吓着,我的意思也不是说爱情不好,只是世界太多变了,永恒的东西太难,我们只是普通人,总要屈服于现实,再说了我现在还有丫丫,很满足了。” 宋时予感觉舌根似乎还残留着那杯冷咖啡的苦涩滋味,喝下一口热茶水去冲淡,半晌笑道:“是啊。” “不说我了。”丁又又的眼中闪起一丝久违的光,像以前大家凑在一块儿讲八卦的样子,她问宋时予,“说说你啊,那个热搜……真的假的?” 这话题跳的有点快,宋时予哭笑不得,在丁又又面前不需要保守什么秘密,她笑答:“真的。” “天啊,怎么的呢?我看那个季明庭长得蛮帅的,不合你眼缘?” 宋时予索性顺着她的话说:“嗯,不合眼缘,就是朋友。” 丁又又撇着嘴摇摇头:“时予你眼光真高。” 宋时予笑而不语,丁又又接着又说:“不过眼光高点也好,你值得。” 宋时予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还好丁又又谈到这些八卦就变得话唠起来,她又问宋时予:“那你这几年有谈恋爱吗?” “哪有那个时间?上学的时候忙,工作起来更忙。” “我不信,瑞士就没有帅哥?” “帅哥倒是挺多的,不过不合眼缘。”宋时予坚持一个理由。 因为职业原因别说是瑞士的帅哥,宋时予几乎见过世界各地的帅哥男模,但她从来只是用职业眼光来对待而已。 之前还有过模特合作结束后私下约她的,还是那种约,她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消息,然后连回复都没给直接拉黑。 丁又又调侃说:“没想到我们几个里明明最可能情感生活丰富的人居然还是母胎solo。” 宋时予低着头喝茶,含糊其辞。 “我记得你以前说喜欢成熟稳重但又不失温和风趣的,那有没有遇到过?” 宋时予有些愣怔,她不觉得自己会说过这种话,当时的情况下她并没有这些多余的期盼和**,也不考虑谈恋爱的问题,生活千篇一律索然无味,在她的未来规划中唯有按部就班赎罪一条,哪有闲情逸致来琢磨男人? 宋时予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某次深夜谈心,大家都要说自己的理想型,毕竟她也没曾向舍友们提及过自己的经历,也不想在这方面表现得太离群,平白惹得气氛变沉重,于是也瞎编了一个。 至于瞎编也不是凭空捏造,她当时的参考对象……是霍闻。 “……有遇到。” 丁又又一下直起身子,眼巴巴等着听八卦:“然后呢?” 半晌宋时予只是说了一句:“没缘分。” 第45章 雾海浮沉 回去的路上宋时予驶过灯火通明的街巷,这一片靠近大学城,曾经打工的咖啡馆就在不远处。 这会儿已近年关,街边的树上挂起了彩旗彩灯,人流来往不息,比六年前更热闹。 热闹也有热闹的坏处,比如道路拥堵。 黑色奔驰跟着车流艰难挪动,走走停停,宋时予正闷的时候接到了季明庭忙里偷闲打来的电话,说他今天接到了乔一大秀的邀请函。 季明庭的嗓音独特磁性,带着点慵懒感从听筒传出:“时予,是你特意邀请我吗?” “你说是就是吧,本来作为朋友我也会邀请你的,但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那些八卦消息。” “别担心,交给我来处理,我追你也是大大方方追,没什么可藏的。” “那谢谢了。” 季明庭笑起来:“要谢的话那你多给我些机会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表现一下。” 季明庭突然直球起来宋时予不知该如何招架,只好轻笑了声,插了个话题问:“最近挺忙吗?” “嗯,最近在准备新的专辑,还要跑两个节目,但也不算特别忙吧,无论如何给你打电话的时间还是得有的。” 这人三句话不离撩她一下,宋时予说:“再这样我就挂电话了。” 季明庭在那边哈哈笑:“别挂别挂,我说正事,我大秀当日才能赶到海市,先预祝你们一切顺利,晚上方便一起吃饭吗?” “大秀结束肯定有庆功宴,你不介意的话一起来,准备好给大家签名就是了。” 季明庭爽快答应:“那没问题。” 挂了电话以后宋时予晃眼瞥过窗外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不远处的艺术馆又在办展览了。 遥远的记忆又一次涌上来,从前霍闻有几次直接去咖啡厅接她下班的时候也会走过这条路,有天这附近的艺术馆在办一场展览,宣传海报贴在外面,过往的车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宋时予无意间瞥过,目光就被海报吸引住了。 那是一场蝴蝶主题的装置艺术展,但也就这么一眼,很快宋时予就收回目光。 霍闻似乎总是擅长捕捉宋时予的微小动静,就像上次在游乐园看过一眼的安妮兔一样,又是一眼,几天后霍闻就像变魔术一样把两张展览的门票摆在宋时予眼前。 就是霍闻说自己真的会变魔术,宋时予大概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霍闻问她是不是对装置艺术感兴趣,宋时予告诉他因为自己的父亲喜欢收集蝴蝶标本。 霍闻没说什么,笑着“嗯”了一声。 宋时予已经记不太清那天展览的艺术品,她无意识摩挲着左手食指尖,只回忆起展厅深处的VR体验馆,一开始宋时予本没有打算去体验,霍闻于是又拿出了“来都来了”的杀手锏。 工作人员询问她是否有见过什么很漂亮的蝴蝶,宋时予脑海里回忆着父亲留下的那本标本册,那里收录了太多漂亮的蝴蝶品类,但宋时予始终对夹在素描本里的那只蝴蝶耿耿于怀。 宋方和还来不及将它收录就离开了,那之后宋时予将蝴蝶和素描本永久地封藏来,出于逃避心理也没再探究过,一直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品种。 宋时予描述说:“蓝紫色的。” 工作人员笑着不说话,似乎在等她继续补充,但很可惜宋时予只记得蓝紫色一个特征而已。 “蓝紫色蝴蝶有很多。”工作人员作罢,给宋时予穿戴好VR装备,“那今天我就给您介绍其中一种吧。” 宋时予眼前的黑暗逐渐被一丝光亮划破,苍绿潮热的热带雨林之中,一只蓝紫色的蝴蝶从宋时予身畔飞出,煽动着翅膀翩翩跹跹穿梭在茂密的树植丛之间。 蝴蝶翅膀在阳光之下反射出绚丽的金属光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是戴安娜闪蝶,被誉为Morpho属最稀有的蝴蝶,主要分布于委内瑞拉,这种蝴蝶在1929年被一名法国昆虫学家发现,目前据传已经灭绝。” 宋时予微微发出一声“啊?”,似乎在为这种美丽蝴蝶的灭绝感到惋惜。 工作人员继续给宋时予做科普介绍,VR眼镜中镜头追随着蝴蝶的身影飞跃丛林溪流,宋时予一抬头,蝴蝶在湛蓝天幕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画面真实到甚至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磷粉从蝴蝶的翅膀上散落下来。 霍闻站在一边,面前的墙上有一面大屏幕实时播放着VR眼镜中的场景,只不过没有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宋时予动一下脚或者转一下头霍闻都会下意识伸手在她身侧虚虚护一下,动作自然而然。 差不多两分钟时间影片播放到了尾声,最后蝴蝶在宋时予眼前飘摇着,工作人员解说道这是它的生命进行到了尾声。 “蝴蝶的寿命通常只有三天到一个月,虽然短暂,但它曾那么璀璨地活过。” 眼前无端闪过了宋方和临走时的背影,宋时予曾无数次梦到过那一刻,她想喊“爸爸你别走”,但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一次又一次。 她知晓自己执念深重,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李兰茹别无不同,总把遗憾理解成自己亲手铸就的过错。 并且在这条串联全家的遗憾链条里,宋时予是最底端的那一个,要承接住前面传递而来的所有,然后默默消化掉。 李兰茹会疏远她、漠视她,有时支撑不住了也会问她:“时予,怎么办?” 奶奶会在她面前泪眼婆娑地翻相册和老物件,说她很想念儿子。 宋乐心会气呼呼地和她抱怨学校里的小朋友说他是没有爸爸的小孩,于是他和人打了一架。 而宋时予,自始至终,既是沉默的赎罪者,又是沉默的倾听者,还是沉默的安慰者。 因为她深知比起抱头痛哭互诉衷肠,在这个悲剧的家庭里,其实只需要一个发泄口 她像是教堂里的一块石头,只要有人需要,她永远立在那里,接受每个人的倾诉和祷告,但她自己的倾诉和祷告却永永远远被艰难地吞下,毕竟石头是不会说话的,也没有人会去倾听一块石头。 只是偶尔有几次她会在梦里对着宋方和朦朦胧胧的身影无声喃喃道:“爸爸……” 也只是两个字而已,再往后的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时予盯着那一点奄奄一息的身影,明知无法触碰,仍忍不住朝虚空中伸出手去。 蝴蝶像是有什么感应一样,绕着宋时予的手盘旋,最后渐渐停留在她的食指尖。 也不知道到底是心理作用还是VR项目的特别体验,宋时予竟然真的感觉到了食指上一点细微的酥麻触感,像某种奇异的链接,拉扯着她的心脏分崩离析,让她一瞬间眼眶酸涩。 明知眼前的一切是泡影,但又比真实更真实。 真实的世界总是让人痛彻心扉,宋时予无法停止幻想宋方和所抵达的那个世界,那里是否平静安详,不再有苦难。 她在那瞬间突然就想到了梦里从未说出口的下一句话。 带我走吧。 虽然逃避现实并不可取,可要是人可以选择活在虚幻的梦境里,她宁愿永不醒来。 眼前的画面正好在尾声收束,眼镜一瞬恢复到透明的样子,像大幕拉开一样,在宋时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脚跌回现实世界里。 她看见了自己伸出的左手、上一秒的蝴蝶栖息之处、此刻真正和她指尖相接的———是霍闻的指尖。 宋时予愣愣抬眼,霍闻看着她时满眼笑意。 像是一条电路从指尖一路连通到心脏,强而有力的电流瞬间蹿过四肢百骸,将分崩离析的灵魂聚合连结。 霍闻不会知道那时宋时予都想了些什么,也不会知道他小小的一个举动,像朋友间普通的一个玩笑,却在一瞬间撕开了宋时予眼前弥漫的黑色浓雾,天光乍泄。 霍闻是个很好的人,从前是,现在也是。 明明他生长在霍家这样的家庭之中,从小到大都是个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但很奇异的却有着一颗非常通透敏锐的心,时刻能感知并小心呵护着宋时予的情绪,哪怕只是很隐秘的一点。 这时宋时予不免又想起了徐珏,紧跟着又想起了下午无意中听到的那个电话,她的面色无意识地挂上了一丝晦暗不明的色彩。 她并没有在意徐珏当年对她做的事,当下的窘迫只存在于当下,说到底这些人在她眼中同样是甲乙丙丁,无足轻重。 那她又在在乎什么呢?难不成是那当下霍闻随口的一句话? 她是不是把那当成了一句承诺?她竟然那么在意霍闻的承诺吗…… 随着记忆拼图的完善,宋时予想起了越来越多的事情,可她还是捋不清原委,霍闻处处保护着她,帮了她很多忙,可后来又处处限制着她,以欠条为要挟剥夺她的自由…… 似乎只要一合眼宋时予就能想起那时候的低气压,霍平骁和曲佳婧轮番威胁拿捏她,而霍闻呢? 宋时予竟想不起来在这段故事里霍闻是处于什么样的位置,但她总能记得一个画面,在模糊不清的黑夜里,她会注视那个躺在她身边的人一整夜。 不知为何想到这个宋时予就能感受到一种抓心挠肝的疼痛,让她甚至忍不住要攥紧了手掌。 可这些是真的吗?到底是忘记了什么让她无法串联起故事的前后? 宋时予之前从不为这些已经遗忘的东西费神,但此刻她竟有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 如果霍闻只是因为执念和不甘而已,何至于做这些,如果不是…… 爱?宋时予眉心微蹙,迟疑片刻后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爱一个人,会拿捏着她的软肋为要挟,不给她自由吗? 远处红绿灯已经变换了三波,宋时予好不容易挪到道路前段,此刻闷得慌,她降下一点车窗来透气,顺手打开了车载电台。 电台里在放一个什么音乐节目,是粤语歌,托季明庭的福,之前和季明庭合作时因为他团队里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是南屿人,平时聊天会说粤语,久而久之宋时予也能听懂些许。 轻柔凄婉的女声似娓娓道来般吟唱,宋时予静静靠在椅背上,眼前事物都化作了一个个光点。 …… “在岁月里飘和沉,是我的命运, 无望中哑忍,痛苦中偷生, 用爱换最伤教训,妄想走近, 因此生出了遗憾。” 啪得一声响,宋时予没有表情地抬手换了个频道,动作不轻,想起这是乔一的车,她又补救一样抬指抚弄了一下遭殃的按键,像在安慰一个被她误伤的有生命物体。 歌曲是王宛之/薛家燕《认命》,下一句是“曾想过不顾一切另创天地,曾经你想抱紧我最终退避,如果我可以改变就勇敢地,留住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雾海浮沉 第46章 蜗牛 乔一这假一请就是一个星期,大秀筹备进入收尾阶段,她终于是出现了。 宋时予跟着她进了办公室,看她墨镜帽子围巾全副武装的有些好笑:“你干嘛呢?刚抢银行啊?” “没。” 乔一声音有些不对,宋时予收住笑,凑上去问她:“病还没好?什么问题这么严重?” 乔一动作缓慢地把帽子围巾和墨镜摘下来,宋时予见着她的脸,眉头一皱:“怎么搞的?” 乔一平时来上班都会认真收拾自己,今天却随便扯了一件长毛衣把自己从头到脚拢得严严实实就出门了,头发随意地散着,只扒拉了几缕挡住额角一片淡淡的青痕。 她没化妆,脸色不好,寡白寡白的,显得红肿的两只眼睛尤为明显。 “前几天摔了,没事儿,都好的差不多了。” 宋时予满面疑惑:“摔哪了能摔成这样?” 乔一摇摇头:“就……下楼没注意脚下。” 乔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宋时予觉得她没说实话,也不好多问,只嘱咐:“这也太严重了,下次注意点,要是哪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下次会小心啦。”乔一笑笑,“前几天听小陈说大秀筹备上出了些问题,都是你在解决,唉,我这请你来当特邀没成想把你当苦力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时予,之后我得好好感谢你。” 宋时予失笑:“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这次大秀本来也是我的工作,尽心尽力是应该的。” 说着她想起来什么,回办公室拿了个东西又下来交给乔一。 乔一看着手心里的银色U盘表情有些疑惑:“这是?” “我在你车里捡的,不是你的?” 乔一摇摇头:“估计是谁之前用了车落下的,我问问。” “行。” 宋时予正要走乔一又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表情一言难尽地看了又看,然后抬头说:“你还说我,你这一手贴的创可贴,干什么了?” “呃……”宋时予话讲得磕磕绊绊,“我改了一下曲小姐的婚纱设计稿,昨天钉珠的时候不小心扎到了。” “不小心?扎这么多处?”乔一挺无语。 其实也就扎到了两处,第一处确实是不小心,宋时予举着手指挤血珠时又不自觉地想起了霍闻。 之前在霍闻家做饭时有天她也不小心切到了手,霍闻好像比她还着急,宋时予本意是贴个创可贴就好的,被霍闻拒绝并进行了冲洗消毒包扎一条龙服务。 接着她就被勒令远离厨房,并且享受到了霍闻给她做的第一顿饭。 她站在厨房外面看霍闻忙这忙那,挺娴熟的样子,竟然不似宋时予想的那般十指不沾阳春水。 “怎么了?用那个眼神看我,没想到我会做饭?”霍闻笑问。 宋时予点点头。 “你以为我在国外是带着保姆去的?” 宋时予想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只说:“我想你应该都在外面订餐。” 霍闻看透她的想法,无奈道:“基本的生存技能还是有的,别把我想得生活不能自理。” 宋时予了然般睁大眼睛,然后发出灵魂质问:“既然你会做饭,为什么还要雇我?” 她看见霍闻的身形顿了一瞬,然后理直气壮说:“我做饭不好吃。” 宋时予一开始是不相信的,做饭这事儿在她看来很简单,只有想不想做的区别,好不好吃跟个人口味有关,如果是大众家常菜再难吃能难吃到哪里去? 直到她眼睁睁看着霍闻端来一份番茄块和鸡蛋碎泾渭分明互不相干的番茄炒蛋,她终于有点信了。 再尝了一口配色诡异味道抽象的茄子炒莴笋,她彻底信了。 这确实是“基本生存技能”的水平…… “你是怎么想到这种搭配的?”宋时予还是忍不住问出来这个问题。 霍闻只是很平静地专注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纯良地反问:“不可以这样搭配吗?” 宋时予只好说:“当然,当然可以。” 两人沉默着吃了片刻,为表鼓励,宋时予也勉为其难地夹了几筷子。 扒拉了半天白米饭的霍闻终于放弃了,放下碗筷:“点外卖吧,之前在国外我都是从中超买的半成品或者预制菜直接加热,最多就会煎牛排煮意面……” 宋时予看着霍闻颓丧的表情有些于心不忍,硬生生把笑憋了回去。 回忆到这里宋时予还是忍不住被当时的氛围感染,眼神逐渐放空,然后思绪就在此刻被手指传来的一阵尖锐疼痛打断。 “嘶——”她举起手来看,紧挨着刚刚贴的创可贴旁边又多了一个往外冒血的小洞。 …… 至于另外几处,有心不在焉拆外卖被封口的订书针划的、有摸黑去仓库找东西被露出的金属片割的…… 近几日她总是莫名出神,在记忆迷宫里来回绕圈,她不知道如此反复探究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决定,明明忘记了不开心的回忆,又要强迫自己想起,怎么看都有点本末倒置。 再说捋清了又能怎样,宋时予想大概从此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探究这些独属于两个人的回忆有什么意义? 从曲佳婧那天来说了一大通起她就开始想要退避,后来这几天的事情都只是在不断加深她退避的决心而已。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蜗牛。 Charles近期来了国内,参加在首都召开的“国际机器人高峰论坛”。 Charles的母亲Ida有一家专做医疗机器人的公司,去年研发的一款心理治疗机器人获得了国际大奖,此次受邀在论坛嘉宾之列。 Charles是股东,平时却不常参与公司事务,但这款机器人的功能和他的专业有交叉,他参与了研发过程,这次算是替Ida来的,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来看宋时予的大秀。 论坛开了三天,一结束Charles就定了机票赶往海市。 宋时予早早等在到达层,远远见着人群中一个很瞩目的棕发帅哥。 Charles一个五官深邃的外国人走在人群里实在扎眼,和他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人,应该是一起来参加论坛的同事。 宋时予把人接上车,考虑到因为饮食差异他们口味一般偏淡,早早订了一家评分很高的海市本地口味私房菜。 Charles会说中文,但因为还有其他人在,为了方便他们在一起只能用英文交流,聊的也只是生活上的趣事。 一个女同事不住夸奖:“前不久和我家人一起回顾上半年的戛纳电影节红毯,在报道里看到Aurora设计的服装,真是太有新意了,马甲和裤装很衬那位女演员,蛛网设计的腰封太帅了!” 宋时予笑笑:“谢谢夸奖。” 服务生来上了一份青豆虾仁,Charles顺手把盘子跟别的菜换了一下,移到宋时予面前。 对面的女士继续和宋时予聊不久前另一场时尚发布会里的服装,宋时予无暇顾及,Charles于是又把她的小瓷碗端起来给她舀了些。 霍闻和逐风的胡总约了谈事,对方订的餐厅不好找,但胜在位处郊区环境幽雅。 服务生引着他穿过一座九曲桥,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霍总”。 霍闻走过去和人握了握手,胡总带着他往包间走:“这地虽然是偏了些,但菜色一绝,希望霍总会喜欢。” 霍闻和他客套几句,跟着他弯弯绕绕走过石子小径,途中路过了大片竹林,还有一座人工瀑布,临近初冬时节显得有些萧瑟。 “逐风近期进行过一次SWOT分析,我们对自身优势还是很有信心的,霍总,选择逐风一定不会让您和凌越失望。” 霍闻语气平静:“这个稍后详谈。” “好好。”胡总立刻换了话题,一路走一路和霍闻拉家常。 霍闻话少,几乎是在听,偶尔笑着做个回应。 好不容易绕到一排被小溪串联的玻璃包房,霍闻看见其中一间门口立着一个人,对他们恭恭敬敬地笑着,应该是这里了。 他稍微加快了步伐走去,余光中忽然飘过去一抹熟悉的影子,霍闻一顿,不太确信地往后倒了一步。 “霍总?怎么了?” 胡总不明所以,也跟着他退后,视线擦过白漆墙沿,从玻璃门看进去,里间的桌前坐着几个人,金发碧眼的好像还是外国人。 这间包房紧邻霍闻他们的包房,只有一墙之隔,敞亮的灯光下,雕花木桌前坐着四个人,霍闻只是看着一个模糊的侧脸就认出了宋时予。 宋时予坐在靠里的位置,正在和对面一个外国女士讲话。 她左手肘撑在桌上,手指屈着扣在下颌,笑得很自然。 坐在宋时予外侧的人有些挡住霍闻的视线,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灰色高领毛衣,棕色头发。 他和宋时予看起来关系熟络,宋时予和别人聊天的时候他会给她盛菜,宋时予会很自然地接过去。 那人筷子用得也熟练,虽然霍闻第一反应怀疑过是季明庭,但至少他能肯定季明庭不是混血,并没有这样立体深邃的五官。 一个事实蹿出脑海:宋时予身边从来不缺人。 这两日宋时予回他消息的频率在变少,他以为是宋时予为大秀的事忙,原来并不是…… 他接受宋时予的冷淡,因为知道她本性如此,也不会因碰壁而气馁,他想总之宋时予对任何人都这样,却不想可能早有人捷足先登。 霍闻站在玻璃门前几乎呆住,门里门外的两个世界,一个温馨一个孤清,身上的羊绒大衣也挡不住冷风无孔不入地侵袭,霍闻整个人像是凉了好几度。 “霍总,认识的人啊?”胡总问他。 “嗯……”霍闻收回视线转身继续走。 “要去打个招呼吗?” “不用了。” 这次偶然的遇见像是硌在心里的小石子,霍闻遏制不住自己的胡乱猜测,更不可能开口向宋时予求证,就这样磨了他两天。 他想见宋时予,又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想起在云城时许诺回来再请她吃饭,霍闻正式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见面了然后呢?该说什么?霍闻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迫切想见她。 此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像个做无谓挣扎的落水者,荒谬地挣扎乞求水岸能靠近他一点。 霍闻问秘书要了近日的日程表,今晚得回霍家大宅,明晚有一个酒会曲浩泽一定要他去参加,后面时间几乎排满,还得出两天差,仔细数下来得下个周才有空,霍闻特意空出了两天,这还是在推掉了一个酒局和一次行业大会之后,秘书在那边就差哀嚎了。 霍闻确定好时间就立刻给宋时予打了电话,本来打好了一大篇草稿,没想到宋时予这次并没有直接拒绝他。 不过霍闻也没想到,他和宋时予的见面会提前。 第47章 冲突 曲家是医疗行业,这次听说有一位国外医疗机器人公司的代表来到国内参加“国际机器人高峰论坛”,这家公司曾经和国内的一家药企有过商业合作,药企正好是齐琛母家产业,于是齐琛牵头办了一场专题酒会,并邀请了许多国内知名的医疗及服务机器人行业的代表,曲浩泽应邀在列。 霍家做地产的,并不在这次专题酒会的邀请之列,但上次订婚宴的新闻受到了外界许多质疑和争议,为了破解“霍曲两家强扭瓜”的谣言,曲浩泽特意带上了自己的准女婿。 霍闻向来不喜欢这种向他人证明什么的行为,况且他也确实在和曲佳婧谈取消婚约的事。 但曲浩泽是长辈,就算没有曲佳婧的关系在,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伯伯,这个面子他必须给。 曲浩泽一路把霍闻带在身边,逢人首先要把霍闻介绍一遍,字里行间不掩饰对他的欣赏和爱惜。 “嘁,装什么一副父慈子孝的,做作,不知道的还以为霍闻是他们老曲家流落在外的亲儿子。” 齐琛冷冷扫了一眼齐殊,齐殊突觉侧颈一阵寒意,手举着咬了一口的蜜瓜,缩着脖子脑袋缓缓转了一个弧度,问:“怎、怎么了?” “你要是没什么事做就去找个空包房自己吃饭,少说话。”齐琛沉着脸警告他。 “少说就少说。”齐殊把剩下的蜜瓜塞进嘴里,抓过一边餐桌上的餐巾花胡乱擦了擦手指,随手一扔插着兜吊儿郎当地走了,远远留下一句,“你以为我想来啊?” 说这话倒是说得底气十足,但遛走的速度也比兔子还快。 齐琛盯着他的背影,恨铁不成钢。 齐殊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来翻出朱乘的微信问他到没。 朱乘秒回:【到了到了门口了。】 齐殊:【丫的快点!】 “我说二少,要玩咱去会所啊……”朱乘一路小跑进来,还喘着气。 他在齐殊旁边坐下,呲牙笑得猥琐,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上次那地,又来俩新的,今晚尝尝?” 齐殊一脸烦躁:“去去去,今晚走不了,他妈的就是来这里受气。” “怎么了?” 齐殊捏着一只酒杯腿倒悬在指尖晃来晃去:“我哥,又要我来,又不让我说话,烦都烦死了。” 齐琛是齐家长子,比齐殊聪明比齐殊能干,两人就是样貌长得像,气质也截然不同。 外人常常私下玩笑说齐家生齐琛的时候都把优良基因用完了,生出齐殊就是个废物草包。 如今齐琛已经全面接手了齐家的生意,是名副其实的齐家当家人。 而齐殊就是齐家荫蔽下那个没用的米虫,以前被爹管着爹训着,现在就变成了被哥管着哥训着。 齐琛此人比起他们父亲的严厉有过之无不及,齐殊在外面是惹是生非的混世魔王,但在家里对齐琛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不过圈内纨绔多有羡慕齐殊的,生来有个哥顶着,不用操心家里生意,爹妈大哥虽然严厉但实则都宠爱他,对他的无所事事、任性胡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朱乘狗腿地给齐殊捏肩捶背,奉承说:“嗐,这是大少有意要二少见见人,维护你的身份地位呢!” 齐殊半信半疑:“真的?” “那还有假?” 齐殊听着总算舒服一点。 Charles在瑞士都没有多少宴会需要参加,来中国才没几天也不知道谁就以接待的名义办了一场行业交流酒会。 Charles无奈,邀请宋时予下班后抽空陪他出席。 宋时予失笑:“这还需要抽空啊?我有的是时间。” 这几天宋时予和乔一忙着核对大秀的流程,整天跑秀场盯布置,抽不出空来陪Charles去景点逛逛,实在有失地主之谊。 Charles倒不在意,下了个高德地图带着另外两个工作伙伴把海市逛了个遍,还学会了看美团和大众点评,凭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地道得像半个本地人。 这次既然他开口,宋时予怎么都得陪他去一趟。 宋时予不喜欢这种社交场合但也总能应付得很好,她和Charles接受了一圈招呼和寒暄,又被几个太太小姐拉着聊了半晌,这种场合对于商场中的人来说是发展业务的绝佳时机,这也是为什么当晚来宾中也有许多非医疗或服务机器人行业的原因。 宋时予虽已经将离开现在工作室的计划提上了日程,但她也只是不参与日常经营事务而已,资金清算重新确定分红权后她依然会占有工作室百分之十七的分红权,所以工作室的营收依旧与她息息相关。 无论是高定品牌还是近两年新开辟的高端系列产品,各位太太小姐都是工作室的目标客户群体,宋时予谈笑间为工作室扩展了不少人脉,毕竟Hilda是一位对她有知遇之恩的前辈,这算是宋时予临走前最后为工作室尽些绵薄之力。 聊完终于抽出身来,宋时予疲惫地找了个角落休息。 这次酒会请的调酒师不错,她要了一杯度数不高的特调,安安静静地坐在皮质沙发上听着不远处的小提琴演奏。 头天霍闻和季明庭都来约她,宋时予心里盘算着这两个人她都要抽空好好谈谈,具体怎么聊,两个都让人头大。 优雅的乐声流淌过耳畔,宋时予暂时打算不去想这些让人头疼的事情,她杵着脑袋合眼认真欣赏,不料被远处一声细微的杂音惊扰。 她半睁开眼环视四周,周遭一片觥筹交错的祥和场景,人人言笑晏晏,一时也没看着杂音来处,可能是听错了。 宋时予收回视线又靠回去,杂音却再次响起,比刚刚要清楚了一些,是一个女孩子有些颤颤巍巍的声音。 宋时予干脆站起身来,前方某一处好像出现了极小范围的骚动,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但因为大部分人都在中心区域交谈,乐声又响亮,所以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那边。 宋时予平时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但远远的她隐约看见一个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女孩子被围在了那群人之中,她心神一动,就朝那边去了。 朱乘背着手晃晃悠悠走到女孩子面前,眯着眼低头去看她的胸牌。 女孩子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往后撤了一步,红着脸眼神惊恐地看他。 “13号?怎么就有个数字?你叫什么?” 女孩子像是要哭出来了,小声小气道:“小、小……小洁。” “小洁是吧?”朱乘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她,“人长得漂漂亮亮的怎么这么笨手笨脚?” 小洁咽了口口水,眼神飘忽地瞄了一眼坐在后面的男人,男人白衬衫胸前一滩红色酒渍,是她刚刚不小心洒上去的。 她看过去时那个男人突然勾唇一笑,用舌尖顶了一下腮帮子,歪头用令人不舒服的目光打量她,小洁吓坏了,迅速低下头去。 朱乘见势道:“你别怕呀,齐二少最好说话了,今天你是不小心的,他肯定不会怪你,去二少面前道个歉,这事儿就了了。” “真、真的吗?” “骗你干什么?” 小洁抬起眼小心翼翼往周围看了一圈,有几个人站在旁边看热闹,还起哄说了句:“就是就是。” 小洁紧紧拽着衣角,往前挪了两步,又有些犹豫地顿了顿。 朱乘推了她肩膀一下:“去啊。” 小洁感觉一阵鸡皮疙瘩从肩膀向四周蔓延开,她狠狠一缩脖子,又不敢动了。 朱乘不耐烦地就要上手拉她,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动手动脚的干什么?”宋时予擦肩路过一个笑着看热闹的人,偏头用余光冷冷扫了一眼,把那人扫得一阵寒颤。 她走到小洁旁边站定,伸手一挡把人推到自己身后一些。 朱乘抓了个空,左右活动着腮帮子刚要教训一下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面色却是一凝,傻愣愣地盯着眼前人眨了眨眼睛。 齐殊抬头看了两秒,面色一变,突然蹿起来噔噔两步走到宋时予面前。 眼前的人身披着一件珍珠色披肩,内里黑色的缎面长裙缀着许多细小的钉珠,在大厅灯光下像天幕星辰一般闪烁着光,长长垂在颈侧的一串宝蓝色坦桑石长耳环将灯光一晃差点都要闪着齐殊的眼,这一打眼看周身就写着俩字。 高贵。 因为穿着高跟鞋的缘故宋时予身高几乎和齐殊平齐,她挑眼看过来,半睁的眼眸,漆黑的瞳仁和要笑不笑的唇角无端让齐殊联想到了一种动物——蛇。 要不是那张让人忘不掉的脸,齐殊都有点不敢认。 “宋时予?” 宋时予懒得答他的话,转头安抚小洁:“别怕,你可以告诉我刚刚是怎么回事吗?” 小洁看了眼齐殊和朱乘,又往宋时予身后挪了挪,小声说:“我、我把酒洒了……” 宋时予问:“是你自己洒的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小洁缓缓点点头,愣了一下又猛地摇摇头。 宋时予开门见山地问:“要赔多少?” 小洁怯怯开口:“五……五万。” 五万,大概是一根既不至于离谱,但又能压死普通学生的稻草,宋时予一时觉得可笑。 她转向齐殊道:“齐——二少爷是吧?怎么也不换一招新鲜的?” “嘿呦!”齐殊知道宋时予在说什么,扯着嘴角瞪着眼,和朱乘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屑说,“几年不见牛逼了,这次又勾搭上谁了?” 宋时予嗤笑一声:“二少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这么浅薄粗陋——嘴放干净点!” 宋时予是命令式的语气,一瞬间的气势还有点跟齐琛似的,齐殊大概被训成了惯性猝不及防被唬着了。 宋时予眼神轻蔑地把齐殊从头到脚扫视一遍,似笑非笑的眼神好像在看什么垃圾。 “你身上这件,今年秋季发布会新品,不是秀款,市价在四千五左右,五万?”宋时予笑笑,“别是有人看二少不懂货好骗,往贵了坑你呢,要不报警追讨一下?不过我想二少应该也不是吝啬这点钱的人,那又何必在这里为难小姑娘?” 她问小洁要了随身携带的便签本和笔,刷刷刷写了一串撕下来递给她:“今晚不是你的责任,去忙吧,如果后续遇到任何麻烦,可以联系我。” 小洁双手攥着便签无措地看着宋时予,眼圈一红像是要哭的样子:“谢谢、真的谢谢您!” “没事儿。” “操!”齐殊像是才反应过来,拦着小洁不让走,目光阴森,“关你屁事啊宋时予?逞他妈的什么英雄?就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霍闻的小情人你还牛逼上天了你!” 齐殊气的忘了克制声音,一时间已经引来了许多围观的人。 今天的酒会毕竟性质不同,不是齐殊撒野的地方,朱乘比他冷静得多,拉拉他的胳膊肘让他别说了。 谁知道齐殊在气头上根本没了理智,一把甩开他大声嚷嚷起来:“我听说你不是走了吗?诶你是不是做情人做上瘾了?嘶——霍闻好像都要结婚了吧?你再牛逼啊你看他还要不要你,真以为自己天仙啊?” “齐殊——”宋时予把小洁拉远一些,眼底透着寒意,但字字句句都含着三分笑,“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场景似曾相识,不过每一次你都如此,像个上蹿下跳的猴儿,我看你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正事做,还有心思琢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闲话,收敛收敛,啧,丢人现眼。” 这句话触了齐殊的逆鳞,他拳头握得咔咔两声响,朱乘迅速反应过来他要发火了,赶紧拽着他的手臂小声说:“二少二少,冷静点,待会儿把大少惊动了就——” 此刻提齐琛简直是火上浇油,齐殊那简单的脑子转不过来,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火大,他堂堂齐家二少爷在外面那些朋友哪个不顺着他捧着他,今天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能踩他头上了,他什么时候受过这个气?传出去以后怎么混? 他凶恶地打断朱乘:“就怎么?!” 朱乘看他额头都爆起了青筋也不敢拦了,举双手做投降状,讪讪道:“没……没……” 齐殊又骂了一句:“他妈的!” 他猛地凑近一步,吓得一旁的小洁往后踉跄,反应过来后着急地唤宋时予。 她以为宋时予是来不及反应,但看她的眼神好像完全不怵,直直站着,眼里满是挑衅。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开始劝起架来,但没人敢贸然上来拉。 齐殊暴怒直冲头顶,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反而成了他的助燃剂,他冲宋时予吼:“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老子今天就好好教训你!” 周围有人喊:“哎哎!别冲动!” …… 他压根没听进心里去,扬着手正要往前迈,哪晓得宋时予目光一凛,反而先一步迈上来。 “来啊——” 宋时予的眸子跳跃燃烧着,挟着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压迫过来。 快速而强势的靠近把齐殊吓一跳,他下意识躲避,一时没站稳后撤了一下,扬在半空的手也直愣愣僵住了。 齐殊历来是欺软怕硬,还不至于害怕一个小姑娘,但他确确实实被宋时予一瞬间燃起来的烈焰吓到了。 她的表情在霎那间变化成了一种澎湃的疯狂,视觉冲击强烈到让齐殊的心脏猛的一缩,在他的视角下宋时予的瞬间靠近就像惊悚电影里凶手举着凶器忽然爆冲而上刺向镜头。 他甚至不怀疑宋时予要是真有凶器的话这会儿已经把他捅个对穿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但在齐殊眼前跟电影慢镜头似的。 “Aurora!” “齐殊!” 同一时间一远一近两道声音交叠响起,慢镜头拉到最后一帧,宋时予的脸近在眼前,这无疑是齐殊见过的容貌中的佼佼者,此刻他却再无心欣赏,只觉得悚然。 宋时予停在离他大约二十公分远的位置,齐殊极力克制着自己微颤的呼吸,一脸怔然。 宋时予眼睛死死盯着他,绷着的脸突然笑了,唇角勾起的弧度都让齐殊感觉森冷。 她用只有齐殊才听得见的声音说:“二少,站稳了……” 咱们时予净身高有1米69来的(别问为什么不写170,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不是很喜欢整数,某种强迫症式的反强迫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冲突 第48章 久仰 宋时予彼时背对着人群,她退开后缓了缓神,朝着出声的方向看过去,左后方霍闻还远远站在人群外,脚步一前一后,是刚赶来的。 右手边离得更近的是Charles,他已经靠近宋时予,抬着手像是要拉她。 两人互相对视,霍闻眼里是凝滞,Charles眼里是了然。 “小殊!” 又一道严肃而低沉的男声响起,宋时予这才注意到Charles身后站着的男人,只一眼她就知道这是齐家长子。 齐殊冒了一脊背冷汗,被齐琛一喊才回过神来。 “哥……” “你就不能安分一天?”齐琛沉着脸。 Charles收回看向霍闻的视线,他大概猜到了那个人的身份,但现下的情况也没空和宋时予八卦。 “你没事吧?”Charles问宋时予。 宋时予摇摇头,和他站到一起。 刚才霍闻远远看了一眼就急匆匆赶来,曲浩泽和人又聊了两句才过来。 他以为霍闻是遇见什么熟人了,走近一看他还站在人群里没上前。 “怎么回事?” 霍闻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曲浩泽看他有些说不出来的情绪,不太高兴的样子。 “没事儿。”霍闻说,“出了点问题,现在解决了。” 曲浩泽正奇怪霍闻不像是喜欢凑热闹的人,本想说解决了就没什么可看的,一转眼瞥过了人群中的齐琛和Charles,于是瞬间改变主意决定留下来等等看。 齐琛训斥完齐殊转脸向宋时予时脸上瞬间挂上了笑,语气和蔼:“您没事吧?” 宋时予同样回以一个无懈可击的客套微笑:“没事儿,劳您挂心。” “去。”齐琛对齐殊说话时又一秒切换成了威严的声色,“给这位小姐道歉!” 齐殊这会儿就是再笨也看出来跟着齐琛一起出现的这个外国人就是今晚酒会要招待的贵客,而宋时予显然是他的女伴。 他脑子里想着大丈夫能屈能伸,屈得相当痛快:“不好意思啊宋小姐,刚刚多喝了两杯,口无遮拦,都是乱说的,你别介意。” 宋时予倒是对他这副更加窝囊的样子颇感新奇,也不知道这几年受了什么调教。 “既然是乱说的我自然不会介意。” 齐殊能感觉到宋时予和他说话的时候笑容会浅很多,而且变得很刻意,眼里莫名又闪起那种极具威胁性的光,他怀疑自己可能对宋时予PTSD了。 他妈的早知道就不该招惹这个女人,每次都没好事…… 齐殊隐在口腔里的舌头下意识顶了顶下排最靠里的两颗牙,那两颗牙是后来种的,触碰上去一片麻木,此刻他才想起什么,目光看向左侧,霍闻就站在那里,面色一片阴鸷。 齐琛接着道:“我这个弟弟从小被家里惯坏了,没个正形不知轻重,万幸今晚没冲撞到宋小姐,实在是抱歉,不知Charles先生和宋小姐能否赏光与我单独小叙片刻,让我也有机会给宋小姐好好赔个不是。” “齐先生客气了。”宋时予说,“二少没有冲撞我,也不必向我赔不是,不过……” 宋时予转向小洁的方向道:“烦请二少向这位工作人员赔个不是吧,往常二少这样也没人管得了,但今日的场合怎么说也是一场行业交流会,人家来这里是正经工作的,不想会遭到这样一番不尊重的对待。” 小洁在一边突然被提到,有些惶恐,摇摇手想说算了。 宋时予对她笑笑说:“毕竟也是礼仪社会,再细微的工作都是值得被尊重的。” 此言一出齐殊哪能干,张口就要和宋时予理论,却被齐琛先一步摁住了肩膀。 齐琛含笑看着宋时予,宋时予也就含笑看着他。 这会儿围观的人多了起来,宋时予刻意这样一点,愣是无形中把齐殊贬了个彻底,让人看不起,周遭果然立刻一阵窃窃私语,有几人摇了摇头,表情里满是鄙视。 Charles半晌不说话,任由她想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立场也很明显了。 这张脸齐琛也不是第一次见,虽然这还是头一次面对面,但他记忆力不差,几年前的监控里他是亲眼看到霍闻就为了她把齐殊暴揍了一顿。 齐殊偏偏几次招惹这么一个麻烦,酒会要紧,为了这么点小事得罪Charles不划算,再者宋时予占理,周遭围观的人都被她引导着等待一个结果。 齐琛拍了拍齐殊的肩:“给人家道歉。” “哥——” “道歉!” 齐殊本想糊弄过去,但被齐琛一声怒喝震慑住了,只好声音含糊地给小洁道歉:“对不q……” 后半个字就跟是在舌头上滑了一圈似的。 这敷衍的态度收不了场,周围人的头又摇了几下,齐琛严厉道:“重新说!” 齐殊被吓一跳,心不甘情不愿但听话:“对不起。” “没、没事……”小洁低着头不敢看。 “不好意思,今天让你受委屈了,工资结算的时候会一道给你补偿。”齐琛对小洁说完后又面向众人,态度谦和,“怪我,没有好好管教他,让大家见笑了。” 齐琛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散了大半,齐琛见宋时予垂下了眼皮,这事儿算是解决了。 Charles适时地岔开话题:“不是什么大事,能解决就好,你们不是有句话叫——” 说着还看了眼宋时予,宋时予不知道他要说的是哪一句,缄默不言。 Charles思考了一阵说:“和、和气什么?” 齐琛笑道:“和气生财?” Charles点点头:“对。” “是啊,和气生财,Charles先生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我要好好招待才是,定让您宾至如归。” 宋时予都不知道Charles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远道而来,什么叫招待,什么又叫宾至如归,但他倒是神色自然地就中国古话和齐琛又聊了两句。 周围人都散完了,齐殊见着霍闻还没走,脑子一转就想犯贱,故意大声喊道:“这不是霍总吗?哟这么巧啊?站半天了吧?” Charles和齐琛也停了交谈看过去,宋时予和霍闻眼神交错,片刻后又移开。 曲浩泽带着霍闻走上前,齐琛瞥了一眼齐殊,说:“没礼貌,叫人。” 齐殊一晚上都被训得没脾气了,恭恭顺顺对曲浩泽喊了一句:“曲伯父。” 在场都是小辈,曲浩泽点头示意,走到Charles和齐琛面前:“小琛,这位就是Charles先生吧?” 毕竟都是医疗行业,齐琛给Charles和曲浩泽互相介绍了对方,又向Charles介绍了霍闻:“这位是凌越公司的霍总,也是曲总的女婿。” 他说这话的时候含着一丝难琢磨的笑意,有意无意看宋时予。 Charles伸出手和霍闻相握:“霍总,久仰。” 霍闻同样和他握手,点头示意:“Charles先生。” 宋时予瞥Charles一眼,看他唇角带着点诮笑。 这个久仰非常有深意,在别人看来Charles就是个学了几句中文但理解不深所以胡乱套用词组的外国人,但宋时予知道他这个久仰用的真是准确至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词语。 霍闻感受得到Charles语气表情之中透露出的异样情绪,但不确定那是一种什么意味。 他不经意似的把眼神递给宋时予,垂眸时眼里的光被睫毛挡住,显得暗不见底。 曲浩泽一来聊天内容多是围绕机器人行业和医药行业的事,宋时予和霍闻都算外行,两人一言不发倒也不算突兀,于是也没人注意到这隐蔽的暗流涌动。 不知何时几人又聊到宠物医疗方面,Charles便提起了自己的宠物狗。 养宠盛行的大环境下宠物保障系统也是新趋势,无论机器人保姆还是宠物医疗都是大势发展方向。 Charles笑道:“养狗我不专业,家里有一只边牧,但工作太忙平时也容易忽视对宠物的照料,你们提到的方向确实值得考虑,若不是我母亲和Aurora在照顾恐怕我都得考虑给狗狗换个更负责任的主人了。” 这话在别人听来就有些暧昧意味了,这意味着宋时予和他的关系亲密到都能帮他照顾宠物。 不管别人愿意怎么理解宋时予也没有特意解释的必要,就只是笑了笑,然后余光里瞥见霍闻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垂。 第49章 矫枉过正 Charles很少参加这种应酬,入乡随俗也喝了好几杯,好在这人工作之余也没少混迹**,这点酒量都是小意思。 不过宋时予没想到Charles还挺上道的,不一会儿就佯称自己喝多了要去外面醒酒,得空拉着宋时予躲到一边吹风,但行动间气定神闲稳稳当当,丝毫没有醉意,是装都不愿多装一下。 夜色静谧,栅栏外的小花园里点着几盏地灯,灯光恰到好处地映照着花草,凝神看那草叶上像是还挂着未干的露水。 “你和那位霍先生眼神交流挺自然啊。” “什么眼神交流?” 宋时予装傻拒不承认,Charles似笑非笑地看她。 “你们现在,算什么情况?” 宋时予迎着夜风微微阂了一下眼,随意道:“没什么情况,我告诉过你我们遇见过了。” “嗯。”Charles挑眉点点头,“我信了。” 宋时予反而笑了一声,睁开眼来看他:“是刷微博满足不了你旺盛的八卦**了吗?” “不,我只是在关心我的病人。” 宋时予撇撇嘴,转过头不理他了。 曲浩泽忙于在酒会上与同行应酬,霍闻陪着长辈聊了几句就先离开了,给了两人单独叙旧谈公事的空间。 应酬一圈下来霍闻也不胜疲惫,明明是已经习惯了的生活,今天却格外力不从心。 人群大多聚集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霍闻反其道而行,穿过空空荡荡的长廊,步入一片幽静的小庭院。 这里没什么人,不远处昏暗月色下的两个身影就显得尤其明显。 霍闻没想藏藏掖掖,还是忍不住在看清那两人的一瞬间就下意识挪动脚步隐入了婆娑树影之后。 他听见那位Charles先生问:“刚刚那时候,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 片刻寂静后,宋时予的平淡的声音传来,不答反问。 “你喜欢今天这样的场合吗?” Charles认真思考了一番:“也谈不上喜不喜欢。” “我不喜欢,也不习惯。” “但你刚刚的表现很好,很自然。” “你觉得是为什么?” Charles想了想:“你平时也参加过很多品牌方的宴会和派对?而且我听说你为了工作室跑合作曾经连飞两个月不停,这些都在一点点历练你。” “嗯……有道理。”宋时予的声音里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过更早之前我就已经学会了应付这种场面,只是还比较生疏,因为我曾经在这样的场所里打过工,耳濡目染,我就学会了。” Charles点点头,称赞说:“你的学习能力很强。” 作为宋时予的医生,他已经敏锐捕捉到宋时予的话里有话,只不过宋时予毕竟不是一个会主动求助的人,只有适当地引导,她才会从思维的壁垒里走出来。 于是他不作多问,只是听她说。 “有些能力不是与生俱来的。”宋时予扶着栏杆,声音淡淡的。 “嗯?” “我和你说过吗?我妈妈曾经是一个很在意体面的人,所以也这样严厉地教导我,人生必须做到完美,不出纰漏。” Charles回答:“讲过一些。” 霍闻眼睑微垂,转了个方向背靠着树干在暗处听着。 他恍惚想起从前的宋时予,她不是一个会主动倾诉的人,行事也始终恪守分寸,不会对他谈太多自己的私事。 再之后……她没有什么交流**,话少之又少,以至于直到她离开后霍闻才非常迟缓地知晓了她生病及病情骤然加重的原因。 霍闻后悔过,本以为不提不问不探知是对她的保护,但也许她这样不爱开口的人确实需要一个人循循善诱她去把累积在心中话讲出来。 像此刻的Charles。 宋时予在他面前似乎更愿意主动开口。 不远处的宋时予凉凉笑了一声:“不过可惜我们的人生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偏差,就像破口的杯子一样,再怎么弥补都会漏水,‘完美’两个字跟我们无关了,不过某些已经形成的惯性思维是无法改变的。” 这话跟生锈的锯齿一样带着尖利刺耳的声响划破空气,让人无端产生一阵缺氧的错觉。 宋时予的身上总有许多很脱离她实际生存环境的气质,霍闻曾经对此不解又着迷。 她学习优,品德好,且多才多艺,除了最拿手的画画外,写得一手好字,还会弹琴。 她会做的事情很多,只是后来很少有空闲去展示,即使如此她对待每一件都那么认真,认真的像是某种程序。 某天宋时予就迎着他的目光坐到琴凳上弹了一曲,她随意束着发,穿着最素净简单的t恤,从侧后方看肩背挺直,手肘自然垂落放平小臂,姿势端正得跟模版一样。 她大概很多年没碰过琴,纵使有些不够流畅,但手型标准漂亮。 霍闻没有注意她到底弹错了多少地方,只是很认真地看着她手指每一次的动作。 宋时予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指节纤长,玉白修洁,但咖啡馆的工作使得她长期高频率清洗双手,骨节处也被磨得泛红,尾指指骨处大概已经被磨破,贴着一张窄窄的创可贴。 霍闻微一皱眉,琴声也在此戛然而止,宋时予偏头迎上他的眼神,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这么难听?” 霍闻赶忙解释:“不是,好听的。” “我很多年没弹过了,还好这一首当年考级的时候反复练过好多遍,没忘光。” “你会画画,还会弹琴。”霍闻夸道,“小艺术家。” 宋时予起身放下琴盖,用手轻轻抚了一下,说:“但我其实不喜欢钢琴” 霍闻不置可否,人身体本能的条件反射是无法掩盖的,比如她抚琴时刻的珍重,演奏时身体小幅度的起伏律动,刚刚他明明还看见宋时予嘴角一点浅浅的弧度。 这样真的是不喜欢吗。 宋时予解释:“我只在小时候学过几年,各种兴趣班几乎占满我的空闲时间,只是后来课业繁忙,兴趣班就停了。” 在霍闻的生活里没有兴趣班一说,这些都会有家庭老师定时上门来教授。 他笑着问:“你还会什么?” “其他孩子学的东西我多多少少都接触过,泛而不精。” 霍闻那时心里想的是宋时予的家庭虽然并不富裕,但对她从不吝啬教育投入,这某种程度上也是家长对她的关心和重视的影射。 他其实还挺羡慕的,他的童年时期霍平骁很忙碌,即使晚上回家父子俩能见面的那一两个小时里也多半在打工作电话。 一个星期下来两人交流的频次不高,其中一半以上都是在训斥他。 荆霜茗不是在排练就是在外地巡演,霍闻见她的时间更是屈指可数。 比起父母,学校里的老师甚至和每天接送霍闻的司机更熟悉。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晓,他所羡慕的那些只是因为宋时予的母亲十分在意体面,因此宋时予需要听话懂事,需要成绩优异,还需要多才多艺。 她需要从这样的家庭里脱出,成为一个趋近于完美的人。 所以她总是能把许多事都做得像模版一样。 可又是从某一天起,这些“需要”也变得不再重要,它们连同着体面一起,变成了凌迟宋时予的一把利刃,她已经没有资格谈喜欢与否,她的未来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荒原,抚摸钢琴时的恋恋不舍只是凌迟久久不散的疼痛。 …… “……学会快速适应环境,也是体面的一环。” 霍闻晃了晃神,迅速拉回思绪。 “无时无刻不在观察,以确保自己不会出错,效仿和学习是最快速的保持体面的方式,好像这就能带给你不露怯的底气。” Charles并不赞同:“没有人会永远不犯错,这样过于紧绷,并不是好事。” 因为表述所需的词汇太多,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只好直接切换了英文:“做事谨小慎微力求完美久而久之就会形成强迫性思维,对自己和他人产生过高的标准和要求,在遇到任何不良生活事件时容易被击溃,难以适应,这是严重影响生活的。” “是啊。”宋时予说,“但有些已经形成习惯的东西没那么容易被矫正,不然……” 她顿了顿,到底没说出口,Charles叹了声。 宋时予清了清嗓子,又问他:“刚刚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Charles说:“通知侍应生的领班、通知保安、来找我告诉我,但肯定不是直接冲上去。” “你说得对,也许这是最符合逻辑最体面的解决方法,但我那时候只想冲上去。” “为什么?” “这就是矫正的后果。” 这回答很抽象,毕竟原因太多了,非常复杂,宋时予不知该怎么说,她也没那个心情一一解释,似有一团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感觉让人心烦意乱,也让她的情绪开始产生微小的起伏。 Charles忍不住反驳:“这也不仅仅是体面的问题,你得保证自己的安全。” 宋时予又点点头,说:“你说得对。” …… 这么多年的相处Charles已经挺了解宋时予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是意味着她非要跟这种“正确”对着干,他觉得自己像是在面对一个叛逆期的孩子。 他侧头看宋时予,见她眼神盯着花园某处,像在回忆什么。 “除了体面,很早以前我母亲还教过我另一个生存法则,叫藏锋避芒、学会忍耐……” “但这和你忍不忍耐没有关系。” “有的,忍耐在某些情境下可以化解冲突、息事宁人,但更大部分时候忍耐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羞辱……”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情绪的起伏变得明显起来,Charles及时沉声喊她:“Aurora。” 宋时予怔了一下,再看过来时神色无异;“怎么了?” Charles和她对视片刻,确认她没有陷入莫名的情绪之中,又说:“没事。” 宋时予没追问,又把头转了回去:“总之我不能坐视不理,她那个时候急需帮助,除了我,或许没有另一个还愿意为她出头。” “助人为乐当然是优秀品格,但你怎么能确定其他人不会帮助她?” “因为我曾经也遇到过相似的情况,那些人只会看热闹,一个服务生在他们眼里无足轻重,好在有个人帮了我。” Charles问:“那个人也这样蛮横地往上冲?” 宋时予:“……” “Aurora,过分和自己的心理抗衡,也是一种强迫性思维。” “知道了。”到底是心理医生,宋时予有些无力地笑了,她有点累了,主动结束这场交谈,“谢谢,我尽量吧,其实现在这样我真心觉得也挺好的,我不用思前顾后,不用反复衡量,虽然是有点欠考虑,但至少我很自由。” Charles听后又不由语重心长起来:“有约束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好的。” Charles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并没有完全接受,依然在和自己做抗争,他默默在心里评估着她今天的表现需不需要在回瑞士后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 宋时予看Charles忧心忡忡的样子只好又道:“好了,别担心了,我会自我调节的,我现在只是觉得曾经过分克制自己真的很累,人的生命虽然有三万多天,可我们真正活过的时间又有多少?” 宋时予的视线落在花园里的一隅:“喏,看那里,蝴蝶的生命很短暂,可它自由无谓,它所拥有的瞬间不再是用时间的维度来衡量,一瞬即是永恒的,不是吗?” 宋时予说完后半晌没等到Charles的回答,小庭院里一时只有夜风和草叶共鸣的簌簌声,宋时予莫名其妙地看他,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目光深邃而凝重。 昏暗中宋时予移眼快速瞥了一下刚刚的地方,那里只有一片低矮的草,她漆黑瞳仁微扩,只一霎而已。 “Aurora,那里没有蝴蝶。” Charles的声音挟着夜风的凉意钻进宋时予的耳朵里,不动声色的寒颤从肩背一路向下延伸,寒意经过之处反而起了一层薄汗。 Charles盯着宋时予的脸,见她眼睛弯弯地眨了眨,短促笑了一声:“当然没有啊,我开玩笑的。” Charles无法分辨她轻松语气之下是不是藏着什么别样的情绪,无奈说:“这不好笑。” “抱歉。”宋时予说,“气氛太凝重,适当调节一下。” Charles看了她一会,最后只是摇摇头:“外面太凉了,我们进去吧。” 第50章 恶作剧 酒会结束时已经入夜,宋时予喝了酒后胃里空空的难受,口舌之中也一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酒精辛苦味,她提议说还想再去外面吃点什么,顺道带Charles体验一下我国热闹的宵夜文化。 Charles知晓她更多的只是不想一个人独处,刚刚的一通谈话可能已经让她产生了波动,她不期待被人拯救,也学不会主动求助,像一只寒夜独行的小动物,太冷的时候,会安安静静小心翼翼地靠近暖源,但又不会靠太近,似乎是因为不想放任自己沉溺,又似乎是方便自己随时抽身。 当然宋时予并不完全像“小动物”这个形容那样高敏、离群、胆怯,甚至恰恰相反。 人是极其复杂的个体,宋时予一直在学着接纳自己诸多的“问题”,同时也在和它们做抗争,这种无休止的矛盾让她疲累痛苦,但也成为了她的驱动力。 Charles无法评价这是好还是不好,他只是担心宋时予矫枉过正。 来宾的车大多停在露天停车场,豪车在此云集,是名利场的另一种具像化。 在众多七、八位数之中,黑色奔驰朴素到不起眼,缓缓停在宋时予和Charles面前,仔细看驾驶员也不是什么西装革履的专职司机,而是一位穿着蓝色印字马甲的兼职代驾。 来宾一一和他们打过招呼,眼看着这位贵宾优雅俯身手动拉开了朴素黑车的后座门,而后风度翩翩地让自己的女伴先坐进去。 女人才刚垂首正要迈进车里时就被一道声音叫住了,她循声回过头时,面上挂起了一抹隐隐约约的不悦。 “Charles先生,宋小姐,抱歉我哥现在有点事走不开,叫我来替他送送两位。” 齐殊带着半是玩味的笑,说话时眼神频频瞟向宋时予。 周围几人一见这位鼎鼎大名的混不吝二世祖就自觉散远了一些,就是不在场的人也多少听闻了一些刚刚发生在宴会厅内的小规模冲突,这些人未必对那些不着边际的桃色传闻感兴趣,但如果这个桃色传闻涉及了霍闻…… 和齐殊这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不一样,即使不是海市商圈的人也一定听闻过霍闻这个名字,凌越CEO、霍氏继承人、海市商业委员会最年轻的常务委员。 这样的青年才俊以往只出现在各大商业会议和行业论坛上,和这种传闻扯上联系倒是头一遭。 不过好奇归好奇,有些事知道太多只会白惹一身骚。 “今天的事,我得再次向宋小姐道歉。” 齐殊走至两人跟前,宋时予面无表情看他。 “但是呢,看在是故交的份上,刚刚提醒宋小姐的那些话是绝对真心的,听说宋小姐这些年颇有成就,何必又再淌一次混水,这其中滋味,你最清楚不过了。” 这莫名其妙的调调宋时予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授意,就齐殊这猪脑狗嘴,还吐不出这种象牙来。 齐琛此人,也是一点没变。 宋时予嗤笑一声:“你还是少操心别人吧。” “我可是好意,霍曲婚姻在即,宋小姐……” “齐殊——” 齐殊话被打断,眼神往边上一瞟,见着的是霍闻的保时捷,以及半降车窗后面的霍闻本人。 周围人见状,又无形中散得更远了。 车内昏暗看不清人,建筑物辉煌的灯光投射而下,一部分被车窗玻璃阻挡,只在他眼下和鼻梁打出一道光带,鼻梁似锋利的分界线,又将光影切分为二。 宋时予从这光影中判断出了霍闻甚至都没正视齐殊。 “与其操心别人,不如操心操心自己。” 齐殊听得云里雾里,眯了眯眼睛,片刻后突然睁大,然后表情登时垮掉了。 “操。” 他低骂一声同时迅速掏出手机来看,越看表情越发狰狞。 “霍闻你他——” 骂声顿住,齐殊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僵直了一阵后咽了咽口水,余光看看宋时予又看看Charles,后者摆出一种“我是外国人听不懂,你继续说”的和善笑容。 齐殊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了宋时予的话。 说他像什么? 上蹿下跳的猴儿。 齐殊狠狠把恶气咽回了肚子里,扯出一副阴狠不足滑稽有余的表情对霍闻说:“霍总,走着瞧。” 宋时予见霍闻隐在黑暗中的脸往这边偏过来一些,光影越过了分界线,霍闻居然真的点了点头,宋时予模糊能看见他勾起的唇角,是一种轻蔑的弧度。 齐殊咬了咬牙,接着转头对Charles笑说:“那Charles先生慢走。” 可能是一套动作下来两种表情的切换实在仓促,齐殊的笑也显得十分扭曲,连嘴角都差点绷不住抽搐两下。 Charles依然颔首回以一个绅士礼节的笑容,但他的眼神又实在意味深长,组合在一起让齐殊一阵如芒在背。 而后他做出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将眼神又移到宋时予那边。 宋时予同时动作刻意地转开了眼,两臂交叠端在胸前抬了抬下巴,结合她面无表情时的冷淡,明晃晃的傲视,简直是把前面两波攻势尽数吸收糅合,最后放了个大招…… 齐殊此时甚至有种错觉,他已经不是猴儿,倒像是什么阴暗的臭虫。 三面夹击之下齐殊终于是夹着尾巴遛了。 “霍总。” “Charles先生。” 霍闻下了车,两人再次握手,宋时予眼睁睁看着他俩又做了一遍刚刚做过的步骤,有些莫名。 “这个齐殊说话历来不着调,没什么可信度的,让Charles先生见笑。” 齐殊和霍闻又不是一家人,霍闻没有替他解释的必要,之所以这么做…… Charles看了一眼宋时予,笑道:“当然,我相信Aurora。” 什么鬼…… 她眼见霍闻的表情又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变化,有点落寞,有点释然,还苦哈哈的。 宋时予在这诡异的氛围中挺无语的,霍闻大概摸不准她和Charles真实的关系,这一晚几次向她投来眼神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担心给她造成困扰,只好自己隐忍着什么。 Charles就更离谱了,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还装得挺起劲,对这种类似恶作剧的场面乐此不疲,每次给宋时予投来眼神时宋时予都觉得他快绷不住得逞的笑了…… “咳,那什么。”宋时予开口终止这莫名其妙的闹剧,“刚刚谢谢霍总解围,时间不早了,霍总也得回去了吧?” 霍闻眼神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和他们告别:“嗯,这么晚了那Charles先生和……宋小姐也早点回去吧,我就先……” “不急。”Charles忽然出声打断霍闻,“霍总一会儿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霍闻不明所以摇摇头。 “Aurora晚饭没吃多少,现在可能饿了,但我刚刚喝多了有些头晕,恐怕不能陪她了,总之霍总和Aurora是旧识,如果霍总方便的话或许你们可以一起?” 宋时予愣了一下,转过头瞪大眼睛看他:“你什、我……这……啊?” 这又是唱哪一出?宋时予隐蔽地对他挤眉弄眼。 Charles只是悄悄对她挑挑眉,又抬眼看霍闻,绅士地笑着。 很显然霍闻也被这一波操作搞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哦,我方便的。” Charles点点头:“那霍总没意见的话那我就把Aurora交给你,我先走了,之后有机会再见。” 霍闻迅速接受了眼下的情况,眼中疲惫一扫而空:“好,Charles先生慢走,有机会再见。” “嗯?”宋时予看着Charles转身就上了车,这两人怎么问也不问她就这么草率决定了? 她对霍闻撂下一句“等等”然后赶紧追到了Charles面前。 Charles降下车窗凑过来笑着看她,宋时予压低了声音说:“你干嘛?” “给你们留点交流的空间,我看霍闻好像有话对你说?” “你哪看出来的?” “你在怀疑一个心理医生对微表情的观察能力?” “不是……但你刚刚听见了啊,人家是有未婚妻的,这大晚上——” “你也有话要对他说。” 宋时予一顿:“这又是哪看出来的?” “不要怀疑你的心理医生对你的了解程度。” “那也不是,今晚……” Charles察觉到她滞了滞,有些犹豫。 “Aurora,今晚我一直在观察你们,你猜我得到了什么结论?”Charles眼神认真,“有些事可能不是你理解的那样。” 宋时予揉揉鼻子:“我理解的哪样?” “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事情,但我今天想还是得提示你一下,在你的记忆发生偏差之前,对他其实没有这么大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成见。” “我现在对他也没有什么成见。” “总之你那时对他的态度并不是这样的,或许你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你不想弄清楚吗?” 宋时予眉头紧锁,像在消化Charles的话。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并没有结婚。” 宋时予看了看Charles又移开眼,有一瞬间担心身后不远处的霍闻听见这句话。 “他有没有结婚跟我没什么关系。”宋时予压低声音。 “你再看着我的眼睛说一遍这句话。”Charles一脸看透一切的表情。 宋时予很是无奈。 “Aurora,我本不该插手你的私事,按理说事情怎么样发展我都不该插手,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治疗之前,你告诉过我你并不希望忘掉之前的事情。” 宋时予眼皮一抖,隐约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还是嘴硬说:“我恋痛。” Charles笑起来:“就算你恋痛,那也至少是因为过去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况且下意识觉得痛,不正因为你在意吗?在意是无法因记忆的缺失而被改变的事实。” 宋时予不再说话,只是很隐蔽地侧头瞥了眼霍闻。 每每靠近霍闻会觉得难过,每每接近于记忆的真相时也会产生一种无法自抑的难过,宋时予说自己恋痛,但其实又在规避着这一切,除了已经察觉到她或许很难承受真相之外,她还在纠结记起来了又能如何? 日复一日的她总会想起来在旧书屋里看到那则新闻的光景,那是一种很深刻的被抛弃的孤独,虽然她甚至都记不得这个“被抛弃”是从何而来。 是的,霍闻到现在也没有结婚。 所以呢? Charles等了片刻,只听她说:“那有什么关系?” Charles对她的固执毫不意外,干脆话锋一转:“有个人陪你吃饭不好吗?” “但你——” “我真的醉了。”他很笃定地点点头,同时扶住自己的额头。 宋时予:“……” 霍闻站在不远处看宋时予和Charles小声交流,两人凑得很近,看起来关系相熟,Charles在她面前的笑容跟对别人的都不一样。 要评十大酷刑,霍闻觉得旁观宋时予和他人亲密来往也能上榜,在很多很多年前宋时予和他也应该是这样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Charles主动让他陪宋时予这个举动,又让霍闻的酸涩感被冲淡不少,至少可以确认他俩不是那种关系,没有哪个正常男人会让另一个男人大晚上陪伴自己的伴侣吃宵夜。 “霍总。” 霍闻看过去,Charles在后座向他轻轻挥手,宋时予立在一边脸上表情淡淡的。 “我走了,用餐愉快。” 奔驰车驶出停车场,宋时予走过来说:“你有其他事就去忙吧,他就这样,没谱,劳烦你捎我一段就好。” “我没什么事。” 宋时予看霍闻的表情很自然,不像是在客气,好像真的没什么事。 宋时予不确定又问:“时间也不算太晚,不需要去送送曲总吗?呃……而且就没什么人约你吗?” “伯父和他老朋友还要续后半场,其他,真的没有。”霍闻失笑,不知道哪里的表现让宋时予误会他是夜夜笙歌流连在外,这可必须解释清楚,“除了工作应酬我平时也不常有约,待会儿本来就是要回家的,既然你也没什么事那一起去吃点吧,正好前两天还约了你。” 宋时予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一阵,最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答应了:“行吧。” 宾客早散去了,剩余的零零散散几人也没注意到这边,霍闻护着宋时予坐进保时捷,自己也一起坐了进去。 霍闻关上车门问宋时予:“吃点什么?” “都行。” “这个点还开门的店不多。”霍闻想了想,试探问,“你以前大学门口那家烧烤还开门吗?” 于小磊在前面开车,闻言眼珠子瞪大向右平移了四十五度,短短三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他差点接受不过来,但作为一名合格的助理,他只需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专心开车就行,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跟他没关系。 宋时予想了一下上次去吃酸菜鱼似乎路过瞟了一眼:“开着呢。” “那行。”霍闻给于小磊报了个位置,于小磊从后视镜看过来时刚好和宋时予无意对视,宋时予冲他颔首,笑得很淡,给人一种距离感。 第51章 最终通告 霍闻让于小磊先送宋时予回去换了身衣服,到达烧烤店的时候于小磊本以为至少是什么大排档,结果真的是一家朴素的街边小店。 两人一起走进店里的时候惹得周围一圈人频频投来目光,这样一对光鲜亮丽的男女出现在这里实在有些违和,霍闻身上还穿着板正的正装。 点完菜坐下时宋时予看霍闻已经是今晚第四次下意识用手捂在上腹,猜他应该是喝了酒胃不太舒服。 从前宋时予就想霍闻应酬不断,强烈的个性在酒桌上也吃亏,担心他的胃出问题,也不知道这些年是不是担心成了真。 “我给你要碗热乎的东西吧。” 霍闻愣了愣,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迅速放下自己的手,还没等他说什么宋时予就已经朝后厨走了。 宋时予在后厨找到站在灶台前挥舞锅铲的老板:“老板,能煮碗面吗?” 厨房里炒的热火朝天,老板热情地扯着嗓门问:“可以啊!什么面?” “最清淡的那种,面煮软一些,葱花少一点,加小青菜再卧个溏心蛋,也不要太溏心,八分熟。” 老板一一记下来:“好嘞!” “哦对,面别煮断了,谢谢老板。” 宋时予回来在对面坐下,霍闻正在观察四周,和他印象中有些不一样了,翻修过又更换了布局,桌椅都是新换的,看现在老板也不是以前那一位了。 “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宋时予说。 霍闻收回视线看她:“六年也是挺长一段时间了。” 宋时予没答。 “我记得以前那家酸菜鱼也在附近吧,也不知道变没变。” 宋时予接上:“店面变了,老板没变。” “是吗?” 两人同时端着纸杯装的茶水喝,霍闻好似无意又问:“你和Charles先生看起来关系很好。” 是陈述句不是问句,自重逢来这是霍闻第一次毫无克制地任由自己情绪外放,宋时予没有用这种事迂回取乐他的兴趣,干脆说:“还行吧,许多年的朋友。” 霍闻得到了最期待的那个答案,放松下来,转变话题跟她聊了些别的。 宋时予想起刚刚的事,顺口一提问了下:“齐殊那边你刚刚……” 霍闻笑了下:“一点小手段。” 宋时予点点头,想来多半是商业上的事。 宋时予不太想聊齐殊,提了一嘴就绕开了,但最后烧烤端上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又聊到了齐殊和齐琛身上,齐殊后来的那几句话霍闻都听见了,心里跟明镜一样。 “我和齐琛也就生意上往来,这些年见面也就是点点头的关系,说句不好听的他的性格就是被狗咬了也要反咬狗一口,早些年比这还要变本加厉。” 宋时予隐隐想起什么来,低头捏了一下鼻梁。 霍闻问她:“怎么了?” 宋时予摇摇头:“没事。” 可能是被宋时予的样子激起了担心,霍闻脑子里回想起刚刚在酒会上的一幕,他当时真的被吓到了,先是看齐殊朝宋时予扬手,而后是宋时予突然的爆发。 在极快速的动作下他留意到了一个被所有人忽视的点:在宋时予往前一步的同时她的手朝一边推车里的玻璃酒瓶伸了伸,只是最终关头她还是放弃了。 这是一个防御性的动作吗? 霍闻不敢确定,当时他站得远,不知她表情如何,但他切实听见了那声“来啊——” “时予……” “嗯?”宋时予看他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其实两人应该都有话说,宋时予正在纠结这个时间是否合适。 “你说。” 霍闻于是说:“我知道刚刚的情况下任谁情绪都会激动,但那样太危险了。” 明明Charles和宋时予的话他都听在耳里,他还是忍不住再劝宋时予一遍。 宋时予拿起一串烤串用筷子从竹签上撸下来,不以为然地明知故问:“为什么会危险?” “如果齐殊真的动手了……” “那我就……”宋时予很快接上他的话,不过脑子还是急速转了个弯,“他不会,他这个人最喜欢挑软柿子捏,只有跟他来硬的他才会怕。” “是,齐殊这个人是欺软怕硬。”霍闻暂时认同了她的话,“但下次,我是说假如,你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别像今天这样。” 宋时予对上霍闻的目光,恳切的、忧虑的。 那种心烦意乱的感觉又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在Charles面前都能暂时服个软,但面对着霍闻,明知他的好意,她却说不出一个“好”来。 “那我要束手就擒任人欺负,或者期待有人出现英雄救美吗?” 气氛骤然凝固,霍闻不知宋时予为什么突然变得有点阴郁。 “不是,但至少也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 宋时予默默深呼吸忍了一忍,放平语气:“我今天是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 “因为身边的那几个酒瓶?” 宋时予正要夹起一块儿蘑菇放进嘴里,闻言动作一滞,筷子悬在半空。 “那是正常反应,慌乱之下随意抓点什么,在心理学上是有依据的。” 霍闻看了她半晌,最终点点头:“你自己小心就好,别让自己受伤。” 心里一股气乱窜,宋时予缄口不言,两人寂静地吃了一会儿,周边都热热闹闹的,就他们这一桌气氛低靡。 “你那天约我,是有什么事吗?” 霍闻闻声抬头看她,不知道宋时予消没消气,看她的样子倒是挺平静,腮帮子鼓鼓得吃一片烤馍,像个仓鼠。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上次在云城说请你吃饭来着……”霍闻看了看桌面小烤盘上的烤串以及啃烤馍的宋时予,语气里带上点歉意,“改天再请你一次。” 宋时予刚要说什么就被老板洪亮的一声“面来咯!”给打断了,宋时予闭了嘴示意老板摆到霍闻面前。 热气蒸腾着霍闻的面容,他闻见清淡的油香,问老板是什么面。 这不是他家菜单上有的面,老板也是按宋时予的要求做的,于是看向宋时予。 宋时予抽了张纸巾擦擦嘴:“阳春面。” 海市一带从前流行阳春面,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现代人生活水平大幅提升,在霍闻记忆中上一次吃这么平平无奇的阳春面好像还是很小的时候因为发烧吃不下别的东西,荆霜茗就亲自下厨煮了一碗喂着他吃了下去。 阳春面总是代表着一些简朴而温暖的记忆,霍闻透过氤氲雾气看宋时予,心情有点微妙。 他问宋时予:“只要了一碗吗?我拿个小碗给你分点。” “不用,我也没那么饿,你胃不舒服吃点垫垫。” 霍闻于是用筷子挑起细细一茬面条正要下嘴,宋时予又对他说了一句:“不要咬断了。” “嗯?” 宋时予解释:“我们老家的……习俗,大晚上吃面条是不能咬断的,不好。” 宋时予语气认真,霍闻有些疑惑,他从来没听过这种习俗,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自己也鲜少有这个点吃面的经历,什么好不好的他倒是不太在乎,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宋时予看着霍闻按要求完完整整的卷起一坨面吃下去,心里有些好笑,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味道。 霍闻吃完一坨又卷一坨,说:“我吃过最好吃的面条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你煮的番茄鸡蛋面。” 霍闻抬眼看了一下,笑着把那一坨面吃了。 宋时予喉头动了动,眼皮垂落,心底一股力量像真空压缩那样直直推上来:“那天曲小姐来试了婚纱,挺好看的,她问我在哪里办婚礼比较合适,我建议她教堂或者草坪光线好。” “她跟我说了。”霍闻说,“但我也告诉她我是下定决心要取消婚约的,婚礼不会办,婚纱是我送她的礼物。” 宋时予笑笑:“你的事自己考虑清楚了处理好就行。” 霍闻瞬间就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对。 宋时予看他心不在焉地又吃了几嘴,又说:“你刚刚说得对,如你所见我现在做事就是这样的,不顾危险、不考虑后果、冲动上头、毫无章法……” 霍闻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时予声线和缓,态度平常,只是普通聊天一样:“我知道,但我比你了解我自己。” 霍闻停下了吃面的动作,看她。 宋时予慢慢悠悠吃了点东西,又慢慢悠悠喝了点热茶水,最后看着远处街景,眼神放空,慢悠悠地说:“从前的宋时予是什么样的呢?隐忍?懂事?坚强?不屈?刻苦?” 她像是真的在把自己处于第三视角下审视,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蹦得客观,蹦得精准,蹦得霍闻心惊肉跳。 “时予……” “这样的人设的确很符合大众审美,恶劣环境下坚韧生长的小草,励志又讨人怜惜的故事。”宋时予眼神逐渐聚焦,看向霍闻,“这样的人设是不是特能激发人的保护**?特别是在陷入困境之时,束手无策只能求助,帮助他人是一件能给人来带巨大心理成就感的事情,对吗霍总?” 宋时予的话指向性太过明显,过去的事情被突然提起,霍闻立刻解释:“不是这样的……” 他很无力,即使从前宋时予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不知为何如今会做这样的理解,还是说宋时予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从前那样的情况她根本没有兴趣开口和他讨论。 也对,否则她怎么会隐忍这么久,最后还是悄无声息地离开。 宋时予垂眼笑了一下:“可我真的讨厌透了,讨厌透了束手无策任人摆布的感觉,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本性可能并不是这样的?” 隔壁桌传来火机喀嗒一声,宋时予头一次觉得此刻或许应该点一支烟,可惜她不会。 霍闻直视着她静了片刻,反驳说:“我从来没有觉得那些是什么人设,也没有觉得这个故事励志,时予,我明白活着也是一件需要技巧的事,你不要对此有什么包袱,你说的这些不过你的其中一面,人都是多面的,这很正常……” “那我告诉你我的本性就是在刚刚那一瞬间其实是想要举起瓶子朝齐殊脑地上狠狠凿个血窟窿呢?不是害怕也不是激动,你真的觉得正常吗?” 霍闻捏紧了筷子说不出话来,他没有觉得不正常,只是说不出的难受。 “隐忍只是因为负罪感,懂事只是因为虚荣心,坚强只是因为没后盾,不屈只是因为天性犟,刻苦——”宋时予顿了一顿,笑了,“只是因为我想逃离但逃不掉啊。” 在Charles面前都无法剖白的内心在霍闻面前又能轻而易举和盘托出,宋时予不想搞懂自己到底怎么想,只是随着跳跃的思绪任凭自己就这样毫无顾虑地一股脑倾吐而出。 “我知道你并不是你自己说的这样。”霍闻摇摇头,“这一切是因为你天性善良又充满了责任心。” 宋时予听完平静问他:“我没和你说过关于’赎罪‘的故事吗?” 霍闻一愣,他知道这个故事,但关于“赎罪”却不是从宋时予口中知晓,而是在她走后从李兰茹口中知晓的。 此刻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宋时予,只有垂眼。 宋时予也没兴趣聊这些,都什么陈年旧事了。 “其实今天我也有话和你说的,你没必要一次次跟我解释你和曲小姐的关系到底怎么样,也不必小心翼翼地顾及我,我当然知道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但是霍闻,那和我没有关系。” “你也知道六年时间能改变很多事情,我不明白六年之前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的东西,但如今的我,一定不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如果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只会避而远之。” 霍闻缓缓抬眼看她,一句“我不明白六年之前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的东西”打破了他所有的希冀。 宋时予忽视了霍闻有些奇怪的类似伤心的神色,继续说:“我懂,或许宋时予是一个巨大的不确定因素,‘不确定’看上去是一个很吸引人的挑战,因此而产生的探究欲和征服欲太正常不过,我遇到过探究我的人不止你一个。” 宋时予一口一个叫着自己的名字,像是一拳又一拳地击中霍闻的心脏,逐次叠加的攻击最后,附上一记绝杀的重击:“但不确定往往也意味着不可控,宋时予不是冒险者的珠穆朗玛,她是无底深渊。” “所以霍闻,别再试图探究我了。” 世界顷刻静下来,霍闻只听得见自己沉重的心跳,有无数细小波流裹挟他的每一粒细胞战栗,他直视着前方,伸手推开了浓墨之下的窗,窗外还是一片浓墨,漫无边际,永无止境。 他再一次窥见了一片永恒空洞的虚无。 虚无静到接近真空,霍闻突然意识到他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了,他的感官逐渐与虚无产生链接,四肢顿时被浓稠沉重的物质攀附,愈来愈多,愈来愈沉。 或许从宋时予说“太无聊”的那一刻起一切就注定了,无论霍闻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切都无法打动她,她从没有将那些当真过,毕竟霍闻在她口中只是众多“探究者”其中的一个而已。 大概在她眼中除了被限制自由,其他都是假的,于是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她还是又一次决绝地将他推开了,像是郑重的最终通告。 而这一次霍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接受。 一道声音穿越了真空,叫的他的名字。 “霍闻……霍闻?” 画面在此时突然瞬移起来,一帧帧拉远到一个点,一切归位之后,他依然直视着宋时予的眼睛。 宋时予在皱眉。 眼下有什么痒痒麻麻的东西,他伸手一摸,是一抹浅浅的湿润。 宋时予把纸杯捏得几乎要变形,热水顺着扭曲的杯壁溢出来淌到手上才如梦初醒。 “抱歉。”宋时予站起身来,有些说不清的无措,脑子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 椅子腿随她动作尖锐地“吱——”了一声,引得周围一片注视。 “霍先生,多谢招待,我先走了。” 宋时予匆忙的样子看上去像在逃跑,霍闻静了阵,还是在她转身的时刻喊住了她。 “时予——” 宋时予身形一顿,立在原地。 霍闻盯着她随呼吸浮动的肩:“今天是我的生日,祝我生日快乐吧。” 宋时予的眼神移到左侧墙上贴的老式简易时钟,秒针转过一圈,时针和分针正落在数字11和数字6上。 她偏过一些脸,连表情都看不真切,淡淡说:“忘了,抱歉,生日快乐。” 霍闻目送宋时予离开在了夜色里,而后慢吞吞地把碗里剩的面和汤都吃完。 面有点坨了,青菜太蔫,汤略咸,但他尝不太出来,只是机械吞咽。 手机震动了半天霍闻才反应过来接,侯峥咋咋唬唬的声音传来:“干嘛你半天才接,这个点还没结束?” 霍闻说:“结束了,正要回。” “噢,真是卧槽了,今天在工地跟甲方吵了一天,差点他妈的干起仗来,还好我以三寸不烂之舌跟他们大战三百回合,累死我了,那啥我订了个蛋糕还搁我家冰箱里呢,本来是要给你送过去的,谁知道这破事儿……我是真跑不动你那边一趟了,你麻利点过来。” “你订了蛋糕?” “啊,生日么不得整点?” 整点蛋糕说出了一股整点烈酒的气势,霍闻此刻形单影只地坐在烧烤店里,想笑,又觉得有点凄惨。 侯峥应该还在工地上,霍闻听他走起路来还有摩擦沙石地的声音,他呼哧呼哧走了两步,突然又“卧槽”一声。 “怎么这个点了?我去差点忘了说——生日快乐哥们儿!” 霍闻静了静:“肉不肉麻啊……” 虽然是吐槽,但侯峥听他声音里还有点别的呼之欲出的情绪。 “怎么了今天声音怪楚楚动人的?” “滚。” 侯峥笑了笑,说:“别扯了,赶紧找个代驾,赶在零点之前还能切上蛋糕。” “峥儿,谢了,但我也跑不动你那边一趟了。” 侯峥有点意外:“什么酒会啊能给我们铁人霍总都折腾这么疲惫?还是你醉了?” 霍闻也顾不上烧烤店的桌子干不干净,手肘杵着桌面撑着额头:“没醉,累了。” 侯峥也挺体谅他的,于是说:“那行吧,但这么大个蛋糕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啊,要不你明天过来吃个早点?” 霍闻也没说好不好,只说:“再说吧。” 挂了电话霍闻又在烧烤店里坐了很久,他早让于小磊回去了,此刻只能找代驾。 今天一整天他得到了两句祝福,只有侯峥是主动记住他的生日。 三十多岁的人了也不在乎这些,前面两年忙起来甚至连自己都不记得,只有结束工作回家后秘书给他收拾好码成一堆的礼物提醒着他又度过了一年。 礼物多半是朋友和各路合作伙伴寄来的,霍平骁和荆霜茗都未必记得,霍馨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偶尔会忘记。 很多礼物霍闻都没有拆开,连着包装收进了柜子里。 作为成年人霍闻非常理解,生日年复一年多半都是这样度过,去年是和侯峥一起吃了顿饭。 其实从成年过后他就不太在意过生日这回事,到目前为止他依旧记忆深刻的两个生日都是因为宋时予。 第一年她送了他一瓶须后水,霍闻直到现在都还在用那个牌子,还被侯峥评价说有够长情的。 第二年生日是宋时予和他一起度过的,宋时予下厨做了她的家乡菜,整个晚上有求必应。 再然后,他就把这一天遗忘在了365个轮回之中。 不过今年他破天荒地在意起了自己的生日,不为别的,可能就是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许。 就算她记不得也没关系,霍闻想,他可以主动讨要一个生日祝福。 刚刚的情景历历在目,霍闻的心血在逐渐变凉、凝结,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去讨要那句话了,可最后关头他还是喊住了她。 仅仅只是希望关于宋时予的最后的记忆能停留在一句生日快乐。 宋时予沿着街道走了十分钟才在路边招到一辆出租,上车后恍然想起有个APP叫滴滴打车…… 她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刚刚霍闻那是……哭了吗? 何至于此…… 又一堆杂乱片段在记忆迷宫里乱蹿,蹿得她头疼,很多画面一股脑涌上脑海,她一瞬间看见了另一张挂着泪痕的脸。 瑞凤眼眼尾余红发艳,睫毛随喘息而翕动,他的表情脆弱不堪,有点反应不过来一样,半晌看着宋时予的脸放空地说了一句:“我做了不好的梦。” 心脏像是被狠狠捏了一把,瞬间又酸又痛。 她不可否认自己的心软,也不可否认自己的仓皇。 她此刻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梦? 脑海里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但又被思绪重重缠绕不肯放开,这一段的回忆似乎和之前的有所不同,像是自己本能选择遗忘一样。 宋时予头靠车窗,手垂在身侧微微发颤,今天出来忘记把药带在身边,现在正是需要服用一把来镇定自己,Charles知道了要批评她过量服用药物吧?过量会怎么样?会死掉吗…… 不对,现在药都见不着影子,哪来的过量? 宋时予闭了闭眼,她又开始遏制不住地乱想,一点晶莹液体从眼睛的缝隙之中被挤出,凝在眼睫上滑落不下去,像凛冬的霜雪,泛着冰冷的寒意。 再睁眼时那眸光更暗,不聚焦像没有生气的玻璃珠。 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人在跨过一次生死的大坎之后心态或多或少都会改变,自从疗养院康复后宋时予一开始以为自己已经把不开心的记忆都摈弃了,豁然开朗,不再纠结彷徨。 但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只是走向了另一重极端,从前克制的隐忍的未曾得偿所愿的一切,都在后来的日子里变本加厉地拉扯着她。 柳暗花明又一村,实则真正山穷水尽疑无路。 她以为突破了那堵坚硬的高墙就会看见另一片天地,可最后她只看见了无穷无尽的荒凉旷野,哪里都是路,哪里又都无路。 她依旧空荡荡的,好像在一个光洁的球面上行走。 她于是明白了,原来人生要从一开始就撒满了种子才会花团锦簇,往后的补偿都是徒劳,因为土地干涸了,种下多少鲜花都会死掉,而那些凋谢的生命不过继续堆积干涸的泥。 她只好徘徊,与旷野的风作伴。 这个只属于她的世界了无生机,她是最孤独的王,极致地自我,极致地自由。 这只是一场无意义的报复,报复缺憾,报复时间,报复命数,归根结底都是在报复自己。 内心深处的病态从未改变,她永远走不上那条被称之为“正常”的基准线。 一只蓝紫色的蝴蝶一直在窗外如影随形,宋时予看了一会儿,最终别开目光,不一会儿它就消失不见了。 她忽然很累很累,干脆任凭自己阂上眼睛沉浸于睡意。 这里开始两个人已经是在跨服聊天了呢。 霍闻(绝望):老婆再也不要我了呜呜呜呜。 宋时予(慌乱):他哭了?不是他真的哭了?我没看错吧他刚刚真的有哭了吧? 是的是的就这一滴眼泪让我们时予心软软了呢,我要给这章起名《会哭的男人最好命》(开玩笑) 写这一章的时候BGM是《Still Alve》-Clear Sky,好绝的纯音乐,搭配食用更香! ps:一个人出门在外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时候不要睡觉哦,注意自身安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最终通告 第52章 告诫 “姑娘,欸,醒醒,到地方了。” 宋时予迷迷糊糊睁开眼,居然在出租车上睡着了,刚一动脖子就一阵酸疼,她用手捂住揉了揉,问司机多少钱。 下车后她分秒不耽误拔腿就跑起来,穿过重重人群,掠过排队等待的电梯直接走楼道三阶并两阶冲到八楼。 宋时予气喘吁吁抬头确认了一眼写着“肿瘤科”的大牌子,在人群中穿梭寻找。 一路跑过来大口吸入的都是湿冷的空气,宋时予喉咙有些痒疼,用手遮挡着咳了两声。 “这里——” 远远她看见一间诊疗室门口一坐一立着两个人,奶奶坐在轮椅上包裹严实,盖着毯子面色发黄毫无精神气,李兰茹在后面推着,人也苍悴得好不到哪里去。 “妈,奶奶。” 她接过手去推着轮椅,李兰茹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也没说什么。 倒是老人家颤颤巍巍努力仰头看了看她,声音虚弱:“时予啊……怎么瘦成这样了,小脸也没肉,蜡黄的。” 宋时予俯下身拉住老人家的手捏捏:“没有啊奶奶,就是最近学习忙了点。” 其实是熬夜做社团logo大赛的作品,明天截稿宋时予改了又改昨晚四点才睡下,今早七点李兰茹一通电话说转院到海市治疗宋时予就匆匆起床洗漱赶来了。 她轻声问:“坐飞机累不累啊?” 老人家摇摇头说不累,她还在飞机上看了日出。 宋时予知道她身上还插着些管子,这么长途跋涉肯定是不舒服的,心中有些酸涩起来。 “怎么回事啊妈,怎么突然转院来这边了?” 宋时予直起身子来压低声音问李兰茹,近距离看李兰茹嘴唇干燥皲裂,皮肤上斑纹渐深。 “肝动脉介入栓塞术的效果不理想,术后引起了好几种并发症,医院也没辙了,让我们……让我们来海市试试运气,刘医生说给我们联系了海市这边的权威专家。” 刘医生是林城一院奶奶的主治医师,宋时予看了眼诊疗室门口挂的牌子——海市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肿瘤科,谢进主任。 宋时予问:“拿的专家号吧?” 李兰茹点点头。 宋时予又问:“乐心呢?” 李兰茹说:“托他老师照看一段时间。” 幸得有刘医生的提前联系,只等了两个多小时宋时予就推着老人家看上了其他人彻夜排队才能看的专家。 谢主任看了老人家片子和检查报告单,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淡淡开口:“癌细胞没有完全得到控制,但情况也不是很坏,你们来这边也只能先试试新的靶向药物和免疫治疗,一个月后看情况,考虑再进行一次介入治疗。” “谢谢主任。” “你们先去缴费办入院吧,目前肿瘤科三人间没有多余的床位,四人间有个病人今天下午出院,你们到时候住进去就行。” “好的,谢谢主任。”宋时予对谢主任鞠了一躬。 谢主任一直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摁下叫号系统叫了下一位,淡淡地“嗯”了一声。 下午才能住进病房,宋时予只好让李兰茹和奶奶先去食堂坐一坐,给她们买了点东西填填肚子。 她一个人拿着证件和各类单据在医院几栋大楼里来回穿梭缴费,这次事出突然没准备足够的钱她只能先刷信用卡。 等手续办好后又买了一堆住院和陪护需要的生活用品,四人病房狭窄逼仄,仅够一位家属陪同,医院备了简易的行军床,宋时予本打算这几天留下来陪护,被奶奶和李兰茹一道拒绝了。 她拎着沉甸甸两大袋东西往回走的时候正接到霍闻的电话,这才想起来今早出门只来得及向咖啡厅请了假,都忘了还要给霍闻做晚饭的事。 “喂,霍闻。” 霍闻听见她那边环境音嘈杂,不像是咖啡厅,他放下签字笔从办公椅里站起身走到走廊外的玻璃窗前。 “你在外面?” 宋时予说:“我在医院,忘了给你说一声今晚我过不来了。” 霍闻声音有点紧张:“你哪里不舒服?” 近期流感高发,宋时予又常常在外面接触其他人员,霍闻担心她病了。 “没有,是我奶奶,我妈陪着她来海市治疗了。” 霍闻悬着的心没有放下,反而又提起一点,这说明上次肝动脉介入栓塞术没有起效果。 霍闻问:“怎么回事?” 宋时予一五一十说了,霍闻眉头紧锁问她在哪个医院。 宋时予一愣,问他:“你不会是要来吧?真的不用操心了,待会儿住进病房就没事了。” “四人间怎么住人?” 宋时予一瞬间有点无奈想笑,医院三四人间常见,普通人住的都是这些,大少爷多半无法想象。 她说:“没什么,之前在林城住院也是四人间,房间里人多热闹,老人家不无聊。” 霍闻心知这种地方谈热闹实在是苦中作乐,他返回办公桌拿了外套和车钥匙,隔壁同事问了句“有事啊?”,霍闻点点头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宋时予显然听到了他那边的动静,才欲出声就被打断,霍闻严肃而不容拒绝的声音传来:“给我个地址,现在老人更需要的是安心休养,这事儿交给我就好。” 大约半小时后霍闻说他到医院门口了,宋时予过去时远远见着霍闻和另一位身穿白大褂的老医生走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地谈着话。 霍闻见到宋时予笑着对她招了招手,那位老医生双手背在身后也跟着转过头来看她,眼神表情尽显威严。 宋时予对老医生谦逊地点头问好,然后又去看霍闻,一脸迷茫。 “时予,这位是医院的韩副院长,你奶奶的事我已经和韩院说了,放心吧。” 宋时予张了张嘴,向韩副院长深深鞠了一躬,满心真诚地说:“谢谢院长。” 韩副院长说:“没什么,小闻难得找我一回。” 霍闻说:“韩叔,前几天有人给我送了一瓶帕图斯,明天家里有我一口饭吗?” 韩副院长笑着重重拍了一把他的肩:“一口饭还能没有,明天让你婶婶做一桌好菜,你尽管来,我叫绍禹也回来。” “那就谢谢叔。” 韩副院长毕竟有一大堆医院的事物要处理,叫了另一位行政岗的秘书来陪同。 韩院给宋时予奶奶安排的是带卫生间的单人病房,病房里还有一个单人沙发,要比行军床舒服多了。 宋时予带着李兰茹和奶奶过来的时候两人都有点迟疑,看看亮堂开阔的病房,又看看宋时予——以及宋时予身后的霍闻和秘书。 霍闻首先介绍自己:“阿姨您好,我是时予的朋友,我叫霍闻。” 李兰茹对他点点头,尽量挤出一丝笑容:“你好你好。” 她把目光又投给宋时予,眼里情绪复杂,宋时予把奶奶推了进去,说:“单人病房是霍……霍先生帮忙的。” 李兰茹一愣,又赶紧给霍闻道了谢,但眼底的疑惑始终没有消散。 霍闻解释说:“时予平时也帮过我不少忙,我还正愁找不到机会感谢她呢,这次也是恰逢我和院长认识而已,尽点绵薄之力。” 李兰茹看看宋时予又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她一个学生估计也帮不上你什么大忙,反倒麻烦你了小霍。” 毕竟眼前的小伙子人长得周正俊朗又有礼貌,李兰茹放下了戒心,但始终放不下疑虑。 霍闻帮着宋时予动作麻利地把奶奶移到了床上,正在整理各类生活用品时见着早上的那位谢主任带着另外两个年轻医生走了进来。 谢主任先和一直陪同在侧的秘书打了招呼,霍闻和宋时予一道走上前去,秘书赶紧向谢主任介绍两人,称呼上就说是宋小姐和霍先生。 谢主任应当是早就已经收到了韩副院长的指示,也知晓了霍闻的身份,此刻拨冗来见脸上都带着一抹笑容,上来和霍闻握了握手。 “您好谢主任,早听闻您是肿瘤科圣手,崇徳精术,博医济世。” 明明算得上是一番吹捧人的话语,但霍闻说出来却一点不带令人讨厌的色彩,大概他表情里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和疏离,让人听着心理舒服的同时又不会放低了自己的身份。 谢主任笑道:“不敢当啊。” 两人随便寒暄了几句,霍闻把话题往宋时予身上带,谢主任又和宋时予握了握手,倒不似早上那般冷冷淡淡了,挺热情地和她讲之后他就是奶奶的主治医师,会尽心尽力为老人医治,让宋小姐及家人放心之类,甚至还就共同熟人刘医生聊了两句。 所有社交环节都被霍闻自然而然地揽过去了,宋时予最多需要说上几句谢谢,还是句句有谢主任“不必客气”的回应的谢谢。 霍闻本想晚上一切安顿好后把宋时予送回学校再走,奈何今天下午又有推脱不掉的酒局必须陪部长去一道。 办公室里一直在讨论霍闻这个霍氏继承人当得诡异,全办公室陪部长应酬就数他这个大公子去得最勤,其他人躲都躲不及,当然也有许多应酬的规格还不容他们这些小职员的原因。 但别人不知道的是霍闻一次次应酬不过是想尽快积攒起自己的人脉,脱离霍平骁的羽翼。 今晚的应酬就是如此,宋时予把他送到门口,想起来上个周末霍闻也是这样连喝了两天,但今晚她没办法过去给他煮一锅养胃粥了。 “路上慢点——” “别太担心——”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霍闻笑笑示意她先说。 “路上开车慢些,尽量少喝点吧。” “好。” 其实这些人始终还是看霍平骁面子的,没敢死命灌霍闻,只是霍闻本来就不太喜欢喝酒,喝再少也是遭罪,但他不得不去。 他眼含安抚的笑意,说:“你也别太担心,该做什么做什么,最近不是要参加比赛又要准备期末考试吗?这边有任何事谢主任都会第一时间处理好,再怎么还有我呢。” 宋时予也同样对他说:“好。” 霍闻走后宋时予想到今天她只缴了四人间床位的四千押金,单人间肯定不是这个价,正想给霍闻发个消息问问对面就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来了一条消息。 霍闻:【钱的事别操心,让奶奶安心治疗。】 宋时予最终还是回了句谢谢。 她打开备忘录翻到其中一个文件夹敲了几个字上去,然后关闭手机靠着医院的白墙站了会儿。 整个人放松下来后宋时予隐隐约约听见了许多专属医院的声音,小孩儿的尖锐啼哭、患者的惊声痛呼、救护车由远及近的警报,而后是仓促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大喊“让一让”,滚轮尖锐划过地面,轰隆轰隆让宋时予想起了老式火车行驶的声音。 “时予。” 宋时予回过神来看面前提着饭盒的李兰茹:“妈,打饭啊?我去吧。” 她刚伸手要去接饭盒却被李兰茹让开了:“一起去吧,我有话和你说。” 很熟悉的冷淡语气,宋时予抿抿嘴唇,跟上李兰茹的脚步。 母女俩沉默着走到电梯口,李兰茹远远看见谢主任的诊疗室门口现在依然等着许多人,能拿到专家号已经是刘医生帮了他们一个大忙,李兰茹没想过还能让专家来做主治医师。 她淡淡开口问:“今天那个小霍是做什么的?” 宋时予看了一眼电梯顶上缓慢跳动的数字:“在房产公司上班。” 李兰茹第一时间联想到房产销售,但看霍闻的气质也不像,再者哪个房产销售能一句话就让三甲医院的科室主任暂时放下工作也要来见他的? 李兰茹不傻,刚刚她虽一语不发,但全都看在眼里。 “你们怎么认识的?” 电梯叮一声到达,开门后两人走进去挤在角落里。 “我在咖啡馆兼职,他来买咖啡,就这样认识了。” 李兰茹重复:“咖啡馆顾客。” “嗯。” “我看小霍的样子不像是普通人家,你一个学生,能帮他什么忙?” 挺正常的一个问题,从李兰茹口中说出来却莫名多了些隐晦的意味。 给霍闻做饭本来也是正经工作,没什么不能说的,宋时予还是立即决定撒个谎:“他喜欢的咖啡豆市面上买不到,就托我从进货渠道给他带了些。” “带个咖啡豆就值得人家出面找一遭院长吗?” 宋时予无意识抠着垂在身侧的手指,胸口变得有些沉闷,半晌说:“霍先生人挺好的,比较喜欢助人为乐。” 李兰茹没再说什么,直到出了电梯才意有所指地吐出一句:“时予,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要堂堂正正做人。” 胸口憋闷感经久不散,宋时予沉了沉气,说:“当然。” 第53章 专职照料 在普通人的生活里,医院应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销金窟。 看着日渐积累的账单宋时予不得不又加了几个家教的兼职,高学姐看她这样子都担心她把自己累垮了。 霍闻知道以后严辞劝说,但宋时予的性格不容许她安生享受霍闻无限地给她垫付,她脑海里只有能还一点是一点的想法。 霍闻劝不住,于是又严辞拒绝宋时予这段时间再给他做饭,让她安心复习考试。 结果宋时予立刻就要去联系其他这个时间段能做的兼职填补空缺,霍闻没辙了,干脆声称自己一个人吃饭太冷清了没胃口,聘宋时予做他的陪吃。 宋时予照常从咖啡厅下了班,绕到街后面上了车。 十几天没见着人,霍闻明显感觉宋时予脸色不怎么样,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 “今天吃什么呢?” 宋时予这话问得一点不像是普通朋友间的约会,该说是像在问客户:“您好,请问今天陪您去哪里吃?” 霍闻有点不高兴,虽然现实意义确实如此,但再怎么说民以食为天,就算是完成任务也不应该对食物一点**都没有,宋时予这副样子让霍闻担心。 霍闻干脆问她:“你平时喜欢吃什么?” 宋时予看过来,眨眨眼睛,说:“第一食堂的酱香茄子盖饭。” 霍闻:“……” “我是说,如果你和你的同学一起出门,有什么常吃的餐厅吗?” 宋时予说:“酸菜鱼。” 霍闻眉头舒展开来,把手机递到她手里:“地址。” 宋时予有点犹豫地问:“你可以吗?只是一个很一般的小餐馆。” “怎么不可以,你导航。” 霍闻二话不说已经发动了汽车,宋时予看他不是问问而已,说:“不用导航,就我们学校附近。” 霍闻父母朋友大都是沿海一带人,口味清淡,偶尔吃一顿重口味的火锅几乎都是广为流传的麻辣火锅,还是微微辣鸳鸯锅那种,酸菜鱼这种酸辣味型的他还是第一次吃。 店里几乎满桌,放眼望去都是附近学生,青涩活泼。 一锅锅酸菜鱼冒着滚滚热气,香飘万里,确实是驱寒暖身的不错选择。 浓厚的酸辣味钻入霍闻鼻腔,他迅速抽了张纸巾捂住,然后重重打了个喷嚏。 宋时予从菜单里抽出眼神看他,然后对点单的服务员说:“可以做不辣的吧?” “可以是可以的,但味道就不是那么好了,您确定要不辣的吗?” 宋时予刚要说确定,被霍闻抢先道:“你平时吃什么就点什么。” 宋时予说:“我吃特辣,你行吗?” 霍闻听出潜台词:你不行,别逞强。 他用纸巾捂着鼻子揉了揉,声音翁翁的:“点特辣吧,人不说不辣不好吃吗?实在不行我可以涮着开水吃。” 于是十分钟后霍闻面前摆着三碗液体,颜色从深至浅,他捞起鱼肉依次涮过最后才送入口中,淡定品尝。 就算是如此一番操作,但鼻尖眼尾的薄红还是出卖了他,霍闻从纸巾盒里抽出了最后一张纸,有些茫然地把整个纸巾盒举起来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听见了对面的人一声轻笑溢出唇齿。 霍闻抬眼看过来,狭长的眼在此情景下又呈现出了那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宋时予说:“涮着三碗水陪人吃饭,霍少爷哪受过这种委屈?” 霍闻此时略窘,他也不想的,谁知道这个特辣这么带劲儿…… 他脑子里还在想应该说什么,又听见对面宋时予对他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霍闻微微叹了一声:“现在心情好些了?” “好多了。” “最近医院那边还好吗?” 宋时予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菜,说:“还可以,至少疼痛缓解了一些。” “那就好,说明一切都在好转,别太担心了。” 宋时予对上霍闻温和的眼神,点了点头。 后来几天不是周末,但霍闻只要有空就来接宋时予“陪吃”,说算她加班,完事儿晚上的家教兼职还负责接送,活生生一个专职司机。 宋时予是真的有些惶恐,每每开口谢绝霍闻都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对她说:“没事儿,我闲着也是闲着。” 他虽是这么说,但他每天工作也忙,有一点闲着的时间都在陪着宋时予四处跑了。 寒冬腊月朔风凛冽,海市已经进入了数九天,天气尤其阴冷。 最近在准备期末考,宋时予白天不是去医院就是跑兼职,到了夜里为了不影响舍友休息,连续两天晚上都在学校图书馆的24小时自习室熬夜复习,实在熬不住了就趴在桌子上小憩。 难得见了一点太阳的影子,晨光熹微洒向伏在桌上的人,但除了光亮外没什么温度。 宋时予露出一半的脸被光线笼罩,皮肤里透出了日光的暖色,薄到几近透明的眼皮颤了颤,她把脸重新埋进臂弯里,羽绒服窸窸窣窣响了一阵,压在下面的纤细指节轻微动了动,又归于平静。 宋时予努力睁了睁眼,只觉得眼皮跟秤砣一样重。 她努力挣扎了片刻爬起身来,手差点没撑住桌沿又栽下去,这会儿清醒过来了才感受到整个后脑勺连到肩背都在酸痛,头脑昏沉意识模糊。 宋时予抬手摸了摸脑门头,了然了。 她身体一向挺好,一年到头不见生病,但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半个多月高强度的摧磨,该垮还得垮。 她不得不在手机上向今天家教兼职的客户请假,她倒是可以撑一撑坚持上班,但家长未必愿意自家孩子被传染。 宋时予忍不住咳了几声,周围三两个同样趴在桌子上的同学跟休眠的虫子一样扭了扭身体,宋时予只好收拾收拾东西离开。 她先去医务室开了点退烧药,带着个口罩一路咳一路往宿舍走,路途中几番思索,舍友们白天也要复习,她回去会不会打扰到别人。 正巧这会儿霍闻来了电话,宋时予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可惜世界上有无法掩藏的三件事,咳嗽是其中之一,她几乎是说两个字就绷不住咳一声。 这次霍闻的担忧成真了,他直截了当说:“你到门卫室里坐一会儿,等我过来。” 宋时予虽脑子迷糊,但还是本能拒绝:“别,没什么大、咳咳咳……大事,我吃了退烧药回去躺一会就咳咳……就好。” 霍闻说:“你咳成这样不是躺一会儿的事,不及时查清症状对症治疗的话容易造成肺部感染的。” 宋时予有气无力笑了笑:“没这么娇气……” “这不是娇气。”霍闻语重心长,“你下个周不就要考试了?还有在医院的奶奶,你得把自己身体先照看好了才顾得上别的。” “可你来也没什么用啊,万一是病毒性感冒再把你咳咳咳、把你传染了,而且你不上班的吗?” “你不总说我是大少爷么,今天就给你见识见识大少爷的特权,我来带你看医生。” “去医院?”宋时予即刻拒绝,“不去,过两天就好了……” 霍闻感觉她好像莫名对去医院有些抗拒,但明明几乎每天都要去。 他只好说:“照你这么说万一你回宿舍去躺躺把她们给传染了呢?我们先检查清楚你也好放心。” 果不其然宋时予那边没有再立刻反驳,她往宿舍前进的步伐慢下来,然后停止了。 呼出的白气迷蒙她的双眼,肩背疼痛持续蔓延,身体一阵一阵泛着寒意,宋时予本能想赶紧找个舒服的地方窝起来。 浆糊似的脑子被霍闻的话驱动着转了两圈,好像有道理,可是…… 霍闻那边又说:“别在外面站着了,一会儿再加重了,我马上就到。” 宋时予坐在门卫室里捧着大爷给的一杯热水,满脑子在想刚刚要可是什么,可惜脑袋越来越昏沉,已经转不过来了。 后来霍闻是怎么来把她接走,怎么把她带回家安置的宋时予都模模糊糊,只记得好像来了位文质彬彬的医生掰着她的眼皮用什么光照了照,用了许多东西检查了半天,忙前忙后走来走去,两个人影站在她身边交流着什么,后来医生翻出吊瓶给她挂上了,针扎进皮肤的一瞬有一双温暖的手抓着她的手腕揉了揉。 宋时予潜意识里想这颠三倒四的是在做梦吧,她明明躺在一间宽敞的卧室里,哪来的医生,还不穿白大褂…… “没什么,就是近期抵抗力下降又着了凉,等烧退了好好修养几天就是,平时要注意营养,不要过度劳累。” 韩绍禹仔细把医药箱消过毒收纳好,同时给霍闻交代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 床上躺着的女孩睡得不安稳,一直蹙着眉头小幅度动来动去,脸颊烧得泛着酡红,和雪白的皮肤形成一种强烈对比,病态更甚。 韩绍禹看霍闻把她因为乱动蹭掉的被褥仔仔细细掖好,终于忍不住问:“我能问问这位姑娘是谁吗?” “你猜?” 要不是霍闻表情一如既往平淡,韩绍禹差点真就要猜了。 他干笑两声:“还挺幽默……” 霍闻看了眼昏迷中的宋时予,示意韩绍禹去外面说。 “她是我的朋友。” 霍闻从冰柜里拿了一瓶苏打水抛给韩绍禹,韩绍禹接了但没喝,无奈说:“就算家里暖气足最好也少喝冰水,这大冬天的。” 霍闻对他耸耸肩,给自己也开了一瓶。 前几周韩振叫韩绍禹回家吃饭,说是霍闻带了一瓶帕图斯,奈何彼时他正跟着导师在外省参加论坛无福消受,他还问韩振霍闻怎么突然想着上家里吃饭来了,韩振就随便提了一嘴霍闻的朋友奶奶住院的事。 韩绍禹试探问了一下:“是谁家的?” 霍闻说:“不是圈子里的。” “这样。”韩绍禹也不瞎打听了,不过霍闻头次对一个朋友表现得这么上心韩绍禹还是有些好奇。 霍闻送走韩绍禹后回房间去看宋时予,韩绍禹说宋时予血管细输液流速也调得很慢,针水缓慢注入她的小臂,她无意识地蜷起手掌又放开。 霍闻转身到储物间翻箱倒柜了一阵,平时都是阿姨收拾这些东西,他不抱希望地在各种闲置物件里刨了一会儿,终于刨出一个简易的灌水式热水袋。 这玩意是什么时候买的霍闻完全不记得了,阿姨之前收拾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就有了点印象。 宋时予在光怪陆离的梦中来回穿梭,身体时冷时热,散架一样酸疼,特别是一股寒流源源不断进入体内,宋时予想要把自己蜷起来,才一侧身又被服服帖帖摁了回去,继而感觉到一个暖暖的东西贴在了她的手臂上,把那股寒流驱散不少。 宋时予后来几个小时除了时不时咳嗽外安稳了许多,霍闻从她的呼吸声判断有一阵应该是进入了深睡眠。 高热的红晕逐渐从她脸颊褪去,眉眼间拧着一点脆弱的纹路,汗湿的皮肤晶莹剔透,把这幅睡颜衬得像个瓷娃娃。 霍闻一直在旁边盯着点滴的速度,韩绍禹交代他之后间隔半小时、一小时各量一次体温告诉他,霍闻手拿着额温枪几乎十几分钟就要测一次,看着不断下降的温度总算是放心了些。 期间宋时予偶尔几次口中泄出一丝哼声,说痛。 霍闻以为是扎针的地方痛,问了韩绍禹好几次怎么办,韩绍禹最后发了个流汗黄豆的表情,说:【这没办法,只能让她忍忍。】 然后又委婉表示他现在有点忙真没时间管这么细节的问题,叫霍闻看点滴差不多了再联系他。 求问韩绍禹无果,霍闻只好开始百度。 又过了一阵他才搞懂宋时予是药物刺激静脉和高热导致的肌肉酸痛,就隔着被子轻轻帮她按揉手臂。 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晚上,宋时予睁眼时感觉眼睫都蒙着一层汗液,浑身黏黏湿湿的难受,不过身体上已经轻松不少,不沉也不酸了。 病后脱力,宋时予撑着床缓慢坐起来感觉脑袋轻飘飘的。 她抬手想要揉揉太阳穴,一眼就看到了左手背上贴着的医用胶带,这下她彻底清醒过来了——刚刚真的有医生来了,不是梦。 那这里是哪?显然不是医院,霍闻家?可她在霍闻家住过,这也不是客房的样子。 宋时予环顾四周,宽阔的落地窗,玻璃门外面小阳台上放着颇有格调的咖啡桌,深灰色窗帘和床品色系配套,房间里只开着她身边一盏床头灯,悬浮大床底下灯带光线柔和地打在木地板上,淌出水波一样的光纹。 正对床尾的沙发上担着一件外套,身侧几步外黑色栅栏设计的隔断隔开的衣帽间里,透明的玻璃柜门之后,整整齐齐挂着一排质感上乘的男款衣物…… 宋时予脑子里突然有了答案。 有人推开房门走入卧室,外面的光骤然闯进来,又随关门动作消失。 霍闻端着一碗白粥步入,看见了背靠床头呆坐的人。 “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宋时予呆滞地摇摇头,坐姿异常端正,一动不动,很紧张的样子。 霍闻走过来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宋时予才注意到这个椅子摆放的方式是正对着大床,像是有人一直守在一边。 “饿了吗?” 宋时予的眼睛里附着着一层水汽,愣愣看着霍闻,声音沙哑地问:“你煮的吗?” 霍闻说是,用汤匙舀了浅浅一勺。 按照电视剧下一步应该是吹一吹然后对她说“张嘴”,宋时予先一步打断,赶忙说:“我自己来。” 粥只盛了半碗,霍闻怕她刚刚退烧吃得过于厚重不易消化,宋时予端着粥小口吃,就差把头一起埋进碗里。 霍闻唇角忍不住弯了弯,说:“阿姨昨天刚把两个客房的被套拆走换洗,床垫都被家政一起拉走了,还没来得及送回来,今晚就别折腾回去了,你安心睡这里吧,都是新换的。” 宋时予抬起头看他,眼珠透亮清澈:“那你呢?” 宋时予此刻少有的显出些软绵绵的样子,霍闻心尖痒痒,想逗她,一脸意味深长地问:“你说呢?” 宋时予无话可说,难不成来一句那你睡沙发吧。 当然事实也是霍闻半晌笑了笑,对她说:“我睡沙发。” 要统计宋时予对霍闻说的最多的一句话,那非“谢谢”莫属,宋时予才张口霍闻就先一步说:“不用谢我,你该好好反思这一次的病因,重视自己的身体健康。” 宋时予像是受了批评一样,顿时有些羞赧。 第54章 檐下心旌 霍闻的大床宽阔舒适,软硬适中,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生病的缘故,宋时予觉得连他的枕头都让人好入梦许多。 本该是一个舒舒服服的夜,但宋时予每每闭眼就忍不住想:这是霍闻的房间,这是霍闻的床,这是霍闻的被子,这是霍闻的枕头…… 周围的一切都是霍闻的,鼻塞缓解后宋时予甚至能闻见那股专属霍闻的、干燥而温和的淡香萦绕周身,被自己的体温蒸腾出了别样的后调。 宋时予连动都不敢乱动,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缩在大床四分之一的一隅。 感觉脸烧得慌,宋时予伸手摸摸又碰碰额头,一时无法判断是否是发烧的缘故。 李兰茹的话语在此刻突然且非常适时地出现在脑海。 “时予,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要堂堂正正做人。” 宋时予的动作停住了,在黑夜里沉默地睁着眼睛。 她自认言行坦荡,可霍闻一直以来对她好得她都快要承受不住了,但他永远都是那样一句“没事儿”。 李兰茹何出此言,宋时予一清二楚。 正因为太过清楚,所以面对霍闻不索取回报的好时才更惶恐不安。 她想问霍闻你到底要什么,又怕真的听到他说要什么…… 一夜没怎么睡好,早晨宋时予迷迷糊糊了好一阵,被楼下一阵呲呲啦啦彻底唤醒。 昨天半夜里她又烧了起来,自己知道,但没管,就这么昏昏沉沉睡了,这会儿摸一下额头凉沁沁的,果然退了。 之前几次发烧都是这样,吃点药自己撑着该干嘛干嘛,连李兰茹都没看出来,睡一觉第二天自然就好了,已经许多年没有体验过这种生病时被人妥帖照顾的感觉。 宋时予起床把床单被子理得整整齐齐,昨天发烧出了一场汗,怎么着都得拆下来重新洗了。 霍闻头天晚上就拿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到主卧卫生间来,宋时予站在洗手台前洗漱,偶一低头瞥见洗手台旁边陈列着的霍闻的洗漱用品里摆着一瓶熟悉的琥珀色液体。 宋时予漱口的动作一顿,认出了这是之前送给霍闻的须后水。 瓶子里的液体齐平瓶身的三分之二处,宋时予之前本以为自己不起眼的礼物会被他随手往哪里一放,原来是真的在用吗? 宋时予拿着牙杯和牙刷下楼正好撞见霍闻系着卡通围裙端着两个瓷盘往餐桌上放。 宋时予神情怔怔看他。 霍闻见着站在一边的人语气很是平常地唤她:“起来了?来吃早餐,吃完早餐把药吃了。” 宋时予恍惚有种他俩错位了的感觉。 “呃……你……你不去上班吗?” 宋时予踱步前去看见每个瓷盘上都盛着一枚油亮的煎蛋、切成小段的甜玉米、几只小笼包和一小碟咸菜,挺朴素的,一眼望过去就是病人康复期的标配。 霍闻又转进厨房里去端了两碗白粥出来。 他随口说:“你忘了大少爷的特权?” 宋时予了然点点头,好像深信不疑。 霍闻看她还真信了,挺无奈的,他可是正儿八经给领导递了请假条的,虽然领导能二话不说就批了也确实仰仗这项特权。 霍闻瞧见她手上端着的洗漱用品,明知故问:“这是?” 宋时予眨眨眼,当然是送回客房摆着去,主卧的卫生间里只有专属于霍闻的东西,宋时予要是把她的东西往那一摆,实在是怎么看都不合适。 “我放到下面的卫生间。” 霍闻即刻出声制止:“晚上不是还要用吗,就放房间里吧。” “啊?”昨晚的仓惶和尴尬都累积到了现在,宋时予弱弱说,“晚上不用了吧……我待会儿就回学校了。” “你确定?” 宋时予听霍闻这样说有些不解,霍闻接着道:“昨天医生说不排除流感的可能性。” “真是流感!?” 霍闻淡定地又重复一遍:“不排除。” 宋时予后知后觉往后撤了两步,徒劳地捂住口鼻,就剩一双亮晶晶的的眼睛露在外面,无辜地看他。 霍闻被逗笑:“该传染早传了,我身体底子好,就这三四天,过了周末我再送你回去考试好吧?安安心心养病。” 这都流感了宋时予能怎么办,也不好四处传染他人,她只好又把牙杯牙刷送上楼去,趿着拖鞋下来坐到餐桌前。 两人对坐吃早餐,霍闻煎蛋挺有水平,两面煎八分熟,一咬开带着微微溏心。 白粥也煮得不错,晶莹剔透还结了一层米皮。 霍闻照顾得太过周到,宋时予受之有愧,到处揽力所能及的事做,结果都被霍闻给巧妙地揽走了。 霍闻说病人要多休息,让她回房间去躺着,这宋时予哪敢安心睡,只能跟着霍闻附近转悠,递递这个拿拿那个,很多都是霍闻转个身的事。 霍闻最后无可奈何,说:“要不你去复习吧。” 在霍闻的房子里,书房和卧室一样是宋时予绝对不会擅自涉足的地方。 这两个地方的私人性在她心里不相上下,不过短短一天之内她不但睡进了霍闻的卧室,此刻还坐在霍闻书房的皮质转椅里学习…… 宋时予窝在办公椅里,霍闻甚至给她拿来一床小毯子盖着。 早餐霍闻能做,午餐就不是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了,一整天吃粥也不是回事儿,霍闻打了个电话,大约半小时就有人专程送了一份包装精致的餐饭,陶瓷小煲里盛着热乎的羊肚菌鹧鸪汤,泛着橙黄油亮的光泽,是霍闻专门吩咐人放了阿胶一起熬的。 宋时予在书房里看了几个小时的书,被霍闻喊到楼下吃午餐,午餐完后被霍闻勒令适当休息,又拉着她看了会儿电视放松脑子兼消消食,过了会儿又赶着她回房间午睡,时间规划非常严谨有条理。 下午起来宋时予又抱着小毯子到书房里复习,这大半天霍闻按韩绍禹的医嘱定时督促她吃了药,又时刻监测着体温波动,见温度没有反复的趋势总算彻底放了心。 冬日的阳光没有温度,宋时予透过窗子见着并不那么热烈的太阳已经逐渐偏朝西面,楼下是家政的人来装清洗干净的床垫,霍闻刚刚来送了一份新鲜的车厘子,顺道把书房的门轻轻拉上。 安静的世界里,宋时予知晓霍闻和她在同一个屋檐下,在她生病或是安静学习的时候为她准备营养的餐食、新鲜的水果,自然地嘱咐他人小声一些,别打扰了楼上的人。 很荒谬地宋时予脑海里出现了“家”这个字眼。 她有自己的家,但如此这般家的氛围,却是好久没有体会过。 寒夜北风呼啸,屋子里却是暖烘烘的,宋时予沉浸式复习,时不时发出一阵书页翻动和小声背诵的声音。 “时予,休息一下眼睛。” 霍闻的声音在楼下响起,不响亮,但很有份量。 宋时予从浩瀚书海回归现实,揉了揉眼睛高举双手大大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 月亮被云层重重遮蔽,像小说里写的月黑风高夜,天选的不吉之时,宋时予反倒觉得今夜让人心情很不错。 她把书本和笔记本合上,侧边对其垒成一摞,往右手边放了放,余光不小心瞥见了一沓打印纸。 宋时予不好拿起来看,只是大致瞥了一眼最上面的一张,笔触像是什么人的手稿,画的是一栋螺旋式建筑,远看像一个风铃,宋时予大致判断了一下这应该是一张建筑设计稿。 宋时予认真欣赏完这幅曲线流畅美观的设计稿,目光下移终于注意到了右下角的署名,一个笔锋苍劲有力的“闻”字。 “时予?” 半天等不到宋时予,霍闻只好上来寻人,见宋时予站在桌前盯着什么东西看,他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眉目霎时染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 宋时予见着他,问:“这是你画的吗?” 霍闻走到桌前把打印纸全部抽出来在桌前一字铺开,方便宋时予看。 下面密密麻麻还垒着许多,霍闻对待这些作品倒也没藏着掖着,只是随手消遣而已,既然不是正经事,自然也找不到一个适合分享的人。 “嗯,闲来无事。” 宋时予俯身认真观摩,眼里神采奕奕:“好漂亮啊!” “业余爱好而已,上不了大雅之堂,也不专业,除了摆在这里看着好看之外也没什么用,你就当看个乐子。” 宋时予没想到霍闻还有这种业余爱好,建筑设计不比她随便的涂涂画画,那是一种更严谨精确的艺术,宋时予无法站在专业角度评判他的这些设计是否具有实用性,但在她主观的见解中,这些设计稿都极富美学价值。 宋时予诚恳说:“不,真的很厉害,你居然是学建筑设计的吗?” 霍闻说:“我倒是挺想学,很可惜没有。” 他说这话时带着一丝遗憾的笑容,看自己作品时眼里也满含怜惜。 宋时予看他,在那怜惜之下还有更深层的东西,流转的光彩是他的意气风发的骄傲,只不过他历来沉着,连骄傲的神色都掩藏得很好。 宋时予问:“为什么,是……家里人不同意?” 霍闻眸光暗了些许,但声音还是很轻柔,像娓娓道来一样,讲述一个遗憾的故事:“有时候比起强硬的反对,也许迂回压在身上的东西才更难撼动,我从来没有表达过我想学建筑设计的愿望。” 原来衣食无忧的大少爷也不是事事如意的。 宋时予看霍闻失意的表情心里也不好受,这种感觉她太理解不过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投稿,或者参加什么比赛?这么好的手稿,应该被更多人看见。” 宋时予想到她之所以会去参加学校的社团logo设计大赛就是受到了霍闻的鼓励,霍闻也曾告诉她:“你有这么好的天赋,应该被更多人看见。” “没想过,也不想,这些算是我一个人小秘密吧。”霍闻顿了一顿,又说,“两个人的。” 霍闻拒绝得果断,宋时予似乎有点能懂。 有些你知晓注定无法达成的愿望,它比尘埃更卑微,又比宝石更珍贵,比起大肆宣扬展示,私藏才是最珍重的保管。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无法释怀。 两份相似的缺憾碰撞出的余音久久回旋,当天夜里宋时予翻来覆去一直在想什么,第二天趁着霍闻没醒早早点了份特殊的外卖,还让外卖小哥摆在门口自己冒着寒气去拿回来。 得亏霍闻昨天搬到了客房睡,否则宋时予还无法进行这一番高危操作。 今天的宋时予用功得夸张,除了吃饭其余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午休都被她擅自取消。 霍闻实在劝不住,猜她是否是临近考试紧张情绪攀升。 那也不应该啊,据他所知宋时予专业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难道他们这些学霸一骑绝尘的秘诀就是这种近乎疯狂的闭关式学习? 今天工作挺多的,有个重要的会面不能缺席,霍闻下午出门前嘱咐宋时予劳逸结合才能提高效率,宋时予隔着木门对他说:“知道啦!” 听起来还挺有活力的,霍闻觉着奇怪,这怎么还越学越兴奋了?这种状态要她休息,够呛。 于是霍闻又转而嘱咐她餐桌上放着洗好的车厘子,妄图把劳逸结合的“逸”转嫁到上下楼一个来回的微薄运动量上。 霍闻是在夜幕初垂时回来的,身形颀长、品貌非凡的男人身穿价值近三万的宝缇嘉大衣,手上拎着两份总价不到三十块钱的盒饭,从车库走出到正门输入密码开门,画面有种异样的和谐。 上次宋时予说喜欢吃酱香茄子盖饭,他记下了。 他开车到宋时予的学校,可惜外来人员不得入内,他只好在大门外等了半晌,终于逮着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不太会拒绝人的男孩子,以请了他的晚饭为报酬,让人专门去第一食堂带的。 小洋房如常安静地伫立在黑夜之中,整栋房子寂静黯淡,唯独三楼一扇小窗盛满光亮。 解锁成功的声音响起,霍闻身披寒风推门走入,客厅的感应灯一瞬亮起,满屋暖气迎接他回家。 因为宋时予在家,走的时候他没有把暖气关掉,此刻迎面而来的,是一种生气盎然的温度。 霍闻提着饭盒走到厨房去加热,路过餐桌看见殷红的车厘子小山连一个尖尖都没被消耗掉。 宋时予认真地趴在桌子上绘制、剪裁、粘贴。 胶棒、胶水、双面胶摆了一排,被她依次拿起又放下,桌上的手工作品终于进入了收尾阶段,比宋时予预设的时间快了不少。 最后一块儿部件粘贴上去,宋时予忍不住自顾自拍了下掌,入神检阅这个自己亲手完成的“模型”。 模型比起霍闻的原手稿要简略不少,上一次做手工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宋时予只能尽量还原大体的形态,整个成品看上去不免有些单调粗糙。 书房门咚咚响了两声,而后是霍闻的声音:“时予,我进来了?” 宋时予急匆匆说了一句:“等一下!”,然后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桌面五花八门的工具和纸屑。 搞什么小秘密呢? 霍闻驻足在门口耐心等待,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开了,宋时予背着手站在他面前,抿嘴笑着,眼里的光闪烁跳动。 “回来啦?” 霍闻手上端着一小盘车厘子,料定宋时予不会主动下楼去吃,干脆给她端上来。 “嗯。”霍闻应了声,往里看了眼,“在做什么呢?” 宋时予被这么一问,笑得更开了些,眼里有种腼腆又克制的骄傲神色。 直觉告诉他宋时予确实有小秘密,他也没说什么,站在原地微笑静待。 宋时予踌躇片刻,像是还打了一篇腹稿,说:“霍闻,我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走上梦想的道路,我们总被各种各样的现实因素绊住手脚,可梦想之所以称为梦想而不是梦,不正是因为我们都曾期待过它的成真,所以我希望——” 宋时予从身后端出了一个纸模小心捧到他眼前,霍闻一眼就认出来是自己画的那个螺旋建筑。 “我希望能用这种方式,让你看到梦想成真的样子。” 霍闻心里有过许多猜测,但在对上了纸模的时候这些猜测全都变得暗淡无光。 他先是愣住了,眼神中的吃惊渐渐难以掩饰,亲眼看到纸张上的平面作品变为立体模型,此刻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撼动。 霍家的孩子什么都可以谈,唯独没谈过梦想。 梦想是什么,怎么抵得过他们身在霍家而理所应当承担的责任和发挥的价值。 他眼看霍馨腹有诗书、文采斐然,曾经一人走遍祖国大地,写过数不清的报道,最终为着还恩也只能放弃她喜爱的报社工作,做人人称赞的贴心孝顺的霍小姐、贤惠持家的程太太。 霍家继承人的大山压在他背上,霍闻甚至连短暂尝试的机会都没有过,现在只能借着工作打擦边球,每次和侯峥打电话的时候沉默地羡慕片刻。 不过霍闻也从未提及,他已经享受着太多优待,确实理应履行他的职责,世界上很多事都是等价交换,没什么好抱怨的,区区梦想并不足为提。 而今天,有个人对他说我想让你看到梦想成真的样子。 明明那个人也同样被现实囿于原地,还是拼尽全力用自身的余热为他点了一把火,让他能有至少那么片刻去感受那把火的温度。 “不足为提”到“弥足珍贵”的区别就来自于这短暂却热忱的温度之中。 宋时予在霍闻久久无言的反应中继续解释道:“建筑设计涵盖工科和艺术,既有工科严谨的测绘计算,又有艺术浪漫的造型美感,我只能尽力做到后者,还挺难的,不过好在是用硬卡纸和胶水糊的,也不必考虑什么承重什么受力的,你也看个乐子。” 她微笑着,一如既往真诚,是寒冬中突兀的一抹煦色韶光。 那双手上捧着的也并不是什么纸糊的玩意,而是几可媲美亚历山大灯塔的、匠心独运的光辉之作。 宋时予亲手点燃的梦想之火以燎原之势掠过原野,滔天火光比灯塔更醒目,半边火红的天炽热燃烧,沸腾了迷航之人的孤寂长夜。 连续几夜被云层遮蔽的月也探出了头,把光洒向玉尘飘飞的大地。 海市迎来了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 第55章 烈日与秋蝉 “听说海市三年没下过雪了。” 宋时予乖乖坐在餐桌前等霍闻把重新加热过的晚饭端出来,眼神一直满含憧憬地往玻璃窗外瞟。 霍闻从厨房的窗子看出去,这雪小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随下随化,地面上已经积起一层融化的雪水。 得亏这个住宅区人烟少又靠着山林,还能在植被枝叶上看见薄薄一小层积雪,要是市区估计小雪花都得死无全尸。 宋时予生着病不能再出去受寒,霍闻假装没看见她的眼神,把两份热腾腾的饭摆上了餐桌。 宋时予恋恋不舍地收回眼神,刚一动筷就顿住了,两秒后才惊讶出声:“酱香茄子盖饭?” 霍闻在对面已经吃了两口,心说味道还真不错,难怪宋时予爱吃。 “怎么半天都没闻出味来?” 这不赖宋时予,今天没休息地赶工,她这会儿鼻塞,什么味也闻不见。 宋时予问他:“怎么买到的?” 霍闻神秘道:“大少爷特权。” 宋时予扑哧笑了一声,安安静静吃饭了。 这几天都没怎么吃有味道的食物,宋时予头次在霍闻面前吃东西不那么矜持,一份饭吃得比之前快,霍闻去厨房里盛了点现煮的汤回来就只看得见她碗里剩下的几朵西兰花。 “你今天尽做模型了?没学习?” 宋时予小口舀汤喝,说:“学了的,都是利用中途休息时间做的。” 也不知有没有耽误她复习,霍闻看着她说:“时予,谢谢。” 宋时予笑了笑:“谢什么?你帮了我这么多,我确实没办法报答,能为你做点什么也好。” 霍闻却突然问:“就这样?” “也不完全是。”宋时予说,“作为朋友,我希望你开心。” 霍闻听她这样说表情看上去很满意的样子。 夜幕下飞雪擦过温暖的屋子下落,漂亮的小洋房像定格在巨大的水晶球里,无人窥见的雪夜故事在这里上演。 雪在半夜停了,几个小时后东方地平线泛起鱼肚白,大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把被褥顶起一个小小的鼓包。 被子从头蒙到脚,宋时子只剩一双眼睛和一半鼻子露在外面。 窗外隐隐传来一阵叮叮当当伴随孩童的嬉闹,宋时予躺在床上醒了一阵,起床披着外套走到床边拉开窗帘看。 楼下的植被上挂着一层白茫茫,不远处另一户人家一家四口在草坪上搭一颗巨大的圣诞树,两个小孩儿和一只金毛追逐玩耍。 宋时予站着看了半晌,孩子追逐打闹她在笑,狗狗把孩子扑倒在地欢快地舔来舔去她在笑,看到两个孩子哒哒哒飞跑进父母怀里时,她终于收了笑容转身回去洗漱。 霍闻起来的时候去门口签收了一个箱子,端回厨房做早餐。 宋时予闻见一阵甜香后从楼上下来,霍闻刚好从烤箱里端了一盘看起来金黄诱人的糕点。 霍闻做饭不太行,但做这些西式的甜点倒还挺不错的。 “这是什么?好香。” “苹果派。”霍闻说,“今天平安夜。” 他把苹果派四刀切为八份,一人盛了两块。 “喝咖啡吗?” 宋时予摇摇头:“我不喜欢喝咖啡。” “好的。” 霍闻给自己磨了一杯咖啡,又给宋时予倒了一杯牛奶。 两个人在餐桌坐下吃早餐,霍闻说等等,进厨房里拿了一个又红又饱满的苹果出来递给她。 “再吃个苹果,新年平平安安。” 宋时予笑问:“这不已经有苹果派了吗?我吃不下了” 霍闻便说:“新鲜的总是不一样,你病刚好要多补充点水分和维生素,我们一人一半吧。” 苹果被掰开,霍闻递来一半:“如果我有好运,也分一半给你。” 宋时予语气略带歉意,也玩笑说:“可我运气一般,尽沾你的光了。” “那坏运气我也帮你分走一半。” 宋时予手捏着那一半苹果一愣,感觉脑子里一阵莫名其妙的思绪闪了一下,她赶紧打住,垂眸笑说:“朋友也不带这么同甘共苦的,再说你帮我这些,已经够了。” 清脆的咀嚼声在餐厅里回荡,宋时予几次抬眼看霍闻,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刚刚的话也许只是一种安慰和美好祝愿而已。 宋时予端着牛奶喝,不再细想。 早餐中途宋时予说起早上看见对面的人家在搭圣诞树,也就提了一嘴,下午霍闻来敲书房门,问她要不要下来一起组装圣诞树。 宋时予愣愣问:“你也有圣诞树啊?” 霍闻说:“刚订的,之前一个人也没什么可过的,今年不一样,两个人怎么着也弄点氛围。” 这话让宋时予心底里有些难形容的触动。 霍闻买的圣诞树没对门大,只是放家里观赏的那种,主体三两下就拼好了,拼好后两人就绕着树开始挂装饰。 “年轻人不是都喜欢在圣诞节热热闹闹聚一块儿吗?你怎么是一个人?” “年轻人……”霍闻忍不住笑,“你这话说的挺好玩的,你不是年轻人啊?” 宋时予突然反应过来,有点囧:“圣诞节可是兼职黄金时间,我都在忙着多赚点呢,总是见其他人三五成群一块儿约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圣诞节没有法定假期,我也一样在上班。”霍闻回答。 “那下班呢?不和朋友们一起聚会吗?” “下班那当然是累了,回家休息。” 宋时予了然“哦”了声:“我一直觉得你精力很旺盛呢。” 霍闻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角,去看宋时予,感觉她心情是很好的,认认真真提着手上的装饰品在树上比来比去,感觉不搭就撇撇嘴放下换另一个继续比来比去,跟他说话语气都很轻快。 一箩筐的装饰品看上去用不完,大概要压箱底了,宋时予又说:“我就随口一提你就买了,圣诞树也只是用三两天而已,图个热闹罢了,是不是有点浪费啊?” 霍闻笑道:“那你争取每个圣诞节都来看它不就不浪费了?” 聊天在这里突兀停顿,宋时予抬手挂星星的动作一凝,不知该怎么接话。 人与人的关系错综复杂,未来将如何发展谁都说不清楚,若不是因为霍闻对她一次偶然的帮助,她现在也不会有机会和他在一起装饰圣诞树。 宋时予从不和他人约定久远的事情,她清楚自己是看不到秋色的蝉,分分秒秒推着她奔向的是既定的颓败,在此之前她只是偷生于土壤,只有片刻时机去窃取最热烈的夏阳。 特别是霍闻,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从没想过和霍闻会成为长长久久的朋友,这种不切实际的期盼跟白日梦没有区别。 本还高涨的情绪就因一句话泄了气。 手中的星星被人抽走,宋时予举着手刚一转头发顶正蹭到身后人的下颌。 霍闻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比平日浓烈千百倍,一股脑钻进宋时予的鼻腔,细细分辨,其中还夹杂着她悉心为他挑选的那一抹檀香。 鼓膜震动几乎盖过所有声音,宋时予正被温厚热度从身后包裹。 叮咚—— 门铃突兀响起,宋时予肩膀缩了一下。 霍闻仔细把星星系在树枝上,低头看她,眼中的笑意在冬月里掀起一场春风。 宋时予整个人呆呆的,只剩黑色的眼珠子还又大又水灵地颤动着,霍闻靠近几寸,近到宋时予一抬眼都能看清他瞳孔中若隐若现的纹路,像星云一样纵深扩散。 然后霍闻轻声说:“我去开门。” “噢——” 宋时予这才反应过来把下意识憋住的气呼出。 霍闻朝门口走去,宋时予背着身像无事发生一样继续挂装饰品,脑子里把刚刚的一幕调出脑海反复审视自己有没有任何失态的地方。 “当当当!霍闻哥哥!看看我是谁!” 霍闻开门的一瞬间看着眼前人愣了一下。 曲佳婧眼睛对着霍闻眨巴眨巴了几下,逐渐收回笑容,瘪着嘴不太高兴了。 如果没看错的话刚刚霍闻来开门的时候还面容和煦甚至带笑,看清她后笑意就没了,变成了一贯的冷淡脸。 曲佳婧嘟囔说:“干嘛啊?我回来你不欢迎啊?” “没有,怎么这么突然?” 曲佳婧说:“新年假啊,冷死了你不让我进去坐?” 霍闻让开身,问她:“那怎么跑我这里了?圣诞节聚餐不是你家固定环节吗?” 曲佳婧边说边往里走:“在新岛先陪了我姥爷姥姥两天,我跟我爸妈说我要来找你他们高高兴兴就让我走了,我想着给你个惊喜,所以刚回家把行李甩下就来了,好饿啊霍闻哥哥,给我找点吃……” 曲佳婧的话语戛然而止,和屋子里的陌生人对视上了。 客厅里的圣诞树前站着一个她没见过的女生,手上还拎着一个圣诞节红绿配色的小装饰品。 两人面面相觑,霍闻的声音在身后说:“佳婧,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时予,是我的——” “石雨?”曲佳婧打断他,面上连半点笑容都没有。 宋时予看着眼前这位面容娇俏可人,衣着洋气精美的女孩子,结合霍闻对她的称呼,瞬间就想起了霍闻姐姐的话。 只反应了短短几秒,她首先笑起来,是那种兼职时模式化的礼仪笑容:“您好佳婧小姐,我叫宋时予,是霍先生……” 宋时予看了一眼霍闻,接着说:“是来帮霍先生忙的。” 霍闻面色微微一变想说什么,曲佳婧语气不善又问:“帮什么忙?” 宋时予眼神落到自己手上,再抬眼时提着小装饰品掂一掂:“装饰圣诞树。” 曲佳婧眼神把她打量了一遍,明明叫宋时予,霍闻却亲昵地称呼她为时予,看起来应该关系不错,但她说自己只是来帮忙的。 眼前女生身高比自己高一些,也比自己瘦一些,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白色毛衣,衣袖揽到手肘上,露出的细瘦手臂是一种看上去不那么健康的白。 她不化妆不打扮,连头发都只是随便一挽,外貌整体清隽朴素。 可她的面容却是让曲佳婧都不得不称赞的好看,完全无法被朴素穿着掩盖住。 漂亮的女孩在霍闻的家里,和他装饰圣诞树,和他共度节日。 去年曲佳婧都没能约上霍闻圣诞节的时间,他说自己忙,怎么今年倒是有时间主动邀请别人了? 曲佳婧很不高兴,转而对霍闻说:“这么小一棵圣诞树你还要人家帮忙?” 宋时予在霍闻开口前替他说:“平时周末我负责给霍先生做晚饭,今天赶巧。” “是么?”曲佳婧说,“霍闻哥哥你怎么没说过新请的煮饭阿姨是个小姐姐呢?” 霍闻轻轻“啧”了一声:“佳婧,不许这么说话。” 曲佳婧才不管他,又问宋时予:“你会做饭啊?” 宋时予点点头。 曲佳婧把精致的小手提包往沙发上一扔,双手交叉抱胸说:“我刚好饿了,那你给我弄点吧。” 宋时予这两天病着,她自己的饭都是霍闻弄的,霍闻立刻说:“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就会煎蛋煎牛排煮意面,我不要!”曲佳婧气鼓鼓的,又指使他说,“我的拖鞋呢?你帮我找出来。” “还是我来吧。”宋时予察觉到曲佳婧的不高兴,递给霍闻一个眼神,放下手上的装饰品直接就往厨房走了。 厨房那边传来开火的声音,曲佳婧自顾自坐到沙发上开电视,霍闻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新的待客拖鞋递给她,站在一边对她说:“时予是我朋友,不是什么来帮忙的,她这几天生病了,你体谅体谅人家,别闹脾气。” 霍闻怎么反倒还训起她了? 曲佳婧阴阳怪气说:“哦,原来绍禹哥之前和我说你带回来的朋友是她啊,你刚刚也听见了,是她自己说的也是她自己要做的,可不是我逼她的。” 难怪她要火急火燎从新岛赶过来。 霍闻语气不悦:“韩绍禹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曲佳婧不看他,举着遥控对着电视机一通操作:“说明绍禹哥是个明白人。” 霍闻叹了声,也往厨房去了。 宋时予洗净手在案板上切火腿丁,锅里刚融化一块黄油。 她听见霍闻走进来的声音,问他:“佳婧小姐有什么忌嘴?” “味淡,其他都还行。” 宋时予点点头。 “为什么说你是给我帮忙的?”霍闻边问边自然地卷起袖子去洗手。 宋时予淡定反问:“哪里说得不对吗?” “时予,你要说,你是我的朋友。” 霍闻咬重“朋友”二字,宋时予只说:“你没感觉到佳婧小姐不开心吗?” “她就这样,你别介意。” “我明白,你不用和我解释的,你们青梅竹马……抱歉上次听到你和你姐姐的话了,所以你现在应该去哄她,陪她看电视,而不是把她一个人晾在那里。” 霍闻突然问她:“你不高兴的时候也会这样让你男朋友哄吗?” 宋时予动作顿了一下,脸颊发热:“我没有男朋友。” 霍闻意味深长地“哦”一声:“我也没有女朋友。” 宋时予看他一下,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曲佳婧坐在客厅里状似看电视的样子,实则一直频频往厨房方向看。 宋时予确实在给她做饭,但最可气的是霍闻就一直站在一边陪着,还和她聊天,还笑,比在她面前的时候可和蔼多了。 曲佳婧是个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连煎个蛋下个面都不会的那种,平时是根本不会踏足厨房半步的,她不喜欢厨房里的油烟气,好像进了一趟厨房她从里到外就都要全面换洗一遍的程度。 可此时此刻她却第一次觉得厨房是个好地方,只因为霍闻和宋时予站在那里,他们看上去像是同彼此生活在一起,氛围那么自然和谐,居然莫名其妙的很般配的样子。 曲佳婧很不高兴,拿出手机一顿打字。 宋时予把火腿丁扒拉进小锅里,又放进点做沙拉可生食的豌豆粒和甜玉米粒,用锅铲炒动冒着滋滋油香。 霍闻过去要接手,宋时予轻轻让开,说:“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就上手?” 霍闻看见旁边还摆着一碗白米饭和两只鸡蛋,猜道:“炒饭?” “蛋包饭。”宋时予撵人,“行了你肯定不会做,出去吧,要是想吃我再给你弄一份。” “我不吃就不允许我在这里观摩学习一下吗?” 宋时予无奈侧头看他,霍闻像要扎根在厨房了一样,斜靠着玻璃门笑着。 宋时予余光从他身侧看过去,那位佳婧小姐坐在沙发上都不知道往这边看多少眼了,目光灼灼的像是要用眼神把他俩看穿。 宋时予只好说:“你没事的话去冰箱拿一盒虾仁吧。” 霍闻倒是对打下手的安排十分满意似的,得令行动起来。 霍闻家的虾仁、鲜虾、鲜虾制品跟鸡蛋牛奶以及调味品一样,常备且物资充沛,宋时予现在知晓这都是因为她第一次和霍闻吃饭对虾饺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 又过了一会儿,在宋时予认真摊蛋包饭的蛋皮时,她实在被客厅里曲佳婧的眼神瞟得受不了了,只好再次撵人:“霍闻,就算你现在和佳婧小姐不是那种关系,但既然知晓了她对你的心思,更不能这样冷处理,你快出去吧。” 其实霍闻早看到了。 曲佳婧不接受他身边出现任何一个关系胜过她的异性,霍闻早前已经和她谈过很多次,通通无果,曲佳婧只说:“霍叔叔和我爸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等我毕业我们就要结婚的!” 霍闻无奈,语重心长:“我们不会结婚。” 曲佳婧于是又说:“霍叔叔才不会同意。” 上次的谈话又这样不欢而散,可惜那时他还不认识宋时予,没来得及提前给曲佳婧打预防针。 曲佳婧不会看不出来他和宋时予肯定不是什么帮个忙的关系,可她还是选择那样出言讽刺。 他不想这样无止尽地和曲佳婧无效沟通,他可以为曲佳婧的情绪买单,可宋时予没有包容她的义务,谁被人如此讽刺都不会好受,就算宋时予没有任何表现。 霍闻即使知道此时此刻曲佳婧在猜测在生气在耍性子也不想多作解释,她既然先开口挖苦宋时予,宋时予是受委屈的一方,霍闻认为自己就算只是客观地站在公平的角度,也不应该去哄她,干脆坐实她的猜测好了。 第56章 破弈一着 “佳婧小姐,吃饭了。” 曲佳婧起身走到餐桌前,看见一份金黄喷香的蛋包饭,蛋包光滑柔韧摊在饭上,热乎乎的。 “你真会做饭啊?” 曲佳婧瞪大眼睛看宋时予,宋时予被她看得莫名想笑。 那难不成还是她编的啊? 宋时予说:“尝尝?” 曲佳婧坐下,宋时予用餐刀往蛋包上一划拉,立刻翻出柔嫩细腻的内里,把底下的炒饭包裹。 这种曲佳婧只在餐厅吃过,整个人看呆了。 尝了一口,米饭粒粒分明裹着软嫩蛋花,混杂虾仁的软弹、火腿的风味、玉米的清甜和豌豆的颗粒口感,一点不比她在外面吃过的差。 宋时予看这个大小姐好像吃高兴了,整个人态度都好不少,还夸她:“你做饭真好吃。” 宋时予笑笑:“谢谢。” 霍闻和宋时予跟两尊守护神一样齐齐坐在对面看她吃饭,曲佳婧半晌终于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刚刚语气不好,对不起啊,我以后也可以叫你时予吗?” 她看起来很是歉疚,小鹿一样的眼睛直直看向宋时予,卷翘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看得人心尖都软下来。 宋时予干巴巴眨眨眼,职业课上有老师列举过很多类难搞的学生,站在儿童心理学的角度分析过他们的行为动机和轨迹,也分享过不同的应对方式,人际交往的某些时候宋时予莫名就会套用上这套理论,比如此刻的曲佳婧。 宋时予理解她对自己敌意的来源,不生气的原因可能是下意识将她幻想成一个难搞的学生,并准备拿出足够的耐心和礼仪来应对。 她靠着这种心态以在遇到一时无法控制的场面时来宽慰自己,将它当成一场无准备的小考,避免自己因为他人不明缘由的敌视而感到尴尬无措。 这其实是一种很冷淡的人际观。 可是当曲佳婧的态度一转变,她不再是一个“难搞的学生”,看着她一双大眼睛闪着晶莹的光,这种冷淡人际观就会被消解。 原来是个娇蛮但不失可爱的大小姐…… 宋时予一时也没了刚刚那种事不关己堆叠出的游刃有余,招架不住她湿漉漉的视线,有一点点无措:“当然可以……” 曲佳婧对她绽开灿烂一笑,又说:“时予,那待会儿和我们一起去逛街吧!” 小女生相熟的第一个阶段大概都是约着干点什么,不过宋时予没立刻答应,她可不是能和大小姐一起进出奢侈品店的人,跟人家一起逛街,指不定多扫兴。 宋时予想了想说:“嗯……多谢你的邀请,但我就不去了,我还要回学校呢。” 霍闻也接话:“她这几天感冒,不能出去吹风。” 曲佳婧撒娇说:“哎哟~就是新开的那个圣诞市集,只开三天的,明晚就关门了,我都和琳琳说好了要带一个漂亮小姐姐一起的。” “啊?”宋时予不太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这瞬间都升级成漂亮小姐姐了。 曲佳婧的手突然从桌子对面伸过来抓住她的手指,摇摇晃晃:“去嘛去嘛~女孩子一起玩多有意思啊,你要是觉得和我们不相熟尴尬的话——” 曲佳婧看向霍闻,说:“霍闻哥哥也去不就好啦!” 宋时予和霍闻对视一眼,其实她也称得上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这大小姐一撒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想来圣诞市集而已,都是趁着节日出去凑热闹的年轻人,也就答应下来。 “好吧。” 霍闻开车带两人一起出门,曲佳婧以前都要霸占副驾,宋时予很有自知之明,什么也不问直接拉开后座的车门,没想到曲佳婧也要跟着她坐进去,一路上抓着她聊东聊西。 霍闻从后视镜看两人,曲佳婧开心地给宋时予讲自己这段时间在墨尔本的琐碎小事,宋时予安安静静听着。 曲佳婧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霍闻也挺莫名的。 “我跟你说哦!我们学校有个特别帅的白人男生,一米九高个,笑起来像Harry Styles。” 宋时予面上保持笑容,她不知道Harry Styles是谁,脑海里想到的是小时候看过的那部系列电影中额头上有个闪电疤痕的男孩儿。 曲佳婧本来想找出照片给宋时予看,可惜她容易晕车,就此作罢。 她继续说:“有一次他居然通过我的朋友要了我的联系方式,晚上还给我发消息。” 十**岁女孩儿分享起校园里少男少女的青涩甜蜜时脸上洋溢着娇憨的笑容,非常好看,宋时予一瞬间联想到了那些在只在盛夏热烈生长的植物。 和他们相匹配的往往是蓝天、白云、阳光和一望无际蔚蓝的海。 “他问我可不可以做他的girlfriend,但是我拒绝了。” 她有意看向宋时予,眼里闪烁着光,好像在引诱人向她发问。 宋时予于是顺了她的意,问:“为什么?” “我告诉他我有未婚夫,一毕业就要结婚的那种。” 宋时予看着她笑吟吟的脸,说:“挺好。” 霍闻在前面突然“哔哔——”摁了一下喇叭。 曲佳婧责怪说:“这里是禁止鸣笛的!” “刚刚有个电动车突然钻出来,很危险。”霍闻淡定解释,而后接上了刚刚的话题发表评论说,“如果对方人不错的话你其实可以考虑谈恋爱。” 曲佳婧听这话表情一变像是又要生气,这关头眼珠子一转,突然笑着附身上前趴在驾驶座的椅背上,语气俏皮问他:“说的什么话呢?你吃醋啦?” 霍闻:“……” “虽然他是比你幽默比你会哄人还比你高一厘米。”曲佳婧歪着头,“不过我还是最喜欢你啦。” 霍闻假装没听见,偏头去看后视镜,又按了下喇叭。 曲佳婧不去管他,反而问宋时予:“时予,你觉得我应该选谁呢?” 车内寂静了好几秒,宋时予微笑着说:“自然是要选你喜欢也对你好的,双向奔赴才能维系长久。” 曲佳婧若有所思点点头,又对霍闻讲:“听到了吗?人家都谴责你对我不够好了。” 宋时予从后面看霍闻起伏的肩像是长叹了口气,他淡淡道:“你找时间好好补习一下国语吧。” “你什么意思?”这句话曲佳婧是真没理解,一脸疑惑的表情向宋时予求助。 宋时予只拉着她坐好,说:“他开玩笑。” 曲佳婧哼了声,也不再理霍闻,继续拉着宋时予讲话。 圣诞市集摆在海市西边的银星街,平日里就是年轻人云集的文创街区,东西南北贯通的两条街交错纵横,中心交点的圆形小广场上搭建了一座木屋,木屋侧边是据说今年海市最大的、近9米高的圣诞树,小木屋门口停着四头麋鹿拉的雪橇,圣诞老人爬上屋顶,只留一个屁股。 许多人在这里驻足拍照打卡,他们三个在这里和曲佳婧的朋友汇合。 “琳琳!” 曲佳婧小跑过去抱住不远处树下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带毛线帽的女生。 “曲曲!” 两个女孩儿抱一起在原地蹦哒,霍闻和宋时予就停留在两步之外的地方。 看着眼前两个女孩儿,宋时予突然想起了孟晓竹,奶奶到海市治疗的事宋时予没告诉她,否则她一定会着急忙慌买票过来探望。 女生一眼看过来,目光停留在霍闻身上对曲佳婧揶揄说:“天呢你这是让我来当电灯泡啊?” 曲佳婧笑着拍她一下:“乱说什么,我们女孩子逛我们的,霍闻哥哥负责给我们拎包。” 女生又说:“那是你的专属拎包工具人,我可不敢。” 曲佳婧倚在她身上笑得花枝乱颤。 而后女生才注意到宋时予似的,笑着问:“你就是曲曲说的漂亮小姐姐吧,你好,蒋琳。” 宋时予点点头:“宋时予。” 曲佳婧走上前来左手挽住宋时予右手挽住蒋琳,蹦蹦跳跳说:“哎哟不磨蹭了,我们快去前面看看吧!” 曲佳婧逛了一条街就买了一条街,从树脂发绳到陶瓷摆件,有用的没用的只要造型入眼不问价钱就统统拿下。 她叽叽喳喳地和蒋琳讨论,两个人挑得热火朝天,买了什么转手就递给霍闻拎着。 曲佳婧一开始也拉着宋时予挑,宋时予不好一直空着手,最后买下一个圣诞老人套娃和麋鹿耳钉,想着之后送给宋乐心和孟晓竹。 霍闻当时很自然地就伸手过来接,被宋时予不易察觉地挡开了。 蒋琳在一边都看在眼里,情绪不明地瞥了一眼宋时予。 过了会儿曲佳婧逛累了,挑东西的兴致败下来,有气无力地挽住蒋琳,蒋琳于是说:“我们去前面喝点东西吧,那边新开了你最喜欢的那家甜品店。” “好呀好呀!” 几人走到店门口抬着头看菜单,霍闻向来不太喜欢喝这些,趁这间隙走到一旁去回了一个刚刚没接到的电话。 宋时予认识这家店,连琐品牌,以各种冰沙和奶昔出名,因为打着进口奶源和纯天然原料的噱头,价格在同类产品中居高不下。 菜单整个看下来价格清一色不低于四十元,最普通的鲜奶冰沙正好垫底。 宋时予刚刚买套娃和耳环已经花掉一百五了,她本来也没有很渴,于是立刻就决定不买。 小时候李兰茹就总在她耳边念叨:“挣钱如针挑土,花钱如水推沙。” 小孩子难有体会,况且那时宋方和尚在,李兰茹没有辞职,宋乐心也没出生,她的家庭其实算得上是吃穿用度不需要操心,不然也不会有闲钱给她报那么多兴趣班。 直到后来……特别是现在宋时予自己也要工作赚钱,对这句话真是有非常深刻的体会了。 普通人家的钱是千辛万难一分一厘苦来的,宋时予要节约再节约。 况且她还欠了一屁股债……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就看了不远处的霍闻一眼,大概最近和霍闻关系实在太像普通朋友,宋时予差点忘了他们之间还有债务关系。 既然不买宋时予就退到一边让其他人,自己低头看手机上有没有错过什么重要消息。 曲佳婧和蒋琳很快就选好了要喝的东西,她们转而问宋时予要什么。 宋时予说:“我不渴,你们喝吧。” 曲佳婧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啊,可是这家很好喝诶,你不尝尝太可惜了。” 宋时予说:“没事儿,我也不太爱喝奶茶什么的。” “这家跟那些路边摊奶茶不一样的,你尝尝嘛。”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宋时予心里有一点不舒服,她也没太多想,面对曲佳婧期待的表情时她很难直截了当说拒绝的话。 里面点单的店员也乘机推销起自家产品:“是呀小姐姐,我们家用料都是纯天然的,绝对不是其他劣质奶茶那样的调制品。” 宋时予正为难时听到霍闻走了回来,说:“时予感冒没好全,不能喝冷饮。” 这家的时令水果奶昔全都限定冷饮,宋时予接上他的话点点头:“嗯。” 蒋琳在此时开口:“那喝浓巧燕麦奶昔嘛,今年圣诞限定,正好仅限热饮。” 宋时予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新品宣传海报。 她笑笑婉拒说:“还是不了,你们不用管我的。” 话到此处正常人都该明了,蒋琳却又说:“漂亮姐姐是不是嫌太贵呀,没关系的我们请你喝,别客气。” 这句话声音不小,周围有一些戏谑的目光投来,宋时予似乎还能幻听到一阵低笑与私语。 蒋琳脸上挂着毫无异样的笑容,宋时予那一瞬间却已经看透了更深的东西。 可惜看透是一方面,身体本能反应又是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像误入撒哈拉沙漠的一条鱼,被重重目光烧灼,即将干涸枯死,又像是处于无遮挡的飓风中心的脆弱草木,被暴烈气流摧折,即将连根拔起。 她不喜欢这种被注视的感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李兰茹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她冲上马路中央的那次。 璀璨的阳光,湛蓝的天空,热闹的人群,在这个美好世界的一隅,当众上演的,是她的生死一线的剧烈恐惧和急速下坠的悲剧命运。 一旁的曲佳婧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我这脑子,光顾着邀请你品尝,时予你真别跟我客气,要不就点这个吧?” 店员继续应和:“小姐姐,虽然我们家价格有些偏高,但绝对值得一试。” 霍闻刚刚认真浏览了一下新品菜单,本准备问宋时予如果想尝尝的话他就一起点单,却没想到蒋琳会抢先甩出这么一句针对性异常明显的话语。 难怪从出门时他就觉得曲佳婧今天很是反常,原来是要玩这么一出。 他敏锐察觉到了宋时予身上微乎其微的异象,靠近她一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曲佳婧灵光乍现,又道:“欸对,让霍闻哥哥请我们,反正你给他做那么多顿饭了他回报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宋时予目光有些迟滞地看向那位笑容灿烂的大小姐。 比起蒋琳掩藏不住的目的性,曲佳婧的表现让宋时予无法摸透,从头到尾她的每一句话其实细究起来都没问题,一个喜恶分明心直口快的小姐,本来就没什么心眼,这最后两句话也很像是顺着别人的话说的而已。 宋时予静止片刻,下意识握了握拳。 其实无所谓的…… 她只是不喜欢被刚刚那些目光注视而已,至于默认曲佳婧和蒋琳的话她根本无所谓,本来就是事实,她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她的脚步才刚后移了半步,那道沉稳的、柔和的、永远令人心安的声音再次如天降甘露一般出现:“时予对代可可脂过敏,只能吃绝对纯净的可可脂……” 宋时予一顿,偏头直直看他。 霍闻已经走到她侧后方,挡住那边几个人打量的目光,那道高大身躯抗住了飓风,其带来的体温在冬天尤其明显。 其实在那种情况下两个人的体温根本不可能传导,但宋时予切实感觉到了一股涌动不休的热意转化为一种更为直观的力量填充了她,给了她不必逃跑的底气。 霍闻看向柜台里点单的柜员,问:“你能确保你家用的巧克力是纯可可脂吗?” 周遭一片死寂,店员突觉一阵汗流浃背,语无伦次说:“这个……我、我不太清楚。” 毕竟过敏是可能危及生命的大事,他们也不敢瞎扯,要是出了问题谁能负责。 “不太清楚?”霍闻眯了一下眼睛,“那你们怎么敢打纯天然原料的招牌?” 已经有一两个排队点单的顾客转身离开了,店员甚至都不敢直视霍闻的眼睛。 曲佳婧和蒋琳也懵了,霍闻居然在生气。 曲佳婧睁大眼睛看霍闻,就是为了自己的事他向来也懒得与他人做口舌之争,在曲佳婧眼里这是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隐忍和宽和,但今天这可能是曲佳婧头一次见霍闻这样不加掩饰地散发不爽的情绪。 明明结结巴巴应话的是店员,曲佳婧却有种如芒在背的错觉。 反正需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霍闻又问:“那你们保证奶源和水果的新鲜纯净吗?” 店员这会儿算是如蒙大赦,赶忙说:“这个绝对保证!我们有专属的正规供货渠道,都是每天新鲜供应。” “那行。”霍闻走上前去拿出手机付款,“她们俩的我请了。” 站在点单柜台前他再次对店员说:“给你们提个小小的建议,如若要做巧克力制品,那么成分还是要标明一下的,毕竟是关乎食品安全的事。” “是是,您说得对,我们会和总部反映的,实在不好意思。” 付完款他看了一眼曲佳婧,说:“我喝不惯花里胡哨的,刚刚看见西街有家咖啡馆十九块九买一送一,我们去那边,待会儿联系。” 说完他两步迈下店铺的台阶朝宋时予过去。 “走吧,辛苦你陪我买杯咖啡。” 章节名参考诗句“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出自《增广贤文》),人心复杂险恶如看不透的棋局,一着不慎就会囿于窘境,这章里霍总一着解围为时予破局,因此取了这个章节名,没有强行组四字词的嫌疑~阅读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破弈一着 第57章 伯乐 银星街热闹如常,人比刚刚还多,宋时予走在霍闻身后半步距离,步伐不快。 所有商店都在放圣诞节歌曲,宋时予有些心不在焉,抬眼去看霍闻的身影。 今天出门是计划之外的行程,霍闻只往日常穿的立领连帽卫衣外面套了一件夹克,偏头时露出后颈一片修剪清爽的短发茬。 霍闻大宋时予五岁,宋时予却偶尔能在他身上看到一种磨灭不掉的少年心气。 比如某些时刻透露出的张扬和轻狂。 霍闻头发很黑,宋时予从光泽感判断应当也是挺硬的发质,据说发质硬的男生心性坚定果敢有正义,但性格冲动外放易暴躁。 宋时予同意前者,但对后者持反对意见,恰恰相反的,霍闻是个心细又沉稳的人。 宋时予跟着霍闻走了一段,突然小声说:“代可可脂过敏……” 霍闻一脸淡定:“编的。” “那十九块九买一送一?” 霍闻转过脸看她,嘴角带笑:“这可是真的。” 等走到霍闻说的西街咖啡店,宋时予果然瞧见了门口巨大的海报——圣诞限定榛果太妃糖拿铁,十九块九买送一,浓情暖冬,同爱人一道分享甜蜜醇香。 宋时予眉梢动了动,默不作声移开视线。 “喝什么?” 哦,原来霍闻其实也没打算真买买一送一的。 宋时予在霍闻面前就没那么多负担了,瞟了眼菜单,直说:“美式都二十一杯,算了吧,我真不渴的。” 霍闻依然问:“热牛奶?或者热巧?热牛奶吧,你病都没好全还出来跑一圈。” 说着他就走上前去准备点单。 宋时予眼看热牛奶依然是二十一杯,干脆问:“怎么不买十九块九买一送一呢?” 霍闻看她,表情正经:“你看宣传语,同爱人一道分享,我怕你不愿意。” 宋时予:“……” 天气寒冷时宋时予更是白得泛着冷光,因此霍闻没有发现其实她的皮肤已经在微弱发热,不过表面上只是将眼神瞥朝一边,看起来挺无语的样子。 “逗你的。”霍闻笑了一声,“你不是不爱喝咖啡吗?” 这人最近好像得了一种不逗她就无法生活的毛病…… 宋时予说:“我今天有点想尝尝。” “哦,那你愿意啊?” 宋时予淡淡看他一眼,心说都烂梗了还用得没完没了。 高低霍闻喜欢逗她,她也不扭扭捏捏了,干脆大大方方说:“愿意愿意,行了吧?” 霍闻看向她的眼神似乎凝了一下,最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去柜台前点单了。 逛完市集霍闻先把蒋琳和曲佳婧送回去,多了一个人后必然就有一人需要坐副驾,霍闻没等几个女孩儿开口就先把宋时予塞进了副驾。 曲佳婧缠着霍闻一起吃晚饭,霍闻说工作上还有事情。 曲佳婧转而缠着宋时予,一直道歉说对不起、考虑不周全如此尔尔,还要请她吃晚饭赔罪。 霍闻率先替宋时予回绝,只说她后天就要考试了,得回学校复习。 把两人送走,霍闻依然把宋时予带回了家里,宋时予说要收拾收拾东西回去霍闻没有再阻拦,明天是圣诞,难保曲佳婧不会又来家里找他。 他们一起长大,这小丫头片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霍闻清楚得很,让宋时予在这里待着完全就是受委屈。 在学校外街道别时霍闻非常郑重地替曲佳婧向宋时予道歉。 宋时予现在也觉得没什么,她还是以最大的善意去看待这件事,愿意相信那位大小姐是无心之失,只是顺着她朋友的话罢了。 至于那位蒋小姐,宋时予想每个女孩对自己的好闺蜜都会有一种护犊子的情节,也能理解。 这事过了就过了,宋时予也没太在意。 宋时予病的这几天没告诉李兰茹,只说学校考试,等四天期末考真正过去,宋时予对镜确定了一番自己没有明显的病态了才敢到医院去看奶奶。 老人家虽年纪大了,但眼尖得很,总是能准确发现宋时予身上的点滴变化。 “又瘦了。” 宋时予坐在床边给老人家削水果,笑着安抚她:“哪有啊奶奶,是天气冷了,热胀冷缩呢。” 老人家也笑:“你哄我呢,就是瘦了,不能再瘦了。” 宋时予说:“好,这会儿考完试了,不忙了,您放心。” 但和其他只需专心学习应试的学生不一样,结束考试并不意味着宋时予可以休息片刻,以往假期宋时予也几乎会留校做寒暑假工。 今年奶奶和母亲都来到了海市,春节恐怕也得在医院度过,平日工作的那家咖啡馆老板并非海市人,临近年关已经歇业回老家了,宋时予于是找了另一份寒假工。 “时予啊,上次那个小伙子最近还好吧?我也没有好好谢谢人家。” 宋时予闻声往另一边的李兰茹瞥了一眼,说:“别担心奶奶,我替您谢过的。” 李兰茹没说什么,宋时予莫名松了口气。 老人家却又问:“你和奶奶说实话,那个小伙子是不是男朋友啊?” 老人家笑得和蔼慈祥,是出于对自家孩子真心实意的关心。 宋时予低着头专心削梨子:“不是的奶奶,是咖啡馆的……常客。” 在李兰茹面前她最终连朋友二字都无法说出来,只得延续了那个谎言。 自平安夜之后曲佳婧约过宋时予一次,说是邀请宋时予一起参加朋友办的跨年派对,元旦放假宋时予也不好借口考试,只说家里人住院她要陪护在侧,倒也是实话,曲佳婧听完后很贴心地说那下次再约。 宋时予没想过下次的,大小姐可能是耿耿于怀在圣诞市集的事情才做了此次邀约,说到底她们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过后也就忘了。 谁成想又过了一个周曲佳婧再次约她,还是朋友办的派对。 宋时予:【谢谢佳婧小姐好意,但我最近都有工作,恐怕没时间。】 曲佳婧:【周五晚上七点以后,我保证不耽误你时间的,上次真的太不好意思了,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弥补一下嘛~(心心眼.JGP)】 宋时予举着手机为难,真没想到曲佳婧能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到这种程度。 周五晚七点确实已经没有任何工作安排,本来有个小孩儿要补课的,但昨天也临时请了假。 宋时予心想几番拒绝不好,而且生怕会给曲佳婧造成一种她还在为那件事生气的误会,到底是答应了。 宋时予:【好吧。】 曲佳婧那边高兴地连发了几个表情包,和她约定周五不见不散。 “小宋,来一下。” “来了!”宋时予匆匆放下手机进入里间的摄影棚。 宋时予彼时在一家摄影工作室当临时助理,就是给摄影师提包端水递工具的那种。 这份工作也是高学姐介绍的,因为摄影工作室里两位助理都因为流感进了医院,年关来约拍的人又多,所以不得已发布了招聘信息。 高学姐给对方提过一嘴宋时予会画画的事对方二话不说就拍板了,搞得宋时予工作初期十分紧张,画画她就算不上专业,摄影更是门外汉,生怕自己帮不上摄影师什么忙。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都是多余,后来工作其实跟这些都没太大关系,充其量就是打打杂,不过算起来这份工作比咖啡馆要轻松很多,而且她个人挺喜欢这个工作氛围,在她看来摄影也是一种非常美妙的艺术创作。 她跟的摄影师业内人称阿渠,这家工作室是阿渠和另外一个朋友搭伙开的,听高学姐说是挺难约的私人摄影,还拍过不少明星呢。 宋时予在阿渠的指挥下帮模特整理衣物和发型,举着反光板蹲在前面给模特打光。 快门声在摄影棚里响个不停,今天的模特要拍的主题是金棕色波浪卷长发的精灵,穿着白色的裙子赤足蹲在用作布景的树桩上,听阿渠说后期会p成更粗壮的枯木。 其实这组照片阿渠偏向于拍外景,但海市附近的森林公园冬季景观萧瑟,再者气温已近零度模特也受不了在这天寒地冻的拍照。 阿渠商量说等来年春天去外面拍,可是模特生日在即,她想把这组照片在生日当天发朋友圈,阿渠只得妥协,棚内布景也尽力还原。 即使如此拍摄过程中宋时予能感觉到阿渠一直紧锁眉头,应该是没有拍出自己满意的效果。 中途休息的时候宋时予走到阿渠旁边看刚刚拍的照片,其实站在她个人角度来说仅仅当作艺术照是非常不错的,但阿渠摇摇头:“不行,室内布景再怎么也做不到森林实地取景的感觉,那种大自然的气息是绝对无法人工复刻的。” 宋时予沉思片刻,问阿渠:“是一定要拍森林里的精灵吗?” 阿渠说:“倒也不是,但客人想要那种简单但又出尘的感觉,即使是艺术照我也不想和市面上常见的流水线照片撞款。” 阿渠工作室拍的照片基本是一对一定制,从妆造到布景都是根据客人量身打造的,确保每一套照片都是最适配客人且独一无二的。 因此整体方案基本都是提前确认好的,目前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这种别扭的效果该从哪里改起。 “或许……”宋时予抿了抿唇,提议说,“要不试试换种风格呢?” 阿渠和模特一齐看过来,看得宋时予有点不好意思。 模特说:“可是我不喜欢那种身上挂满了亮晶晶还背个大翅膀的,看起来好千篇一律,我朋友圈都有好多人拍过呢。” 宋时予没说什么,从包里抽出随身的素描本。 阿渠听说宋时予会画画,但不清楚具体什么水平,此刻也有些好奇地凑到一边看。 因为时间有限宋时予运用了最简略的线条来表达,边画边讲。 “我看到隔壁摄影棚有几个罗马柱,可以搭一个断壁残垣的景,模特不需要带着亮晶晶也不需要背大翅膀,只需要穿着白色长裙站在废墟之上,不染尘埃的精灵降临硝烟弥漫的人世,眼底无知又悲悯,纯净与混沌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感,应该会很有张力。” 阿渠和模特一言不发地看,素描本上渐渐成型的是精灵站在废墟之上回眸的远景。 被人盯着宋时予有些尴尬:“呃……我也不能很好表达,大概这样吧,实在是班门弄斧了。” 那不算一副完整的画作,更类似分镜一类,阿渠站在摄影师角度来说构图确实很棒。 宋时予继续说:“虽然还是大场景,但相比起森林来说废墟的氛围感应该更容易后期制作吧,实在不行的话就只拍小场景,像画报一样也蛮好看的……而且还可以加一些飞沙走石的元素,后来精灵的皮肤被沙石划伤,血液在风中飞溅成线,整个灰色调的画面中出现一抹浓烈的红……” 宋时予一顿,看向模特:“不好意思,如果是生日照的话还是去掉这个吧。” “不!”模特看向她的眼睛神采奕奕,“好酷!我很喜欢。” 宋时予微微笑了笑。 阿渠听完宋时予的描述捏着下巴点了点头:“想法是很好的,拍出来效果应该也不错,可是你想要的感觉应该是偏向于希腊神话的风格吧,工作室现在没有合适的服装。” “啊?”模特有些遗憾,改时间不现实,阿渠后面一个月排期都满了。 宋时予想了想,问:“有白布吗?” 摄影棚最不缺各种布景用的背景布,阿渠点点头,叫人找来了一条。 宋时予又管造型师要了些别针,直接在模特原有的服装上操作起来,不一会儿原来那条朴素的白裙就摇身一变成了一条端庄大气的“基马罗斯”。 阿渠抱臂转着看了一圈,说:“小宋,你有没有考虑过做服装设计?” “嗯?”宋时予一愣,听出来阿渠是在变相夸她,有些腼腆,“没有呢,只是粗糙地弄了一下,称不上什么设计。” 造型师来给模特改造型,宋时予就和阿渠一起布景。 阿渠一边搬罗马柱一边叹道:“小宋,你真的很有艺术方面的天赋,我觉得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走职业道路,虽然说实话搞艺术可能面临吃不饱饭的风险,但你这样的人才一定能走出一条自己的道路,信我。” 宋时予对阿渠的认可道了谢,但对于他的建议并没有表态。 可能也是因为这件事,即使后来生病的助理回到了岗位阿渠也依然带着宋时予一起工作,甚至经常会在拍摄的时候询问一些宋时予的看法,也教了她不少摄影上的知识。 这份工作对于宋时予的意义又多了一点,那就是收获了一位良师。 第58章 另类聚会 周五当天只需要拍两个模特,宋时予四点多就下了班,先去医院陪李兰茹和奶奶吃了晚饭,再回宿舍洗澡换衣服。 曲佳婧不顾宋时予的婉拒一定要让自家司机到学校门口接上宋时予一起,未免别人久等宋时予提前到门口等候。 曲佳婧当天盛装打扮,烫成小卷的头发高高束在脑后,穿着颜色鲜亮的裙子,大冬天里光着腿穿小高跟,腿上搭着一条毛茸茸的毯子,像宋时予小时候看过的少女漫画里的公主。 曲佳婧一见宋时予就开心地环住她的手臂,宋时予不习惯突然和人那么亲近,有些僵硬地笑笑,又和司机问好。 “我还怕这次你又要拒绝我呢,上次的事真的太对不起了,你能原谅我吗~”曲佳婧声音软软的。 宋时予被曲佳婧紧挨着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只好端端正正坐着。 “没事儿的,佳婧小姐不用在意。” 曲佳婧转头从随身的手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宋时予,说:“为表诚意,这个送给你。” 宋时予打开看了一眼,盒子里躺着一枚带品牌徽标的发卡,就冲这个徽标来看,价格一定不便宜。 宋时予一惊赶忙拒绝:“不用的,这个太贵重了,再说了我知道上次的事你也是无心之失,佳婧小姐不用那么客气的。” 曲佳婧眼尾一耷拉,有些委屈:“可是你不收下我心里不好受呀,我会觉得你还是在怪我。” “真没有那回事……” 曲佳婧表情一变,又睁大眼睛用湿漉漉的眼神看她:“那你就收下,我帮你戴上吧!” “这……” 宋时予拒绝的话卡在嘴边,抬了抬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曲佳婧早就取出发卡戴在了宋时予的头上。 “好看诶!” 曲佳婧戴完后开心地一拍手,像是在玩装扮芭比娃娃的游戏一样。 “芭比娃娃”本人转眼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那枚精致的发卡和她今天的装扮格格不入,其实有些违和,但为着曲佳婧的一片心意她也只好戴着。 “谢谢。” 曲佳婧不甚在意,又挽着宋时予的手聊东聊西。 高档轿车一路往南边行驶,宋时予以前就听说过那一片是海市“富人区”,许多高档小区和私人豪宅都建在那处,包括霍家大宅。 想来曲佳婧家应该也住在那一片吧,竟然还绕了一路专门到学校来接她。 宋时予想着心底里有些受之有愧,大小姐挺真心诚意地对待她,反而她自己在人际交往上总是欠缺些温度,无法做出对等的热烈回应,不知会不会怠慢了人家一片好意。 她不禁在心底叹息,富足的人果然处处富足,连情绪都是如此。 轿车停在一栋别墅门口,周围三三两两还停了些跑车,曲佳婧拉着宋时予下了车,进了大门绕过花园一路往屋子里面走。 花园小径上铺的都是鹅卵石,宋时予主动小心翼翼扶着曲佳婧,防止她那细细的鞋跟崴脚。 有几个侍者端着酒水和甜品来往,曲佳婧顺手端了一杯香槟,跟偶尔遇上的熟人碰个杯。 这栋屋子不似霍家大宅那么恢宏气派,但又比霍闻的小洋房要装点精致许多,从小花园巴洛克风格的设计来看应该是一个女生的居所。 曲佳婧一边走一边说:“徐珏爱好极繁,那边那面墙到夏天时会开满蔷薇,徐珏就会邀请人来摆一桌下午茶,还要求每个人都必须打扮成欧洲贵妇,不然配不上她的花墙。” 宋时予首次知晓原来这些大小姐们的聚会还有限定主题,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越往里走喧闹声和音乐声越大,从别墅的客厅里穿过去,宋时予透过玻璃门看见了后花园的景象,环形花园的中心摆着各式甜点饮品,有人聚在一起碰杯聊天,优雅闲适。 但转眼看花园周围的环形水池里又有几个人浑身湿透,在里面洒水嬉闹,惹得周遭一阵起哄笑声。 宋时予眼神直直看着前方表情呆滞,曲佳婧笑着和她解释:“这个池子有恒温装置,不冷的。” 宋时予呆滞的不是这个,池子边聚着的几位小姐之中有一人穿着紧致性感的v领高开叉礼服裙,踏着高跟细带凉鞋不紧不慢踱步到水池边上,微微眯眼倾身蹲了下去。 水池中离她最近的男人白衬衣湿透贴在身上,半透明材质和裸着也没什么区别了,衣物之下喷张的肌肉一览无余。 男人看见她后抬手将头发往后一撸,甩出一串晶莹水珠,带着邪气的笑容靠近过去,岸上的那位小姐于是抬手掐住了他的下颌,开口说了句什么,又引得岸上一片惊呼嬉笑。 宋时予离得远听不见,但还不容她反应下一秒就亲眼见着那位小姐掐着男人的下颌当众来了个深而持久的法式湿吻。 唇齿交缠牵扯出暧昧银丝,宋时予甚至看见了两人粉红的舌相互裹挟来回交锋。 岸边的叫声即刻像是要掀翻屋顶一样暴涨,曲佳婧也被声音吸引了视线,终于懂了宋时予在呆滞什么,笑出声来:“那个就是徐珏,她平时挺爱玩的。” 宋时予的视觉和心理受到了人生十九年来的双重暴击,亲眼见证此等火爆场面对于她这种单身纯情女大学生来说简直太震撼了。 暧昧**的气氛像毒药一样蔓延开来,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见怪不怪,但宋时予感觉自己脑子里的某根神经被挑动了一下。 “那个……是她男朋友吗?” “男朋友?”曲佳婧笑得更开了,“估计是她哪里找来的男模吧。” 宋时予:“……” 她原以为这次的聚会也是像之前陪霍闻去霍家大宅的那样,人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没想到竟是如此。 曲佳婧直接拉着宋时予绕过看热闹的人墙走到了前排的最佳观赏位,宋时予没敢直视一步之遥外吻得火热的两人,眼神飘忽。 曲佳婧倒是看得挺起劲,还要给宋时予激动分享自己听见了她们激吻的喘息声。 曲佳婧不说还好,一说宋时予也无法忽视那两重此起彼伏的急剧呼吸,她感觉自己脸颊烧得慌,恨不得像武侠小说里一样拥有自闭五感的神功。 感觉时间过了一个世纪之久,那两人终于是吻完了,宋时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松一口气。 分开后的两人嘴唇都吻得发红,还挂着晶莹水色,徐珏拍拍男人的脸站起身来,周围有人起哄问感觉怎么样,她懒懒开口:“还不赖,排前三吧。” 宋时予听到一旁曲佳婧忽然跟个好奇宝宝一样追问:“另外两个是谁?” 徐珏回过头来,看清来人后笑得妩媚:“问这个干什么?反正不是你家霍闻。” 周遭又一片起哄,这次轮到曲佳婧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娇嗔道:“瞎说什么?” 宋时予轻微皱了一下眉头,垂下睫毛,眼神移到别处。 徐珏打趣完曲佳婧,又问:“佳婧,怎么不介绍一下这位是?” 曲佳婧拉着宋时予说:“这是时予,我认识的新朋友。” 周遭目光瞬间聚集过来,带着好奇的打量,宋时予开口:“你好,宋时予。” 徐珏怔了一瞬,似乎没想到是这么正经的打招呼方式,也回道:“徐珏。” 周围不知道谁突然说了一句:“哎哟佳婧,这么漂亮的新朋友怎么不早点介绍给我们认识啊?” 曲佳婧笑着嗔责说:“你们可够了啊,收敛一点,别吓着人家。” “什么叫吓着,新朋友我们肯定要好好招待的是吧?何况还是个大美女。” 风水轮流转,这次周围的起哄对象变成了宋时予,宋时予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只是抿嘴笑笑。 尽管没有对视,宋时予依然能感受到徐珏对她打量的目光丝毫没有消减的痕迹,反而愈发放肆直白,看得宋时予心里一阵发毛。 “欸,徐大小姐,你和咱们新来的这位美女好像撞衫了诶?”人群之中突兀传来这么一声。 此话一出宋时予觉得莫名其妙,很明显她和徐珏全身上下就没有任何能撞上的地方。 倒是徐珏听完后突然抬手摸了摸侧耳后的位置,宋时予这才顺着她的动作看到了她耳后发丝之间的一枚发卡。 原来撞衫指的是撞了发卡。 于宋时予而言撞不撞的没什么所谓,但她通过徐珏及周遭人的表情看出了一丝奇怪的端倪。 “我们的规矩不是不买一样的东西吗?”人群中有个女声这样讲。 紧接着另一个女声非常意味深长地含笑说:“撞衫不可怕,咦?下一句怎么说来着?” …… 此时宋时予总不会去解释说卡子是曲佳婧送的,只是说:“抱歉我不知道。”然后伸手要去摘发卡。 “行了啊。”徐珏笑着打断那些人的话语,挑着眼往宋时予这里看过来,“新朋友嘛,不了解很正常,没关系的。” 她说着比宋时予更快一步摘下了自己头发上的发卡,捏在指尖说:“这枚都不记得是谁送我的了,其实我都不怎么戴,这款式太老了,又普通,平时往那一放打眼过去都看不见的,也是今天兴趣来潮翻出来给它见见光,这不还挺巧的?” 徐珏全程笑着看宋时予,话语停顿两秒,笑意加深,她突然一松指尖,那枚发卡就从半空滑落,扑通一声坠入水中,飘飘荡荡沉入了池底。 “我倒觉得新朋友比我戴着合适。” 宋时予的目光从那枚躺在池底的发卡移回来,对上徐珏眼神的时候有些费解。 “啊?就这么扔了啊?”徐珏旁边的人问。 “规矩嘛。”徐珏捋了捋散下的头发,别到耳后,“夺人所爱干什么?反正我还能买新的,无所谓。” 徐珏全程一副不在意甚至很洒脱的样子,但这字字句句听上去又意有所指,此刻要摘倒显得局促了,毕竟发卡是曲佳婧送的,局是曲佳婧拉她来的,宋时予若是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在下曲佳婧的面子。 况且只是一枚发卡,徐珏轻飘飘就把它扔进水池里,她又上纲上线地较什么真? 她来这一趟也只是卖曲佳婧面子,和这些人今晚过后都不会再见,大家出了这道门谁也不认识谁,没必要。 感觉到身侧的曲佳婧拉了拉她的袖子,宋时予看她一眼,见她有些无辜地摇摇头,于是宋时予也只是淡淡笑了下回应,意思是没关系。 这会儿徐珏话风一变,突然又问:“欸,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其实刚见徐珏第一眼宋时予就认出来了,在临江小筑工作的那段时间宋时予几乎每次都会看见这位小姐的身影,她似乎是临江小筑的常客。 “是吗?或许是某天在茫茫人海擦肩过也说不定。” 徐珏张了张口,虚虚比了个“哦”的口型,一挑眉说:“也是,大家都别在这里吹风了,想玩牌的进来吧。” 说完她转身踏着婀娜的步伐往别墅里走,一大半的人响应号召跟在后面,气氛又热起来,仿佛刚刚的一茬根本没发生过。 “玩什么啊?” “二十一点、德州、炸金花、你们选。” 曲佳婧拉着宋时予往里走,兴致勃勃说:“德州!上次你赢了我一晚上,这次我必须赢回来。” 徐珏抬指敲了敲曲佳婧的脑门:“就你这脑子,再练上几年吧。” “嘁,瞧不起谁,我有外援。” 曲佳婧说着看向宋时予,宋时予不好意思道:“我不会。” 她平时本来就很少打牌,会打的也只有最平常的那几种,以上几种只听说过,对于规则更是毫无了解。 徐珏声音柔媚传来:“不会可以学嘛,我们教你啊。” 宋时予最后完全是被推上牌桌的,徐珏先开了一把6人桌,宋时予好巧不巧被选作小盲。 徐珏坐在对面往这边看了一眼,提议说:“这一把不玩钱,新朋友来了怎么着也要活跃活跃气氛,我们赌酒。” 在座的都是家底殷实的公子小姐,这种聚会上比起赢钱更热衷于给人灌酒,一个二个摩拳擦掌疯狂押注,也不担心最后都加给自己。 曲佳婧暂时坐在宋时予身侧教她,还很贴心地说:“没关系,要是输了算我的。” 宋时予边学边打,逐渐发现其实德州真正玩的是心理博弈,一局下来最后只有宋时予、徐珏和另外一人翻了手牌。 徐珏手上的对子不及其他两家的两对和同花,她手捻着女士香烟挑眼看曲佳婧:“可以啊,学坏了。” 曲佳婧娇俏笑着对她眨眨眼。 有人笑着调侃说:“徐大小姐怎么回事,德州女王地位不保啊。” 徐珏笑说:“运气不好呀。” 而后非常干脆地直接喝完了排在一边的十二小盅酒,另外弃牌的三家按照规则各陪了三盅和五盅。 她放下小酒杯优雅地抹抹嘴唇:“不行啊,这样没几轮就得趴了,我们再加个规则吧,两局定胜负,第一局输了没关系,你可以选择不喝,如果第二局翻开来最大的话就一笔勾销,如果不是最大就得两局加一起全喝了,弃牌也不算数哦,怎么样?敢不敢?” 一旁人起哄说:“有什么不敢!来!” 徐珏吸了一口烟,透过缭绕烟雾看向宋时予,笑问:“新朋友没问题吗?可以自己来吗?” 宋时予这会儿已经把规则摸得七七八八了,答道:“行。” 曲佳婧于是起身站到后面去,还不忘安慰她:“没事儿你尽管玩,输了有我呢。” 第二局宋时予手上的牌不好,在翻牌圈选择及时止损弃了牌,最后陪了三盅酒。 曲佳婧本说她来喝,但毕竟是宋时予自己打的牌,没道理要人来代为接受惩罚,况且三盅调酒而已也不是老白干什么的,她面色不改地喝了,但还是感觉到酒精一路从喉咙烧进胃里。 第三局手上的牌也不怎么样,宋时予坚持跟到转牌圈心里盘算着手上的牌输的可能性依旧很大,对面徐珏又在不停加注,于是还是选择了弃牌,陪了五盅酒。 也不知道今晚运气之神是不是开小差去了,第四局时宋时予的牌赢面也不大,但连续弃牌未免太败兴,她非常保守地跟注,河牌圈时加注诈了一诈,四家翻开后果然有个比她牌面小的上了套,那位气势汹汹地选择了不喝。 于是第四局时那位为了不喝酒可谓杀得红眼,一路狂加注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是真拿了一手好牌还是在赌,结果又只有宋时予和徐珏一起跟到最后,三家翻开一看宋时予和徐珏都是对子,那人还果真以一手葫芦逆风翻盘。 徐珏问宋时予:“喝不喝?” 宋时予对自己今晚的手气实在不抱希望,爽快地和徐珏两人平分了十八盅酒。 到底也是喝了十几盅下肚,宋时予白皙的皮肤之下透出了掩盖不住的薄红,徐珏见状笑说:“看样子我们的新朋友酒量不太行啊,要不这样吧,下一局我们抽个大冒险热闹热闹然后就换人上桌。” 周围观战的人早就手痒痒了,闻言道:“都听徐大小姐的!” 其实煮包也不太会玩德州,瞎写的,看个乐子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8章 另类聚会 第59章 鸿门宴 第五局宋时予在转牌圈手上就已经是顺子了,其他四家陆续弃牌,宋时予结合最后一家一直保守跟注的表现和公共牌的五张牌面,猜测对方手上大概率是对子、两对或者三条,当然也不排除更好的牌的可能性。 但是目前他给人的感觉一直是犹豫不决,像在诈她。 此时弃牌未免可惜,况且也扫大家兴致,宋时予还是选择和他博弈到了最后,直到一局结束翻开了所有的牌那人才抖出一支烟点上,靠在椅背露出笑容:“不好意思,同花顺。” “靠啊你什么手气!真会演!” “不是,你这么好的牌干嘛不加注啊?” “我倒是想加,可惜我也在赌啊。”他无奈地摊手,“谁知道还没等这最后一张牌翻出来他们就都撤了,我要是加注把新朋友也吓走岂不是浪费了我一手好牌,小赢也是赢嘛,对新朋友不要那么狠。” “啧啧啧,你倒是怜香惜玉。” 宋时予愿赌服输,好在这局大家都跑得快,下注也不多,最后她就喝了十小盅,心想反正来也来了,玩也玩了,也算是安了曲佳婧的心,等下了桌她就找个借口离开。 酒精逐渐上头,宋时予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隐隐发热,四肢已经有些轻飘飘的感觉。 “来,新朋友,抽个大冒险。” 宋时予看着一人举着手机凑到她面前,屏幕上居然可以点击抽取大冒险,都这么先进了?宋时予的记忆还一直停留在红色黄色小卡片的时代。 她伸出手指轻轻一点,屏幕里就跟奖票开奖摇号一样丁零当啷一通摇,最后一排大字浮现出来。 “呀!美人出浴!这可真是大饱眼福了!” 周遭顿时一片起哄调笑,宋时予脑袋有些黏黏糊糊的,一时反应不过来,问:“这是什么?” 正说着徐珏就和另外几个人一起把宋时予从椅子上拉起来,连拉带推地带着她往外走。 “美人出浴呀就是字面意思,我们要把你扔进水池哦。” 宋时予眼见着一众人直直带她就往水池去了,猛的刹住脚:“这、这……不是我耍赖但我前段时间生病还没好全,这么冷的天真的不行啊,能不能换一个?要不还是喝酒吧?” 徐珏笑道:“喝酒有什么意思啊,新朋友,活跃活跃气氛嘛,放心池水是温水,不冷的,你看这会儿还有人在里面玩水呢。” “但……” 宋时予还没但出一个所以然来又被推着继续往前走,一群人笑着闹着完全不听她说话,连那些三三两两散落在外面的人也被这动静吸引了过来。 宋时予此刻正微醺,更没劲儿反抗,完全被动,又急又慌,她眼神在一大堆人群里寻找曲佳婧的影子却怎么也找不到。 “徐小姐,真的不行的。” “怎么不行啊,时予,不给我面子是吧?任谁抽到都不可以反悔的,在这里就得敢玩。” 离水池越来越近,宋时予使出最后一股子劲停住脚,着急道:“而且我穿着羽绒服和毛衣——” “那脱掉就好了,我帮你保管。”徐珏说着伸手就拉开了宋时予的羽绒服拉链,还不等宋时予反应过来羽绒服就被人扒拉走了,寒意等时侵袭全身,冷得她头脑清醒了大半。 “徐小姐——”宋时予表情完全沉了下来,“很抱歉,但我拒绝这个大冒险方式。” 徐珏含笑的眼在这句话后逐渐收敛了光芒,透露出一股不善的气息:“我就说感觉你挺眼熟的……” “大家,这位不是那天在临江小筑让齐老二吃了闭门羹的那个服务生吗?” 徐珏刻意提高了音量,明显就是说给在场其他人听的。 一时间好像有人也认出了她,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我去,原来是女中豪杰啊,连齐殊那混不吝都搞不定。” “你知道什么?”有人小声插嘴,“那天是霍闻解的围……” 宋时予一瞬间感觉到周遭所有打量的目光都变了意味。 她已经非常不开心了,但又不想把场面闹得太难看,依然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徐小姐,我喝了不少,真的不舒服,该提前回去了。” “急什么?” 徐珏使了个眼色,周围几人于是死死钳制住宋时予的胳膊不让她动。 徐珏慢条斯理地把宋时予的毛衣开衫也解开,再里面只有一件单薄的灯芯绒衬衫,宋时予盯着她的脸挣扎了几下,因为被人死死拽着作用聊胜于无,反而把开衫抖落一半,整个人透着一股凌乱。 此刻她毫不怀疑徐珏说什么帮她保管衣服都是屁话,她如果被推进池子,今晚只能像个落汤鸡一样走出这片富人区。 她和徐珏素不相识对方何至于从一见面就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 宋时予转瞬间想通了一切,不在场的曲佳婧就是最好的证明,原来今晚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 她确实输了,并不是输在一场牌局,而是输在识人的眼光,她还是被那位大小姐纯善的外表愚弄了。 一次心软的尝试只不过给了宋时予一记现实又响亮的巴掌。 “哦?你醉了是吗?”徐珏靠近她,用恶狠狠的语气在她耳边小声说话,“佳婧和我说了你的事情,她这小傻子没什么本事尽让人蹬鼻子上脸地欺负,但我徐珏不是吃素的,今天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不要对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抱有幻想,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处,懂吗?” 说完后徐珏又扯着一贯玩世不恭的笑容偏头看宋时予,两人目光交错,宋时予眼底透着寒意,几乎咬牙切齿:“徐小姐,麻烦搞搞清楚现在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徐珏嘴角一勾,仰头合眼笑起来:“什么呀时予?你是不是喝醉了?我们在玩游戏呢。” “我可没有同意什么游戏。”宋时予瞳孔半遮半露,直勾勾盯着她,“歪曲事实、伺机报复,用不入流的手段来满足自己的私心,还美其名曰警告,我做过的每一件事都问心无愧,你们警告什么?凭什么警告!不过是为自己霸凌的本质找个光鲜亮丽的理由。” “哟,还挺理直气壮?” “我行得端坐得正,当然理直气壮,你呢?你敢说自己对现在的所作所为有底气吗?!” 徐珏突然觉得这个宋时予还蛮有意思的,这会儿收起那些温驯表象后将凶悍桀骜的本质暴露无疑,看向她的眼神凌厉得像是一匹龇着獠牙的狼。 饶是她一个女人都觉得眼前人比起那些欺负起来就哭个不停的窝囊废带劲多了。 越带劲她就越想欺负,困兽之斗,不过徒劳。 她倒是好奇这样一个人在陷入窘境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带来超出她预期的效果,一定很有趣吧。 “呵,话多。”徐珏退开半步,“什么底不底气的都是屁,既然时予醉了,那找个人来给你醒醒酒吧。” 她脸上挂着让人十分不舒服的笑意,对池里那个刚刚和她接吻的男人勾勾手指,男人于是往这边过来撑着池壁带起满身水爬上岸。 “大家还想不想看一次刚刚的场面啊?” 徐珏此话一出周遭可谓一呼百应,人群一阵沸腾,还有人吹起口哨,宋时予忽的有了不好的预感。 徐珏伸手暧昧地摸了摸男人的下颌,对宋时予抬抬下巴:“这位小姐交给你,你该怎么办?” 男人在一边已经听了半晌,知道徐珏想要干什么,于是道:“那我就献丑陪这位小姐演一段美人出浴版的法式热吻吧?” “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很上道啊!” “必须热吻!不是热吻我不看哈哈哈哈哈哈!” “这什么高岭之花被谷欠火烧身的劲爆戏码,好好表现啊。” …… 笑闹声再次掀破房顶淹没半边天,宋时予瞪大了眼睛剧烈挣扎起来,她没想到这群人能没下限到这种程度。 可身后的人一齐推着她,那个半湿的男人又拽着她的手往前带,她的挣扎根本就是徒劳。 “放手!!!别碰我!” 消失半天的曲佳婧此刻才出现在人群之中,面含忧虑对徐珏道:“这……这不好吧?不是说把她推进水池就行吗?” 曲佳婧心虚地看被簇拥推搡的宋时予,有些紧张地拽住徐珏的裙摆。 “有什么不好?”徐珏语气不耐,“既然要教训人就得深刻,现在发什么善心?” “可是……”曲佳婧纠结半天,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一咬牙,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宋时予在混乱之中和曲佳婧对视上,曲佳婧瞬间移开了眼。 无力感让人心生悲戚,她自知无用地大喊:“放开我!徐珏!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这是猥亵!” 徐珏根本不理她,指挥着一群人把宋时予往水池里拖。 “松手!滚开!” …… 周遭有人掏出手机录像拍照,快门声咔咔咔地让宋时予一瞬间想起了阿渠和摄影棚,几个小时前她还在观赏阿渠用相机创造艺术品,此刻却已成为别人相机中一场闹剧的女主角。 不知谁还开了闪光灯,一阵强光闪得宋时予眼前一片模糊,在这模糊中她只看得见一片扭曲的世界,令人心生恶寒。 她一脚踏进真实的世界,却直接跌入了浑浊的池沼。 此时她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还是那三个字——算了吧。 算了吧,她其实也不是很在意。 “快快快把她推进去!喔呜——太带劲了!” “他妈的我要拍下来发给齐殊看看哈哈哈哈哈哈……” 宋时予的灵魂在冲天的喧闹中脱离身体,那片刻感觉周身轻飘飘的,那个无力挣扎的认仿佛不是自己,它只是一具被冷眼旁观的躯壳。 她眼看着自己站到了水池边,眼看着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陆地,眼看着身体倾斜失重…… 天旋地转后,一头扎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是干燥的,是温暖的,是宽厚的……带着檀木肃穆厚重的气息。 “你们在干什么?” 喧闹戛然而止,徐珏还没来得及收住笑容,面对来人时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不知谁没控制住自己的手机又在一片寂静之中发出了清脆的“咔——”声。 霍闻直直往那边盯过去,浑身戾气深重,眼瞳里酝酿着风暴,看得那人脊背发毛。 “如果你们任何人的手机里保留或者传播了今晚的任何照片,我会让你永远忘不掉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他的出现可谓是鱼雷入水,直接炸呆了一片小鱼小虾,底下这一个个刚刚还起哄,现在全大气不敢出。 分三六九等大概是群居动物社会性的一大体现,大的圈子分,小的圈子也分。 在场的都是整日吃喝玩乐混日子的纨绔子弟,平日里就跟霍闻玩不到一起去,这里许多人虽然称得上一个富二代,但那点家底跟霍氏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他们也是跟在徐珏屁股后面混而已。 人家是即将掌握实权的当家人,也是未来整个圈子的领航员和风向标,别说是他们,在坐的这些人的父母辈说不准某一天都要求着霍闻办事,因此他跟他们这群混吃等死的不一样,说话的分量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徐珏到底是出生大家族的,此刻在霍闻面前也能说上几句:“霍闻,好久没见啊,怎么来也不说一声,是接佳婧吗……” 这话她自己说着都没底气,眼睛没瞎的都看得见霍闻怀里抱着的人是宋时予。 霍闻眼神略过了曲佳婧低头看,怀里的人一言不发,整张脸都埋在衣料之中,只剩身体还在克制不住地轻微颤动。 酒精的气味钻入鼻腔,不算浓重,但那不应该出现在宋时予的身上。 霍闻绷着下颌将她掉落一半的毛衣仔细整理好,脱下自己的外套把人裹住。 霍闻的衣服很宽大,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拢在宋时予身上,盖住了她的半个脑袋。 他应该是一路紧赶慢赶过来的,胸膛随不平稳的呼吸起伏,心跳声沉重响亮,层层击破看不见的膜穿透进入宋时予朦胧的世界,像寺庙浑厚的撞钟声,带着奇异的安抚功效让人沉静而安心。 她依然没回过神来,骨骼紧绷到僵直,只能呆愣愣隐藏在这方庇护所之中 霍闻对着徐珏丝毫没收敛那冲天的戾气,眼神中明晃晃写着憎恶:“通常只有生活中存在重大缺失的人出于内心的不平衡才会以欺负他人为乐,你以为每天这么荒淫无度地混日子捅娄子可以刷存在感博取徐家的关注,你想错了,他们根本懒得管你,还不如想办法填补一下自己空虚的内心世界,或许他们还会高看你一眼。” 周遭一片鸦雀无声,徐珏怒目圆睁,双手紧攥。 圈内无人不知徐珏的家事,她的母亲不是她父亲明媒正娶的太太,而是大着肚子逼得原配夫人心死出家之后才上了位,而徐珏的父亲也不是个良配,因着徐珏是个女孩儿,在她出生不久后就对她们母女俩失去了兴趣不闻不问。 之后没几年徐珏父亲将外面的私生子接入家门,徐珏母亲郁郁而终,徐家又觉亏欠徐珏,为着那点大家族的颜面这么多年虽然对她不管不顾,但物质上倒是样样满足。 本来父母辈的怨也好错也罢祸不及子女,徐珏也是无辜的,可她却越长大越是仗着徐家对她的亏欠刁蛮骄纵、横行霸道,无底线地在他人身上发泄自己的怨气。 对于徐珏平日种种行迹霍闻本来懒得发表评论,但今天事关宋时予霍闻也懒得跟她讲究什么绅士什么谦和,一开口就往人肺管子上戳。 但他不戳这根肺管子心里又着实不痛快,要不是今晚他恰好在霍家大宅,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迅速出门飙车五分钟赶到,否则他不敢想象再迟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思及此处霍闻再看眼前那个男人时连指关节都在用力,骨骼捏出一阵咔咔咔的声音。 第60章 隐晦答案 短短几天曲佳婧已经是第二次看到霍闻这么生气的样子,上一次的事霍闻虽然没有明说但曲佳婧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但这一次……她不确定霍闻知道些什么又会怎么想她。 她有些忐忑地开口喊人:“霍……霍闻哥哥……” 霍闻的眼神落到曲佳婧脸上,看得她心底一个激灵。 曲佳婧那一刻心虚到了极致,她并不是怕霍闻看出她对宋时予的敌意,喜欢谁不喜欢谁她向来都放在面上。 但这一次不一样,她害怕霍闻看透了她的那些虚伪,害怕霍闻因此觉得她是个秉性很坏的人。 明明不是这样的,她是想对宋时予撒撒气,谁让霍闻对她那么上心? 可是一切不应该发展至此,她自知刚刚的事已经不是撒撒气那么简单,霍闻是不是讨厌她了…… 预想中的责难并没有到来,霍闻只是说了句:“曲伯父刚让我来叫你早些回家。” 曲佳婧眉头拧着,愣愣看他,眼神无措,她和父母说过到时间司机会送她回去,这明显不是曲浩泽说的话,她明白霍闻是给了她一个台阶。 “好……”曲佳婧松开绞在一起的手指,“我去拿包。” 她说完着急忙慌地转身跑向屋里,不一会儿之后又慌里慌张地跑回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一言不发地站到霍闻身侧。 刚刚那几步跑得急,穿着小高跟她还差点崴了脚,往日的霍闻肯定会无奈嘱咐一句“慢点”,可刚刚他什么都没说。 曲佳婧委屈地想这是不是霍闻对她的惩罚。 霍闻全程揽着怀里的人,在衣物的遮蔽之下宋时予一动不动像个静止的无生命物体,曲佳婧此时看着那一团身影心里有些害怕起来,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闯祸了。 “时……时予。”她弱弱出声唤她。 那人并不答话,保持静止。 霍闻突然问徐珏:“今天的事情你说应该怎么处理?” “处理?”徐珏不以为意,“都是闹着玩的,谁当真啊?” 她嘴上轻蔑笑着边说边往周围人看了一圈,像在寻求其他人的附和,可狐朋狗友始终是狐朋狗友,那些人这会儿一个二个看天看地看你看我,就不说话。 徐珏胸腔狠狠起伏了一下,故作姿态问霍闻:“我们又没怎么着她,你想怎么处理?” 霍闻的声音带着一种平静而冷淡的威压:“第一个方法,刚刚哪些人参与在这件事里,自觉道歉,然后排着队进水池,把你们刚刚打算做的事亲自演示给我看。” 霍闻说着把眼神递到一旁愣怔的男模身上,男模听完一脸目瞪口呆地把面前十多个男男女女的扫视了一遍,吞咽了一下口水,有些恐慌起来。 “怎么?”霍闻嗤笑一声,“刚刚不是挺起劲的?” 男模在水里的时候看着身材挺优越的样子,这会儿上了岸在霍闻身边一站还矮了小半个头,连带着气势都少了半截。 从在场这些人的反应他便知眼前这个更惹不起,于是声音都有些不稳:“这……这也太多了……” 霍闻冷漠说:“算你工伤,我付钱。” “什么?!”徐珏表情崩裂,不可置信地看他,“霍闻你这什么意思?就为了她?还道歉?别搞笑了!” 霍闻挑眼看过来:“既然以你们喜欢的方式解决你们不愿意,那第二个方法,我请各位到警局走一趟,认真详细地描述一下今晚的事情,放心,这事我压着,没有人能越过我把你们捞走,所以今天恐怕得烦请各家长辈来一趟,顺便亲自押着你们——道歉。” 在座各位纨绔子弟一听脸都绿了,这霍闻真他妈做得出来啊,大晚上的让他们老爹老妈来捞人?还亲自道歉?这不是赔着全家的面子点头哈腰看他脸色吗?那他妈的他们回家不断条腿都得被扒层皮! 况且他们聚会玩的那些东西那是能拿到局子里说的吗?徐珏的几个男模就算了,谁敢保证这里面没人带违禁品,这要是被查到就真玩完了。 霍闻要认真整他们那真跟辗死个小虫一样容易。 徐珏反正向来横行霸道,徐家就是知道又能奈她何?给她收拾烂摊子都是应该的,她此时丝毫不管其他人死活,嘴硬道:“行啊,那你就报警吧。” 霍闻点点头就要掏手机,各位小鱼小虾傻眼了,为什么神仙打架倒霉的却是他们…… 如果必须要选择得罪一个,那徐珏毕竟只是个在家不受宠又终日无度玩乐的主,他们跟她也是图个开心热闹。 和徐家大小姐一起混说出去好听,但真指望着靠徐珏傍上徐家是万万不可能的。 惹了徐珏她可能会给你使绊子,但惹了霍闻他真有本事能玩儿死你,这其中性价比在座各位门儿清。 于是有几个和徐珏本来就算不上亲密的终于是抗不住压力要顶着徐珏死亡的凝视出列跳水池。 那几人在这跟赴死也没太大区别的氛围里咬牙往水池走,心里怀抱一丝希望地想霍闻可能只是在试探他们的心理素质,并不是真的要把事情做绝。 直到第一声入水声响起霍闻也没有叫停,他们终于死了心,觉着今晚大概是真躲不过了。 这样想着就真有一道声音像天神降临一般及时到来。 “算了。” 后头几人脚步嘎吱一顿,纷纷看向霍闻怀里那个人。 怀里衣物摩擦发出一阵窸窸窣窣,霍闻赶紧低头去查看,宋时予伸手轻轻抵开他的胸膛退出他的怀抱。 曲佳婧比他还着急的样子赶紧问:“你没事吧?” 宋时予不答她的话,霍闻眼神认真打量她露出来的脸,他以为宋时予刚刚是在哭,但她面庞一如既往干净,没有半点像是哭过的痕迹,只是面色唇色有些发白。 唯一的不同是那双眼睛,那是霍闻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神情,有点脆弱,又阴沉沉的,很矛盾,平日里像玻璃珠一样亮晶晶的黑色瞳仁此时没有任何光亮,变为一种无机制的色泽。 霍闻轻声问:“为什么?” 曲佳婧忍不住看他,虽然他面色依然不虞,但语气跟刚刚那种强硬比起来是十足的温柔,那是连曲佳婧都未曾听到过的语气,像涓涓水流在耐心细腻地润泽一方干涸地。 “没时间,没心情,没兴趣,没必要。”宋时予的嗓音也比平日沉一些,“听一句道歉又不会改变什么,我懒得跟他们虚与委蛇。” 宋时予说完披着宽大的衣裳直接迈步走了,寒风迎面掀起她的衣角吹乱她的头发,她避也不避,灯光映照下的影子直挺挺地和花园周边一排树苗重合。 霍闻意味不明地看了徐珏一眼,沉着脸转身跟了上去。 曲佳婧最后对徐珏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也赶忙小跑着去追。 徐珏对着那道“哒哒哒”远去的身影吐出一句:“真没用!” 夜晚的花园有些昏暗,曲佳婧穿着小高跟艰难地跑过那道鹅卵石小径,怕被霍闻撂下也不敢放慢速度,走得磕磕绊绊。 脚底一阵阵钻心的痛,曲佳婧委屈得想哭,想到来时宋时予小心翼翼扶着她的光景心底也不免涌起一阵悔意和愧疚。 一路追到外面她看见那两个人影没走,一高一矮立在霍闻的揽胜旁边。 她脚步顿住,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走过去。 “时予……霍闻哥哥……” 宋时予背靠车身收回放空看天的视线,深深地看了曲佳婧一眼:“曲小姐,我不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也不想责怪你,就像刚刚说的那样我没兴趣也没必要知道,再者这事儿也不能全赖你,谁让我没眼色也没本事。” 宋时予说到此处自嘲笑了一声,惹得霍闻眉头微蹙。 “我、我……”曲佳婧眼神着急看向霍闻,“我本意不是这样的……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了……” 霍闻看她眼圈泛红,心累又无奈地叹息,说:“做错了就是做错了,道歉。” 霍闻很少有对她这么严厉的时候,曲佳婧瘪着嘴对宋时予说:“对不起。” “我也不想说没关系,到此为止。”说着宋时予摸了把头发,把发卡取下递向曲佳婧,“这个你拿走,我想你也不会再用,但物归原主,要怎么处理是你的事。” 曲佳婧一直微低着脑袋,闻言顺着递到眼前的发卡抬起眼向上看宋时予,她已经撇开了脸,明显不想再多言。 曲佳婧伸手接了发卡,又小心翼翼看霍闻。 “我已经通知了你的司机,车就在那边。” 霍闻眼神示意了一下不远处,曲佳婧看过去,她家的车果然就停在那里等着了,曲佳婧难过地捏紧了小包,看来霍闻今晚是完全没打算要送她。 曲佳婧不情不愿朝着车子迈步,三步一回头眼巴巴看他,霍闻淡淡道:“回去好好反思,改天再说。” 回学校的路上宋时予异常沉默,霍闻时不时从后视镜看她,她一直都面无表情地盯着挡风玻璃外的景物。 霍闻问她:“在想什么?” 揽胜行驶上高架桥,此处能眺望到远处一栋灯火通明的大厦,钢筋巨树之上嵌着十分瞩目的几个大字——霍氏集团。 “在想我的渺小,无力,任人宰割。” “以宇宙和世界为参照,我们都渺小。” 宋时予转头看他:“那以你们为参照呢?” “我们?”霍闻笑问,“我们是谁?” “你、曲小姐、齐殊,还有今天的徐珏和那些人。” 霍闻静了静,说:“我们都只是承蒙祖辈的照拂,所以有幸生来比大多数人生活富足一些而已,这些只是人类社会因物质标准而划分的所谓三六九等,换一种标准来说我和你也是‘我们’,其实很多时候我觉得你所认为的‘我们’以你为参照同样渺小。” 霍闻这话也并不单纯是哄劝或安慰,而是客观陈述自己的想法,因此字字句句都有份量。 宋时予便问他:“换一种标准是什么标准?” 霍闻认真想了想:“嗯……追梦路上被现实压垮的失意少年?” 宋时予笑出来:“好中二啊。” 霍闻也勾唇微笑,柔声问道:“现在感觉难受吗?” “还好。” 看宋时予确实行动并无异样,霍闻也放心了一些。 “怎么今天不说谢谢了?” “可能是……今天这种情况我真的没想过你居然又从天而降了,太惊讶了吧,所以反而很难轻易说一句谢谢,不过还是要谢的。” “不是从天而降。”霍闻解释,“是我恰好在老宅里。” 半山别墅离这里要横跨半座城,如果那样霍闻是绝对来不及的。 今天上午霍闻不小心摔碎了在办公室常用的那只瓷杯,那只瓷杯的外观和手感一直让霍闻颇为满意,是荆霜茗几年前在维也纳巡演时带回的一套皇家瓷。 虽然他暂时换了一只玻璃杯,但可能是心理作用霍闻觉得换了杯子后喝水都有股挥之不去的涩味。 他记得那一套皇家瓷里有两只杯子,搬到半山别墅的时候他没带上,于是下了班就直奔霍家大宅来取,又在霍老爷子的撮合下和霍平骁心平气和坐下吃了顿晚饭。 白天他还曾因为摔碎杯子的事烦躁了片刻,此时却忽觉“碎碎平安”并非没道理。 要不是那只杯子,他根本不会在今晚回到老宅来,也就没办法及时拦住即将被推入水池的宋时予。 越往深了想霍闻就越发觉得今晚处处都是巧合,比如他本来吃完晚饭就打算离开的,但霍老爷子硬拉着他下了会儿象棋。 比如平时不会及时看那些纨绔子弟消息的自己今天却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再比如赶过来的两个十字路口都是一路绿灯。 大概真的有个“瓷杯之神”在庇佑着他……庇佑着宋时予吧。 霍闻暗自决定今后必须小心谨慎地对待余下的那只杯子。 等一下—— 霍闻突然反应过来,他匆匆出门的时候好像没有拿上杯子…… 宋时予听霍闻突然“嘶——”了一声,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说没什么。 宋时予静静靠着皮质椅背,突然问霍闻:“你们平时都那样玩吗?” 霍闻偏头:“哪样?” “喝酒打牌找男模……呃……或者……那什么。” 这个世界一直都存在着许多让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山外有山的体现无处不在。 之前在临江小筑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不过那时作为临时工宋时予没有资格去到更私密的顶层,对这些种种只是听说,倒也没有亲自见过。 但今天亲眼见着了,以宋时予对霍闻的了解,她很难把他跟今晚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法联系在一起。 其实现实或许比宋时予今日所见的还要令人大跌眼镜,霍闻历来很厌恶这些,也不想和她细讲那些可能颠覆她认知的事情,只是解释:“他们多半是这样的,明面上的社交我有时候也不得不露面,但你放心,我不会去参与……” 霍闻故意顿了一下:“更不会找那什么。” 宋时予被哽了一下,讪讪说:“我知道你们的生活肯定是我想象不到的,毕竟世界那么……丰富,我只是不能把你和那些人联系在一起。” “那不叫丰富。”霍闻笑着,“没什么好想不到的,普罗大众的生活都是一样的,或许财富多寡确实能决定所能看到的世界的广阔程度,但广阔指的也不是这些方面。” 霍闻突然想起什么,解释说:“你在临江小筑见到我那次也是意外,我平时不常去。” 那天有位朋友借了他的车吃完饭就开去了临江小筑,他正在江滩附近顺道就过去取车,人都到了不上去打个招呼不好,也就是打了个招呼出来就遇上了齐殊在为难宋时予。 宋时予愣了愣:“噢。” “徐珏平时怎么玩我也是听闻,从前除了长辈们应酬的场合我也很少见过她,以后也不会玩到一起。” 宋时予忙说:“是因为今天的事吗?我知道你们的圈子里利益盘根错节的,千万别因为今晚的事影响你正常的交际。” 霍闻笑笑:“别担心,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宋时予心事重重地应了。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她听霍闻又说:“其实我该给你道歉的。” “为什么?”宋时予不明所以。 霍闻说:“你也看得出佳婧对我有占有欲,她牙都还没长齐的时候就跟着我后面跑了,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孩儿,虽然那时候我也是小孩儿,所以我把她当妹妹的,没有那方面的想法,虽然之前我和她也谈过这件事,但或许是我沟通和处理的方法不对,让她始终怀有一丝希望,因此才会把你当成了假想敌。” “这样……”宋时予点点头,“那她是误会了,不过之前听说你们有婚约是吗?那无论怎样你还是再和她解释一下吧,虽然我和她肯定再也做不成什么朋友也难有来往。” 霍闻那边安静了下来,他在思考宋时予说的误会。 半天后宋时予听到他有些无奈地说:“我说的假想敌,是另一个意思。” 另一个意思? 宋时予愣了片刻,几乎是运用上自己的专业知识在脑海里做阅读理解,结合语境对刚刚的对话进行缩句提炼和主谓宾拆分。 高考语文138的她此刻却有些读不懂了,或许不是读不懂,隐晦的提示已经给出了线索,只是隔着一层纸她不敢读懂也不敢请教,于是糊里糊涂地空了题。 这个话题停在此处,谁都没有去点明。 宋时予依然沉默,脑子在乱七八糟地高速运转,直到霍闻将她送到学校,她甚至都忘了要把外套还给他,无意识间就心安理得地穿走了。 还好寒假期间整个宿舍只有她一个人留校,否则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舍友解释自己为什么大晚上的穿着一件男士外套回来。 第61章 欠条 那一夜宋时予辗转难眠。 她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只是很多事情只要没有点明她就不愿往那方面去细想,可能是回避吧,也可能是自私。 她没有做到一贯该有的冷漠,她贪恋霍闻带来的光和热,她明明早有察觉却一再放任事态发展。 永垂不朽的烈日分给了蝉一份偏心,可是蝉给不出任何回报。 从未宣之于口的隐秘心绪已经被撕开了一个豁口,宋时予想是时候要将其弥补,希望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几日后霍闻手机上收到一笔八千块钱的转账,他立刻就给宋时予去了电话但宋时予没接。 这段时间医院处处需要用钱,在这关头宋时予却突然给他转账,霍闻大概明白是为什么,但他想不通。 思忖再三他觉得有必要当面和宋时予聊一下,于是下了班就直接开到咖啡馆,直到站在咖啡馆紧闭的店门口看着那张歇业告示时心中突然有些烦闷。 他又给宋时予打了两个电话还是没人接听,烦闷瞬间连升几级。 宋时予不可能是玩消失的人,况且这个时代也不存在什么无影无踪的事情,对于霍闻来说想找个人何其容易。 再者宋时予学校在这儿家人也在这儿,她人能到哪里去? 但霍闻抑制不住心烦意乱。 车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霍闻在安静的空间里思考要不要到医院去一趟,但这样又太过唐突。 当第三次路过咖啡店时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纷乱思绪,霍闻停在街边接起,宋时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有什么急事吗?我刚刚在忙没听见。” 霍闻左手掌在方向盘上来回摩梭,听着宋时予的声音沉了沉肩:“在忙什么?” “拍照……哦,忘了给你说咖啡店老板回家过年去了,我重新找了份兼职。” “在哪?” 宋时予在棚外站着,闻言愣了愣,问他:“你有事吗?” “我来等你吃晚饭。” “别……”宋时予动了动口,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好吧……我发你地址。” 霍闻挂了电话收到宋时予的微信,连上导航直接就走了。 刚刚那通电话里宋时予生硬的语气几乎印证了他的猜测,他开始反思是他上次的话题太突然了吗? 但他以为宋时予是有心理准备的,他之前几次试探下宋时予的反应明显是没有厌恶和抗拒,但为什么此刻又表现得避之不及? 霍闻按照地址找到了宋时予现在工作的摄影工作室,工作室开在一栋公寓楼上,打通了三层,大敞着门。 进门后陈设简单,餐客厅直接连通改作会客大厅和休息区,但此刻空空荡荡无人值守,右手边两个房间里都有摄影师发号施令的声音和相机快门声,霍闻走过每一扇门时都会仔细寻找宋时予的身影,直到突然在其中某一间门口停下脚步。 摄影棚里布景简单,只有一块黑色背景布和一把打开的金属折叠椅。 敞着西服外套的模特翘着腿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一只手撑在膝上支住下颌,及肩的黑发梳成三七分直直垂下,一部分微遮住她的脸,另一部分别在耳后干净飒爽地露出下颌线条。 那素来有些淡漠的神情在此情景下变成了另一种极具攻击性的厌世感,也可能是来自于妆容的加持,总之这是霍闻没见过的宋时予。 他觉得有意思,杵在门口不挪眼地看。 摄影师教她摆动作丝毫不费力,霍闻觉得应该归功于她会画画的缘故,对人体动态和摄影的画面效果总是有很好的理解。 后来摄影师让她换了一个两只腿一前一后蹲在地上的姿势,她微坐在踮起的一只脚上保持重心,一手托着脸侧一手自然垂落。 俯身姿势下宽大外套空空敞开,内里的背心领口略低,纤细脖颈和大片洁白肌肤隐隐约约暴露在空气之中。 灯光从一侧打过来,分明的光影锐化了女孩儿柔和的轮廓,将骨骼感最大程度凸显,银质吊坠的细链从耸起的锁骨延伸往下正好垂在胸口处,在光裸皮肤上打出一道十字形阴影。 霍闻眉头微动,把目光移到了努力变幻蹲姿站姿认真拍照的摄影师身上,突然身后有人问:“先生,你找谁?” 宋时予听见声音朝门口看去,见着霍闻的一瞬间有种在熟人面前表演的尴尬感,都有点不好意思摆姿势了。 “我等人。” 宋时予也向工作人员解释:“我朋友。” “哦哦,好的。” 阿渠抽空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投入创作,边拍边说:“等一下下,马上就好。” 霍闻看向宋时予,嘴唇微勾,宋时予表情不太自然,霍闻心想自己在这里影响她发挥,打了个招呼先去会客区等待。 差不多十分钟以后宋时予和摄影师一道出来,两人一齐看相机边走边聊,氛围十分志趣相投的样子。 霍闻站起身来迎上去:“结束了?” 宋时予说:“嗯,我换身衣服。” “好。” 阿渠刚刚没来得及仔细看人,这会儿认真一打量眼前的男人顿时双眼放光,问他:“你是小宋的朋友吗?有没有兴趣做模特啊?” 宋时予看看阿渠又看看霍闻,后者似乎没有很惊讶:“工作比较忙,可能没有这个荣幸。” 阿渠倒也不吝啬夸赞:“嗐,可惜了,这身高腿长宽肩窄腰的。” 霍闻笑笑,对这份夸奖接受得坦然,挺有自知之明。 “行吧,那你下班吧,我修片子去了。”阿渠给两人挥挥手直接钻进了另一边的一间屋子里。 宋时予去化妆间换回自己的卫衣和羽绒服,霍闻跟她出了工作室的门摁了电梯并肩等着。 “新兼职是做模特吗?” 宋时予目不斜视说:“是做摄影师助理,今天只是帮忙拍个样片。” 霍闻第一次见宋时予化妆的样子,在换回她自己的衣服后再看就会觉得美则美矣,但太过喧宾夺主,浓重的眼影眼线把她凌厉的一面衬得十分突出,却掩盖了她淡然的、柔软的、有温度的那些。 宋时予的内里很复杂,她也因这种复杂而立体,但应该许多人都不曾看过完整的她,霍闻觉得自己也没看过,她太善于掩藏。 霍闻客观评价:“挺好看的。” 宋时予眼瞳往半边移了一半又收回:“嗯……谢谢。” 电梯门轰隆隆打开,两人一起步入并肩站住,里层的电梯轿厢内四面都是透亮到可以做镜子的金属,宋时予被这层层映照得内心些许胶着。 她盯着数字从32层缓慢下降,开口说:“那个……” “你……” 两人同时顿住,霍闻礼让:“你先说。” 宋时予从前方的镜中看他一眼,说:“我晚上还有事,待会儿不和你一起吃饭了……应该是以后应该都没时间陪你吃饭了,你也不用再付我工资。” 霍闻偏过头来问她:“为什么?” 非常冷静的不带情绪的三个字,但正因为不带情绪宋时予才从其中感知到了背后的情绪。 准备好的话此时却无法开口,解释就是捅破那层窗户纸,宋时予下意识再次看向数字。 25层。 霍闻好似发善心替她解释,但解释的内容又不那么善心。 “是医院有其他什么问题吗?还是跟别人有约了?” 宋时予哽住。 医院确实有些问题,奶奶现阶段的治疗需要一种进口特效药,这种特效药不纳入医保,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宋时予听李兰茹整宿整宿叹气,看她站在走廊尽头给那些远得山路十八弯的远亲打电话借钱最终碰壁而归,她颓唐的影子从窗边一直拉长到宋时予面前,宋时予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考虑了许久的事。 “妈,我们把云城的房子卖掉吧……” “你说什么——” 李兰茹转过头来死死盯住她,那个眼神看得宋时予心里一阵痛楚,可是现在的情况她们急需用钱,老房子这么多年一直空置着不说还缴纳着安保、物业、清洁等公共费用。 宋时予明白李兰茹的心情,她也同样不舍,但活着就得考虑现实因素。 “卖掉,给奶奶治病。” 宋时予毫不回避她的眼神,拿出了一份破罐子破摔的决心。 当然这么做换来的是李兰茹一记悲愤交加的巴掌和一场自怨自艾的发泄。 周围病房的人都探出头来看热闹,医生护士也赶来劝,宋时予顶着重重注视的目光极尽耐心地道歉诱哄最终才平息了李兰茹激动的情绪。 这件事就此作罢,李兰茹继续四处借钱,宋时予继续找一份晚上也能做的工作。 其实她想过如果房子在自己名下的话她一定会不顾李兰茹的反对二话不说直接卖掉,在这件事上她开始认识到自己的忍耐是有阈值的,她并不高尚,反而本质上也是一个薄情自私的人。 宋时予回答霍闻:“医院没什么事。” 那就是承认后者了? 说实话霍闻是不太相信的,这么些天霍闻常常见着宋时予,从来没听说她和其他人有约过,并且这些反常都发生在那晚的那些话之后,霍闻觉得她只是在找借口。 但是没办法,怪他自己那天欠考虑,他不会逼迫着宋时予去戳破窗户纸给他答案,他知道宋时予每日奔波已经很累了,或许冷静一段时间等宋时予平静下来再聊会比较好。 “好吧,如果遇到任何事别自己一个人扛着,我们是朋友,你别怕麻烦我什么的。” 18层。 霍闻在让步。 宋时予手揣在衣兜里捏着纸条的一角搓来搓去,六神无主。 霍闻做出让步就是感觉到了她的忧虑,霍闻事事为她考虑,她真的要为了自己的自私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吗? 下坠感缓缓停滞下来,电梯门打开走入两人,宋时予和霍闻又往后退了退。 两个男人的身影在前面挡住了镜子,宋时予一瞬间看不见霍闻的表情,刚刚的一切纠结焦虑又退去一些。 不这样做才是自私。 她不能再掩耳盗铃地仗着朋友的名义享受不属于朋友的那份好。 这样想着宋时予就直接从兜里把纸条拿出来攥在手心里。 电梯一路降到1层,宋时予和霍闻一齐走出,霍闻问她:“到哪里?我送你。” “不用了,不太顺路我打车过去。” 宋时予刻意放慢步伐让其他人先走,霍闻察觉到她还有话说,也慢下脚步。 人声远去,1层大厅里逐渐变得冷清,宋时予把手中折叠方正的纸条递给霍闻。 “这是?” 霍闻疑惑接过,上学时候收情书的幼稚记忆浮上脑海,那些情书也跟眼前这张纸一样折叠得干净整洁,有些还包着精美的信封,寄托着女孩子们一份美好纯真又郑重的心事。 面前这封显然不会是情书,霍闻的心中还是不免有些跃动。 但等他展开来时跃动顿时灰飞烟灭,他表情僵在脸上,迅速看完后抬眼问宋时予:“欠条?” “嗯。”宋时予点头。 “什么意思?” 宋时予说:“你帮我这么多,光是谢谢不足以显示诚意,既然要还钱的话我想还是正式一些比较好,其实早就该给你这个欠条。” “我从来没想让你还钱,我以为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已经可以不必和我事事划清界限了。” 霍闻竭力压制着一股子气,心想宋时予可真是气人的一把好手。 “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宋时予说,“朋友也是。” 霍闻理直气壮:“还不还是债主说了算,现在这些一笔勾销。” 宋时予也不认输:“可是我要还你也拦不住。” “现在有这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你别犟。” 宋时予面色平静:“我没犟啊,我还有钱的,总之能还一点是一点,总有一天能慢慢还清的。” “还清,然后呢?”霍闻想也没想就这么脱口而出。 “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吗?”宋时予噗嗤笑了,对他这个问题很无语似的,“然后,然后就清了啊。” 霍闻此刻无法从她的表情判断出她的话到底是哪一重意思,她的眼神跟以前很不一样,生疏、客气、模式化,像是突然拉上了一扇窗,将具体的情绪都切得零零碎碎、朦朦胧胧。 他无话可说,这个世界上上赶着还钱的恐怕也就宋时予一个了,要是全世界都跟宋时予这般那不知道要避免多少纠纷,他都想给宋时予颁发一个“建设美好社会奖”。 在这争论还与不还没有意义,宋时予向来主意大,这会儿还钻牛角尖,霍闻自己也是气得思维迟钝,只能日后慢慢再和她讲。 第62章 两难抉择 宋时予晚上去一个学生家里辅导功课,这家的女主人出手大方,直接预支了10个课时的费用给宋时予,算是解了她一些燃眉之急。 中途和学生家长聊了一下小孩儿的学习情况耽误了点时间,下班之后已经过了回学校的末班地铁时间,宋时予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高将下巴埋进去,在路边扫了一辆单车站在旁边戴手套。 今晚回不去学校了,但这边骑车十五分钟左右能到医院,宋时予想着去值夜医生办公室借一张小躺椅也能凑活一晚上。 路边一辆车迅速掠过去后又缓缓退回来,车窗降下车内震天响的音乐传入宋时予耳朵里。 宋时予一边扣紧手套的扣子一边抽空抬头看了一眼,表情瞬间不太好,她也懒得再管另一只手套,蹬开自行车脚架就走。 “跑什么?我能吃你啊?” 齐殊坐在车内颇有兴趣地探头往宋时予身后的高档小区看了一眼:“这地儿不错,我之前还挺想在这买套房的,怎么?霍闻的眼光也跟我撞一道了?还是说你这又是傍上哪位朋友了?” 齐殊的车拦在一侧,宋时予只好推着车往前面路口走,把他当空气一样。 齐殊踩着油门不紧不慢跟着,嘴里不停:“不是我说你找的这位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温存一遭大冬天的还让你一个人骑车回去,没品啊。” 宋时予压制着内心骂他的冲动,心想这人你不能跟他多说,越说他越起劲,要是被他缠着不放更加麻烦,她于是继续加快脚步。 “欸。”齐殊笑着喊一声,“别走了,上车来吧,我送你啊。” 宋时予已经走到了路口处,忽视齐殊源源不断的垃圾话跨上自行车直接就蹬进了巷子里。 齐殊的车开不进去,眼看着那人消失在小巷的身影莫名笑了一声。 “小丫头片子怪有意思的。” 他顺手就掏出手机来拨了个电话,在那边接通后笑着说:“喂,帮我做件事。” 宋时予晚上裹紧羽绒服抱臂在躺椅上窝了一晚上,凌晨被冷醒过来几次,四点左右的时候醒来听见老人家痛苦的小声抽气声,抽两声还不忘转头往这边看一眼,生怕吵醒李兰茹和宋时予。 宋时予就闭着眼假寐,等老人家再次艰难入睡后她在黑暗里睁开眼睛,盯着屋顶上闪烁着红光的烟雾报警器直到天亮。 一大早宋时予让李兰茹在病房多睡一会儿,推着老人去做完了当日的检查,医生最近在评估老人家的身体情况能否进行第二次肝动脉介入栓塞术。 宋时予坐在谢主任办公室里听谢主任拿着各种片子和报告单和她分析,她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大致判断出奶奶的情况还是不太明朗。 “谢谢主任,这段时间麻烦您了。” 谢主任端着杯子喝了口水,说:“应该的,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老人这个年纪身体各项机能退化,现在的情况其实也是非常幸运的了。” 宋时予点点头。 谢主任说:“小霍先生很上心,也关注着老人家的情况。” 宋时予若有似无笑笑:“麻烦谢主任还是先别告诉他特效药的事情,他平时工作挺忙的,我不想他再操心这些。” 谢主任心里还当两人是彼此体谅报喜不报忧的小情侣,满面和蔼:“好的好的。” 宋时予不再耽误谢主任的时间,她还得去上班,起身告辞。 谢主任起身把她送到门口,想起另一件事:“另外今早还有一位姓齐的先生来过电话问老人的情况,让我给你带一句好。” “什么?”宋时予脚步一顿,“姓齐?” 那位齐先生是通过医院另一个领导找到的谢主任,谢主任一听又是问这个宋小姐的事,心想真是接了位不得了的病人,接二连三来关心的都是大人物。 宋时予面色有些冷:“他还说什么了吗?” 谢主任说:“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客套话。” “好……” 宋时予魂不守舍地跟着人群走出住院部大楼,被冷风一吹薄汗浸湿的脊背忍不住一阵激灵。 她再看医院往来的人群只觉得每个人的表情都似面具,一张张从眼前飘过去。 齐殊怎么会知道奶奶的事?他到底要干什么? 宋时予紧紧捏起拳头,被几栋高大建筑环绕包围感觉连气都透不上,压抑胸腔紧绷地憋着。 再一次被恐惧和无力的浪潮淹没,宋时予非常迷茫,渐渐意识到临江小筑那一晚的开端已经在此刻生出了盘根错节的枝条将她这只单纯动物包围其中。 从曲佳婧到徐珏再到齐殊,在她本来就足够艰难的日子里又步步紧逼挑衅她的神经。 她都足够隐忍了还要怎么样? 她抬头看阴云密布的天空,眼里倒映灰暗的光。 一股难言的力量挤压着她的骨骼和五脏六腑,像极速生长的芽要奋力抵破土壤,带来阵阵不休的刺痛。 宋时予一整天都不在状态,阿渠看她心烦意乱的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作为老板关心了一下员工,特意给她点了杯奶茶,最近新开的连锁店,还是国外品牌。 宋时予没喝,只跟阿渠说身体不太舒服,但每一次余光瞥见那杯液体时都一阵喉头梗塞。 晚上宋时予照例去那个学生家里上课,周身低气压的氛围将平日向来跳闹的小孩儿都吓得服帖乖巧,家长还欣慰道:“还是宋老师有办法。” 平时学生家长也叫她宋老师,但此刻这三个字就跟在引线旁边摩擦打火石一样,宋时予撑着最后的耐心挂着笑意和家长告辞。 从漂亮温馨的大平层转身走入狭窄电梯的一刻表情极速垮塌。 她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忍和装,今天是头一次差点绷不住。 今天的下班时间比昨天早了半个小时,就是步行到地铁站都有足够充盈的时间。 但她却在小区外面昨天扫车的那个地方站住,什么也不做,只是双手插在兜里看车流来来往往。 她在等,虽然并不确定。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 车流越来越稀疏,街道安静得只有偶尔几只小猫小狗的叫唤。 车灯由远及近打过来,宋时予直直看着不知七位数还是八位数的跑车在面前停下。 车窗降下,宋时予问:“你想干什么?” 齐殊眉头一抬挑起半边唇角:“你是在等我啊?” 宋时予人站着,居高临下眼睑半抬,连历来上翘的嘴角都没了那点温和的弧度。 “是你在医院打听我的事。” 齐殊表情狭促:“我还需要打听?是霍闻帮的忙吧?他对情人倒是挺好。” “我再说一遍,我和霍闻不是那种关系。” “得了吧。”齐殊嗤笑,“我可是听说了前几天徐珏派对上的一场好戏,霍闻当着自己正儿八经的未婚妻把你带走,你说你们没关系,你自己信吗?” 宋时予咬紧牙关看他。 齐殊左手把着方向盘,歪着脑袋靠上去,看过来的眼神一幅浪荡无边的样子:“小姑娘,奉劝你一句,就算你真是个正经人,但现在已经没人相信了,你说你一个学生,要什么没什么,霍闻干嘛对你这么好啊?曲佳婧几乎和所有朋友说了你的事,连我都听说一二,你知道人家都怎么看待你吗?” “哪个人家?我都不认识这些人他们怎么看关我什么事?” 齐殊眯了眯眼,“啧”了一声:“我喜欢这份魄力,别人怎么看是不关你的事,但是关霍闻的事啊,你想想他一个有未婚妻的人被你给迷得理智全无,从小到大的天之骄子啊,啧啧啧,也不过如此。” “少放屁。”宋时予说,“霍闻从来堂堂正正,清者自清,现在也比你们这群纨绔子弟好上千万倍。” “哈哈哈哈哈……清者自清?”齐殊笑得狂放,“你说哪方面啊?” 宋时予的胸口浅浅起伏了一下,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击。 齐殊又哼笑一声:“纨绔子弟有什么不好,多真实,我看他一天到晚那装逼的样子都替他累。” “少废话,你找到医院去是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难道杀人放火啊?” 齐殊说完刻意一勾嘴角,像是挑衅,宋时予看他的眼神又沉了半分:“你敢。” “着急什么?”齐殊说,“本来呢我就是闲得无聊随便问问,不过现在我还真有个忙要你帮。” 宋时予直截了当拒绝:“我不会同意你那些恶心勾当。” 齐殊懒懒散散直起身来:“做梦呢你?霍闻的东西我才懒得捡,是我那些小嘴蜜甜软玉温香的妹妹不好吗?” 宋时予撇开眼,表情就差当场呕出来。 “这个忙呢,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下个周末跟我一起去一个派对,我碰都不碰你,还给你报酬,怎么样?” “做梦呢你?”宋时予原话奉还,“我为什么要帮你?” 齐殊手指摩挲了一下嘴唇:“你奶奶现在需要什么特效药是吧?” “齐殊!”宋时予提高音量,“卑鄙小人!” 齐殊笑了:“霍闻能做的事我也能做,什么主任什么单人病房,只要你答应帮忙我保证你现在享受的一切优待照常,或者要不你现在去和他哭诉一下,别说特效药,就是做特效药的人他都能给你找来——但是我想你不会这么做。” “别以为你多了解我似的。”宋时予眯起眼睛,“费这么大力气你图什么呢?” “图什么?”齐殊往外探了探身体,表情惬意,“当然是那场派对霍闻也要去啰。” 宋时予手指骤然攥紧,脑海里都明了了。 “只要霍闻不爽我就爽了。” 宋时予说:“那我就更不会帮你了。” 齐殊不紧不慢继续道:“我说你这么刚强一个人,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我看你处处都替霍闻说话应该也挺在乎他的吧?可是他有未婚妻啊,你甘心担那些不明不白的骂名吗?欸!难道说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这种叫什么来着?嘶——哦!楚楚可怜小白花是吧?” 宋时予咬着后槽牙,表情更沉。 “开个玩笑嘛生什么气呢?”齐殊眼神意味深长,“总之我就劝你一句,你仔细想想现在的情况吧,再不和他一刀两断,你,将来就是罪人。” 罪人二字在宋时予脑海里久久回旋,宋时予静止片刻将情绪尽数克制,鄙夷问:“你的风评又好到哪里去吗?我帮了你能获得任何好处吗?” 齐殊乐了:“至少我没有未婚妻呀!我这人很讲原则的,玩玩就是玩玩,从来不脚踏两条船。” 宋时予恶心得无话可说。 “行了,好处呢刚刚我已经说过了,你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这不仅仅是帮我,也是帮你。” 齐殊说完对她摆了摆手,发动机轰隆隆运作起来,跑车合上车窗轰鸣着扬长而去。 第二天宋时予七点左右先去了一趟医院,刚走出电梯在转角就碰上了李兰茹和奶奶病房的主管护士,李兰茹看起来面色不怎么好,一路跟在护士旁边和她交流。 宋时予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喊住她问:“妈?怎么了?” 李兰茹浑浊的眼珠看过来,像是没怎么睡好,挂着明显的血丝。 “小张护士说特效药的供应出了点问题……” 宋时予眼神晃了一下:“怎么会……是什么问题?是今后都没有药了吗?” 小张护士摇摇头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宋时予想她大概清楚是为什么,她嘴上安慰李兰茹说:“没事妈,我去和谢主任聊聊,您别担心啊。” 当晚宋时予结束家教依然等在街边,齐殊仿佛早有预料,比往日提前就到了。 保安亭的俩保安频频往这边看,齐殊不耐道:“不是我说,要不我给你个电话吧,一天天搞得跟他妈特务接头一样。” “用不着。”宋时予没什么表情,“是你吗?” 齐殊故作不懂:“什么是我?” “别装了,说什么考虑考虑,第二天直接来这么一出。” 齐殊手上夹着烟,缓缓吸了一口:“我又不是强盗,不想那么强人所难嘛,给你一点考虑的空间。” 宋时予无意义地笑了一声:“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这会儿你不是主动找来了吗?” 宋时予说:“你威胁我有什么用,我难道不可以求助霍闻吗?” 齐殊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不是说过吗?你不会。” 片刻寂静后宋时予语气平淡问:“你就这么确定?” “你知道我给那个什么主任打电话,他怎么说的吗?” 宋时予不语,齐殊于是继续道:“我说我和姓霍的是朋友,他告诉我你嘱咐过不要把特效药的事告诉霍闻,有意思吧?我还挺好奇的,你们是在吵架闹什么别扭吗?” 宋时予看朝一边:“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齐殊撇撇嘴,“反正你随时可以去和霍闻告状,他分分钟能给你解决特效药的问题,毕竟是撂下未婚妻不管也要给你撑腰的人,其实要我说你也别管什么面子啊清高啊的,趁着霍闻对你还感兴趣,要不你再使使劲也不是没可能挤掉曲佳婧进他老霍家的大门,感不感情婚不婚姻都是个屁,再不济换个方法,只要你和他关系坐实,管他什么关系的,下半辈子不就不需要努力了?” “你倒是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有天赋。”宋时予冷冷讽刺,“少废话。” “啧,这可是我给你的真诚劝告,你可不要不识好歹。”齐殊说,“行了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别浪费我时间了,我还要去赶场,先走了——” 齐殊说完挥挥手一踩油门轰轰隆隆就要走。 “我答应你。” 轰鸣声渐弱,齐殊面带“我就知道”的笑意看过来:“早说不就好了,跟我扯这么半天。” 宋时予直视过来:“但明天我必须看到药。” “放心吧,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宋时予双手插在兜里机械地走到了地铁站,末班地铁人不多,一节车厢里就三两个人,宋时予挑了个离人群八丈远的角落坐下来,从对面窗子的倒影里盯着自己没有表情的脸。 疲惫日渐积攒,她感觉自己在愈发接近某个阈值。 和霍闻认识以来不可否认她拥有了许多这些年未曾有过的快乐体验,可为什么越往后就越艰难? 其实仔细反思起来问题都出在她身上,她一度单纯而又自私地以为和霍闻能永远停留在最初这段最美好的时光,以朋友的名义将一切快乐的温暖的延续到某个时间节点又自然地戛然而止。 可是正常人的关系不可能如此,只有她抱着这样一份畸形的想法。 明明想要朋友情谊,想要无后顾之忧的关系,也想要保留一份自尊,这些不冲突的啊,为什么放在她的身上就那么难。 说到底是开始就错了,可能是上天对她这个心性不坚定的赎罪者的考验和警告,用一个现实的例子告知她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渴求越多就会失去越多,越是珍视的就越会被夺走。 她甚至迷信起来,难怪奶奶的病久无起色又因她受了这遭罪,都是她的错。 在霍闻的事情上既知终有一天会失去又自欺欺人地不愿撒手,既给不出对方要的回应又不肯干脆果断地明说,最后竟然还要借这么一个糟糕的契机来逃避问题,不得善始善终,都是她的错。 宋时予几乎可以预见那天霍闻看到她和齐殊在一起会是怎么样的表情,愤怒的、失望的、憎恶的…… ……都是她的错。 她浑身染满了贪嗔痴,耽于享乐、怨怼命数、自私自利,于是此刻她终于自食了恶果。 地铁正快速穿越一个繁华的商圈,现在已经十点多了那片高楼依旧灯火辉煌,宋时予的身影直直倒映在其中,她从未有一刻似现在这般孤独。 第63章 热潮利刺 灯红酒绿,觥筹交错。 震天响的动感音乐推动着人们躁动的情绪,舞池中央暧昧昏暗的灯光之下肢体扭动交缠,忽明忽暗映出一张张欲色交织的面孔。 二楼栏杆后的男人左手夹着雪茄右手晃着酒杯,懒懒散散看楼下打碟打得正嗨的DJ:“不是我说这小子什么时候转行干DJ了?” “被他老爹逼的吧,他老爹让他去国外好好学习回来干一番事业,他转手就去打碟,他娘的多有个性啊哈哈哈哈……” 齐殊抽了一口雪茄蹙眉吐出烟雾,走回到卡座。 几人起身让了个位置,齐殊却挑了个靠边上的坐过去。 这太不符合他喜欢被众星捧月的爱好以及孔雀开屏的个性,而最反常的是那边靠近霍闻。 霍闻也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压根没想注意,连眼神都没分过来一点。 这两人不对付在座的从小就知道,出身海市官商圈子的孩子自小就有一套最顶尖的配套教育体系,基本都是一块长大的,这一圈人甚至都说得上是一场同学聚会了,对霍闻和齐殊那点学生时代就开始的恩怨情仇十分了解。 此时各个面面相觑,心觉今晚有场好戏看。 不过齐殊也没直接挨着霍闻,而是隔着一人和一段距离,让说话声恰恰能传进霍闻耳朵里。 二楼最中心卡座是曾小少爷专门给几位圈子里论资排辈也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们准备的,此刻开场白照例是互相在动感音乐之中先客套地问候一下在座各位家里的长辈,而后某几位又隐隐攀比似的谈两句公事。 齐殊斜着眼一瞥那几人,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嗤笑。 几个半瓶子醋平日里什么德行大家都门清,这会儿在这猪鼻子插葱还比起谁摇得更响亮了?这装逼的劲真是颇得那姓霍的几分真传。 齐殊这么想着便把眼神挪到霍闻那边,见他表情淡淡的,反倒是不太说话。 装什么正经? 齐殊鼻子里又“嘁”了一声。 霍闻不常参与这种聚会,音乐吵得他脑仁疼,灯光闪得他眼睛累,玩乐的项目更是无聊,不远处一位素来荤素不忌的此刻就已经左拥右抱上了,霍闻看着心里就烦。 只因为曾哲的父亲是海市很有话语权的官员,这次曾小少爷完成了坎坷留学路归来大办派对庆祝指名道姓请到了他,他和曾哲算是有些交情,不想来也得来,毕竟小辈之间的来往也是联络各方关系的一种。 “欸,今天这场合怎么不见徐大小姐啊?”有人忽然问。 一人笑说:“旧情人难见面吧。” 另一人插嘴:“别乱编啊,他俩根本不在乎那事儿,听说徐珏被她爸给禁足了。” “什么年代了还禁足啊?再说她爸不是不管她吗?” “谁知道她怎么惹着她老子了。” 齐殊不着痕迹地往霍闻这边一瞥,徐珏的事他多少知道些,别说是她,就是那晚在场的不少人都被狠狠整了一顿,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齐殊没讲这茬,只是开口插话:“这话你敢让她听见准没完。” 霍闻不参与他们的对话,旁边的人一直在跟他交流什么,他时不时点个头。 差不多十几分钟后曾哲打碟打够了,顶着一颗拉风的刺头一身热汗冲上二楼端起一杯酒直接吨了。 其他人终于逮着他都来敬酒,气氛被烘热起来。 曾哲招招手下面的人就带上来十几个小男孩小女孩儿,各个身材火爆穿着**,白嫩的小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小嘴小脸都红扑扑的看着十分喜人。 曾哲豪迈地跟所有人喝了一圈,说道:“今晚我请客你们都玩好了啊,旁边酒店我都开好房了累了咱直接休息,今天主打一个彻夜狂欢不醉不归!” 这个“休息”就颇有深意了,那群小男孩小女孩已经很有眼力见地坐到了各位少爷小姐身边,陪酒的陪酒,陪笑的陪笑。 有个穿短裙的大眼睛的女孩端着酒往霍闻这边来,走到中途就被人一把揽了过去。 曾哲将人小小一只环抱在右臂,舒舒坦坦翘起腿坐在霍闻右侧,笑说:“他可不喜欢这样,你今晚陪我玩就是了。” 小女孩娇笑着倚在曾哲身上。 “我正想说跟你喝一杯我就走了。” 大眼睛小女孩看了看霍闻,那人面容冷峻,哪怕侧着脸和抱着她的男人说话的时候也不带看她一眼的。 曾哲跟他碰了下杯:“怎么着?你不会还有宵禁吧?” “我都一个人住哪来的宵禁?”霍闻浅酌一口,“改天单独请你吃饭。” “哦,那就再坐会儿呗。” 曾哲知道霍家家风严正,也知道霍闻不喜欢玩这些,但还是挺好奇一个男人怎么能无欲无求到这种地步。 “我在国外玩得比这还开,回来还得顾着我老爹玩的都不舒坦,怎么着?改天我包个游艇出海玩去?” 霍闻说:“你快别折腾你爸了。” 这群人出海玩的东西那就更是无下限,曾哲他爸现在的位置一点行差踏错都是致命的,这混蛋儿子真是不顾老子的死活。 “我就说说嘛。”曾哲有这贼心也没这贼胆,百无聊赖吐槽,“还是在外面舒坦啊,想干什么干什么谁也管不着,欸你老爹也是出了名严厉,你就不觉得回来没自由?” 霍闻和曾哲都是在美国上的学,曾哲在花花世界里潇洒了好几年,才回来还不太适应,逮着霍闻就是一顿诉衷肠。 霍闻没太理解他的心情:“在哪不都一样?” 曾哲一脸不可思议,问他:“你当年上学都干些什么?” “做项目。” “……”真离谱了,曾哲不死心,又问,“我说你都不去个酒吧啊夜店啊派对啊的?玩呐,回来多少都不太方便吧?” 曾哲说着还挤眉弄眼的,霍闻这下理解了,不过很可惜给不出他想要的回答,只说:“喝杯酒有什么不方便的?” “喝杯酒?” “喝杯酒。” “……” 曾哲的内心饱受震撼,过了会儿想起什么:“哦,你当时有个女朋友来着,真是守身如玉啊霍闻,啧啧啧,看来你们感情不错。” 曾哲自己也有女朋友,但他照样抱着一种家花没有野花香的想法在外面瞎玩。 此处这个“感情”用词微妙,指的肯定不是精神层面,霍闻一脸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以免自己或者那个女生之后被传出什么莫名其妙的流言,他尽量委婉:“你知道柏拉图吗?” 曾哲反应了整整五秒钟:“……我操。” 他娘的他一度以为柏拉图就是个美好传说而已! 他沉默片刻,又说:“我不信,你真能玩这么纯?” 霍闻在外面不乱玩就算了,怎么谈个恋爱也这样?在这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年纪真的不会憋出毛病吗?以一个正常男人的逻辑想不通啊,曾哲不得不往一些方面联想,视线也逐渐下移。 霍闻睨过来轻踹他一脚:“瞎看什么?” 曾哲跟个缺心眼一样悄悄凑近霍闻,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小声问:“你是不是……那方面有什么问题啊?” “滚!”霍闻狠狠咽了口气,本来点到为止的别明天真被这二货传出更莫名其妙的流言,他直说,“我不喜欢她所以没有兴趣懂吗?其他别打听。” “哦。” 曾哲揽着美人喝了口酒压压惊,差点就让他知道了圈内标杆、天之骄子的关乎尊严的秘密。 齐殊隔着两个人坐在曾哲右边不远处,曾哲这种学渣兼混子和霍闻聊天是没有知己的乐趣的,他于是抓住了另一位学渣兼混子:“齐殊,你今天也挺反常啊,是我挑的小美人不入你眼?” 齐殊此刻左右空空,净顾着跟朱乘和其他几个人摇骰喝酒,十分不符合他一贯风流浪荡的作风。 曾哲都快以为他读了几年书回来这孙子转了性从了良抛下他一个人做混子了。 “那倒没有,你找的个顶个漂亮。”齐殊叼着烟开了骰盅,眼含意味不明的笑,“但我今天带了个更带劲儿的来。” 曾哲一听眼睛都亮了:“我操啊什么档次的美人?不会又是哪个女明星吧?怎么又被你小子给拿下了?人呢?快带来给我们也欣赏欣赏啊。” “就是啊……” 周围有几人起哄,齐殊笑着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等我问问。” 那边隔了挺久才接起来,齐殊问:“你人到哪了?哦,行,二楼,你直接上来。” 他挂了电话说:“快到了。” 曾哲兴奋起来:“到底什么人啊?先给我们透个底。” 齐殊虚着眼往这边瞥,曾哲瞅了瞅旁边也只有霍闻一个人,他又转回去眼巴巴看齐殊。 “怎么说呢?总之带劲儿。” “嘁——” 曾哲无趣,继续喝酒。 有人又问起那些下三路的问题,齐殊统统只回答俩字——带劲。 那人被烘托得愈发神秘,一个穿着超短裤的小女孩用涂抹着粉色指甲油的手指一下一下划拉着大腿细白的皮肤,媚笑着问:“有多带劲啊?有我身材好吗?有我漂亮吗?” 齐殊笑而不语。 霍闻现在已经无聊到在脑内逐字翻译劲爆嗨歌里的英文歌词,看了一眼手机心想就十分钟,十分钟后他就和曾哲说走了。 夜店高涨的浪潮一潮高过一潮,齐殊又和人摇完了两把骰子,敏锐地听到了有人被引着往二楼来。 楼上是私密区域,一般人上不来,齐殊已经提前打了招呼。 他将手上的烟摁熄在烟灰缸里,展开双臂搭在卡座沙发背上,笑说:“我的人来了。” 周围一颗颗脑袋就“咻——”地支起来,张望着齐殊说的那人到底多带劲。 入眼的先是穿马甲的男服务生,他弯着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一双双目光又往后盯。 霍闻一点不感兴趣,但曾哲在旁边动来动去的动静实在太大搞得他不注意都不行,他也就分出了一点注意力那么微微一瞥,然后即刻就僵住了。 曾哲看着一脸冷淡表情走入进来的女孩儿,她身上甚至穿着的只是羽绒服、牛仔裤和白板鞋,十分朴素,虽然说脸是长得真不赖的,但这跟带劲有什么关系? 他一脸莫名地看齐殊,心想是不是搞错了? 齐殊整个人却笑得更开了,抬抬下巴对她说:“过来。” 夜店里乐声震得地板都在微颤,但赶不上宋时予胸腔的狂震。 她直直盯着齐殊的位置,眼神专注得有些许锋利,只是因为她极力控制着不敢往旁边看,但她还是在余光的影影绰绰中锁定了霍闻的身影。 他在看这边吗? 宋时予无意识地咬住下唇,拇指扣过食指指节。 她是做完家教直接过来的,身上还挎着帆布包,这样格格不入的装扮太引人注目,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直到此刻宋时予忽然开始打退堂鼓,心里竟希望这里的灯光足够昏暗,最好暗到霍闻看不清她的样子。 她握紧了拳,僵直着步子走过去站到卡座宽大的茶几边,一个离霍闻很远的位置。 “就这啊……”粉色指甲的小女孩儿表情颇为揶揄,“这样子会什么啊?” 齐殊仰靠着对眼前的一排酒点了点下巴:“来这么晚,先给大家敬个酒吧。” 齐殊笑得很开,看得出来心里爽死了。 那天还说什么不需要她做任何事…… 单纯动物向来只有被捉弄的份,宋时予早能预料到这种情况,不过今天她至少有准备,如果齐殊敢做什么更过分的事她也不会再忍。 但此刻她不能露出破绽,否则这一遭就没有意义了。 宋时予一言不发,板着脸抬手去拿酒杯。 曾哲心里又想这姑娘一进来一脸杀气的倒确实有点意思,难不成这就是齐殊说的带劲? 他眼看着人二话不说直接去拿酒,干脆利落连点笑容都不带,不像周围这些娇滴滴软绵绵的,这里要不是夜店就这架势还以为她是上了梁山的扈三娘。 这会儿人离得近曾哲凑着脸去看,还没欣赏出个所以然来身边的人突然毫无预兆地蹿起了身子,他被撞得一歪,还没等反应过来霍闻就越过他一把将女孩刚拿起来的酒杯抢过狠狠摔在了地上。 曾哲被吓一跳,抬眼看霍闻沉着张脸样子吓人:“这咋……咋了?” 酒杯在地板上砸出沉闷的声响,骨碌碌滚了一圈,周遭静了一片。 宋时予的手还举在一半,撒出来的酒水顺着手指往下滴,她呆愣愣看着不敢抬头,喉头紧涩得让人喘不上气。 齐殊瞟了眼霍闻,含笑站起身来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干什么呢?吓着我的人了。” “滚开!”霍闻一把挥开齐殊伸过去的手转头对他吼,顿时颈间青筋暴起。 周围有人突然小声一句:“我靠,这不是……” 最后几个字小到几不可闻,曾哲少见霍闻火气这么大的样子,也站起身来劝:“这怎么了?别生气嘛,有什么事好好说……” 霍闻没看他,把视线挪回到宋时予身上,她依然保持刚刚的姿势低垂着头。 “为什么和他一起?” 宋时予听霍闻这样问,她动动口但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没见过霍闻这么生气的样子,心里没底起来,也琢磨不清此刻霍闻会怎么想她,也许不止是愤怒和憎恶了,霍闻从此以后大概还会恨她,想起她这个人就会像现在一样用不耐烦而鄙夷的语气说:“别提她。” 真的是糟糕透底了…… 可事已至此,她唯有硬着头皮沉默。 齐殊嬉皮笑脸说:“你这话说的,为什么和我在一起?那当然因为我们在那个嘛。” 宋时予思维凝滞片刻,猛地抬头看齐殊。 霍闻面色铁青,下颌绷出一道锋利的线条,沉声喊她名字:“宋时予。” 宋时予急忙开口:“不……” 齐殊打断她:“别忘了你来是干什么的。” 后头的话又收了声,霍闻继续问:“你说的有约就是这样?” 曾哲这会儿有点反应过来了:“你们认识啊……” “诶,曾少有所不知啊,霍闻和我这位小女朋友可太有渊源了。” 齐殊笑得玩味,妈的从小到大都被霍闻压一头,这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晃晃抢了霍闻的人别提有多爽了,看着霍闻吃瘪的样子他心想终于是狠狠扳回了一程。 齐殊可能是爽得大脑都短路了,变得愈发口不择言:“不过真的是太可惜了啊霍闻,不知道你有没有试过,啧啧啧,她那个嘴唇啊,真的是又——软——又——香,太带劲了……” 这已经是过分的范畴了,宋时予忍无可忍:“齐殊你胡说八道什——”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宋时予眼前闪过一道残影,“嘣——”的一声后后半句话都掩埋在了惊呼之中。 她眼睁睁看着霍闻霎时挥拳迅速而凶猛地砸在齐殊半张脸上,齐殊整个人往后栽倒进沙发里,霍闻不等他反应过来扑上去死死摁住他的胸口又是一拳狠狠落下。 “你他妈敢碰她——” 第64章 告白 “卧槽霍闻!” 曾哲和朱乘离得最近,反应了两秒冲上去一人拽齐殊一人拉霍闻,其他人都蹦起来离得远远的生怕被波及,场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宋时予忙喊霍闻的名字,但完全被杂乱的声音掩盖住。 齐殊的嗷嗷惨叫和劲爆音乐的鼓点形成二重奏,此起彼伏的有一种荒诞的幽默感,离得近一点甚至能听见拳拳到肉的闷响。 朱乘和曾哲两个男人竟然也拉不住他,霍闻每一拳都是卯足了劲的,朱乘那小身板被他一个挥拳就甩到了一边。 “霍闻、霍闻!冷静一点!再打要出问题了!” 曾哲到底有当了两年兵的底子在,抓住时机从身后钳住霍闻的拳头。 齐殊半躺在沙发上捂着脸哀嚎,一边嚎一边趁机嘴贱:“嘶……**的霍闻!不对!老子现在换个人操了!” “你还说!” 曾哲怒斥齐殊,他能感觉得到霍闻在这句话之后肌肉骨骼再次紧紧绷起,他发了狠甩开曾哲的钳制又一次扑上去,这次用大掌直接扼住了齐殊的脖颈,一拳砸下去齐殊就开始吱哇乱叫,只顾得上捂脸躲避。 这一次曾哲是真的拉不住了,他满头是汗还挨了霍闻好几个肘击误伤。 在黑暗灯光下宋时予隐约看见了齐殊露出的皮肤上多出了一丝浓稠的颜色,是血。 再这么打下去真要出事,宋时予顾不上那么多冲上去拉住霍闻掐住齐殊脖颈的左手,但无论怎么掰都纹丝不动,她于是用上全身之力环住他的臂膀往后拉。 “霍闻!别打了!是我!是我!” 霍闻充耳不闻,又一拳砸在齐殊脸侧,宋时予紧抱住霍闻的手臂,感受到那衣袖下的肌肉紧绷。 纷乱画面之中他似一头咆哮的野兽一下又一下愤恨地爆发,历来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一面,宋时予胸口愈发滞闷。 “霍闻!”她不断喊他的名字,声音尖利,“他骗你的!什么都没有!是他威胁我来的——” 霍闻的拳头顿在半空,停滞一阵后喘着气转过头来,表情依旧狠厉,眼神如刀子一般冷。 宋时予对上他的眼,深深看进那双眼瞳之中,心中被狠狠一刺。 她又错了……她怎么总在自以为是地犯错。 宋时予眉间蹙起,声音轻柔地哄着:“他是故意气你的,别信。” “真的?”霍闻生硬地问。 宋时予点头:“真的,都是假的。” “操!你个嗷嗷嗷——” 齐殊刚一开口宋时予抬脚狠狠踩在他的鞋尖碾了两下,齐殊疼得直叫唤,他要再嘴贱下去霍闻指不定要把他打成什么样。 宋时予连哄带劝要把霍闻拽走,霍闻的瞳色逐渐回暖,手上掐着齐殊的力道也松了下来。 齐殊捂着脸口齿不清:“呸!乌槽……劳只的牙!mua的!乌牙好像到了!dia了!” “卧槽!”曾哲赶紧把人扶起来,齐殊坐起身手一松露出被血糊地花里胡哨的一张脸,他鼓了鼓腮帮子呸一声后一口粘稠的血混合着口水和碎牙被啐在了地上,他自己包括在场人都愣住了,有几个胆子小点的被吓得一声惊叫。 齐殊直愣愣看了两秒然后颤抖着手捂住嘴,一边抽气一边破嗓似地叫唤:“老子的牙!我/操/我/破相了!霍闻妈的我弄死你!” “别嚷嚷了,我看看。” 齐殊手脚并用地往前蹿,被曾哲一把死死摁住掰着下巴左右看了半天,愁着眉又给他灌了两口水,让他漱漱把嘴里的血吐出来。 “我是不是破相了!?” 到这关头了齐殊还不忘自己那张值不了几文钱的脸,拽着曾哲的手一顿问。 “没破相。” 曾哲抽了两张纸给他揩了揩脸上挂着的血,这会儿一看就是嘴角眼角青紫了一片,眉头破了一块儿,隐隐开始发肿。 “来两个人,带他上医院看看去。” 朱乘赶紧上去把齐殊的手往肩上一扛,曾哲叫了两个服务生跟着,齐殊一路走还在一路骂骂咧咧。 “霍闻!老子跟你没完!嘶——” 这么一场后曾哲叫了几个人来收拾,热闹看完了招呼着一群人挪了个位置该玩还得玩。 曾哲处理好这边往角落的卡座走去,见那两个人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坐着,相对无言的样子,霍闻默默拿一瓶矿泉水打湿了抽纸擦拭着右手。 曾哲靠过去看了眼一边的宋时予,又拍拍霍闻的肩。 霍闻此时冷静多了,把桌前一团浅红斑驳的纸扔进垃圾篓,揉了揉鼻梁站起身来:“给你添麻烦了,今晚我请客,改天我再单独给你赔罪,后续你别操心了,齐殊那边要怎么样我会处理。” 曾哲倒是豪爽:“跟我客气什么?就是没想到你居然发这么大火,嗐,他那一天到晚嘴贱的也该,我刚刚大致看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除了掉了两颗牙没伤到骨头,但你下次可别这么冲动了,他娘的拉都拉不住。” “谢了。” 宋时予是被霍闻拉着手腕一路走出会所的,霍闻大步沉默地走在前面,宋时予加快脚步跟着,一出门寒风迎面而来吹得她脸颊刺痛。 她仰头看霍闻,背影也能看出他冷冰冰的低气压,气没全消。 他的外套挂在另一只手上,毛衣袖子揽起一半,白净的袖口不小心染上了一丝血渍,不知道是齐殊的还是他的。 宋时予的手腕被他攥得有点疼,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霍闻手指骨节上几处挫伤沉默地被他拉着一路走到车子旁边。 霍闻脚步停下,宋时予也跟着他停下来,他就这么攥着她的手腕站立在原地,也不出声。 宋时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待会儿开口第一句话要和她说什么? 可能还是失望吧,突然认清了她的本性是一块儿捂不热的石头,付出再多也换不来回报,只会让人无奈伤怀。 半晌后她听见前面的人沉沉叹了一口气,缓慢转过身来。 宋时予和他对视,如她所料那样,他的眼里夹杂着诸多情绪,有伤感有无奈还有一丝释然。 “为什么?” 他开口问,依然是没有太大波动的语气。 宋时予平静道:“他断了奶奶的特效药,以此威胁。” “特效药?” 霍闻蹙眉,语气是被隐瞒的愠怒,片刻后又似气极了反而笑出来:“连齐殊都知道的事,我不知道。” “对不起。” 霍闻直直看着宋时予,她又一次把头低垂下去,像小鸵鸟。 霍闻再次肯定宋时予真的是气人的一把好手。 “对不起什么?” “不该隐瞒你,不该和齐殊一起骗你……” 霍闻打断她:“你是因为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才觉得对不起,其实并不是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做错了。” 宋时予哽住了,一言不发。 霍闻继续问:“为什么刻意躲着我,宁愿被齐殊威胁也不愿让我帮你?” 宋时予知道自己用了一个错误的方法,可她也委屈,她怎么开得了那个口像个无底洞一样没完没了地麻烦霍闻。 她咬住下唇挣扎片刻,终于狠了心开口,似发泄又似控诉,但声音同人一般低靡:“我不能什么事都倚赖着你帮助我啊,离了你我也要生活,没有人有义务来为我负担这些,我告诉你特效药的事你肯定会想方设法去解决,大概连钱都不需要我付,我知道这些对于你来说算不了什么,可是你帮我够多了霍闻,这些我还不上——” 宋时予抬起头来,眼睛里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脆弱神色,声音渐弱:“我也不能无止境地欠下去。” 霍闻垂眸看宋时予,她额角的发丝被晚风掀起胡乱飘飞着,鼻尖晕出一点红。 他第一次看见了那双眼睛里充盈起的水光,但他发自内心觉得那不是一滴眼泪,或许是一颗冰晶,宋时予身上所有柔软的部分总被她自己亲手套上一层坚硬的壳。 世界上哪有心真的如磐石一样坚硬的人? 她理应柔软,理应脆弱,理应任性地发泄,可她总是如此一声不吭地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去承担,要她倾吐太难了,组成宋时予的一切物质里似乎从没有“倾吐”两个字。 霍闻看她快要憋不住那点水光时就徒劳地迎风仰头,心顿时软成一滩。 “这些不是你欠我的,是我心甘情愿做的。” 霍闻认真看着那张脸,宋时予撇开眼回避和他直视,但眼睫猛得颤动了一下。 “为什么总要把这么多负担加诸自身呢?” 两人之间离着一臂的距离,霍闻抬脚靠近半步。 “为什么不信任我?” 霍闻又靠近半步,宋时予心脏咚咚咚地跳起来,她下意识后撤半步,后背抵上霍闻的车,无路可退。 “为什么要一再推开我?” 霍闻一步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缩,来到了那个能轻易嗅到彼此身上味道的位置。 “宋时予。” 他很轻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几乎是从头顶上方传来,宋时予紧张又无措。 霍闻停在这里,大约两三秒后他又叹了一声:“你真的不知道吗?” 好无奈的语气,夹杂着某种隐晦的情绪,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宋时予终于忍不住看向他。 没有被任何光源照亮的眼瞳此刻却像盛满了繁星一般光辉灿烂,繁星之下整个世界的山川沟壑都向她压迫而来,沉沉地镇压了她的心跳。 “我喜欢你——” 话音未落霍闻同时用手托住了她的后脑,整个人俯身而下。 宋时予瞳孔霎时放大,眼看着那张好看的脸、微垂的瑞凤眼、执着的眼神,一切一切超出了安全的距离逼近而来,耳膜轰一声响,她动作迟钝地下意识闭上眼睛。 霍闻在凑近她鼻尖的一刻停住,最终将唇上移贴上了她的额头。 很软,很暖,混合着浅薄酒气的灼热气息喷洒在发顶,一呼一吸间气流搔着宋时予的皮肤,痒痒麻麻地钻进毛孔。 世界安静下来,宋时予的呼吸声略急促,霍闻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冰凉的指尖。 宋时予的头脑经历了一番混乱风暴,她再次睁开了眼睛,盯着虚空的一片暗色僵着身体接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这算是吻吗?宋时予胡乱想,可只是亲了一下额头。 霍闻落下这一吻,片刻后移开,托着宋时予后脑的手掌顺势移到她的脸侧,拇指轻柔摩挲她的皮肤。 “我想能为你多做一些,或许这样在你心中就会有和别人不一样的份量。” 已经足够不一样了。 宋时予愣愣看他,眉心微敛。 最终她什么回应也没给,霍闻似乎也没期盼能得到任何回应,只是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走吧,送你回去。” 在窗户纸彻底被捅破以后宋时予反而不那么彷徨了,她看着窗外飞速后移景物,开口问:“齐殊那边会有什么问题吗?” 霍闻快速看了她一眼,这会儿她整个人也冷静得有点太反常了。 “送你回去以后我去医院看一下,没事儿,小的时候也没少跟他打架。” 霍闻今日也算是利用了曾哲一把,因为曾哲的身份特殊这事儿只能压着不能闹大,齐殊平时动辄上纲上线今天算他倒霉只能哑巴吃黄连被霍闻摁着狠揍一顿。 不过欠曾哲的这情他也得还,刚刚他临走已经私下跟夜店经理把单子签掉了。 宋时予没心情调侃他居然也有过跟人打架斗狠的时期,说道:“抱歉,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 下一句话依旧是“我不知该如何偿还”。 宋时予这次没能再将这话说出口,她在霍闻面前好似债台高筑,无论物质或更多其他的方面,她还不上,什么都给不了,哪怕一点点的回应。 “不是你的错,特效药的事情你也别担心,我会处理好,你不用觉得欠我人情什么的,没那回事。” “谢谢。”宋时予没再拒绝,这件事情上她确实无能为力,“霍闻,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但我没有考虑过更进一步。”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霍闻还是有些失落。 “没关系的,喜欢你以及和你表白是我的事情,我知道这个时机不怎么样,也没有要你立马给我回复,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宋时予安静了一阵,直到车子开到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她说:“霍闻,我说没有考虑过更进一步不是针对你,我是没有考虑过谈恋爱这件事,现在不考虑,将来也不考虑,谢谢你的喜欢,但我也许跟你想象的不一样,你很好,所以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霍闻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被发好人卡,并且是一张十分强有力的好人卡。 他有点反应不过来,如果宋时予说“你很好但我对你没感觉”他都未必这般无计可施,大不了他还可以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但宋时予拒绝的话实在是绝而又绝地断人念想,霍闻对她所言不疑有他,只是不明白宋时予到底为什么会对未来如此绝望。 毕竟差着五岁的年纪,即便宋时予再自立再懂事在霍闻心目中也是个妹妹,但此时的宋时予身上却透出了一超越年龄许多的深沉,深沉得让霍闻有些心酸。 “时予……” 他想问为什么,但甚至不知从何问起,更怕问了是在揭宋时予的伤疤。 此刻他才惊觉自己对宋时予的了解实在太过浅陋,他甚至都没能靠近冰山露出水面的那一角,更别谈水面之下更深的东西。 宋时予对他微笑,霍闻却无法从那眼睛之中看见真实的笑意。 “别想太多,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想好好照顾我妈、奶奶还有弟弟,其他事情会让我分心。” 说出来以后宋时予轻松多了,有些事情真到结束的那一刻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难以接受,或许因为她的生活总在失去,她早已经练就了平静接受的本事。 什么阈值都是她给自己施加的压力而已,她大概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能忍。 真是了不得啊宋时予,她在心中自嘲。 车子开到学校门口,宋时予解开安全带下车,霍闻看了她片刻,问:“时予,我们之后还能做朋友吗?” “我不知道,但给你做饭和陪你吃饭肯定是没办法继续了。” 霍闻到底帮了她这么多,现在奶奶能在医院享受着单人病房和科室主任的亲自关照都仰仗霍闻,宋时予还没有薄情到能说出“做不成朋友”这样的话。 霍闻只是“嗯”了一声。 宋时予下了车没有像平时那样关门离开,她转身异常郑重认真地和霍闻说了一句:“谢谢,再见。” 每一次告别都会说的“谢谢”和“再见”今日包含了更多彼此心知肚明的意味。 宋时予绕过车头往对面的学校大门走,霍闻又喊住了她。 “怎么了?” 霍闻左手搭在降下的车窗上,身体往外偏:“不管之后遇到什么事不要再妄自菲薄,我希望你能记得无论如何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真心地喜欢着你,因为你也很好,因为你值得。” 宋时予愣了一下,落落大方地笑了:“好。” 第65章 朋友关系 期末成绩出得很快,一堆同学在群里哀嚎中了出卷老师的圈套含泪错失5分。 出卷老师本人出现:【该的,大家都向宋时予同学和魏卓川同学看齐,这次全专业只有这两位同学认真审了题。】 同学A:【该死的专业第一和专业第二。】 同学B:【该死的cp感。】 同学C:【该死的,我怎么磕上了?】 同学D:【你不是一个人。】 …… 群里的同学早就把刚刚哀嚎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一个二个开始充当月老火热地拉郎配,从宋时予和魏卓川开始一直拉了十几对出来。 手机时不时震一下,宋时予根本没有闲心去管,她专注地填着导员发来的一张表格,这次成绩出来她毫无疑问继续稳坐前十,于是第一件事就是申请奖学金。 专业前十的成绩结合上她平时那些获奖证书和志愿证书这次应该能申请上校级特等奖学金和海市高校奖学金,加加起来有小一万了。 手机的消息提示平息了片刻,还没消停几分钟又更加变本加厉地震动起来。 宋时予填完表格发给导员,退出到消息界面时看见置顶的专业大群后面已经缀上了99 的符号。 她点进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重要通知,结果顺着划了半天全是什么“磕死我了”“kdl”的表情包,她心里还在想这是哪位猛士在专业群里表白了还是不小心把跟对象的聊天记录甩进群里了,等她终于划到罪魁祸首时愣住了。 那位传说遍布师大的汉语言文学专业系草兼学院学生会主席兼校篮球队副队的魏卓川同学在群里罕见地出现了,仅以一条发言一石激起千层浪然后冷酷隐身。 魏卓川:【纠正一下,宋时予同学专业第一,魏卓川同学专业第三,谢谢。】 宋时予眉梢微抬,怎么会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还要加个“同学”的?而且这些人到底在磕些什么? 她和魏卓川的交集说来诡异,其实他们并不太熟,也就学院大会和学生会部门大会偶尔碰个面,点个头打个招呼的程度,但大家似乎总喜欢把他们扯在一起,用专业术语来讲叫“磕”。 宋时予爱看虐心小说的舍友总说自己在刀子里找糖,而磕她和魏卓川的人就是在空气里自己产糖,这个糖通常是她和魏卓川在成绩单上的名字挨到了一起…… 宋时予有时候觉得这群人读书读魔怔了。 宋时予又划回到最底端,这会儿他们刷完了表情包开始发挥专业能力大写特写,什么“年级第一冰霜美人学霸×年级第三高冷拽酷系草,王不见王的双向暗恋,性张力拉满的极致反差”。 同学C:【说不定反差就是钓系姐姐×温柔小狗!】 同学B:【同意!】 宋时予逐字看完后一阵恶寒,什么“双向暗恋”这也太尴尬了,还姐姐和小狗,差点没把她看出一身鸡皮疙瘩……她想想魏卓川一脸冷酷的样子再想想温柔小狗四个字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他哪里跟温柔沾边?温柔也该是霍闻那样的吧,不过霍闻也不是什么小狗。 宋时予的思维猛地卡住了,她又不知不觉地想起了霍闻…… 也不知道上次的事情是怎么解决的?霍闻现在在做些什么?有没有因为她那天的话被影响? 反正现在也没有立场关心他,是她自己先说出的那番话。 想到这些心绪不免乱起来,宋时予干脆放下手机起身看老人家的针水滴完没有。 这几日奶奶疼得厉害,向来能忍的人昨晚也嚷嚷着说受这么多罪不如死了算了,宋时予听着心里跟小刺戳着似的,坐在一边拉着奶奶瘦骨嶙峋的手到半夜。 李兰茹也没能睡着,坐在沙发上悄悄抹眼泪,奶奶疼了一段时间忽然又说起宋方和。 “其实死了也没什么,还能见着我幺儿……” 这句话后李兰茹哭得更厉害,老人回忆着儿子就讲到凌晨,讲累了才睡过去,李兰茹也是后半夜才停止了小声的啜泣,宋时予坐得脊背僵直,听着两道呼吸逐渐平稳后又盯着烟雾报警器看到天亮。 宋时予调了一下点滴的速度,看老人家闭眼睡着,病容越发凸显。 第二次肝动脉介入栓塞术就在近期,希望这一次不再是空欢喜一场。 奶奶病得可怜,李兰茹也陪得疲惫,昨天宋乐心打电话来哭着说想妈妈,这个家好想又破碎了一些,宋时予只能寄希望于这一次治疗过后一切能回归正轨。 宋时予伏身捋了捋奶奶睡乱的发,今天是年前最后一天上班,阿渠说要给工作室所有人都包一个大红包,宋时予这半道来工作了半个月也能分到一份,心里想着今天早些过去多干点活。 人才直起身来宋时予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往后踉跄半步赶紧扶住了床头的桌子。 相继而来的是一阵尖锐耳鸣,她下意识捂着耳朵摇了下头,直直静了半刻才缓过劲来。 近日她常常会出现这样的症状,在百度上查了一下说是休息不够导致的脑供血不足和低血糖,建议无非都是注重休息和营养。 其实在出现这些症状之后宋时予心底深处竟产生了一种异样的踏实感,很难形容,似乎把不健康的身体状态也当作是赎罪的一种途径。 她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但无法克制,每日看着病床上的奶奶和陪护在侧的李兰茹那么辛苦沧桑她就会为自己的健康感到羞愧。 不过她也不敢过分糟践自己的身体,如果她病倒了李兰茹只会更累,这样想着她就顺道去食堂里买了一盒牛奶,心想适当补充一些营养。 宋时予捏着牛奶边走边喝,刚走到门诊大楼时远远看见韩副院长从走道远端往这边过来,她不是会主动来事儿的性格,但毕竟人家也是帮了自己家那么大的忙,宋时予觉得上去打个招呼问候一声会比较礼貌。 宋时予迎面往那边走,还在心中打了个草稿。 还没等韩院抬头看见自己宋时予听见他身后有个人追上来喊了声:“爸——” “绍禹,药开好了?” “开好了,我这会儿就给霍闻送过去。” 霍闻?霍闻怎么了? 宋时予闻声脚步一顿,闪身退到一边诊室门口的休息区,隐没在等候的人群之中。 韩院长瞥了一眼那个年轻人手上拿着的药,嘱咐说:“让小闻这三个周注意好好修养恢复,虽然没有损伤到骨头但这么严重的挫伤也不是小问题,不注意再给弄到就麻烦了。” “行,之前来上吊带胡主任就嘱咐过了,我待会儿再和他说。” 韩院长摇摇头:“这孩子向来稳重,这次怎么搞的?” 两人慢慢边走边讲,宋时予隔着一些距离和喧闹的人群也只能听个大概。 “……怪不着他……工地闹事……钢棍……手臂还好。” “哪来的人突然跑去闹事?” “……也没追究,估计齐家大儿子……” 韩院长脚步停下,严肃地看过来和年轻人小声说了句话,宋时予听不见,就听见年轻人又道:“知道,我只跟您这么说,霍闻自己心里清楚。” …… 等两人一起走远了宋时予还反应不太过来,脑子里乱七八糟地猜测。 刚刚他们提到了齐,宋时予一瞬间就联想到了齐殊,难不成因为那晚的事齐殊报复霍闻找人去工地用钢棍把霍闻打了? 她赶紧掏出手机在微信成山的消息中找被挤到下面去的霍闻,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之前霍闻到工作室找她那天,宋时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上班间隙她时不时都会看一眼,霍闻一直没有回复,宋时予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伤得很重。 下午一下班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宋时予就搭着地铁赶到半山别墅,其实宋时予也不能完全确定霍闻在这里,他受了伤大概率会回家修养,毕竟霍家大宅里有人能照顾他。 但宋时予还是想着来看一眼,要是霍闻不在的话就算了,她倒也算放心。 冬季天黑的早,刚搭上地铁时夕阳将将西斜,等下了地铁天色就已经完全昏暗了。 宋时予远远看见霍闻的屋子里亮着灯,摁了门铃等了半天才有人来,一开门的瞬间霍闻看着宋时予的脸没反应过来一样。 “……时予,你怎么来了?” 宋时予的视线下移到他被吊带固定着挂在身前的右手,眉头蹙起:“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回我消息?” 霍闻想一下回避掉前一个问题:“可能没听见吧,手机扔在楼上了,快进来。” 宋时予进了屋子看霍闻解开一半的外卖放在餐桌上,大概是右手使不上力就取了一把勺子和叉子摆在一边。 霍闻顺着宋时予的视线看过去,问她:“吃饭了吗?” 本来习惯性想说吃了,宋时予话头迅速一转:“没有……” “那一起吃吧,我点的蛮多的。” 宋时予跟着霍闻往餐桌走,帮他把袋子里的外卖盒子一个个取出来,仔细一看都是些家常面点,平时多作为早餐的那种。 虽然知道霍闻对餐食并不太挑拣,但这样未免也质朴过头了点。 “你……晚餐吃这些?” 霍闻从厨房又取了一个小碗出来摆在宋时予面前:“连着明天早餐一道点了。” 霍闻平日里不会把头天的剩饭剩菜留到第二天吃,宋时予猜应该是他手不方便为了省事儿的缘故,她又问了一遍:“手怎么了?” 霍闻随意道:“公司楼下被车擦了一下,没什么。” 宋时予看他一本正经地瞎编,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过来?” 霍闻拉开椅子坐下来,笑问:“为什么过来?” “因为听说你在工地上被人用钢棍打了,还听说是姓齐的找人干的。” 霍闻一愣:“谁这么大嘴巴?” “你别管谁大嘴巴了。”宋时予在对面坐下来,双手伏在餐桌上,“是因为那天的事情吗?齐殊报复你?” 霍闻把小餐盒摆成一排推朝宋时予那边:“没有的事。” “跟我说实话吧,反正就算真是齐殊我也做不了什么,我就是想知道。” “但你会觉得是自己的错。” 宋时予:“……” 霍闻左手用叉子慢悠悠地戳一个锅贴,锅贴表面煎起金黄酥脆的硬壳,叉子一戳就跟泥鳅一样滑溜溜地到处乱跑,宋时予看不下去掰开筷子帮他夹了一只进碗中,霍闻看她一眼道了谢。 “你别又多想,我和齐殊从小到大积怨已久,没有这次也会有下次,他还没那个本事,是他大哥,不过我没证据都是猜的,这次我砸掉他两颗牙,挨这一下也算是扯平了。” 宋时予不高兴:“这算哪门子的扯平?他那才掉两颗牙而已又不是掉了一口牙,但你的手……还是右手,这要是真折了怎么办?” 听她气鼓鼓地说了这么一大堆霍闻忍俊不禁:“好粗暴啊宋同学。” 宋时予后知后觉刚刚反应有些过度,不好意思地低头夹了一只桂花糕戳来戳去。 霍闻又问:“我可以理解为你刚刚在心疼我吗?” 宋时予理直气壮说:“我只是在为差点就再也看不到你画建筑手稿而感到惋惜。” “不至于。” 宋时予又问:“都受伤了还一个人住,吃饭什么的不方便怎么不叫阿姨来招呼一下?” “我没告诉家里受伤的事,本来也不是太严重,他们知道了又操心。” “这还不严重?”宋时予看向他挂在身前的胳膊,“马上都要过年了,你还能瞒着不成?” 霍闻说:“那时候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宋时予愁容满面念叨着,“光吃这些东西不行。” 霍闻觉着停止掉雇佣关系之后宋时予这会儿和他在一起好像放开了许多,不再拘束什么霍先生的,反而更像是正常的朋友关系——如果刨除两个人之间有点尴尬的氛围的话。 霍闻接着她的话问:“那吃什么行?” “鸡蛋、牛奶、骨头汤。” 宋时予说着就要起身去开冰箱。 “别折腾了——”霍闻赶紧喊住他,笑得乖巧,“先吃吧,明天一定。” 吃完饭后宋时予把餐桌收拾干净,霍闻明天的那份早餐让她给吃了,她干脆顺便给霍闻煲了一锅瘦肉粥,定了时保温到明早。 霍闻挂着一只手站在厨房里陪她,说自己怪不好意思的。 宋时予边收拾灶台边说:“你是因为我才遭这横祸,我也只能为你尽这点力了。” “你看,这不是又往自己身上揽了吗?” 宋时予被霍闻说中了,从善如流地改口:“你一个人生活不便,作为朋友我能帮就帮点。” “所以……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是吗?” 宋时予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我也没说不可以啊。” 宋时予收拾完一转身迎上霍闻满面的笑意,又忙移开眼,往沙发边走过去拿自己的包。 “要走了吗?” “嗯。” 宋时予把包往肩膀上一挎:“你的手千万注意别再弄着了,睡觉什么的小心些别压到。” 其实宋时予还脑补了一下霍闻掀被子上床是否方便,但这好像并不是她该管的,太越界了。 “好,不过现在天挺晚了。”霍闻看了眼窗外,“我手这样也没办法开车送你,我没有别的意思,但你这么晚回去我也不太放心……要不今晚留下吧。” 宋时予眨眨眼:“我之前这个时候也自己回去的,还是你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需要我帮你?” “呃,那倒没有。”霍闻心想自己不方便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可宋时予也没办法帮,他一时语塞,“好吧,路上注意安全,到学校给我发消息。” 他把宋时予送到门口,有些怅然地开口:“其实我还挺想吃番茄鸡蛋面的,但你应该不太方便。” 宋时予听他的语气不免有些心软:“如果明天医院没什么事的话我再来看你,顺便做番茄鸡蛋面。” “真的?”霍闻其实也就是那么一说,他没想到宋时予真会答应。 宋时予说:“真的,那你早些休息,有什么需要的话告诉我,如果明天我能过来的话顺便帮你捎来。” 第66章 星辰之路 第二天想着宋时予要来,霍闻记起早前某个朋友提过一嘴海市某家酒楼的麻小做得一绝,霍闻口味清淡那时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会儿还特意打了电话去问人是哪一家。 结果酒楼开在北边,半山别墅已经超出了配送范围,霍闻直接打了经理的电话出了额外的配送费请人送来。 宋时予刚到就闻见了一股浓重的香辣味,这种味道出现在霍闻的家里实在违和,直到她见到桌子上摆着一大盆小龙虾。 霍闻口味淡加上手还伤着,这一看就是给自己点的,宋时予张了张口:“你这……” “有个朋友说这家好吃来着,答谢你专程跑一趟。” 这次轮到宋时予当被感谢的一方,这是霍闻的一片心意宋时予也没说什么。 “你先坐一会儿,我给你煮面。” “好。”霍闻注意到宋时予手上拎着个袋子,问她,“这是什么?” 宋时予拎着晃了晃:“牛膝骨、牛蹄筋还有黑豆,我又去药铺称了一点三七,我奶奶前些年摔了尾骨就炖这汤吃,活血化淤、补钙壮骨的。” 霍闻抬头看宋时予,心中是难言的暖意。 宋时予把汤煲上,又煮了两碗面条端出来,看着那盆小龙虾实在没什么胃口,可霍闻不吃她不想浪费了,味同嚼蜡似地剥了几只。 浓郁油香冲入鼻腔,很正宗的口味,宋时予吃着却觉得心里一阵梗得慌,虾肉像卡在嗓子里难以下咽。 霍闻在餐桌对面用叉子卷着番茄鸡蛋面,他问宋时予好吃吗,宋时予说好吃,但表情看上去跟好吃没有半毛钱关系。 霍闻观察到她的异样:“不好吃吗?我尝尝……” 他说着就要伸叉子,被宋时予轻轻挡开。 “你要吃的话我给你端碗清水来,不然——” 宋时予一开口那股恶心的感觉就憋不住地往上冲,她猛地捂上嘴蹿起身就往卫生间走。 霍闻反应过来跟上去被宋时予重重关上门拦在外面,而后他听见宋时予在里面吐了。 “时予!你怎么了?是病了吗?” 宋时予蹲在马桶边吐了半天,但其实没什么可吐的,后来都只是在干呕,呕得眼前蒙上一层雾气,耳边反复回荡着“等爸爸回来吃小龙虾”。 她记不清这句话到底是宋方和对她说的还是李兰茹对她说的了,脑海里两道声音交杂,从那以后她没再吃过小龙虾,在街边看见招牌都会下意识别开眼绕道走。 辛辣味灼烧着嗓子,宋时予呛咳两声站起身来垂头在洗手池边上用手捧着水漱口。 霍闻艰难地用一只手倒了杯水举着立在卫生间门口,等宋时予开门出来就赶紧递上去。 “谢谢。” 宋时予接过喝了两口,霍闻看她精神萎靡,眼圈还泛着湿润的粉红,语含担忧:“不会是小龙虾坏了吧?” “没有。” “那怎么……” “我不太爱吃小龙虾。” 霍闻怔了怔:“我以为什么虾你都爱吃的,上次看你吃大龙虾也没什么问题。” “是我自己的原因……”宋时予用手指摸了摸鼻尖,想着之前已经和霍闻说过一点父亲的事,也就没什么顾虑了,“和我爸爸的事有关。” 霍闻这是无意之中戳到宋时予的痛处了,他赶忙道歉。 “没事,你也不知道嘛,而且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只是因为一锅没能再吃上的小龙虾就对小龙虾有这么大的反应。” 借这契机宋时予便和霍闻讲起了当年的事,在霍闻看来这应当是一件终身难忘的变故和伤痛,但宋时予讲述的时候就像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她讲起母亲的状态怎样一夜之间一落千丈,讲起年幼的弟弟在母亲病床前哇哇大哭,讲起父亲灵堂里来了很多学生含泪送别……她讲了许多,唯独没有讲自己。 霍闻立刻懂了,宋时予又把一切错误归咎到自己身上了。 宋时予其实省略了很多细节,只是把前因后果大致交代了一下,自认为非常客观。 她不想去仔细回忆那一天,脑海里隐隐约约想到的不是医院里的最后一面,而是父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以及笑着刮她鼻子时的样子。 画面很模糊,那时的宋时予才到宋方和肩膀,眼前影影绰绰的只有父亲身上蓝紫色的衣裳,再往上,她看不清脸。 “没事儿,有爸爸在呢。” 宋方和失真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宋时予已经忘掉了父亲真实的声音,是清亮的还是低沉的呢? 如果知晓有一天会分离,她该早些多留下一点和父亲有关的记忆。 可是谁又料得到未来的事情呢…… 宋时予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异样的情绪,她不需要什么安慰,也没有向霍闻真正表露自己的所思所想,于是霍闻只是做一个安静的听众,向宋时予传达出“我在”的信息。 宋时予手捧着水杯和霍闻并肩坐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桌子上的菜早凉透了,霍闻还没吃几口的面条估计都坨了,不过他也没心情,只是静静地陪宋时予坐着。 “我一直想不明白,我爸爸一生勤恳本分地教书育人,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落得这么惨败的结局。” 霍闻从沉默之中回过神,宋时予的这句话在他的理解来已经算是山路十八弯地抒发感情的一种方式了。 他说:“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没有预兆没有规律,没有前因后果。” 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从不因一个人的生平而差异,霍闻也曾领教过这个道理。 宋时予手指在玻璃杯表面一串突起的花纹上抠来抠去:“但我总会想,是不是我犯了错,才将他推向了这个结局。” 霍闻很不赞同:“时予,世事不会像游戏那样,选项和选项环环相扣形成一个清晰的链条,在我们的生活中未必每一个选项都有它唯一且固定的结果,所以也不是所有‘如果’都会成立,你没有犯错,如果一定要责怪的话,就怪我们只是脆弱的生灵。” “嗯,只是……”宋时予透过杯子和半杯浅浅的清水看一片模糊的世界,“霍闻,你有没有过对亲人的离去耿耿于怀?无论过去多久都无法放下,心里总在假设很多‘如果’。” “有吧。”霍闻靠在身后的沙发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长长伸直,“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奶奶已经过世了吧?那会儿我因为在国外没来得及见上她最后一面,等赶回来人已经走了。” 霍闻小时候父母各自工作都忙,他更多是跟着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带他放风筝的是爷爷,给她做饭的是奶奶,比起父母他和爷爷奶奶的感情更加深厚。 霍闻奶奶从前是闺阁小姐,人温婉,心肠软,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母信佛,一生都秉持佛法教义乐善好施。 小时候霍闻耳濡目染下一直坚信像奶奶这般善良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那时候他对于生离死别还没有什么很深刻的认识,也不会把‘死亡’这个字眼联想到自己的亲人身上,直到远在大洋彼岸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告诉他奶奶走了。 一切发生地很快,突发性脑梗,毫无预兆。 明明走的时候奶奶还亲自把他送到机场,握着他的手说:“等下次回来刚刚做的桂花酱就能吃了,奶奶给你煮桂花酒酿圆子。” 但这个“下次”早在挥手告别的那一天就被湮灭了…… 霍闻想到这里似乎共情了宋时予对小龙虾的应激反应,只是没宋时予那么严重。 他一开始无法接受,一路恍惚地赶回国,直到在葬礼上最后一次瞻仰了奶奶安详的仪容。 他在那一天忽然醒悟,离别从来没有原因和前提。 现在他虽不至于耿耿于怀,但总会遗憾未见的那最后一面,当时听荆霜茗说奶奶直到最后意识不清了还在喃喃着喊他的名字。 “小闻……小闻…………” 他没有亲耳听见,也来不及作一声应答。 “大概因为这件事,我现在也没有信奉过任何事物了。” 谈论生死的话题往往都会异常沉重起来,看宋时予整个沉寂下去,霍闻率先打破这种哀戚的氛围:“不过没关系,不是都说离去的亲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我信这个。” 宋时予脑海里立刻就想到了一句话——死亡不过是踏上了走向星辰的路。 可惜宋时予是不信的,她太清醒地知道这不过是对生者的安慰,于她而言对死亡的恐惧绝大部分来自于对分离的恐惧,人类太需要一个归处,所以即使死亡、即使消散也一定要找一个载体来承托。 面对绝望时人类这种脆弱的生灵需要一份浪漫的修饰来抚平伤痕,宋时予无从得知往生到底存不存在,但无论什么样的载体,那其实都是生者心之所归。 “是啊,那也挺不错的,如果这样的话我倒挺期待有一天变成星星会怎么样?我要看看是谁在仰望我思念我。” 霍闻笑了:“你这……还是别期待了。” 宋时予唇角也浅浅弯起:“而且……” 霍闻转头看她,轻轻“嗯?”了一声。 “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只是走出了时间,生命不过是我们的定义,而他们虽然脱离了生命,脱离了躯体,但会永远存在于另外的维度之中,比如我们的记忆。” 宋时予说完也往后靠到沙发上,偏过头和霍闻对视,此刻她愿意暂且浪漫一下。 霍闻被她看了片刻,视线从她亮晶晶的眼睛移到微噙着笑意的嘴角,突然转开了脸,语气无奈说:“宋时予,别这么看我……” 宋时予挺纯真地眨眨眼:“昂?” 手机在此时发出“叮——”的一声消息提醒,霍闻松了一口气。 宋时予收回探究的眼神,打开一看是导员发来了消息,昨天申请奖学金的材料需要交一张证件照,直接附在专业大群的共享文件夹里,之后会让负责收材料的同学统一打印。 宋时予的电子版证件照存在U盘里,她举着手机问霍闻:“我能不能借用你的电脑发个文件?” 霍闻的笔记本此时就摆在茶几上,他抬抬下巴:“你随便用。” “呃……”宋时予指了指笔记本,出于对霍闻**的尊重,她又问,“我可以直接打开吗?要不你帮我把微信登上就好了。” 霍闻笑了一下:“放心,没有什么不可以看的东西。” 宋时予迅速把文件传完关了电脑,看了看时间汤也炖好了,她给霍闻盛了一碗来。 霍闻看看冒着滚滚热气的汤水,忽然道:“我不太方便吃……” 宋时予看看他又看看汤,明明这几天都硬撑着一个人吃饭,这会儿怎么突然这么柔弱不能自理了? 霍闻那点小心思她都看在心里,但也没戳穿他,可能他现在的样子实在可怜,宋时予恻隐之心又犯了。 “好吧,我喂你……” 宋时予一手端着碗一手捏着白瓷汤匙,并没有做出吹汤的举动,只是用汤匙将热汤反复舀起又倒下,来回搅动搅动把热气散出去。 她舀起一勺递到霍闻嘴边,霍闻凑过来微张嘴喝下去,也许是喝不惯三七淡淡的药味儿,霍闻眉眼微微拧了一下。 一勺汤喂入口中,些许液体从汤匙上溢出,在霍闻嘴唇上附着一层晶莹剔透的油色,看起来很柔软,宋时予忽得回忆起了那天额头上的触感。 她心不在焉地又舀了一勺,白瓷触上那一抹薄红时会把它压出一个小小的凹陷。 霍闻在此时抬起眼来,长而直的睫毛像蝴蝶翅膀张开,宋时予的手猝不及防一颤,刚一入口的汤水溅出,从霍闻唇上滴落下来,像春天的雨丝没入小潭,荡开细微的水波。 霍闻用一种无知的眼神看她,表情里透着疑惑。 宋时予忙移开眼摆下汤碗抽了张纸,一转头霍闻就把自己的脸往前凑,抬着下巴俨然一副“帮我擦”的样子。 宋时予这会儿不惯他了,把抽纸往他左手心里一塞:“喏。” 小伎俩没能得逞的霍闻适时放弃,接了纸老老实实自己擦嘴:“谢谢。” 宋时予最后也没有真喂着他把汤全喝了,下午给霍闻准备好了晚餐宋时予就要走了,还有一个周不到的时间就要过年了,她最近这些日子晚上也住在医院里陪着李兰茹和奶奶。 “不吃点儿吗?” “不了,我还要回去给我妈和奶奶带饭。” “我这儿有阿姨之前买的饭盒,我找找。” 宋时予赶紧拉住霍闻:“不用了,我去医院食堂打热乎的。” 她给霍闻做的饭菜都是食堂没有的菜色,未免李兰茹又多心还是算了。 霍闻安静地看她忙来忙去,突然道:“之前还说不会给我做饭了。” “这不一样。”宋时予说,“这是特殊情况。” 期待的答案落空,霍闻只低低“哦”了一声。 “或许我们死后就能抵达星辰之上,死亡不过是踏上了走向星辰的路。”——《至爱梵高·星空之谜》 “生的终止不过一场死亡,死的意义不过在于重生或永眠,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余华《在细雨中呼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星辰之路 第67章 如何融化一块坚冰 一个人吃饭确实没有什么胃口,霍闻手臂还一直在隐隐发痛,随便应付完后霍闻还得办公,走到地毯前打开笔记本电脑。 宋时予用完没有关机,电脑一直处在休眠模式,显示屏一亮起就显示着微信收到了99 的消息,平时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的,霍闻疑惑地点开才发现是宋时予登了微信忘记退出了。 他没有偷看别人微信的习惯和兴趣,当即就目不斜视地准备退出登陆,却无意中瞥见了置顶的汉语言文学天团群聊下面跟着的内容。 同学Y:【天啊宋时予和魏卓川这郎才女貌的!】 什么郎才女貌? 霍闻眉眼间透着一丝不爽,没多想就点开了。 他顺着群聊消息往上划拉,突然一张截图映入眼帘,是宋时予和某个男生的半寸证件照被拼接到了一起。 女生穿着件白衬衣端端正正直面镜头,半长的头发别在耳后,将清秀好看的面容完全露出来,模式化的微笑让那张脸看起来少了几分冷淡。 而那个男生也是个男生…… 霍闻十分严苛地审视着男生的外貌,短碎发、单眼皮、下垂的眼尾,浓而黑的剑眉,直直看向镜头时有种锐利和痞气。 不可否认是个长得挺好看的小孩儿,一个静止的神态中都能看出来少年人独有的不羁,绝对是学校里最风光出挑、受人瞩目的那种。 外貌上霍闻从不自惭形秽,他确实十分有自知之明。 不过今年25岁的霍闻一直自认正值大好年华,但此时看着这些真正青春的少年少女却首次察觉到了自己和宋时予之间隔着的那一丝年龄“鸿沟”,也因此心生了一份幼稚的妒忌。 宋时予更多时间都是在校园里度过,他对她的日常生活也一无所知,她会在路过球场时注意到某个挥汗如雨的男孩儿吗?下课时也会有追求者在教室门口等待递给她一盒巧克力吗? 也许是他那份温和并不足以突破宋时予的保护壳闯入她的世界,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坚冰会不会更期盼一场烈火,在高温翻覆之中才会溶成滚水? 如果他也是那样意气飞扬的年纪,是不是就可以少一些顾虑少一些克制,更热烈一点、更放肆一点、更不管不顾一点? 如果是这样,那一晚他就不会在最后一刻错开去吻她的额头。 光标划到照片上,霍闻毫无犹豫地点击了保存,而后退出了登录。 往年宋时予过年回家这几天都很忙,早早就要筹备年饭。 自宋方和走后年已经不再是年,每一个团圆节都是一家人最痛切的时刻,她和李兰茹是两个忙着制造氛围掩埋这份痛切的人,为了宋乐心和奶奶。 饭桌上依旧丰盛,依旧其乐融融,但总之带着些互相安慰似的刻意。 不过今年她和李兰茹不必再制造氛围,奶奶的第二次肝动脉介入栓塞术安排在腊月二十六,谢主任本意是过完年再动手术,毕竟无论什么手术都存在风险,他是好意,让一家人安安心心过个年。 但老人家实在病痛难忍,主动要求年前做。 “要是过得去这个坎,全家安安心心的,要是过不去了……兰茹啊,人各有命,我也不想再给你和时予添麻烦了,后面的日子好好过,把乐心抚养成人,给我们时予找个好人家,我……我在下面和方和……也安心了……” “妈,不会的,不会的,啊……” 李兰茹抹着眼泪目送护士把人推进手术室,转身颓萎地坐在一侧走廊的椅子上,低垂着头一直捂着脸。 宋时予坐在身边陪她,一语不发,需要的时候递上一张纸。 “时予……” “嗯?”宋时予听到李兰茹闷闷的声音,轻抚着她的脊背,“我在呢妈。” “你说我们能过去这个坎吗?” 宋时予看不见李兰茹的表情,李兰茹同样看不见宋时予的表情。 “会的,妈。” 李兰茹垂着头,听见的是宋时予温柔的抚慰话语,看不见的是她嘴角惨淡的笑。 她又问:“要是……怎么办,我怎么向你爸爸交代啊,我、我……” 李兰茹说不下去,捂着脸呜咽。 宋时予知道她是在求索一份力量来支撑自己,无论什么都好。 “不会,奶奶吉人天相,爸爸也会庇佑她的。” 宋时予这样告诉她,却在心中默默发愿那就拿她的寿命去换好了,没关系的。 手术结束得比宋时予想像中要快很多,很顺利,后面就看老人家的恢复情况和术后的效果了。 老人麻醉还没过去,宋时予俯身看奶奶插着氧气管阂眼睡着,心中在想也许真的有神灵听见了她的愿望,从今天起她的寿命减少了,但可以换来奶奶的健康和家庭的安宁,这种想法又让她安心了一些。 奶奶一直睡了大半天才醒过来,不太清醒的时候对着宋时予的脸喊方和,她其实长得要更像李兰茹,只继承了宋方和乌黑的瞳色,有说法说瞳色深的人会更聪明。 聪明的宋时予在这一秒却变得有些混沌,先是摸摸自己的脸,然后神经质地往身边看了看,等反应过来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年三十这一天很多本地的病人只要还可以行动的都回家了,医院还挺贴心地给留院的病人及家属准备了简单的年夜菜和饺子。 谢主任当日轮值,带着科室里留下来的几位医生和护士挨个病房慰问拜年,最后来到宋时予奶奶的病房还拎着沉沉一个箱子,像是外卖送餐的保温箱。 “谢主任。”宋时予看着保温箱有些懵,刚刚后勤已经统一来发过餐了,她以为这是谢主任单独给她们准备的,“您太客气了。” 谢主任哈哈一笑:“这是小霍先生专门订的,我就是跑个腿送一道。” 宋时予接过保温箱,这才看见上面印着一家餐厅的名字,立刻就想起了当时发烧霍闻给她点的鹧鸪汤,包装上也印有这家餐厅的名字。 宋时予说:“太麻烦您了,您吃饭了吗,不介意的话在这里一起吃吧,过年人多热闹。” 谢主任摆摆手:“谢谢了,不过我们已经沾你的光,小霍先生太客气了,给我们科室留院的同事也订了一份,我们待会儿一起在办公室吃。” 奶奶听着,心里对细心周到的霍闻更是喜欢得很,特意嘱咐宋时予:“哎哟,时予,你记得好好感谢一下人家小伙子啊,替我们家问一句过年好。” 老人家躺在病床上虽然声音发虚但面上笑容四溢,宋时予本来顾及着李兰茹,有些尴尬,但听奶奶这么说便笑道:“好,奶奶,我替您问好。” 霍闻订来的年夜菜一共十道,寓意十全十美,两个凉菜、四个热菜、一个汤菜和三个点心小食,兼顾了多种口味,考虑着老人刚动完手术还单独包装了一份茯苓奶香黑米糊和海参蛋羹。 菜名取得吉祥,每个餐盒上都印上红字,有蒸蒸日上,有好运莲莲还有金玉满堂…… 宋时予挨个拆开摆在桌子上,每一道都冒着热气,老人看这些吉祥话也乐得合不拢嘴,李兰茹一直没有说什么话,等准备开席的时候才说了一句:“小霍用心了。” 宋时予听不出她话里有什么意味,只说:“霍先生一直挺心细的。” 宋乐心这段时间一直寄住在班主任家中,班主任两夫妇都是十分体贴善良的人,把宋乐心照顾得白白胖胖,打来视频时宋时予看着都圆了一小圈。 但第一次不和家人一起过春节宋乐心也不太习惯,瘪着嘴悄悄抹了两下眼泪。 “年夜饭好吃吗?”宋时予问他。 宋乐心眼泪差点忍不住,倔强地憋回去后颤着声音说:“好吃……” 宋时予哄他:“好吃还哭呢?过年要开开心心的,过段时间奶奶身体好些就回家了,来给奶奶说几句吉祥话。” “嗯!”这么一说宋乐心一抹鼻涕,眼神坚毅道,“奶奶您好好治病,早日康复!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老人家被逗得乐不可支,等奶奶和李兰茹都和宋乐心聊完后宋时予举着手机走出病房,单独和他说:“有什么事不用自己憋着,你可以单独给姐姐打电话。” 宋乐心现在还小,想家人是肯定的,宋时予不想李兰茹两头操心,其他的她尽可能多分担一些。 宋乐心又一瘪嘴,眼眶里顿时充满了水光:“好……我想你了姐姐……” 宋时予隔着屏幕摸摸他的脸颊:“姐姐也想你。” 宋时予特意把笔记本电脑带来了医院,年夜饭吃到一半春晚也差不多开始了,宋时予调好了放在桌上一起看。 她和李兰茹胃口都不怎么好,后面只是陪着奶奶随便动上几筷子,十点左右老人家就困了,宋时予收了电脑照顾着老人擦洗完身体睡下。 云城过年有一个传统,除夕这天洗脚一定要洗到膝盖,这样才能洗去前一年所有尘埃污秽,下一年便会顺遂万全。 宋时予用小盆接着温水仔仔细细给奶奶擦小腿,口中念念有词:“奶奶新春快乐,万事顺遂,福寿绵延,长命百岁,下一年一定会好的。” 老人躺在床上努力偏头看忙碌的宋时予:“时予也是,幸福快乐,长命百岁。” 宋时予一笑,说:“长命百岁是我敬您的,要不你祝我财运滚滚吧,老人言都是作数的,等我能挣很多很多钱,您和妈妈还有乐心都可以生活好些了。” “我们家时予这么聪明,将来财运滚滚是肯定的,奶奶更想要你健康长寿,别像奶奶一样,遭罪。” 宋时予动作一顿,有些不敢去看奶奶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奶奶最近发现什么了。 “好。”她声音小小的,“那就借奶奶吉言。” 没多久老人就睡熟了,宋时予在卫生间里洗漱,奶奶的话一直在她心中留存着余韵。 十九年人生中她听过的祝福数都数不清,学业有成前程似锦占一半,一句好像并不太适合这个年纪的长命百岁却最掷地有声。 那是最单纯的祝愿而不是一种寄望,可荒谬的是那些让她负担的寄望她都可以努力去实现,唯独长命百岁,如此无私的祝愿她却不敢有奢望…… 仔细想来长命百岁确实是她从未设想过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长命百岁。 她的内心一闪而过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也许不是从未有过,只是她从未深想过,此刻却不要命地往脑子里钻,像有人在她耳边低语,一遍一遍提醒她。 叮—— 消息提示及时打断她胡乱的想法,那些低语也似被火光驱散的蛇虫尽数退散,宋时予松开握紧的拳头拿出手机,是霍闻发来的消息,问她要不要出去放烟花。 第68章 咫尺星火 海市三环以内都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在郊区划了三处燃放点。 宋时予双手揣兜里斜倚着石墩看一边空地上一对情侣玩仙女棒,女孩儿两手都举着噼里啪啦的小短棍子在身前画圈,她男朋友则举着手机绕着她录视频。 许多人专门开车拉着大箱小箱款式各样的烟花过来,有的是一家三口,有的是情侣,有的是一群好朋友。 雾气火光缭绕之中欢声笑语萦绕不绝,长枪大炮似的烟花跟激光发射一样冲天空炸出火树银花,此时这处一定是海市欢乐指数最高的地方。 硝烟味儿弥漫周围,呛得宋时予不得不掏出口罩来戴上。 刚刚收到消息她毫无犹豫就换着衣服出门了,李兰茹才躺下,问她去哪,她非常顺口地编道:“我和您说过的那个同学留校一个人过年,我去探望一下。” 她那时只是突然无法承受医院充满了消毒水味和仪器嘀嘀声的浓墨似的夜,与生死有关的一切跟填土一样一点点将她覆盖埋葬,已经数不清多少个凌晨她是被尖声的哭叫吵醒过来,也有某几次她猛然醒来时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声音。 宋时予走出长长的白色走廊和肃穆的高大建筑,像淌过一片泥沼地,等缓过气来想她好像在逃跑一样。 这会儿人站在这里她才认真考虑起来:霍闻过年不应该和家人朋友一道吗?而且他还挂着一只手怎么放烟花?再说了……她上次拒绝得那么信誓旦旦的,这会儿怎么又不知不觉和霍闻亲近起来了? 一辆出租车精准地在她面前停下挡住她的视线,同时弹开了后备箱,宋时予眼瞅霍闻艰难地用单臂打开车门挪下来,她赶紧上去扶了一把。 “没事儿,我自己来。” 司机师傅也进行了一波人道主义援助,开门下了车绕到后备箱搬下两个大箱子。 “谢谢师傅。” 出租车扬长而去,宋时予蹲在地上打开纸箱,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烟花。 “这么多?我们俩就是放到明天也放不完啊。” 霍闻问她:“怎么戴个口罩?病了?” “没,就是有点呛。” 宋时予有些好笑,自从上次发烧之后她在霍闻眼里怎么就跟个豆腐块似的脆弱了。 霍闻看向烟花道:“我让人帮我买的……也不知道他会买这么多,估计以为是我家里囤着给小孩儿玩的。” 说到此处宋时予也问:“对啊,你怎么有时间出来了呢?现在正是一家人聚一起看春晚的时候,而且听起来你家里还有小孩儿,你不需要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玩吗?” “我妈不在,家里就我爸和我爷爷还有我大伯一家三口,他们凑了一桌打麻将,刚刚出门我堂妹倒是还缠着我带她玩来着。” “那你就这么撇下她了?” “没办法,毕竟还有另一个小妹妹等着我。” 宋时予手捏着一盒小蜜蜂烟花幽幽抬头看他:“不是你叫我出来的吗?” 霍闻低头看宋时予,突然有种冲动想揉揉她毛茸茸的发顶,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 “想先放什么?挑一个。” 宋时予在一大堆烟花里刨了一会儿,一眼看见一盒加大加长版的仙女棒。 “这个吧。” 宋时予抽出了一支拿在手里,霍闻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来,不是市面上一两块的塑料打火机,四四方方的机身设计精巧好看,黑色皮质表面上镶嵌着一些齿轮和仪表盘样式的小装饰。 宋时予举着仙女棒等霍闻点燃,火花瞬间四溅开来,把两人的脸都照得莹白。 霍闻也注意到了不远处那对小情侣,突然说:“我给你拍照吧。” “算了吧。”宋时予把仙女棒塞他手里,又抽了一支出来凑着霍闻手上那支点着了,“你这一只手还是别进行这些高难度操作了。” 他俩的画风和周围一群欢天喜地的人都不太一样,一人手上晃着一支仙女棒,在噼里啪啦声中正经地聊天。 “我突然叫你出来阿姨和奶奶没意见吧?” “不会,她俩都睡了,生物钟固定在这儿。” 宋时予又问:“你刚刚说你妈妈不在家?” “嗯。”霍闻甩着仙女棒像在虚空中写字,“今年春晚有个节目请她去做指导,她从彩排就盯到现在了,我刚刚看完那个节目才出来的,这会儿应该还在后台吧。” 宋时予由衷赞叹:“你妈妈真的好厉害。” 霍闻笑笑:“从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到处飞,一年在家的时间很少,要兼顾很多的工作,生病了受伤了也坚持上台,排练的时候唱到嗓子哑也不休息,一遍一遍扣细节力争完美,她为了今天的成就付出了很多努力。”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在自己的行业中精益求精做到顶尖,她是一位很令人敬佩的女性。”宋时予感叹。 “你将来也会是的。”霍闻偏过脸看她。 宋时予被口罩遮住的嘴角微翘起,转而问:“那你是不是继承了一副好嗓音,唱歌很好听?” “我自己说好听岂不是太自恋了?”霍闻说着就突然来了两句《难忘今宵》。 霍闻说话声音就好听,唱歌也不赖,虽然两句而已还是逗她玩儿的,也品不出好不好,但至少乍一听上去五音就很全。 宋时予笑起来:“不错。” 霍闻也笑:“有机会正经唱给你听。” 宋时予一般不会接霍闻“有机会”“下次”“以后”这类的话,但这会儿她还是轻轻“嗯”了声,不过烟花噼里啪啦的声音实在炸耳朵,她猜霍闻应该没有听见。 仙女棒燃到尾部,耀眼的火光熄灭下去,霍闻又重新拆了些新鲜玩意儿出来挨个放了一遍。 宋时予记忆中这样毫无顾虑地放烟花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大概还是小学的时候吧,孟晓竹和她都会买一大堆烟花爆竹摆在家里,两个小孩儿每天计划着你凑点我凑点,晚上吃完饭就缠着两家的爸爸带她俩去楼下放。 后来云城市区内也禁燃了,她俩也长成大孩子了,就没再放过烟花,只有传统的三封鞭炮的习俗还保留着。 他们这边火力充足吸引了许多小孩子,小朋友们围着笑闹,对他们的火药库投来羡慕的目光。 霍闻于是把那些不怎么危险的诸如小摔炮之类分给小朋友一起玩,每每点燃一种新烟花都会引出一阵“哇——”的声音。 相聚、欢笑、焰火……这一切组成了一个“年”字,弥漫的烟雾尘埃和硝烟味则是年味的具像化。 宋时予置身其中,周身燃起了光与声带来的热烈温度,这会儿她才有了些实感,原来又是一年一度辞旧迎新的时刻了。 她忽然出声征求意见:“霍闻,我可以放那个最大的吗?” 霍闻刚给排着队的小朋友挨个点燃了手上举着的小烟花,顺着宋时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语气纵容:“这些全都是你的,想放哪个放哪个,我给你点。” 霍闻手不方便抬,挺大一盒的也不让宋时予搬,就用脚蹭着把烟花挪到了一块儿空旷的位置,小朋友们跟在霍闻后头充满期待地哇哇叫,一时吸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不少人都围聚过来。 这种大型烟花的安全距离通常都在十米,宋时予实在担心霍闻吊着一只手去点火起身的时候重心不稳,她拉住了霍闻把打火机拿走。 “我来。” “别,太危险了。” “没事儿。”宋时予把外套的帽子也拉上,露着一双眼睛看他,“我爸走了以后都是我点的炮仗,我跑得可快了。” 宋时予眼里隐约盛着笑意,她一直很能干,并不需要那些过度的保护,霍闻于是不再阻拦,趁她带着帽子的时候揉了一把她的头顶:“注意安全。” 宋时予叫周围的小朋友都离远一些,走向逐渐聚集的人圈的中心,在一圈目光之中蹲下身找到引线。 这一刻她并不反感这种注视,那些目光都是善意的、期待的、喜悦的,静待着她点燃那一箱瞩目的烟花。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小时候突然拥有了学校里人人谈论的最新款玩具,在小朋友们羡慕的包围之中骄傲地说一句:“我可以借你玩。” 火机啪嗒一声响,宋时予凑近了引线点燃,然后起身快步往回跑向霍闻的方向。 霍闻抬起一只手虚虚接住她,宋时予声音带着点雀跃:“我就说我跑得很快吧!” 迎上那一双弯弯的笑眼时霍闻几乎看呆,宋时予很快又转身过去等待着烟花绽开的一刻。 安静了几秒之后前方的烟花开始突突突地往上来回扫射,喷射范围能有十米高,像一只巨大的银白孔雀张开了扇形的尾翼,在尾翼的上方又炸开一朵朵银花,近距离看好不壮观。 小朋友在外围来回跑动,有许多人掏出手机来拍照留念,烟花的时间其实非常短暂,宋时予眼中的银色光辉却好像定格一样久久不散。 她抬着头说:“好漂亮——” 小朋友哒哒哒地跑到她身边说:“姐姐!你们的烟花好厉害呀!” 宋时予心里涨得满满的,微弯腰笑说:“谢谢你。” 从霍闻的这一箱大烟花开始大家都争相斗艳,活像是要办一场“百家饭”般的烟花秀,又一个巨大的箱子被两个大叔合力抬到了中间,大叔点燃引线迈着憨态可掬的步子往回跑。 宋时予说:“他们的烟花比我们的还大诶。” 霍闻心想要不是他手伤着就开车给宋时予拉十个最贵的来一字排开,必定称霸今晚的烟花大赛……不对,他应该直接去江滩承包一场烟花秀的,就在海市最繁华的地带点燃,要整个海市都甘拜下风的那种。 他以前还真没做过这种挥金一搏美人笑的事情,曾经听闻谁追女孩儿搞一场烟花秀心想真俗套,原来放到自己身上也无法免俗。 不过宋时予应该更喜欢这样浓郁热闹的年味,霍闻暂时放下了幼稚的好胜心。 大叔的烟花果然壮观,绽开的一瞬周围都亮了几度。 宋时予转头和他说:“这个也很厉害。” 她眼瞳里的银光被照成五彩斑斓,男人真是经不起比较,霍闻莫名的好胜心又被挑起,心中也不安分地蠢蠢欲动起来。 烟花震耳的声音擂动了心跳,更热烈一点,更放肆一点,更不管不顾一点…… 他不希望宋时予眼中容下除他之外的事物,无论那个证件照上的男孩还是别人燃放的烟花。 于是在宋时予转头的一瞬间他忽然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并不用力,但还是把宋时予蒙在口罩下的嘴唇捏地撅了起来。 宋时予一时没反应过来样子懵懵的,她听霍闻说:“给你看个更厉害的。” “什……” 下一秒霍闻直直覆身而来,不是冲着额头的,嘴唇这一次隔着薄薄的口罩直接贴上了她的唇。 宋时予一泄力,手上捏着的打火机叭嗒坠地,砸出了不轻不重的声响。 又一发火光冲上天幕炸开来,滋滋啦啦坠下细密繁星。 宋时予的眼前被霍闻挡了个严实,她只能听见声音,但眼前又确实炸开了无数小小烟花。 这……这……这是吻了吧,可隔着口罩…… 不对,她已经能感觉到霍闻嘴唇的触感了,好像真的很软。 宋时予眼珠子一动却没闭上,直直睁着,脑子又乱成一团浆糊。 这一次酥麻的感觉不再只限于被霍闻滚烫呼吸搔过的皮肤,而是从嘴唇为起点,猛烈地冲击了她的周身,让她有些晕晕乎乎的。 霍闻只是贴着宋时予的嘴唇,没有更多的动作。 热烈、放肆、不管不顾在一秒内偃旗息鼓,这样轻轻触碰瓷娃娃都怕她碎了,宋时予不是任由他自私发泄的对象,而是他珍而重之地置于心上的人。 他轻贴了片刻,两人的唇分开的一瞬首先道歉:“抱歉时予,我又有些冲动了……” 宋时予看了他两秒,看得霍闻心中都有些没底了,猜测她这一次会不会退避地更厉害,宋时予却突然转回脸去把帽子更往下压了压,小声控诉:“你……你影响我看烟花……下不为例!” 毫无威慑力的一句话,宋时予光顾着把自己埋起来,反而是霍闻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一片没什么地铁,回去的时候宋时予破例打了车,霍闻本来要绕一圈送她被她给拒绝了,她刚刚完全是借着周围吵吵闹闹装无事发生,但跟霍闻共处一处狭小空间她真装不下去。 她靠着车窗隔着口罩一下一下抚摸自己的嘴唇,其实口罩不厚不薄地隔着,她这样摸两下都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刚刚怎么就会觉得霍闻的嘴唇很软呢? 宋时予怀疑是自己脑补能力过旺,果然闲的时候就不能瞎想。 她有些燥地胡乱挠了一把头发,惹得前头司机默默从后视镜看她一眼。 反正是隔着口罩,宋时予想,不作数的,对,就是贴了一下而已,外国人还有贴面礼呢,就当贴歪了。 愈发远离燃放区周遭越发安静,在最后时刻出租车前头中控台的屏幕上显示时间跳过了零点,那些渐行渐远的声音更加变本加厉地喧闹起来,四面八方都是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 新一年到来了。 司机师傅操着海市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对宋时予说:“姑娘,新年快乐啊,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可能因为宋时予的目的地是医院,司机师傅于是真诚地这样祝愿。 宋时予心中暖暖的,也道:“新年快乐,祝您新年顺遂安康,财源广进。” “你是我去年拉的最后一个客人,也是今年拉的第一个客人,叔叔这单给你免费!” “啊……”宋时予不好意思说,“师傅,这边过去挺远呢,您这不白跑一趟?” “嗐,我是刚刚送人过去顺便回家就接到你了,也是缘分哈,我女儿今年估计跟你一般大,在边疆当兵回不来,我们两口子在家也没意思,这不吃完晚饭就出来跑跑。” 宋时予听了很是敬佩,肃穆说:“师傅,您女儿这是在为国家做贡献,我们能热热闹闹过年都依仗像她这样的军人守护着呢,她很棒。” 师傅听这话满脸骄傲,和宋时予聊了半天自己女儿的事。 宋时予认真倾听一位父亲讲述自己的女儿,这种感觉很奇妙,如果宋方和在的话是否也会这样一脸骄傲道和别人谈论她?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宋时予本以为是李兰茹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接起来一看竟是孟晓竹,她饭后才给孟晓竹去过电话问好,往年零点之后一般只会发个消息。 “喂,小竹。” “时予!生日快乐!诸事顺遂,事事欢喜!” “啊?”宋时予的声音拐了一个疑惑的弯,赶紧看了一眼手机,一月三十号了,她只记得算着日子到除夕,早就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谢谢小竹……” 她举着电话靠回椅座上,刚刚高涨的心情沉下去一半,宋方和离去后她早就不庆祝生日了,自己和家里人都会忘记,只有孟晓竹年年记挂着问候她。 孟晓竹嘱咐她:“明早起来记得吃一碗长寿面,千万不要把面条咬断哦~” 孟晓竹并不知道今年宋时予一家人都是在海市医院里过的年,食堂不会卖长寿面,但宋时予还是答应了一声,并又猝然想起了奶奶祝福的那句长命百岁。 宋时予和孟晓竹有一茬没一茬地聊了几句,全程有些心不在焉。 她被这个电话拉回了现实,刚刚还热闹的万家灯火此时却成为了将她隔绝在外的一堵墙,之前的那场烟火也变成了在人群中偷来了片刻的欢闹,实际上那是她永远融不进去的世界。 情绪的快速切换掏空了她最后一点力气,在这种状态下她对一切都十分敏感,师傅再讲女儿的种种在宋时予听起来都是无孔不入的针刺。 如果宋方和在的话? 宋方和早就不在了啊。 在一个应该被所有美好词汇堆砌的圆满日子、在一个倦鸟都尽数归巢的日子,她的目的地却是医院,那个每天都在上演生离死别的地方。 辞去的旧和迎来的新一脉相承,顺遂和欢喜依然与她无关。 至于长命百岁……算了。 远离被烟花照亮的天空,城市街道又恢复冬季的萧瑟,因为年节人少的原因显得更空旷,宋时予在这一刻毫无来由地出现了某种第六感,她的新一年大概会和所有祝福背道而驰。 第69章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出租车一脚刹车停稳下来,宋时予直接从睡梦中被强行开机,看着酒店大门有些懵。 “姑娘,到了哈。” “哦……”宋时予隐隐嗅到了身上残留的烧烤味儿,反应过来了。 下了车夜风把她又吹清醒了一些,海市的冬季来得早,寒意渐深,又该加衣了。 宋时予一向挺耐寒的,刚刚酒会穿件单薄的礼服也不觉得有多冷,这会儿反而有些打起寒颤来。 不过睡了一觉而已,她恍惚又回到了那年的冬季,这会儿她不由想自己那时的第六感真是堪比预言。 宋时予头疼得厉害,心脏也砰砰跳个不停,回到房间连水都来不及倒赶紧颤抖着手翻出一把药片干吞下去,吞完了才想起刚刚喝了酒来着,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她翻出说明书捣腾半天,这字儿印得跟苍蝇腿一样,不戴眼镜宋时予只能艰难辨认。 忌酒精,果然。 不过好歹没写会有什么致命后果。 算了,有就有吧,宋时予把说明书塞回去,这会儿不吃药真不行,她自个儿挨不过去。 要不是不卸妆过夜会烂脸宋时予真的想直接钻进被子里蒙头睡觉,但大秀在即她要公开出镜的,她可不想顶着糟糕的皮肤上杂志,于是撑着最后一丝精神认真地卸了妆。 那一晚上她一直在胡乱做梦,梦的内容基本都和霍闻有关。 “宋时予,我喜欢你。” …… 这句话一直在脑海里回荡着,但配对的场景却不是被霍闻带出夜店的那时候。 她梦见自己光着脚在一间屋子里来回走,上楼下楼几遍但就是找不到门,往直走是霍平骁背着手居高临下对她说:“只要你的存在不影响霍闻和佳婧,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霍闻已经答应了我,以后你安分,霍家就帮你奶奶继续治疗。” “我没有答应……” 宋时予喘着气转头往后跑,又被曲佳婧堵住去路:“我和霍闻哥哥早晚都要结婚的,我希望你能识趣一点尽早离开,我没有和别人共享一个男人的兴趣,我猜你也没有,这两百万你拿着。” “我不需要。” “宋时予,别这么死脑筋,你会需要的,再说了你不拿这两百万怎么能让霍闻哥哥死心,他不会喜欢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 宋时予刚要开口,李兰茹尖锐的声音又从远处传来。 “宋时予啊,我已经撑不下去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什么了要这么惩罚我!?既然这样不如死了算了……” “妈!!!!” 宋时予拼命往前跑,眼看就要拉住李兰茹的手却扑了个空。 “宋时予,你就这么恨我吗?” 宋时予一转身,霍闻面色冷冽地看着她。 “恨就恨吧,但我不会让你离开。” “待在我身边,等你好起来后,那张欠条也一笔勾销,从此我们就不相欠了。” 这些片段都是她熟悉的,但却无法连贯起来,她摇着头出声:“霍——” “霍闻——” 另一道声音打断了她,宋时予回头看见了自己,羸弱、苍白、空洞、死气沉沉…… “我想透透气可以吗?” 霍闻站在身后不远处,对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来:“我陪你……” “我想一个人……我只是想缓一下,拜托你……” 霍闻最终妥协:“好。” “宋时予”转过身,遥遥望着远方的云彩,站在风里衣裳被鼓动起来,像一只摇摆的破布娃娃,机械地转头往四周看,最终直直盯着草丛之后的某一处,那里有一条不易被人发现的小道。 她静止地盯了片刻,忽然拔腿拼了全力往那边跑。 “时予!” “姑娘!!!” 霍闻和另一个精悍的男人在她身后穷追不舍,震惊于这个看起来病恹恹的柔弱女孩竟然还有如此的爆发力。 她那时几乎燃掉了最后一丝生命奔赴向自由的尽头,连一句话和一个眼神都没有留下,毫无犹豫决然而奋力地一跃。 陌生男人及时刹住了脚,只有霍闻片刻不停跟着她跳了下去。 一前一后两声入水,口鼻一瞬间被灌满。 水凉得她一个激灵,宋时予一瞬间醒过来才发现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蹬到了床下,她是被冷醒的。 外面天已经微微亮,窗帘没拉严实透进一丝光线,明明睡了一觉她反而觉着更累了,宋时予疲惫伸手把被子捞起来捂着头胡乱一裹。 这个梦让人非常憋屈,像一个弯弯绕绕的迷宫,每当她以为找到出口时又拐入一个死角,如此循环。 这种憋屈一直持续到天色大亮,宋时予在楼下健身房里跑到浑身大汗才舒坦了。 小陈眼看宋时予一大早的端着一盒奶油蛋糕到工作室,甚至还是六寸的那种,吃惊道:“天呢宋老师,不用减肥就是好啊,一大早吃这么猛的……” 宋时予说:“不说早餐吃得好整天没烦恼吗?” “你这也忒好了点。” 别人不懂,宋时予快速恢复心情的两**宝就是疯狂运动和疯狂吃甜食,她早就在酒店餐厅吃过早餐了,走的时候瞥见甜品区的厨师正在给蛋糕抹奶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即就把整个买下了,后头等着出品的小孩儿都被馋哭了,宋时予掏了几颗巧克力以作安抚。 反正也够两三个人吃的,正好跟乔一和小陈分分。 宋时予于是问小陈:“学姐在办公室吗?” 小陈一听脸色微变,做贼似的四处看看,确定没有人经过才凑近道:“老大今天有点不对劲,我刚刚看她好像在哭,没敢进去呢。” “哭?”宋时予也压低声音,“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小陈摇摇头。 其他方面乔一很少会透露出脆弱的情绪,宋时予几乎瞬间想到了江舸,感情这事儿就是如此,再刚强的人都得折。 “我去看看吧。” 宋时予拎着蛋糕来到乔一办公室门口,乔一门没关,她就屈指扣了扣:“学姐,我进来了。” 乔一一手撑着太阳穴遮住了脸,宋时予只看见她顺势擦了一把才抬起头来。 “来了啊时予,什么事?” 乔一依旧没化妆,被浅色发色衬得病怏怏的,抬着的那只手长袖滑下半截,露出的手腕上泛着青紫,绝对是新伤。 宋时予一边往里走一边顺势拉上门,转身又把百叶窗顺便合上。 乔一没搞清状况,还问:“怎么了?”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宋时予把小蛋糕往桌上一放,手指轻勾住乔一袖口边缘,表情严肃,“学姐,这也是摔的吗?” 乔一视线一瞥,表情立刻凝固:“我……我……” 乔一说不下去,把整张脸埋进双手中低声啜泣起来。 宋时予拉了张椅子坐她对面:“到底出什么事了,是江舸打的吗?” 都说到这份上了乔一再不愿承认也得承认,沉重地点点头。 “我看看伤多重……” 宋时予伸手要去拉乔一却被她打断:“时予……没事,就这一点,江舸不是故意的。” 说实话宋时予不相信江舸不是故意的,他又不是八岁小孩儿,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难道心里没数吗? 但乔一的话很明显还在维护江舸,她对江舸是有真感情的,还不是一般深。 宋时予收回了手,无声叹息。 乔一这样的人在别人眼中固有印象都是多情会玩爱钓鱼,但宋时予知晓她每一段恋爱都用尽全心,可无一例外没得到善终,她越是渴望爱情,越是容易被蒙蔽双眼,越是不被人珍惜,越是被辜负。 这是个悲哀的死循环,世界上很多事真的不是真心就能换来真心。 “那就是吵架了?”宋时予很有眼色地退回座椅上,“不过学姐,该劝的我还是得劝,家暴这事儿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爱一个人应当心疼和呵护对方,一个甚至克制不住自己行为的人,就算他真是情急之下误伤,但之后还怎么指望他事事以你为重?” 乔一痛苦地呜咽出声,宋时予抽了张纸塞给她。 她心中是把乔一当很重要的朋友的,因此毫无顾忌地直言,刮骨疗伤固然痛苦,但不得不承认这是叫醒一个人最直接的方法。 乔一半晌埋着头不说话,等她终于愿意再抬起头来两只眼睛都肿成核桃了。 “没事学姐,如果你想说什么就说,不想说的话我就在这儿陪你,没关系的。” “时予……” 乔一的声音简直哑得不成样子,宋时予端过她的杯子给她喂了口水。 “在呢。” “我昨天和江舸吵架,因为……因为……” 乔一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憋了半天又崩溃地低下头去。 “如果实在说不出口就算了。” 宋时予站起身绕过去拍拍她的背安抚着她,心中猜测说不出口的原因不外乎是出轨。 “时予……”乔一又叫了一声,这次冷静多了,用纸把眼泪都揩干净,“你记得上次你给我那个U盘吗?” “嗯。” “我问遍了工作室都没人认领,我就想着实在不行我看一眼里面的内容确定一下失主的身份,结果我发现……” 乔一说到这里几度放弃,最后看着宋时予的眼睛终于说出了口:“那里面全都是江舸偷拍的视频。” 宋时予眉头骤然蹙起,什么视频已经不言而喻了,没想到江舸能过分到这种程度。 “他拍这些干什么?不会是拿去卖?” “应该不是……”乔一双手抱住脑袋,十分痛苦的样子,“我质问他,他说是留作纪念的,我不在的时候他只能看这些视频那个……所以我就想看看他电脑上有没有存着其他的,就去抢,他一着急失手就……” 宋时予语气严肃:“报警吧学姐,这事儿谁说得清?如果他偷偷卖出去或者上传到什么乱七八糟的网站怎么办?” “别!”乔一瞬间否定了宋时予的提议,攥住她的手,语气似央求,表情很让人心疼,“别……时予,我……我不想和他闹成那样,他昨天一直给我道歉,最后也给我看了他电脑的硬盘,里面真的没有其他了,他发誓绝对只是自己留着看没做其他事。” “所以你决定原谅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乔一拧着眉摇摇头,眼神飘忽不定,声音弱弱的,“我想我们都冷静一下。” 这事儿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宋时予又一次强调:“学姐,江舸能做这种事已经说明了他心中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你认真考虑吧,我毕竟只是个外人也不能替你做决定,但是我的立场肯定劝你分手,这样的人不值得。” “我知道时予,我也很痛苦,我知道就算这次和好我们以后肯定也会有很多隔阂了,但我……我没办法,要我那么决绝地和他断掉,我真的做不到……你让我考虑一下。” 宋时予叹气:“你不是为我考虑,也不需要给我答案,你只是在为你自己的人生负责。” 乔一点点头。 其实乔一心里什么都清楚,只是承受不住和那个人分开,毕竟之前那么多失败的感情累积着,乔一每一次都会把新恋情当作救命稻草一样抓住。 宋时予又换一种说法劝导她:“你可以多想一下他那些做得让你伤心失望的地方,你能忍受以后的日子都为这些事没完没了地烦恼吗?” 乔一明白宋时予的好意,尝试着去接受她的提议:“好……” 乔一情绪低迷地趴在桌上,宋时予打开蛋糕分她一半:“吃点甜的吧,心情会好点。” “真的吗?”乔一有气无力地戳了一点奶油塞嘴里。 “真的,亲测管用。” 乔一吃了两口,像是有了点力气,说道:“其实江舸挺愿意为我花心思的,我喜欢什么在他能力范围之内的都会尽力为我实现,会哄人开心,会浪漫,之前一直挺好的,怎么现在就这样了呢?他现在整天外出,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经常阴晴不定,我其实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有些心理方面的问题才会这样……” 宋时予忍不住反驳:“心理问题不是他伤害你的借口。” “好吧……”乔一又蔫了,“要说不好的地方,幼稚、贪玩、不成熟,心里没个定性,没有踏实像样的工作,但这些说到底都不是原则上的问题。” 宋时予听着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论,就是这一条条“不是原则”的问题已经把江舸和乔一的差距拉开了,实话说江舸根本配不上乔一。 乔一想了想,又说:“不过有一点我确实有些生气。” “什么?” “他做的时候老不戴套,说这样才有感觉。” 宋时予差点被奶油呛到,刚刚乔一说录视频的事还藏藏掖掖的,这会儿怎么突然又这么口无遮拦直言不讳的了…… 不过宋时予到底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世面没见过?四舍五入一下两个年近三十的女人讨论这事儿其实好像很正常不过,只是乔一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些她一下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强装处变不惊的样子,十分淡定地说:“就算不谈意外怀孕的伤害也得考虑避孕药的伤害吧,他这不也是一个不顾你身体健康的表现吗?他倒是感觉了,把你当什么?学姐你就不能这么惯着。” “没办法啊……”乔一很为难,“那种时候他撒个娇说句好话我怎么忍心拒绝……时予,如果你男朋友这样你会怎么办?” 寂静无声的两秒过后,宋时予迎着乔一虚心请教的目光开口:“……那就一脚把他踹下床。” 乔一因她这句话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时予谢谢你,心情真的好多了……” 宋时予被乔一笑得无地自容,沉默地吃蛋糕。 “你说得这么自然是不是真干过这种事?” 宋时予矢口否认:“没有!” “没有?看来你没有被这样无理要求过啊……嗯……他都主动戴的吗?” 宋时予跟弹簧一样直直往上一弹,反应堪称剧烈:“学姐!”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乔一笑得肚子疼,再逗下去宋时予真的要被烧熟了,“不过我真的有些好奇你有没有谈过恋爱,反正在瑞士这几年肯定没有过吧,整天过得清心寡欲的。” 宋时予被这几句话整得心绪乱飞,潦草回答:“你这话说的,我哪来什么欲的对象啊?再说一天工作都忙死了回家只想倒头睡觉。” “只要你想还缺人吗?招招手一大把。”乔一调侃。 宋时予都被逗笑了:“说得像招狗似的。” 第70章 仰见春山 侯峥被门铃声吵醒,一脸恍惚从床上爬起来走出客厅开了门,见着穿戴整齐的霍闻时更恍惚了。 他回头看了眼时钟,七点还差两分,又看了眼霍闻,又看了眼时钟。 “你……大清早过来干什么?” “注意一下仪容。”霍闻嫌弃地瞥了眼侯峥敞着的胸口,自顾自进了屋。 侯峥毫不在意,大剌剌晃着一胸口脖颈的红印子走到霍闻旁边:“你既然知道扰我好梦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不是你昨晚让我过来吃早点?你的蛋糕呢?” 侯峥惊呆了:“……不是,我就这么一说,这都隔夜了,而且谁好人家大早上吃这么腻?” “我愿意。” 一个柔美的女声出现在不远处,甜甜地喊了声:“哥,有客人啊?” 两人齐齐回头,一个身姿婀娜的女人倚墙站着,身上还穿着侯峥的宽大衬衫。 霍闻一如既往冷淡点头致意一下,目不斜视转回去直接打开冰箱找东西。 “啊……我哥们……” “那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哥。” 女人手比了个打电话的姿势晃晃,回房间去迅速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这会儿功夫霍闻已经翻出了蛋糕还摆好的盘子,等侯峥洗漱完出来还问他:“不留人吃个早餐?” “我服了,就你这表情谁敢留啊,再说你这摆俩盘……”侯峥一脸一言难尽。 “你昨天在工地吵一天还挺有精神头的。” 侯峥拉开椅子坐下:“我发誓这可真不是我孤独寂寞冷,昨天她大晚上哭着上我家来,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 霍闻表情非常耐人寻味地点点头,顺势用餐勺刮了一块蛋糕:“护花使者……嗯,不错,还是海盐味的。” 侯峥一把夺过他的勺:“靠啊,你真吃?你那个胃我真是不想说了,再作我下次就得上医院捞你去了。” 侯峥跟个老妈子一样一边唠叨一边迅速找了些常温的餐包和盒装牛奶拍在霍闻面前:“我家就这些,您老将就将就,欸,不是,你这大早上的我怎么老感觉憋着股子气呢?” 霍闻表情无辜地撕开餐包包装袋,侯峥反应了一下:“你不会是因为我昨晚和她在一起就吃醋吧……我靠,我真不是故意的,哥们儿,你在我心里永远无可替代!” “有病……”霍闻感觉周身毛孔一阵冷意,无语凝噎。 不过侯峥也没完全说错,他是在吃醋,但醋的不是侯峥本人,昨夜他一直梦见宋时予,梦里怀中的温度一睁眼就消散了,他回忆起宋时予昨晚的字字句句心中梗塞不散,反观侯峥这彻夜温存的,他承认有被刺激到。 “不是我说,你真的有点不对劲。”侯峥咻一下凑近霍闻看了几秒,直起身捏着下巴,“你这红血丝太重了,一晚上干嘛呢?” 霍闻说:“做白日梦。” “晚上做白日梦?” “不是白天做的梦才叫白日梦,一切无法实现的都叫白日梦。” 霍闻说这话语气也挺平常的,但侯峥觉得他不像在开玩笑。 “嘶,昨晚打电话就感觉你语气有问题了,跟失恋了一样。” …… 霍闻手指把包装袋捏出一阵声响。 侯峥茅塞顿开:“我真说中了?是……宋小姐?” 霍闻懒得搭理他,还失恋,他哪里来的恋可失,顶多算是白日梦破碎了。 侯峥猛地拉出椅子来挨着霍闻坐下:“怎么个事?你给她表白了?她拒绝了?” “你让我安安静静吃个早餐行吗?” “行,太行了,你吃。” 这会儿霍闻在侯峥眼中就是个脆弱的伤心人,侯峥恨不得拿出平时对待小姑娘的那一套来,差点被霍闻一顿喷,但是霍闻没心情喷他,吃完了不顶饱的小餐包他问侯峥:“你这儿有些什么游戏?” 侯峥跟见鬼一样:“霍总,您这日理万机的,不上班了?” “今日旷工。” “你这老板带头旷工不好吧?”侯峥虽然这样说,但也麻利地翻出一堆游戏来摆在霍闻眼前。 霍闻随便挑了挑:“这个吧。” “诶诶,你这个老板可以旷工,我这个打工的可不敢请假啊。” 霍闻同情地看他一眼:“你这个事务所太子爷也当得不太轻松啊。” “废话!”侯峥气死了,“谁跟你似的……欸不对你还说我,你丫也没好到哪里去!” 霍闻笑了一下:“行了你去上班吧。” 霍闻这样说侯峥又不太放心:“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上吊?” “谁知道呢?” 侯峥越想越不放心,自己这位哥们从小到大就很少有这么颓然的时候,但每每涉及宋时予他都是一副失了魂的样子,六年前那次侯峥不在,这次给他赶上了,三十多岁的男人偶尔来这里透露一下脆弱多稀罕啊?这在侯峥理解中是一种寻求安慰的表现,这他不得陪好了,不然还叫好兄弟吗? 侯峥在原地站了两秒钟,宣布道:“我决定请假陪你。” 霍闻举着手柄调设置,问他:“侯叔不会把你屁股打开花?” “滚啊你!” 两大男人一整天窝在沙发上从白天到黑夜把游戏打到通关,期间电话不接短信不回颇有种回到了十七八岁那个最放肆的年纪的感觉。 侯峥爽了,狠狠喝下一口冰啤酒,发出一声舒服的叹谓:“好久没这么舒坦过了,什么都不管的感觉真好啊……” 话虽是这么说但真正的撒手不管不顾他们做不到,为了腾出这一天颓废的时间霍闻昨晚已经熬夜把今天的工作都处理妥当和于小磊交接好了,但明天回公司依旧有许多堆积的事物需要处理。 霍闻没侯峥那么高涨的情绪,打游戏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他的心也并没有因此静下来,只是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可以暂时不必反复回想宋时予的那些话。 虽然终日在工作堆里忙碌的这种日子他早就过习惯了,但是今天确实疲累,就是去了公司也效率低下。 他放下手柄喝掉最后一口啤酒,侯峥坐在旁边刷手机看消失一天所遗漏的消息,突然“哎”了一声:“乔一刚刚发了条朋友圈。” 霍闻对乔一的朋友圈不感兴趣,随意问:“怎么?你对乔设计师有意思?” “乔一有男朋友。”侯峥举着手机递过来,“喏,我有没有意思你别问,但这个你肯定有意思。” 霍闻瞥了一眼,乔一的朋友圈发了三张图片,配文道:【大秀倒计时一星期,直击秀场,熬夜加班!】 第一张图片是乔一工作室的工作人员坐在一起吃盒饭,旁边的地上还摆着一堆器材,第二张图片是一堆灯光的一角,还有工作人员吊在上面组装。 霍闻目光很迅速地掠过这两张直接移到了第三张,照片中的宋时予侧身对着镜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头发松散地挽在脑后,发丝被现场的彩灯镀上一层缤纷的色彩。 这个角度她的鼻梁挺直,鼻尖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很明显没有化妆,素净的皮肤和五官跟大学时候看起来也没差多少,即使这样睫毛也几乎超出了山根戳到镜片上,饱满的面颊白皙粉润,向下延伸缓和内收再微微外展,最后连接到了形状好看的下巴。 估计秀场内有空调,宋时予身上只穿着一件版型略宽大的蓝色丝质衬衫,这个颜色接近宋时予曾经和他讲过的竹月色,飘渺朦胧的蓝拢在一块儿温玉之上,很衬她,于是毫不费力的宋时予成为了这张照片中最吸引眼球的焦点。 她一手捏着手机和一本薄薄的册子,一手抬起指着上方的某个地方和旁边的工作人员交流,衬衫随她抬手的动作下坠露出大片后颈皮肤,隐隐约约勾勒肩胛骨凸起的形状。 霍闻很喜欢看宋时予工作的样子,可能是新奇,也可能是内心一种无法言喻的心酸与欣慰混杂。 工作时的宋时予成熟严谨充满魅力,印象中那个青涩的她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霍闻会忍不住想这时的宋时予比当年的自己还要年长一些,站在她的立场回望过去是否也会觉得那时的他太过幼稚才会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搞砸。 其实每一步都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但那时的霍闻却一条道偏差到了最后…… 霍闻在这一刻真切体会到了爱会让人心生自卑与仰望。 “看半天你看出什么花来没有啊?”侯峥把手机从霍闻眼前抽走,“我发给你啊。” 霍闻不置可否,追随的目光早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 尽管已经行至陌路,他依旧无法控制收集有关宋时予点点滴滴的渴望。 这几天宋时予和乔一面试模特、选定模特、改服装定造型以及一轮轮彩排和秀导沟通调整几手抓,到大秀开始前两天还在加班加点一次又一次修改搭配确定最终呈现效果。 整个工作室都在为这次大秀全力以赴连轴转,有两个都病倒了。 也不知道是受凉了还是没休息好,又或者是压力太大的原因宋时予嗓子也有些嘶哑,为防患于未然她每天都整一点感冒药吃下去。 庆功宴乔一早就包了,于是最后一次彩排落幕宋时予请所有工作人员吃了顿加油打气的饭,除了三十六位模特要为第二天的大秀控制饮食没有到场,宋时予给他们都安排了营养丰富的轻食餐。 乔一兴奋地打气:“各位,预祝我们明天一切顺利!” 装饮料的玻璃杯碰在一起撞出脆响,大家一道大喊:“一切顺利!” 第二天全工作室天不亮就起来了,确定一切设备都就位模特也开始上妆做造型。 宋时予和乔一要谢幕还要接受采访,打算随便弄一下。 造型师在后头往宋时予头发上喷发胶,宋时予一直低着头看消息,这次大秀会在某视频网站直播,宋乐心嚷嚷着要看,宋时予便教他怎么进直播,他倒好,还直接投屏到了电视机上说屏幕大看着才爽。 宋乐心:【我和妈都守在电视机前面了!加油姐!(冲.JPG)】 宋时予看着这条消息心中不知是何感想,原来真有这么一天李兰茹也会认可她的爱好和努力吗? 她早已经过了那个极度渴求被父母认可的时期,也不再执着于是否成为父母的骄傲这件事,但此刻也不免因这样一句话而紧张起来。 她没什么想要证明的,这一刻风清月朗的后面是她走过的六年和无数说不出口的苦,此刻站在这里就够了,李兰茹能看见她,自然也能看见那条长路。 宋时予:【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呢,别干等着。】 消息提示一条接一条,孟晓竹又去外地出差了,宋时予本想邀请她到现场,不过此刻她也守在手机前等待观看,发消息来说自己已经订好了花给宋时予提前庆贺。 Charles已经入场,宋时予给他留了一个非常好的观看位,他这会儿正在微信上给她讲秀场布置得不错。 季明庭那边也说已经落地,正在往秀场赶,一会儿见。 问候从四面八方而来,有很多人真诚地等待为她见证这一刻,宋时予的脸上扬起藏不住的笑意。 她的手指慢慢划动,直到那个灰色的头像时停下来。 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好像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宋时予笑意浅了几分,划拉了两下把手机收起来。 大秀在正午一点正式开始,秀导别着对讲机紧张把控着流程,乔一和宋时予则最后把关每一位模特身上的服装和造型,及时做调整。 灯光熄灭,对讲机滋滋啦啦的声音响起,秀导发号施令:“上音乐。” 背景音乐由小及大,秀场一瞬黑暗后亮起几盏射灯打亮回形t台又退潮一样挨个熄灭,只有最中间的一座日升月落的装置亮着金色和青色的荧光。 “第一组模特,追光跟上。” 两位控制模特出场间隔的工作人员手一抬,开场的第一组模特从黑暗中走出,身上的服装布料在灯光之下闪着特殊的光泽感。 等第一组模特走到回形t台的拐角宋时予身边另一位模特得到指令走上去,一切有条不紊进行。 观看席没有灯光一片暗色,宋时予只看得见观众举着的手机和各种电子设备发出的荧光,她看不见观众的反馈心中有些没底,乔一在后面拍拍她的肩:“没关系,就当玩儿,放轻松。” 这大秀真正的主设计师倒是放松得很,宋时予笑笑:“好。” 模特一组一组上场,几次临场问题都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之下完美解决,整场秀的完成度和效果都达到了预期,宋时予也从有些严肃的状态中放松下来。 大秀临近尾声,退场的模特们重新在后台按顺序排好,对讲机声音一直在耳边响,直到宋时予听见秀导下达指令:“模特准备返场,注意节奏。” 等最后一位模特走完回来,灯光全部亮起,36位模特排队一个接一个走出去,最后绕一圈站成一排。 “设计师谢幕。” 秀导对她们俩抬手示意,乔一和宋时予对视一眼,脸上挂起了她招牌的张扬笑容:“我们上了。” 宋时予捏了捏手心,刚刚她为了消除紧张情绪用了一种之前听过的很玄的方法——在手心写三个“人”字然后吞下。 乔一被她神神叨叨的样子逗笑,也学她吞了两下:“真有用吗?” “不知道。”宋时予从后台直直看出去,偌大的场馆尽收眼底,“心理暗示法。” 她们一齐走出幕后,走上t台,聚光灯很闪,打在身上有滚烫的温度。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出现在t台尽头的一刻台下掌声雷动,乔一一头长直的银发配黑西装,宋时予的黑色卷发配白西装,她们迈着同样的步伐,一步一步掷地有声走过长长的t台。 宋时予被聚光灯晃着眼看不清观众,但她知道有很多镜头都在拍她们。 第71章 坎特伯雷之钟 “妈!妈!是姐姐诶!”宋乐心一屁股从沙发上窜起身来,举着手机对着电视机一阵狂拍,“我要发朋友圈给我同学看,这是我姐姐!” “哎哟,你闹腾什么啊……” 李兰茹虽口上嗔责宋乐心,但浑浊的双眼也早已充盈起了热泪。 电视上那个被聚光灯照耀的意气风发的年轻设计师,她聪明、漂亮、才华横溢,那是她的女儿。 李兰茹心中骄傲与愧疚参半,其实愧疚更多些,她甚至无法理直气壮地像宋乐心一样给自己的老朋友们分享,就算宋时予从未说过李兰茹也知晓她这六年是何等辛苦,这一刻她亲眼目睹宋时予的成就只是在心中默默想真好。 真好…… 她不必再把那句“你是妈妈的骄傲”挂在嘴上,眼里的泪光、微颤的双手一切一切已经充分证明。 宋时予真正为自己活了一次,仅此,李兰茹便真心实意为她感到高兴。 在t台上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漫长,等宋时予逐渐看清每一位为她们鼓掌的观众,看清了前排的Charles和季明庭,她不自觉笑起来。 她和乔一转向另一边向观众致意,结果一晃眼突然看见了霍闻以及霍馨。 宋时予还以为自己眼花,表情也没克制有一瞬呆滞,霍馨被她的反应逗得忍俊不禁,端置于膝上的手对她很轻地抬了抬。 宋时予回过神来也回了她一个笑容,最后和乔一一道走到了t台的前端,两人拉着手一齐对观众鞠躬,四面八方涌上一群送花的工作人员把她俩怀里都塞满了,抱不下的只能堆在身边。 霍闻目光追随宋时予走完这一段路,想起了宋时予在游乐园看烟花秀还有除夕一起放烟花的场景,宋时予刚刚从t台的一端朝这边走来的时候像是身披着璀璨的繁星,比以往看过的任何一场烟花都要耀眼。 她再也不是那个仰望繁星和夜空的人,如今已经变成了霍闻仰望的繁星。 “我还奇怪你怎么二话不说就陪我来看这场秀了,原来早就知道。” 霍馨偏头和霍闻说话,见霍闻的眼神还注视着t台上的宋时予。 “她的变化真的很大是吧?虽然这样说可能不合时宜,但看她现在的样子让我觉得当年帮她是对的。”霍馨很小地叹了声,问,“小闻,你还会怪我吗?” “我没怪过你,姐。”霍闻收回目光,很浅地笑了,“那事儿只能怪我。” 两人简短地致辞之后大秀正式落幕,半年的筹备、成百上千张废稿、无数人投注的心血此刻都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接下来是媒体采访的时间,除了宋时予和乔一这边,其他受邀的圈内知名人士和艺人也都三三两两被媒体包围。 霍馨和霍闻并没有离开,霍馨说自己要和宋时予打个招呼,霍闻觉得她可能是想找个机会让自己和宋时予说话,可惜他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再穷追不舍未免让宋时予生厌,他已经惊扰了那只蝴蝶。 “你们之前见过了?” “嗯。” 霍馨问:“怎么样?” “就那样吧。” “小闻,你是怎么想的?你可以放下她吗?” 霍闻沉默片刻:“放不下也得放下。” “是啊……”霍馨也有些怅然,“有些事情总要过去,好好告个别,今后和佳婧好好过。” 霍闻不想瞒霍馨,也不想霍馨将他和宋时予的告别理解成他和曲佳婧新生活开始的前提,于是直说:“姐,我正在和佳婧提解除婚约。” “什么?”霍馨压低了声音,“因为宋时予吗?” 每一个人都这样问他,殊不知宋时予本人根本不需要。 霍闻自嘲:“只不过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小闻,我不反对你的决定,但这样是不是太冲动了?我知道宋时予在你心里的份量,但你不能因为她就把自己的后半生随意放弃。” “只不过不结婚而已,霍家的儿子该承担的责任我自然会承担。” 听霍闻这样说霍馨知道他心中憋闷,当霍家的孩子谈何容易,霍闻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有些现实的问题霍馨不得不考虑:“爸妈还指望你给霍家延续香火。” “这都什么年代了?”霍闻笑了一下,“芃芃不就是霍家的香火吗?” 霍馨刚要说什么又被霍闻打断,霍闻揽着她的肩拍了拍:“不分亲孙外孙也不分血缘亲疏,你是霍家的女儿是我的姐姐,芃芃就是霍家的孙子是我的亲侄子,以后我对他和对我自己的孩子没有区别,姐,别想这么多,我永远是你和芃芃的后盾。” 霍馨听他这么说鼻头有些泛酸。 “小闻,姐姐没有机会选择,所以希望你能选择你的幸福。” 霍闻说:“会的,你也会幸福的姐。” 宋时予和乔一的采访差不多结束,媒体的人又抓住机会问一些私人的问题,乔一挺会周旋的,媒体在她这里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话题。 直到后来季明庭那边有一个媒体突然问道:“季先生,您这次是专门为了Aurora来的吗?之前您并没有直接否认热搜,是否意味着您默认在追求Aurora?” 于是这边的媒体也乘机问宋时予:“请问您对季先生的此次到来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 宋时予心说季明庭来最主要的原因难道不是经纪公司的安排吗…… 她面上带着笑容官方回答:“我和季先生是朋友,这次也非常高兴他能到场,这或许从侧面说明季先生对我们工作的认可和鼓励,十分感谢季先生对此次大秀的支持,我也很期待有下一次机会能再和季先生合作。” 媒体一听这话术完全没有什么可深挖的点,于是干脆起哄让宋时予和季明庭同框合照。 这会儿不配合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季明庭宋时予两人都大大方方站到一起,当着媒体的面互相握了握手说了句好久不见。 一阵闪光灯过后媒体开始七嘴八舌地问问题。 季明庭一一回答:“今天来到秀场既是工作行程也是为朋友加油鼓气的,想必大家今天看完这场大秀之后也为两位设计师的才华所折服了吧?我不否认热搜的事毕竟Aurora这么有魅力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在热搜的事情之前我们就已经是朋友了,所以希望大家不要过度关注我们的生活,期待我们带来更多的作品就好。” 季明庭再次直球出击,反正他向来也不营销什么单身人设,歌手出道的他是实打实作品傍身,这么坦荡的回答倒搞得媒体也没什么好刨根问底的了。 霍闻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季明庭今天的行头很有一种风流贵公子的感觉,白色刺绣衬衫扣子敞开三颗露出大片胸膛,三条金属环扣点缀的皮带缠在腰间显得腰窄肩宽,浓眉大眼的长相和略带痞气的笑容有种和谐又反差的帅气。 宋时予穿高跟鞋比季明庭挨半个头,两人站一起一个明朗一个清疏气场差异互补,连衣服都像是刻意搭配的一样。 曾经霍闻悄悄保存下宋时予和学校那个男孩儿的证件照,两个人挨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于是很幼稚地把宋时予单独裁下来收藏。 那还只是别人刻意拼到一起的照片,今日霍闻亲眼看着宋时予和别人同框,他们两个挨那么近,照片会流传到各大网站和平台。 他和宋时予甚至都没有过一张同框照,霍闻心底里一股情绪作祟,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 等采访结束宋时予准备回后台时霍馨便走上前去,霍闻默默跟在她身后。 “时予。” 宋时予正在和一个工作人员讲话,闻言转回头来见着霍馨和霍闻。 工作人员很有眼色:“宋老师那我先去后面。” “嗯。” 宋时予的目光先落在霍闻的脸上,片刻交错后转回到霍馨身上。 “霍馨姐。” 六年未见霍馨少了宋时予初见她时的明艳风采,变得更温婉娴淑,虽然到了这个年纪霍馨应该有了孩子,那种温婉娴淑更像是一份母性的平和,但不知为何宋时予还看出了一丝……疲倦。 那株盛放的牡丹也退了色,宋时予心中也不免有几分惋惜。 “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个月就回了。”宋时予眼中含笑,“早该拜访你的,可惜这段时间太忙了,一直也没找着机会,实在失礼。” “时予。”这时季明庭远远喊了她一声,他的团队几个人也正准备离开,“我有点事儿先走,一会儿给我地址,我晚些到。” 宋时予点点头。 霍馨往那边看了一眼,接着上一句话对宋时予说:“我常在新加坡也是最近才刚回,改天你有时间的话出来坐坐,好多年没见了,我也想和你说说话。” “好,你约我我一定到。”宋时予说,“霍馨姐,那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两人添加了微信好友后霍馨状似不经意道:“时予你晚上还有约吗?” 宋时予也没特意解释,就说:“嗯。” 霍闻一直跟个人形摆件一样戳在旁边,也就这句话后才有了些轻微的反应——抬了一下眼又移开来。 “既然这样。”霍馨微微偏头对霍闻说,“你们说两句吧,我见着一位朋友过去打个招呼。” “好,改天再见霍馨姐。” 霍馨轻挥手:“改天再见。” 霍馨这是特意给他俩留单独说话的时间,等她走开后两人之间氛围就变得尴尬起来,宋时予先开口说:“没想到你会来。” “你在国内参与的第一场时装秀,我自然是要来的。” 宋时予于是问:“怎么样?还可以?” “我是外行。”霍闻笑了一下,很淡但也很真诚,“外行的观感很不错。” 宋时予抿抿唇:“那就好。” 已经没有更多的话可说了,霍闻问:“你还有约那……那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宋时予点点头:“嗯。” “再见。” “再见。” 霍闻刚转身迈出半步又停下来,侧过身问:“虽然有些冒昧,如果……你某一天会答应季明庭吗?” 宋时予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愣了神,下意识顺口回答:“或许吧。” 她看见霍闻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嘴唇张开一些又合上,半天用尽量温和平静的声音说:“幸福就好。” 无论当年的不考虑谈恋爱还是现在的或许,霍闻永远是被宋时予拒绝的那一个,有些事确实早就注定了。 等他和霍馨一道离开时霍馨突然问:“你们还有可能吗?” 霍闻的声音异常平静:“我想大概没有了。” 宋时予回到后台大家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小伙伴们把花各自分了分留下来宋时予的那一堆,宋时予拿了个纸箱来装,这些是朋友们的心意她不想随意丢弃在这里,反正她也开了车来打算就全部拉回酒店。 里头那一大捧红玫瑰不用看都知道是季明庭的,这倒真的无关季明庭对她的主观情感,他本人一直以来都对玫瑰花情有独钟,第一次合作宋时予就给他设计的一套玫瑰花图样的黑西装,宋时予听他助理说他家里所有和花卉有关的图案无一例外都是玫瑰,宋时予都想给他取个玫瑰仙子的绰号了。 另外的花有孟晓竹、Charles、工作室和各赞助商送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束紫色的花,长长的花枝上花朵像一个一个的小铃铛,特别好看。 这束花的包装不如其他那么花哨精致,只是用一张很简单的纹理纸裹住根茎,但却有种返璞归真的美感。 别的花束都有卡片唯独这一株没有,宋时予心想可能也是某个赞助商送的吧? 她怕放箱子里把它压坏了于是干脆拿在手上搬着箱子往外走。 Charles当晚十一点的飞机就要回苏黎世了,宋时予约着他一道去庆功宴,结束后Charles就在后台等着。 宋时予上学的时候Charles就认识乔一了,许多年不见两人也聊了会儿,后来乔一还有事儿要忙就换成小陈眨着心心眼围着Charles转悠。 Charles远远看见宋时予跟个小花匠一样搬一大箱鲜花和小陈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先过去帮Aurora一下。” 他走过去接过宋时予手上的箱子问:“放哪里?” “车上。” Charles跟着她往外走,一眼看到她手上还拿着一株花。 “坎特伯雷之钟。” “什么?” Charles下巴指指她手上的花,意味深长:“俗名风铃草,不过你这株紫色的……有些特别。” 宋时予惊奇道:“你还知道这个?有什么特别?” “你自己去查一下。” 宋时予皱眉看他,揶揄道:“还神神秘秘的……不过我不知道这是谁送的。” Charles心中大概有了答案,但他故意不点明,只是眨眨眼对她笑。 宋时予无语:“自己查就自己查。” 不过宋时予转头就忘了这件事,因为乔一欢天喜地张罗着一大群人去庆功宴,她早就豪横地包下一整个大厅,大家刚开始还非常客气地跟参加宴会一样互相碰杯敬酒,到了后期一个个都喝开了,勾肩搭背哥俩好。 饭吃到一半时乔一接了个电话出去了一下,再回来时身后就跟着个江舸。 江舸左手抱着束花右手提着个大蛋糕,宋时予看俩人之间自然甜蜜的氛围就知道他们和好了。 乔一到底是太喜欢江舸,宋时予没什么好说的,尊重她的决定也祝福她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幸福。 “不好意思大家,我有些事来晚了!” “哇哦~乔姐的男朋友好帅哦~” 这还是江舸第一次在乔一的同事面前露面,乔一在一声声起哄之中脸色泛起红来。 江舸就在乔一旁边落座,和宋时予正好分居乔一左右,他隔着乔一和宋时予问好,宋时予没其他人那么热情,就点点头。 她端起小酒杯对江舸举了举,江舸见状也赶紧端起酒杯来。 “小江,学姐这段时间忙着大秀的事情挺累的,人瘦了也憔悴了不少,虽然后面工作没这么忙碌了但学姐要操心的事情也不少,你是学姐的男朋友是她在海市最亲近的人,平时要照顾好她,工作上你没办法帮她分忧,但生活上要多宽慰宽慰她的心。” 江舸和乔一对视一眼,拍拍胸脯保证:“必须的!” 宋时予和他碰了一下,江舸表诚意忙着把酒喝了。 宋时予只是浅酌一口,半是玩笑半是真道:“虽然学姐的家人都不在海市,但整个工作室的大家以及我都是学姐最坚实的后盾,你如果不好好对她我们可是不会轻饶你的。” 小陈离得近,耳朵尖,听见了这话也赶忙道:“就是!老大是我们工作室的宝贝,你可得在手心里捧好喽!” 乔一听他俩这么说表情很是感动,她明白宋时予是在明里暗里提醒江舸,吸吸鼻子在桌下伸手握住宋时予的手。 江舸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非常豪爽地喝了:“我肯定会对乔姐好的!” 宋时予很淡地笑了一下:“这话你别对我们说,以后好好表现就是了。” 江舸的每一个神态都不像是装的,他的眼里也是切实饱含着对乔一的喜欢。 宋时予想人真的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动物,喜欢是真的,伤害也是真的。 写这两章的时候听的BGM是《Till V?ning Tretton》——Dorena,眼前真的会浮现时予迎着聚光灯一步一步走过t台的样子,非常对味儿!(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1章 坎特伯雷之钟 第72章 不公平的例外 一顿饭从日头高照一直进行到夜幕深沉,饭后还有其他事的人先走了些,剩下的继续留下来玩,沙发上聚集了一群人围着Charles和季明庭聊天,这两人都是很会说话调动氛围的那种,哄得那一团笑声阵阵。 一开始大家都围着季明庭要签名,后来连Charles都不放过,宋时予在边上问他:“怎么样,当明星的感觉爽吗?” Charles故作苦恼:“算了,手腕痛。” 不知道谁提议了一句玩游戏,一堆人摇骰、扑克、飞行棋轮番上阵,把气氛炒到新高。 因着庆功宴的主角主要是乔一和宋时予,大家于是就同心协力指着这两人灌。 乔一这边运气实在差了点,替她喝酒的江舸都有些半醉。 宋时予这边Charles和季明庭都替她挡,这两人酒量不相上下硬是没一点醉意,还头脑清醒地伙同着宋时予以三敌众大杀四方。 大家眼看灌宋时予不成就开始耍赖:“宋老师,你、你这是犯规!” “我哪里犯规了?之前定规则的时候可没说我们三个不可以联手也没说他俩不可以帮我挡酒啊。” 乔一在旁边煽风点火:“时予你就仗着桃花运旺盛。” 乔一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都把宋时予无语笑了,Charles什么情况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还瞎拱火。 果然话音刚落季明庭就问Charles:“什么?我以为你是她哥哥……” 乔一掩口笑出声来:“他俩明显都不是一个人种啊!” 季明庭又问Charles:“真的吗?” Charles抵不住季明庭的眼神双手作投降状:“太冤枉,我不喜欢女孩的。” “啊……”季明庭被Charles的直白搞得一愣,但转念一想也正常,“这样啊,那我放心了。” “什么鬼?”乔一笑得停不下来,“大明星你可别高兴得太早啊,你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潜在竞争对手呢?” 季明庭一听这还了得?立刻全面戒备:“谁?乔设计师能给点提示吗?” “我就这么说吧,帅哥,特有钱的帅哥。” 季明庭听她这么一说倒放心了,“嗐”一声,毫不谦虚:“谁还不是有钱有颜了?” 宋时予看这俩人跟闲得没事干一样,终于忍不住发话了:“学姐你喝了多少啊醉成这样?” “你看,岔开话题,心虚。” 宋时予:“……” 乔一眯起眼睛,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又拉长声音刻意道:“You''re blushing~” 宋时予摇摇头,摊了下手:e off it.” 乔一的八卦攻击实在厉害,周围小同事们竖着耳朵都开始打探,宋时予只好速速逃离战场,站起来:“好吧,是我醉了,大明星赏光陪我吹个风去?” 被点到的季明庭眼睛一亮麻利起身。 乔一一手拦在嘴前揶揄说:“啧,悄悄话。” 宋时予起身绕过乔一身边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肩,乔一故意“哎呦”一声。 “还装。” 宋时予说是吹风其实就是走到离众人稍远一些的一个窗户面前而已,免得离开他们的视线又要被八卦个不停。 她和季明庭并肩站着,季明庭察觉到些什么,问她:“你有话和我说吗?” 宋时予点点头。 “Martin,很抱歉我要再一次拒绝你的追求。” “怎么了?”季明庭转了个身背靠窗户双手向后撑着窗台偏头看宋时予,“我真的有很多潜在竞争对手啊?是有人捷足先登了吗?” “没有,只是,嗯……”宋时予斟酌一下,“我更希望和你做朋友。” 宋时予并不想编一个莫须有的人来搪塞季明庭,既然是拒绝那就要清楚明白一些,不过就在说这句话的一刻宋时予想起自己今天好像已经做了这样一件不清楚不明白的事…… 季明庭说:“做恋人和做朋友并不冲突。” “那我只能说我对你没有爱情的冲动,通俗来说,Martin,我对你没意思。” 季明庭凑近一点放轻声音问:“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这跟你做得好不好没有关系。”宋时予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个‘好’,说实话你是一个会让我心情很好的朋友,但就像Charles说的我是个感觉主义者,抱歉啊,这么长时间我还是没办法……” 后面的话不必言清季明庭已经懂了,宋时予没办法喜欢上他,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有定论了。 “真的没有一点可能吗?”季明庭表情遗憾,再次争取,“你先别急着拒绝,万一呢?” 宋时予非常笃定:“没有这个万一,我现在不拒绝你岂不成钓着你玩儿了?” 季明庭竟还点点头:“那你钓我吧?” 宋时予噗嗤笑出来:“你这要求……我哪敢钓大明星啊?驳回了。” 季明庭叹了声气,委屈又无可奈何:“时予,你的心真是好硬啊。” 宋时予觉得某种程度上来讲这话倒也没说错,不过不能适用于当下的场景,她纠正:“应该说我是你见过最难搞的一个吧?” 宋时予说完歪着头看他,季明庭心里觉得她现在的笑真的好看极了,带着点狡黠带着点傲然,这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宋时予的场景。 他当时要为某活动定制一套玫瑰花图样的西装,经纪人于是联系到了当时风头正盛的瑞士某个设计工作室带他去见设计师聊一聊想法。 因为西装是花卉元素当时他其实有些担心女设计师会设计得太柔和娇艳。 宋时予就这样一副样子对他说:“并非所有女设计师的风格都是柔和娇艳,柔和娇艳也并非女设计师的专利,这两个词应当是不带褒贬色彩的中性词汇,一件衣服的风格定义不只在于制作出来的成品,同样也在于着装者如何去演绎它。” 季明庭当时就觉得自己被挑战了,但他丝毫没感到冒犯,反而觉得十分有意思。 “那我很期待你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喜。” 事实证明宋时予并非说空话,她最终拿出的作品助力季明庭在那次活动中斩获了各大时尚媒体“当日最佳造型”的评价以及一大波粉丝,现在到网上搜索“季明庭”的词条那套造型也一定位居首位。 活动后他亲自赴瑞士感谢宋时予,就在苏黎世湖西岸的一家露天餐厅他问宋时予关于那件衣服具体的设计灵感和思路。 宋时予手上举着香槟杯,轻抬眉梢:“灵感?灵感就是你。” 季明庭有些意外。 宋时予往后靠在椅子上,季明庭至今记得她那时的眼神,一种深邃却丝毫不带**色彩的注视:“你刚来找到我的时候我心里就已经有初稿了,玫瑰花和你,我很喜欢两种并不类似的事物碰撞产生的化学反应,应该说——冲突。” 一个眼神,一句话,季明庭的心脏便不受控制地砰砰跳。 年轻的设计师坐在对面,周围闪烁的灯火光晕被湖面反射,映照着她面容,她的外貌性格其实都与美艳的鲜花不太沾边,但那一刻季明庭由衷觉得自己最钟爱的玫瑰也比她逊色三分。 那天之后季明庭一直对宋时予念念不忘,他觉得宋时予所说的冲突在她本人身上其实也有很好的体现。 比如初见时他只觉得宋时予很有距离感,每一个眼神表情都很淡,可是慢慢他发现了她那种淡之下还埋藏着一些很尖锐的东西,像笔锋戳进清池时晕开的一笔浓墨,季明庭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但这不妨碍他为此着迷。 可惜尖锐也意味着难以靠近难以突破。 “是啊,最难搞的一个。”季明庭大方承认。 被拒绝倒也谈不上伤心吧,但多少有些挫败,毕竟宋时予这样的人对他来说实在太有吸引力了。 “难搞就对了。”宋时予真当季明庭是朋友,有些话也说得没负担,“如果你真的和我在一起可能会发现我更难搞,你不会喜欢那种感觉的。” 宋时予最后留下的这句话很有深意,但她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像个玩笑话一样。 两人一起往回走时季明庭不死心又问:“所以你就对我一个人这样还是一视同仁啊?” 宋时予耸耸肩:“我很公平的。” “那我就平衡了。”季明庭说,“不过我很好奇有没有谁能有幸在你的公平中获得例外?” 宋时予脸上的表情淡了下去:“那恐怕……是一种更加不公平的例外。” 大秀结束后宋时予在这边就没什么工作了,不过这会儿回去没多久又赶上瑞士放圣诞假期,而且没两个月就到春节了,六年未曾回家过节既然这次回来了宋时予想着至少陪李兰茹和宋乐心团团圆圆过完年再走。 这几天她继续在乔一工作室办公,除了手上未完成的项目以外就是给曲佳婧做婚纱,刺绣的部分宋时予找了这边一位十分专业的老师傅,她目前只负责上身一些细小的钉珠。 无论曲佳婧是否和霍闻结婚,完成这件婚纱都是她的工作,她和看待以往做过的千千万万件衣服别无不同。 而手上的其他工作都可以远程处理,助理也是个特能干的姑娘,这一点她倒是不怎么担心,不过给Hilda打电话的时候她还是挺抱歉的,毕竟她很快就要离开了现在这个行为总像是提前消极怠工撂挑子不干一样…… Hilda是大宋时予好几届的同门,当年正是通过导师的介绍宋时予才有幸去到早已入职知名设计公司担任副总监的Hilda手下实习。 于宋时予而言Hilda同样对她有着知遇之恩,不仅在专业领域愿意倾囊相授,在宋时予初入职场时也处处照拂。 两人之间建立起了深厚友谊,Hilda在离职筹建自己的工作室时也第一时间对宋时予发出了邀约。 彼时宋时予经济上几乎无法为她提供支持,但Hilda很信任她,完全算是技术入股。 两人一路并肩拼搏,说是革命一样的情谊也不为过,如今要走,宋时予多多少少有点愧疚感。 Hilda反过来笑着宽慰道:“你明明是带着工作去的,不需要感到抱歉,就当把以前积攒没休完的年假一起休掉了,不然到你走的时候我还欠着你一大堆假期无法偿还,天呐,那只好给你列一个赔偿清单了。” 宋时予哈哈笑起来,想起她工作最拼命的那两年,忙着工作室开辟新的营业模块的事情四处出差谈合作,一年到头连周末都很少休息。 Hilda跳槽出来时手上有固定的客户资源,所以一开始她依旧选择了继续做高级定制。 高级定制能养活一个设计师,但随着工作室规模的逐渐扩大高定和批量化生产比起来弊端就很明显了。 但毕竟Hilda和工作室的定位以及客户群摆在那里,突然转型批量生产很难开拓出市场,宋时予于是和她商量了一下或许可以开辟一条高端系列产品线,按季度发行新品并限量生产,面向的依然是中高端客户群体。 Hilda也十分赞同,于是工作室的三位合伙人共创了一个专门做高端系列产品的衍生品牌,一开始她们利用专门网站在线上销售,后来随着客户增多便决定发展线下,经过调研后最终确定在瑞士的两个城市以及巴黎和伦敦开设线下柜台。 这件事宋时予非常上心,因为工作室里大家说白了都是一群学设计的,剩下两三个负责其他综合事务的同事也并没接触过这样的跨国商务,她于是主动揽了过去,虽然自己也没有什么谈商业合作的经验,但大概因为一直感念着Hilda的提携之恩所以想主动多做一些。 那时候连续四个月宋时予除了自己本身的工作其余时间就带着一位律师和工作室负责销售模块的同事四处飞,甚至创下过72小时内飞七趟的记录,连日不休地忙碌最后终于把这件事情圆满落实下来。 其实这件事情中途也遇到了一些阻力,虽然巴黎也存在一个很庞大的客户群体但作为奢侈品牌林立的知名时尚之都,她们品牌在这里的辐射强度受到了很大的挑战。 工作室当时相中的柜台处于巴黎人流中心黄金地段的大型商场,刚开始商场的经理并不看好她们,毕竟这里是按营业额收取租金,店铺的营收和商场的营收是有直接关系的。 且不说她们只是一个新兴的品牌,并且和他们同时竞争的还有另一家法国本土的服装品牌,在知名度和法国本土客户群两项来看就缺乏竞争力。 这是消耗宋时予团队的时间和精力最多的一次洽谈,可大家都不愿意放弃,毕竟一旦谈成入驻这个柜台所带来的流水是相当可观的。 最终宋时予是以个人身份和对方签署了一份类似对赌协议才拿下了这个柜台,约定一年时间净利润必须达到100万欧元。 这对于一个起步不久的外来品牌来说难度堪比龟兔赛跑中乌龟不但超越了兔子还要把兔子套圈——这只兔子还是全神贯注于奔跑的那种,但她必须博。 Hilda那个时候极力劝说宋时予放弃,但她发现宋时予对于这件事似乎有一种执念。 Hilda知道宋时予并非对钱的事情过于看重,设计费和固定分红对于她而言是一笔不算小的收入,她生活上也并没有什么特别花钱的爱好。 但似乎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眼前的时候她就不会轻易放弃,而会不顾一切拼了命去抓住。 宋时予告诉她:“如果他没有提出这一条对赌协议我也未必不会放弃,但我不喜欢受制于别人然后黯然退场的感觉,不过你放心,我认真考虑过他提出的条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实现,总之风险我个人担着。” 于是这之后一年宋时予几乎把所有工作重心都压在巴黎专柜之上,她重金挖走了旁边两个知名奢侈品牌的柜姐,把按季发售的模式也变换为按月发售,为了在大型节日推出限定系列熬得三个晚上都不合眼,设计、生产、宣传、销售、售后……这些她样样都亲力亲为地盯着。 最终宋时予不负众望真的完成了这个看起来很艰难的任务,那一年她连生病都不敢耽误时间,能忍的绝不吃药,能吃药的绝不上医院,即使真进了医院也时时刻刻抱着笔记本办公,为此她还被Charles痛斥一顿。 若不是Hilda提起,宋时予都快忘了这么一段日夜奔波的经历。 也许是因为在做着一件她全心全意喜欢的事情,过着一段完完全全被她自己掌控的日子,所以苦累也变得不值一提。 第73章 负心渣男 今日海市纨绔子弟圈内发生了一件很见鬼的事情——霍闻出现了。 虽然霍闻出现是有正经的理由,但这也足够让这群人惶恐,这些年霍闻的发展已经跟他们完完全全拉开了差距,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久不见他他越是活在了传说之中一般,从前还只是在父母口中听到关于霍闻的消息,这会儿他简直都快要霸占了海市商业资讯。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各个都上赶着借着喝一杯跟霍闻叙叙旧情义称兄道弟一波,这会儿不论父母辈,毕竟这些人最不缺的就是一个好父母。 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发展,在他们这辈人之中重新论资排辈那梅、霍、齐、方四家就是领头羊一样的存在。 于是这群混子不指望自己能成材,他们就指望着和这些领头羊打好关系以后万事不难。 在一群领头羊之中霍闻是接触起来最让人舒服但也是最难接近的一个,他这人淡漠归淡漠,但比起另外那几位虚与委蛇的笑面虎可真诚太多了。 无论在谁面前他通常都一个样子,并不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也不会话里夹刺挖苦他们,他要是不喜欢谁那也是光明正大摆明了话都不愿多说两个字。 按理说商场之中霍闻这样的性格太容易吃亏,奈何他家底够硬又手腕了得,是靠着实干拼成绩一步步巩固出了今天的地位。 其实早些年大家年纪都还小的时候,可能中学时期吧,那时候霍闻还没现在这么高冷,虽然他并不是哗众取宠的聒噪性格,但每每开口总是很风趣幽默。 人与人的分水岭存在于无形之中,谁也不记得当年学校里混一堆踢球的孩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最终形成了今天的差距。 霍闻在这儿应付了一会儿就找理由出去透透气,这家会所是梅家的产业,前头跟普通会所没区别,但后头这迷宫一样的独立包间就是会员服务的,所谓会员指的就是那些非富即贵的人物。 他绕过长长的玻璃镜面走廊往一处出口走,这里的房间没有规律的排列,每一扇镜面后头都可能是真正的门,来往都得靠内部人员引路,为的就是私密。 霍闻没特意记路线,该谈的正事也谈妥了,他已经决定好找个喝多的理由先走。 路过某处时玻璃镜面猛然被推开,门内蹿出一人差点撞他身上。 霍闻退了一步淡淡看了一眼,一个男人对他双手合十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完一溜烟跑走了。 刚刚推门推得猛烈这门此刻缓慢移动着还敞开了一大截,不过包间里头都做了隔挡,即使大开着门外头也看不见里头。 霍闻目不斜视继续朝前走却突然在嘈杂的音乐声之中听见一句:“就她那样的谁稀罕啊?我也就玩玩罢了,等玩腻了就丢掉呗我难不成还想和她结婚啊?” 霍闻脚步一顿,猛地转脸看过去,虽然看不见里面,但这声音实在太独特了,前几天他就是用这样的声音说:“我不否认热搜的事毕竟Aurora这么有魅力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谁稀罕……玩玩……丢掉…… 他记得那天问宋时予是否会答应季明庭她毫无犹豫说或许,她没有直接否定是不是意味着她其实是喜欢季明庭的?那天后来他俩还有约,所以他们很有可能在那之后在一起了? 季明庭居然……妈的。 霍闻分不清现在是痛心更多一点还是愤怒更多一点,他沉着脸握住拳头一把拦住即将关闭的镜面门走了进去。 “……这样的人最麻烦了,反正到一个合适的时候我就会及时抽身,我才懒得听她哭天抢地还要……” 季明庭彼时翘着一只腿仰靠在沙发上,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表情非常不善的男人时玩世不恭的笑意逐渐变成疑惑。 “你是哪……”他眯了一下眼,“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啊,怪眼熟的。” 另一边一个年纪稍长的长发男人也很疑惑:“阿庭,这位是……” 季明庭和他对视一眼,摇摇头,二脸懵圈。 “眼熟?”霍闻冷冷开口。 季明庭直起一点身来点点头:“啊。” 霍闻看着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眼神更加阴戾:“那我今天让你更眼熟一点。” 季明庭一边嘴角扯起:“啊?” 他还没搞清这什么情况下一秒脸侧就遭到了一拳重击:“卧槽!” 宋时予接到电话的时候才刚回到公寓不久,沙发都还没被坐热又把电视遥控板一放着急起身。 “什么?被打了?在哪?” 宋时予用肩膀夹着手机屈着一条腿在门口换鞋,她连外套的来不及穿上就挂在臂弯里,等穿好了鞋着急忙慌开门走了。 打电话给她的人是季明庭的助理,助理说季明庭今晚在一家会所约见某导演时突然一个男人冲进来二话不说就打了他,现在两个人都在派出所了,但对方来头似乎很大,经纪人这会儿匆匆从外地赶来也要一个小时左右,季明庭在海市没有其他信任的人所以只好打电话给宋时予了。 “行你别着急我马上过来。” 小助理在那边悉心嘱咐:“宋老师您过来的时候可千万别走正门进,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这会儿已经有些狗仔在外边蹲守了,您快到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您。” “好。” 宋时予到的时候连车都停在百米开外的露天停车场,小助理早早等在这里她一到就把墨镜帽子和长大衣塞她手里:“宋老师您挡一下。” 宋时予一脸懵:“需要这样吗?” “您委屈委屈,那些狗仔实在太难应付了。” “好吧。” 宋时予这辈子也是头一次体会到了当明星的苦衷,她包裹严实鬼鬼祟祟地跟着小助理在一位民警的引领下从后门绕进了派出所大院才把帽子墨镜一件一件摘掉,这一阵给她都捂出了一身薄汗。 两人脚步匆匆上了楼梯往调解室走,有一个人影也从另一个方向行色匆匆赶来,宋时予和他见到彼此时都愣了一下。 “宋小姐?” “于助理?”宋时予一下子就想到了霍闻,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于小磊到底是个尽职尽责守护老板**——及颜面的好助理,他脑子一转想到不久前送两人去烧烤店那一天,霍闻对这位小姐的态度非比寻常,虽然搞不懂霍闻和曲小姐之间什么情况不过他也观察得出来他俩没什么感情,而且近期他们来往越来越少于小磊作为霍闻的心腹也能猜到一二,那么眼前这位说不准会是未来真正的老板娘。 为了自家老板的幸福于小磊绝不能把霍闻打人的事向她透露一星半点。 “没什么,家里出了点事。” “这样。”宋时予这边还忙着赶过去,出于体谅匆匆嘱咐一句,“如果有什么需要你不方便告诉他的话可以告诉我。” 她只是觉得于小磊一个打工人也不容易,万一家里有什么大事也不敢和霍闻讲自己担着,既然被她遇着了在能力之内能帮的帮点,丝毫没意识到这句话产生的歧义。 “啊……”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果然于小磊差点没反应过来,半天后心说这位宋小姐应该是爱屋及乌所以对他也处处照顾,一个会体谅下属的老板娘实在是太好了,虽然是假的但他依旧诚心道谢,“谢谢您!” 调解室外的执勤民警见到来人问:“你们有什么事?” 碍着有外人在季明庭的小助理只说自己的朋友被人打了刚刚过来的,这位民警一下子想起来她刚才确实是往这里出去的来着。 “哦哦,调解室是吧,前面走廊左转往里走。” “谢谢。” 于小磊一听怎么宋时予也要去调解室?但转念一想调解室应该也不止一个。 拐入走廊后两人路过每一个房间谁都没停脚,于小磊和宋时予依旧往同一个方向行进,他看了宋时予一下,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 直到快要走到头了于小磊内心焦灼起来:完了完了宋时予再走下去霍闻的事就瞒不住了。 最后两人向同一间调解室转身的时候于小磊几乎石化,宋时予也一顿:“呃……打了我朋友的不会是……你家里人吧?” 于小磊沉默了,事到如今他只能替老板欲哭无泪。 等两人一道走进去宋时予见着面对面坐在桌子两边的季明庭和霍闻时差点没反应过来。 “你们……” “你怎么把时予叫来了?” 季明庭也没反应过来,他以为小助理只是给经纪人打电话怎么连宋时予都惊动了?他可不想宋时予看见他现在狼狈的样子。 宋时予瞥过去一看季明庭嘴角紫了一大块儿,她在电话里听小助理说还好来人及时把对方拉开了,但现在的情形显然比她想象中要严重些。 但对象是霍闻……好像又不那么严重了,毕竟齐殊当年是生生掉了两颗牙的。 杵在另一边的于小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反应过来卧槽这不是季明庭吗? 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开来眼睛一转突然对上自家老板眼神,整个人马上严肃:“我和宋小姐在门口遇上的……” 季明庭一愣,问宋时予:“你们认识?” 宋时予脑海里还在想不会是因为之前她说了句“或许”就给季明庭招至横祸吧? 她眼神飘忽了一下:“嗯。” 霍闻全程沉默,看宋时予的眼神也很复杂。 季明庭看了一下对面的人,嘶了一声:“霍闻是吧?我想起来了,我们以前确实见过。” 他又转向宋时予:“既然你们俩也认识那问题就好办了,算算起来都是熟人我也不想搞得大家都为难,时予你说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我没意见。” 在此之前两个人已经经过了一轮调解,但霍闻拒不道歉,也不说原因,碍于双方身份的特殊性民警也很无奈。 这下为难的是宋时予了,按照她的公平理论她并不想厚此薄彼,但偏偏霍闻并不在她这一套理论的范围里,她心中永远有一个例外。 她先问霍闻:“是怎么回事?” 霍闻看了看她,蹙起眉头眼神不自然地移开,最后干脆直接偏开脸,这是他头一遭在宋时予面前表现出拒绝交流的态度。 宋时予只好问季明庭:“你说吧。” “我不知道啊。”季明庭很无辜,“我就约了个导演见面。” 宋时予简直快要确定霍闻真是因为她的话才打了季明庭的,但这怎么想都太匪夷所思了,霍闻不是这样的人啊。 季明庭也越想越莫名其妙,宋时予在这里他话多起来:“当时我都懵了,我做什么了上来突然就给我一拳,导演也吓死了,我台词都没来得及说完。” “台词?”霍闻听到这里把头转回来。 “啊。”季明庭很生气,“你进来的时候我正背台词呢,你这一拳我都白背了,现在也想不起来了,我不会脑震荡了吧?” 刚刚拒不交流道歉的霍闻听他说完突然站起身来,季明庭懵了一下也撸着袖子起身噌噌两步绕过去:“怎么着还打?刚刚是我没准备现在你可不一定打得过我。” 宋时予见状快步走上前去拦在两人中间,一只手下意识拉住霍闻的手腕摁着,这个动作被季明庭迅速捕捉到了。 她忍不住斥责道:“干什么啊你俩?这里是派出所不是给你们打架斗殴的地方!” 宋时予现在的姿势看似是拦在中间摁着霍闻,但她同时下意识把后背迎向了霍闻,整个人面向季明庭,这是一个偏向性很明显的动作,类似于把霍闻护在身后一样。 季明庭的眼神从那截手腕移到了宋时予的脸上,恍然大悟了点什么。 宋时予的动作也让霍闻愣了一下,他眼睛盯着宋时予拉自己的地方盯了两秒,心中有些苦涩,而后伸出另一只手反拉住时予的手腕把她往身后带:“没事儿,我不是要打他。” 宋时予半信半疑松了手被他拉到旁边,霍闻向前半步站定,说:“抱歉,今晚的事情是误会,责任都在我,你需要任何赔偿或者其他任何处理方式我都会配合。” 季明庭又一次不明所以:“啊……?” 不是吧?现在又发生了什么他就突然道歉了?就因为宋时予来了吗? 季明庭心想他果然是输了,很彻底。 最终季明庭看在宋时予的面子上也没有真的追究,反正他又不缺钱要什么赔偿? 等经纪人着急忙慌赶到的时候事情已经解决好了,彼时季明庭正和宋时予站一起聊天,他神秘兮兮问宋时予:“你告诉我那位是不是就是乔设计师说的‘潜在竞争对手’?” 宋时予开玩笑说:“You’re out,‘潜在竞争对手’这个说法不成立了。” “那‘前潜在竞争对手’?” 宋时予不答,只说:“你已经把提问机会用完了,现在换我了。” 季明庭说:“请问。” “你刚刚说的什么台词?还有你为什么要见导演?你准备转型当演员了?” “也不算转型吧,就是尝试一下新的领域,这次我打算试镜的角色是一个渣男。”季明庭说到这里还怪兴奋的,“渣得人神共愤那种。” 宋时予不理解:“演渣男有什么好高兴的?” “很有挑战性啊,而且有记忆点。” 宋时予说:“你再把刚刚那段台词背一下我听听有多渣。” 季明庭回忆了一下,清清嗓子后连表情都变了,声情并茂地把一大段台词又说了一遍。 宋时予听完心道果然渣,她实话实说:“演得很好……但我劝你还是考虑一下别的角色。” 季明庭请教道:“为什么?” “有记忆点有好处也有坏处,如果不是因为特别喜欢这个角色的话你的荧幕初作选择一个渣男角色容易给人造成固有印象以及败坏观众缘,打标签容易摘标签难,这样并不适合你的后期发展,而且实话说听了半天这个人物形象实在单薄,当然如果你是玩玩图个开心当我没说。” 季明庭听完佩服不已:“太有道理了宋老师,我再琢磨琢磨。” 助理:他二话不说就打了阿庭! 霍闻:注意言辞,我明明说了两句话。 季明庭:…… 无人问津的大内总管于小磊:我为老板的爱情操碎了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3章 负心渣男 第74章 风波再起 两人这边还在聊,那边经纪人处理完后续的手续出来一脸疲惫道:“祖宗诶还有心情聊天。” 季明庭问:“怎么了?” “不出意外的话你很可能又要上热搜了。” 季明庭和宋时予均是一脸凝重,季明庭问:“媒体那边不是都拦截下来了吗?被拍到了?” 经纪人扶了扶眼镜:“好就好在没有拍到照片。” “那就说空穴来风,我们这边把消息买断不就好了。” “哪有这么简单?”经纪人说,“我联系后台了那边说有人比我们出价高要把消息放出去。” “什么?”季明庭目光冷下来骂了句,“顶你个肺啊!” 宋时予问:“能查到是谁吗?” 经纪人说:“很难,不过这件事实际上对阿庭没有太大影响,这个人那么大费周章,多半不是针对阿庭的。” 宋时予心神一动,立刻明白过来:“我知道了,你们现在回去方便吗?” 经纪人说:“不用担心,我们有周全的保密措施,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没事儿。”宋时予看了眼季明庭,“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注意点。” 季明庭猜到她要干什么了,只说:“你也是。” “宋小姐。”宋时予刚一迈步又被经纪人叫住,她嘱咐说,“你走的时候尽量避着点,这些狗仔无孔不入,目前你还没有被牵扯到这件事情之中,如果……那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宋时予点点头:“好的。” 霍闻在另一边等于小磊办完手续一出来就见宋时予等在门口,他有些意外,毕竟宋时予是为季明庭来的。 宋时予发现今天的霍闻眼神总是在游移,她直接说:“我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霍闻终于看过来:“是吗……是我多管闲事弄巧成拙了。” 这话说的没多少情绪,但宋时予觉得霍闻很落寞。 她转开目光问于小磊:“你们开车了吗?” 于小磊点点头:“本来霍总应酬结束要去接他的,所以车在我这里我刚刚就开来了。” “停哪了?” “派出所外面的停车场。” 宋时予简明扼要:“于助理,这件事现在已经被人捅到网上去了,你尽快联系公司的公关团队进行应对,另外对方出高价要挂这个消息很明显是针对霍闻,至于是谁你们去查吧,如果能联系到对方最好,最后现在门口会有很多狗仔蹲守,你直接把车开回家,待会儿霍闻坐我的车走。” 这么一通后于小磊更加觉得面前的宋小姐十分有老板娘的风范,他立刻专业起来:“好的!我这就去办!” 宋时予等于小磊走远了一转眼发现霍闻正直直看着自己。 “怎么了?” 霍闻迟钝地想原来因为有狗仔在她才要出面帮季明庭处理他这边,他摇摇头:“没有,谢谢你。” “多大点事?”宋时予说,“跟我走吧。” 霍闻心情不好全程也不做声,褪下那一层沉着严谨的精英外壳此刻看着真的像一只耷耳的大狗狗。 宋时予依然带着他走后院的小门出去绕到百米外的停车场,她远远摁了一下车钥匙,车灯闪烁了两下:“不好意思啊,委屈一下。” 霍闻反应过来说:“怎么会?” 他在副驾和后座犹豫了一下,坐副驾怕显得太亲密让宋时予不舒服,坐后座又像把宋时予当司机一样不礼貌。 宋时予看他这副小心翼翼斟酌的样子总觉得似曾相识,她想着霍闻平时坐惯了后座干脆道:“后面吧,宽敞。” 宋时予替他做的选择让霍闻瞬间明白他是想坐副驾的,他想离宋时予近一些,但最后他还是坐进了后座。 如果说后座有什么好处那无非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宋时予。 霍闻安静隐匿在一片昏暗之中,看她每一次挂挡打方向时纤长手指自然的曲度和小小山峰一样拱起的腕骨;看她右边耳朵上原来有两个耳洞,有一个还扎在耳骨上,缀着很小很小的钻;看她每一次右转时微微偏头过来半边脸随意且冷淡的表情…… 中途宋时予接了个电话,霍闻听她说:“什么?没有正脸就行,那我暂时不做回应,之后要是无法平息事态我就否认,我们统一一下话术,你们那边怎么样?好,你们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可以告诉我我想办法帮你们去办,那就这样,保持联系。” 他脑海里同时想起了宋时予刚刚的一言一行,她沉稳又果断地把事情安排地井井有条,霍闻一直习惯于保护宋时予,但现在她已经羽翼丰满反过来为他遮蔽了许多风雨,而自己那种自以为是的过度保护则已经成为了她的负担,甚至会给她添许多麻烦。 “保护”两个字是他曾经强加宋时予的枷锁,也是他现在在宋时予那里仅存的一点价值,但也许她并不需要呢? 脑海中适时响起了:“那我要束手就擒任人欺负,或者期待有人出现英雄救美吗?” 霍闻再一次确认她不需要,他已经失去了这一点价值。 霍闻的眼神愈发黯淡,他不移眼地看驾驶位上的人,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宋时予,是他未曾拥有过的宋时予。 明明是这样淡的一个人却让他嗅到了一丝极致撩拨人心的味道,霍闻对那些他没见过的东西逐渐产生一种疯狂的渴望,这个过程大概像是收集拼图那样,一片一片收集只为了拼凑一个完整的她。 但他已经缺掉了好多块无法拥有,此刻也只能在黑暗之中悲哀地觊觎着。 失去价值的他到底还有什么理由能接近她? 近在咫尺却无法触摸快要把他逼疯,他开始思考一个从前看过的问题:曾经拥有又失去和从未拥过有到底哪个更加难受? 霍闻从未如此这般笃定前者,完成一半的拼图既圆满不了又割舍不下,它的存在就是不断提醒你失去的事实,遗憾充斥你的余生。 六年的时间里他无数次追悔、无数次推演是否有更好的处理方式能让事态不必发展至此。 他总对宋时予说保护,总对宋时予说只要你好起来我可以不再干涉你如此尔尔。 他当真如此高尚无私吗? 并不是。 找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将她留在身边,他否认不了其中的私心。 是他的私心把宋时予一步步逼到绝境。 无论怎么追悔怎么推演,她的离开已经成为事实,在那段灰暗又混乱的日子他为了逃避事实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再渐渐后知后觉失去就是失去,这是无法逆转的结果。 他只能饱尝思念的苦楚,直到某一天他再也想不起来宋时予的温度和味道。 他也曾抱着微渺的希望想宋时予只是累了出去散散心,某天就会回来的,但是过了很久以后,当宋时予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荡然无存,他再次梦醒了。 尽管后来他已经可以接受这件事了,但人总是贪心的,漫长时光中他也会经常幻想,如果某天再相遇,就算只是一个擦肩,那他一定会感恩这一刻,并虔诚地祝福她余生无忧。 幻想成真的概率是非常小的,可幸运之神偏偏就眷顾了他,但也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那偏偏是在订婚宴的前一天。 霍闻那日站在夕阳余晖里默默抽着烟,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晚霞和清风知晓他藏在衣兜里的手是怎样微微发颤。 他对着墙角的小花小草自言自语,反复练习着与宋时予搭话的开场白。 “你好宋小姐……” “真巧啊宋小姐……” “下班了吗宋小姐……” 他怕宋时予对他视而不见,怕宋时予觉得他别有用心,怕宋时予有负担……于是反复措辞一段既礼貌又客气的句子。 直到宋时予迎着夕阳火烧似的残烬走来,柔和光芒将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边,光里漂浮的细小烟尘都被她一步步荡开,像他无数次的梦境那样,太过美好了,美好到霍闻直到那一刻还是无法确定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仰头狠狠闭了闭眼,将眼里的雾气都驱散了才敢去面对她。 “好久不见,时予。” 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开场,霍闻却觉得好像已经将千言万语说出了口。 就在这一刻他再次明白了什么感恩和祝福都太轻巧了,他的私心又开始作祟,贪得了与宋时予的重逢,便不自觉地想贪更多。 好久不见,时予。对不起,时予。我很想你,时予—— 我爱你,时予。 他那天跟随宋时予的车远远看了一眼之后就直直往霍家大宅去了,那时候他已然决定好和霍平骁摊牌再提解除婚约,也准备好连夜到曲家负荆请罪。 这场联姻本来为的就是两家的利益,霍闻那个时候让人准备的股权转让协议其实是给曲浩泽的,他不惜用凌越的股份作为赔礼。 但是上天的玩笑一个接一个,在霍家大宅门口他接到了电话告诉他西南分公司出了问题,他必须立刻回去处理,不早一分不晚一秒,他因此错过了那个最后的抢救时间。 一次的偏差是偏差,但无数次偏差就叫做命运。 他和宋时予的命运是否注定永远不相交汇,而他一意孤行将她拉近的行为再一次把她推向了火坑。 这段时间像是上天送给他的一场美梦,梦都是会醒来的,这一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于是这一刻他在黑暗中觊觎着那个梦又压抑不住内心不甘于仅仅觊觎的情绪,他想在梦醒之前,时间能否在这一刻为他停滞? 一刻就好。 只转瞬后他又在内心唾弃自己的卑鄙,就算是时间停滞他能干什么呢?真到了那一刻他也只敢痛苦地偷走一个吻。 毕竟所有的勇气在对上那双眼睛里不化的坚冰时都会散作齑粉。 宋时予无法感知霍闻此刻混乱的思绪,但她能感觉到后脑勺一道灼人的视线,车内沉默得不正常,宋时予在某一次从后视镜里看后车的时候无意瞟过霍闻,和他对视的一瞬问:“怎么了看起来心情很低落的样子?” “在想我应该给你添了不小的麻烦。” 宋时予发出一声似笑又似叹的气声:“霍总,现在最麻烦的人是你。” 宋时予立刻正经,给他分析现在的问题:“你是冲突中最不占理的一方,并且有人还咬死了要和你作对,在那样的会所我相信保密工作都是一等一的,冲突当时在场的只有你、季明庭、导演以及进来拉开你的两个服务生,谁能传出这样的消息?你现在估计也想到齐殊头上了吧,他本人未必在当场,但他还有一群狐朋狗友小跟班,不过好在这件事没有照片也没有实锤,说白了只是空口无凭你们大可以否认。” “在会所里发生的一切不可能有证据,即使有也没有人敢拿出来,否则砸了会所‘私密性’的招牌就是和后头的大老板做对,并且当晚在会所的所有人都会把矛头直指这个幕后黑手,毕竟谁都担心他手上抓着拿捏自己的证据,我想这个人还没蠢到去惹一身骚。” “但这件事最麻烦的是季明庭的身份,出了会所还有一群狗仔,他们手上说不准会有照片只是现在还没拿出来,虽然证明不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霍闻,有些事情未必需要证明,因为你的身份同样特殊,在舆论中受损的不仅你本人,还有凌越甚至霍氏。” 霍闻神情凝重:“我明白。” 宋时予停了一下,继续说:“而且现在还出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什么?” “我被拍到了。”宋时予淡淡说,“虽然没有正脸,甚至只拍到了一角鞋尖,但那个时候我和季明庭的助理在一起,谁都会把鞋尖的主人想到我头上。” 霍闻立刻说:“我会联系人把照片买下来。” 宋时予说:“没事儿照片已经被季明庭的经纪人压下来了,不过现在事情中多了一个我,互联网时代想挖一个人无比容易,我们俩认识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你如果现在打开微博就会看见事件最新走向的猜测。” 霍闻从前不用微博,这还是之前为了搜索宋时予和季明庭的事情现下载注册的,恐怕没人能想到白日里在商海浮沉中劈荆斩浪的霍总晚上回了家也会跟千千万万追星少男少女一样在茫茫网络海洋中搜寻“偶像”的一点一滴。 不过在能和宋时予面对面相处后微博就被他冷落到一边,长久不用这会儿点开始还等待了一会儿更新和重新登录,而后他很快在热搜列表看到了【知名歌星季明庭与海市某商业巨贾疑似为一女产生冲突?第三位当事人身份大揭秘!】 这次的消息在双方施压之下并没有爆起来,但挂在主页也相当扎眼。 霍闻点进去发现虽然文里某来某去的但所有线索都非常明确地直指他和宋时予,还有人专门做了图把向来只会各自出现在娱乐版块、商业板块和时尚板块的三个人的大头贴滑稽地拼在了一起。 网友惊人的发掘能力总是一次次超乎想象,霍闻在大秀现场出现的几秒钟镜头被当作“呈堂证供”挂在首评都不算稀奇,竟然还有人放出了行车记录仪拍摄到的两人在不起眼角落里同框的画面,看时间和场景应该是那次在云城的车祸现场。 霍闻此刻脑子里有一秒在想他们原来是有同框照的,他鬼使神差把这张图保存下来。 宋时予看不见他的动作否则要当场气笑,她认真分析:“我无所谓什么‘两男争一女’的破烂戏码或者‘红颜祸水’的破烂评价,说白了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的工作也不……” “不,有关系。”霍闻沉沉出声打断她,“现在已经放出我有婚约的事了。” 作者今日吐槽:霍总你个恋爱脑(完全褒义)[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4章 风波再起 第75章 爱之一字 宋时予想果然啊,她早就料到了这个情况,现在反而挺平静的。 霍闻立刻就给公关部门打了电话聊了快有十五分钟一直在拟定解决方案,宋时予一言不发按照导航开到霍闻的公寓楼下停下来。 目前的情况复杂,不仅仅是和季明庭之间的“暴力冲突”,还涉及到了“家庭问题”,她听霍闻话里话外一直在强调把她摘出去,但这样一来霍闻在事件中铁定无法占理,公关部门听完都快炸开了。 霍闻打完电话沉默了两秒:“时予,这事情都是我的责任,后续我会解决好。” “我听你的意思是打算把你公司公关团队拱手送我了?”宋时予甚至还开了个玩笑,而后才正色道,“你没必要都往自己身上揽,当下最大的问题是你公司股价会受影响,你只要全力应对好此次危机就行。” “然后让你一个人承受那些攻击?”霍闻语气不容置疑,“不可能的。” 宋时予劝道:“我只是说当务之急,后续再慢慢想办法,舆论战中时机是关键,你是公司的CEO,员工、股东和一群股民要靠着你吃饭的,我想你今天来这里十之**也是谈合作,凌越在上升期,你不能那么任性,但我完全无所谓,且不说我靠手艺吃饭有固定的客户,就算是只拿分红也绰绰有余,这件事对我影响不大……” “如果影响超出预期,我可以主动卸任。” “霍闻!”宋时予是真的生气了,“开什么玩笑?你在意气用事什么?!” “不是意气用事,我早晚有一天会离开凌越,时予,你同样在事业上升期,没想过自己负责的品牌也会受影响吗?如果有一个人需要先把事情承担下来再等待它冷却,那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我们的品牌辐射范围目前只在欧洲,影响不大,再说我不过是避不回应罢了,你卸任不是等于把锅都背实在了吗?”宋时予已经气得语速都快了起来,“你还没有明白吗?现在这件事已经无所谓你和季明庭的冲突了,所有矛头都已经直直指向了你,那个人最终目的就是要你身败名裂!” 这段时间两个手机的铃声和消息提醒此起彼伏,宋时予烦躁地一把摁掉,外界找他们都找疯了,而处于事件中心的两个人却在这里谁也不让步。 霍闻说:“不会的,卸任后我就从霍氏最基层开始,商人重利,只要我有能力就会存在价值,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我依旧能重新起来。” “不行,我不接受。”这话说不通了,宋时予平复了半天才无奈道,“你那天不还劝我不要冲动吗?怎么这话放到自己身上就不抵用了?你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我听到有人诋毁你、戏耍你、侮辱你,我没办法冷静。” 宋时予感觉霍闻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是带着隐而不发的怒意的,她越来越不明白:“……其实我自己都没那么在意,而且还是一场乌龙,下次别这样了,所以后面的事情你最好听我的吧,帮助凌越度过危机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 霍闻听她说“没那么在意”的时候是形容不出的心疼甚至恼怒,语气也变得痛切起来:“为什么不在意?我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幸福,如果我不可以,那至少你和季明庭在一起应该是幸福的,你应该索求他对你更好一些,应该索求他倾尽所有去爱你,应该索求更多,那些是他应该做的,宋时予你能不能多要一点?” 听完这一大段话宋时予懵了,有一个人那么痛心疾首地对她控诉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宋时予你能不能多要一点?” 像是一场暴虐的旋风横扫而过最后却把她圈进温和的风眼之中,宋时予胸口一紧,动作迟缓地张口,出声却是:“谁和你说我跟他在一起?” 旋风骤然停歇,霍闻一瞬失语:“我……猜的。” 宋时予思维跟浆糊一样凝固了一阵,说道:“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给我提供幸福,也不依赖从任何人那里索求什么对我好什么爱我的,我为什么要寄希望于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幸福、快乐、情绪价值一切一切我可以自己给自己。” “这不在于你需不需要,这些是你本应该拥有的。” “本该?”宋时予不以为然,“我真正本该拥有的那些都已经分崩离析了,世界上哪有什么本该,我记得你说过不是所有‘如果’都会成立,我又去哪里验证这些‘本该’?” “不需要验证。”霍闻从后视镜中和宋时予对视,“无论如何世界上有一个人在真心地爱你,或许你并不需要,但他一直存在,你只要往前走就好了,要是愿意回头看一眼,他永远在望向你……” 两道视线透过镜面在说不清虚实的世界里交汇,无形交缠。 一句与从前相似又不相似的话,但现在的气氛跟暧昧没有一点关系,宋时予反而没有回避,她和霍闻不言不语只是对视了很长时间,从那眼神中窥见太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 宋时予不是不相信霍闻的喜欢,从小到大她知道对她有好感的人不计其数,可能因为一副漂亮的外表,也可能因为淡然的性格…… 她对这件事看得很平常,她一直觉得霍闻喜欢她也不过是出于好奇和探究,众星捧月的少爷身边都是同样众星捧月、性格或明媚或骄纵的小姐们,大概从没见过她这样别扭的人。 别扭说得好听点叫独特有性格,看多了温室里娇美的奇花异草会觉得千篇一律索然无味,于是偶尔见到一朵瘠薄土地开出的小野花一时兴起也正常不过。 但她不会觉得霍闻对她深爱,为什么呢?这不符合她的认知。 她确实喜欢什么事都揽自己身上,也曾因“赎罪”二字极尽压制自己,但也未妄自菲薄到觉得自己配不上霍闻如此尔尔,这跟李兰茹的教育有很大关系,宋时予从骨子里是个很清高孤傲的人。 但是现实差异确实存在,背景、家庭、生长环境和经历,她也是发自内心认为她和霍闻并非一路人。 别扭说得不好听点,她的内心世界复杂且病态,既吸引人自然也让人退避三舍。 霍闻曾见识过她的这一面,宋时予笃定他已经被吓到了,可是大少爷并不服输,非要将她圈禁在身边,宋时予又笃定他是被激起了征服欲而已。 无论冷处理还是直接的拒绝,宋时予一次又一次往后退,别说99步了,就是999步都够了,但是霍闻到了此刻依然又一次对她表白。 而且他说的是“爱”。 宋时予有一瞬间诧异,但诧异是这句首次听闻的表达为什么会那么熟悉?她好像早就听过,无数遍…… “宋时予,我爱你。” 宋时予脑海里响起了这句话,好陌生的词句组合,但听起来又那么顺口顺耳,而且还是霍闻的声音。 宋时予一瞬间脱口而出:“你爱我什么?” 霍闻没想到宋时予问得这么直接,车内陷入片刻的寂静后他在昏暗中缓缓开口:“你曾经两次问过我这个问题,我记得第一次我告诉你我喜欢你善良、喜欢你单纯、喜欢你独立、喜欢你坚强、喜欢你与众不同,那是你第一次……第一次主动吻了我,我还因此窃喜很长一段时间,但是那天你又为什么悄悄哭了?虽然你把花洒打开了,但是我知道的,因为你的眼睛是红的,眼泪是热的。” 宋时予的思绪随回忆被拉远,滚烫的液体倒流回身体里,她想起那时霍闻脸上的表情,想起那双眼睛,她在心里说真好看,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一双眼睛。 心跳渐渐变快,脑海之中涟漪激荡,沉于水中的月似有浮出的迹象。 “直到你离开后,在每一个想起你的时候,当我试着去解析你的内心,突然很多疑问都被解开了,我后知后觉那时的回答是一个零分答案,那你为什么要吻我呢?到底是在奖励我还是惩罚你自己?” 镜中的宋时予眉眼很明显闪了一下。 “上一次你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我没有回答你,我承认那时我有些怯了,我害怕再说出一个零分答案。” 霍闻慢慢往后靠在椅背,眼睛依旧没有离开过宋时予的眼睛,他很淡地扬起一抹笑,混杂25岁的洋溢和33岁的内敛:“我想了很久,我之所以回答不出来,可能因为爱要比喜欢沉重很多,现在你问我爱你什么,我突然就有了答案,无法开口不是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爱你,而是因为我说不出来。” “爱的真谛不正是说不出为什么,但我就是爱你的一切吗?如果能说出为什么,那我爱的大概只是那些我所能罗列的美好词汇而已,可宋时予是一个拥有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的人,所以不可能尽善尽美,她不是一件供我收藏和观赏的艺术品,她既包含所有美好,也同样存有残缺,我爱宋时予,宋时予就是原因。” 直到突然沉沉呼吸了一下宋时予才发现刚刚她竟一直在无意识憋气。 霍闻问:“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宋时予现在看起来无助得像一条刚刚从湖底打捞出来的鱼,霍闻心中既心疼又怜惜,只能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宋时予移开了眼,但并非躲避的那种,更像是在努力接受这些话:“我不知道……” 她有很多很多想问的话,但随着往事浮现,她不敢问了。 如果她的离开并不是因为失望透顶所以逃离霍闻的圈禁…… 她又想起了霍闻失神、虚弱、近乎求救般对她说:“我做了不好的梦。” 每次想到这个她就一阵无法克制的心脏钝痛,在失去部分记忆的今天这种疼痛像是条件反射。 这个梦似乎就是捋清她所有疑惑的关键,霍闻对她到底什么感情?是不甘、执念、喜欢,还是爱? 是爱。 这一刻宋时予竟莫名地笃定。 可如此的话她又为什么不惜斩断前尘都要逃离? 最终她还是没问,可她的心软了是事实,一次又一次。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现实还有更重要的问题亟待解决。 宋时予紧握着方向盘避开霍闻的视线冷静了很久,等情绪平复之后再次开口说:“……你先不必担心我,无论如何季明庭团队也在运作中,我希望你先顾好凌越因为那是你的心血,我知道你为了今天的一切付出过很多努力,就算有一天离开凌越也不应该是这样的离开,你要带着你所有的功绩和勋章,正大光明地回到霍氏。” 霍闻依旧没答应,只说:“我会处理好的。” 宋时予心中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说了:“我从来不觉得什么‘圈内标杆’、‘天之骄子’是贬义,你就应该是这样的,从始至终让那些浑蛋瞻仰,所以不要踏入他们的圈套。” 相识近十年,两人也曾亲密到无间,但如此开诚布公地说出心里话却是第一次,霍闻视之珍重。 一辆车从旁边车道驶过,短暂的光芒照亮了霍闻好看的面容和柔和的表情,他说:“我就是踏进圈套了也让他们瞻仰。” 宋时予一瞬间真的气笑了,心中同时也充盈起了一丝别样的情绪,霍闻确实就是这样的,无论温和还是冷漠都挡不住他不可一世的矜贵锋芒。 “霍总你……”宋时予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很无奈,“太自恋了吧。” 霍闻的笑意也被感染地更盛,他笑着抿唇垂了垂头又抬起:“我尽量拟定一个最完美的方案,如果不行的话,时予,我不怕从头再来,唯独你……” 宋时予不知道霍闻的后半句话有没有说完,但再聊下去真就没完没了了。 手机贴着大腿震动了许久,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对霍闻说:“你快回去吧,更多的事情我力不能及,但至少你在做什么决定之前告诉我一声。” 霍闻答应道:“好,那我先上去了,你路上慢些。” 第76章 记忆密钥 宋时予开着车连着蓝牙接到孟晓竹的电话,孟晓竹也是刚刚下班一刷微博才知道这件事。 “我的天什么情况啊?” “误会而已,这会儿都说清楚了,麻烦的是网上乱传的消息。” 孟晓竹语气不爽:“那肯定啊,这些人知道什么啊就……” 后半句话被她及时打住了,但能把孟晓竹气成这样可想而知网上说的有多难听了,宋时予轻笑一声:“就说我脚踏两只船又插足别人的婚姻?” 这些宋时予还真的不怎么在乎,她每天需要对抗太多东西,区区几句不明真相的谩骂算得了什么? “那算个屁的婚姻,在法律上他俩现在根本就没什么关系,再说了追求者多怎么了?你就是踏八只船我都要鼓掌叫好夸你有本事,我家时予全世界最好!” 宋时予一瞬间笑起来,听完这一席话她神清气爽多了:“小竹你这也太溺爱了,都把我宠成八爪鱼了,要不你追我算了。” “追什么追?”孟晓竹气势汹汹接话,“马上订机票出国领证去,欸!瑞士是不是就可以?时予你真是天才啊,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方法!我这辈子还没机会上个热搜呢……” “你还真考虑啊?”宋时予虽然在笑,心中也不免酸胀,“谢谢你小竹,你的爱意我就心领了。” 孟晓竹语气柔和下来:“你还好吗时予?” “好啊,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得了吧你,上次看大秀直播就觉得你又瘦了,你再瘦就要被风吹跑了……” 宋时予听她这么说,心里更是麻麻的,低低笑道:“怎么会,向你汇报一下着段日子我长胖好几斤了,别担心啊。” 孟晓竹那边键盘哒哒哒响,宋时予问她:“还在工作?加班吗?” “没,我订票呢。” “订——”宋时予立马反应过来,“别订了,我真没什么事,明天还是工作日。” 孟晓竹说:“不行,我不放心。” 宋时予无奈说:“还没脆弱到那份上,你听我语气不是挺好?你要请这两天假还不如把工资赚到手改天请我吃顿好的。” 孟晓竹听着那也确实是:“好吧……那两位怎么说啊?总不能把事情都甩给你吧?” “不会。”宋时予说,“他俩估计忙得今晚都睡不着,这件事也怪我……” 孟晓竹知道宋时予是个爱担责任的脾气,立刻说:“你怎么又……” 这还真不是宋时予瞎往自己身上揽,她解释:“大秀那天霍闻来了,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宋时予把事情原原本本讲给孟晓竹,孟晓竹听完很是诧异:“那个霍先生……等一下我才反应过来……他是凌越的CEO?” “嗯。” 孟晓竹沉默片刻:“算了管他什么CEO,要不是他当年用债务和奶奶的事情把你拴在身边,既给不了你名正言顺的身份又不愿意放手,既要又要的才导致今天的局面,最可恶的是他居然还把你圈禁起来!” 宋时予怕孟晓竹继续说下去都打算以“非法拘禁罪”开始讨伐霍闻了,上次关于后面的故事她是这样按照自己混乱又残缺的记忆匆匆带过的,于是导致了孟晓竹对霍闻也有着很深的误解。 就算记忆不完整宋时予心里也明白那个时候她病着整天浑浑噩噩的,霍闻虽然是强行将自己留在身边,但也一直尽心照顾着她,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于她而言那何尝又不算是一种病态的依赖? 但这些她无法对孟晓竹说,那段时间的很多事情她都没办法说出口。 何况在她记忆不完整的情况下很多事情都存疑,她不能那么武断片面地就给霍闻扣帽子。 “嗯……小竹,我觉得事情大概有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他现在告诉你的?啊‘我当年是有苦衷的~‘”孟晓竹阴阳怪气,“这谁不会编?你可别信。” 宋时予小心翼翼开口:“我……我怕你担心没告诉过你,你从瑞士疗养院离开后……我接受过几次MECT治疗,所以忘记了一些事情……” “什么!?”孟晓竹一听这话立刻炸了,情绪也激动起来,“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走的时候不是恢复得挺好的吗?当时又出了什么事情吗?怎么会都要接受MECT治疗了!?” 宋时予感觉孟晓竹都快哭出来了,赶忙安慰她:“正常的治疗手段,你别担心。” “我怎么不担心?宋时予你真是能耐了,你还瞒了我多少事?不行你现在就把Charles的联系方式给我,我问他去!” “小竹。”宋时予唤她,“别激动,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别纠结过去的事情了,你安心工作,这件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去看你。” 孟晓竹吸了吸鼻子,她本意也不想揪着宋时予揭她伤疤:“我告诉你我到时候可不会请你吃饭,我还要宰你。” 宋时予十分纵容:“宰吧宰吧,什么贵安排什么。” 又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宋时予看了一眼对孟晓竹说:“乐心来电话了,我接一下。” 孟晓竹又气又担心又无奈,只能自己憋回去:“行,等你有空我还得找你好好谈这件事。” “一定。” 她挂断了孟晓竹的电话一接起来宋乐心就在那边说:“姐,我知道热搜的事情了。” 宋时予赶忙说:“小点声别给妈听见了。” 宋乐心犹豫片刻:“……妈也知道了……” 宋时予:“……” 十分相似的情景再次上演,宋时予一个头两个大。 宋乐心解释:“不是我告状噢,上次大秀过后妈就叫我教她玩微博,她今天自己刷到的。” 宋时予认命了,她问:“妈说什么了吗?她心情不好的话你多哄哄她。” “妈说她自己和你讲。” “哦好……” 宋时予听着那边一阵嘈杂,下一秒李兰茹的声音传来:“时予?” “妈……”宋时予说,“网上那些话您别当真,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不存在的,这其中有点误会。” 李兰茹的声音很是忧愁:“妈妈知道网上那些人尽乱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但妈清楚,小霍是真心喜欢你的。” “啊、啊?” 李兰茹对此事的态度和这句话都让宋时予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本来之前他不想我告诉你这么多……你走后家里的事小霍常常挂心着,从林城搬回来都是他安排好的我一点没操心,乐心迁户口回来上初中的事当时我告诉你可以分片区进附中其实有些困难,本来我打算让乐心去德育算了,最后也是小霍把这件事办好了的,还有之前你见到的那台空气净化器也是小霍年前添的……” “什么?”宋时予胸腔重重起伏了几下,“他和您……一直有联系吗?” “一直有。” 宋时予忍了片刻,问道:“那他问过您我有没有联系家里,问过您我在哪里吗?” 李兰茹说:“我也挺奇怪的,但他从来没有问过。” 宋时予早就知晓霍闻如果真要查她的行踪太容易了,况且他和自己家里也一直有联系,那他为什么不趁机问问李兰茹? “时予啊。”李兰茹轻轻叹了一声,“小霍真的已经订婚了吗?妈的意思不是说你,因为你以前也说过这事儿早不作数了,这怎么又……妈是想问,你们俩……” “唉,你刚走那会儿他来过林城问你在不在家,我这才知道你离开的事情,我怨过他,赶过他,第二天早上我出门他依然坐在走道里,我说你坐在这里有什么用,你这么神通广大去把她找回来啊……” “小霍这个孩子我一眼就知道肯定出生在大户人家,他的气质啊谈吐啊反正是不一样的,大户人家的孩子历来生活富足不知疾苦,从前我也误会他,我觉得这样的都是薄情人,但是那天我真是第一次看他那么金贵一个人在我们那小破楼道里坐了一夜,妈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反正……像死了一样。” 最后几个字像一把刀子一样深深扎进了宋时予的胸腔里,宋时予不得不找个地方先靠边停下来。 “妈妈想他不问我你的消息,或许是怕你还在怪他,哪怕后来你都回来了,他还是希望我别告诉你这些。” “他……” 宋时予的嘴开开合合几次,李兰茹听不到她的后话也挺心疼的:“你爸这人以前文邹邹的,我记得他当时读什么书的时候摘抄了一句话,‘爱是怯懦,爱是放手’,你知道的妈这辈子没机会感受这些,但是那天看小霍的样子我就想起来了。” 宋时予愣愣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今晚她被太密集的万千宠爱砸了个满怀,此刻将其层层剥开时发现了一颗经年累月腐烂流血的心脏,它竟然还在沉沉跳动,分不清是霍闻的还是她自己的。 李兰茹最后和她说:“时予,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妈妈都理解,只要你能幸福。” 又是幸福…… 那个她曾经颤颤巍巍捧着又失去掉,挣扎着捡拾拼凑起来最后又全部碎成尘埃的东西,在这个晚上霍闻李兰茹两人再一次递到了她的面前,可她不敢接。 挂掉电话后宋时予直接熄了火停在街边,一片黑暗之中她静止如没有生命的物体 爱是怯懦…… 爱是放手。 耳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宋时予被吵醒睁开眼看过去,房间里的灯大亮着,但照不亮那一双瑞凤眼眼底的浓稠悲伤。 “怎么了?” 霍闻样子颓废地跪在地板上,身上的居家服因为剧烈的动作变得凌乱不堪,他掀开了宋时予身上一半的被子用力握住她的手腕,眼神像是要钉在那上面一样。 宋时予看了他好几秒他也是这副样子,他的状态显然不正常,虽然被突兀吵醒宋时予也很不舒服,但她还是迅速翻身坐起来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霍……”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她眼睁睁看着一大滴晶莹的液体从他眨也不眨的眼眶里滴落,在床单上砸出了声响。 “太好了……”他这样说。 该怎么形容呢?像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呢喃,声音轻得像要散掉了。 宋时予变得急起来,她一把抽出手捧住霍闻的脸迫使他抬起头来,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却没有什么生命力,眼尾红得宋时予揪心。 那是一种不该出现在霍闻脸上的表情,宋时予在那一刻像照镜子。 “你到底怎么了?!” 着急的宋时予显得不那么温和,甚至有些凶,该说这种凶在那个时候的她身上也像是一种浓稠的阴郁。 霍闻像是骤然被唤回了神,眼睛眨了一下,说:“我做了不好的梦。” 宋时予蹙着眉跟逼问一般:“什么梦?!” 如果那个时候他的意识和理智完全回了笼是不会说出接下来的话,可他只是愣愣看着宋时予,温暖的、柔软的、活着的宋时予。 也许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就下意识放松警惕,他缓缓讲了出来—— 我梦见某个清晨,阳光很好,有鸟叫,屋子里充斥着松饼的甜香味,我打开那扇房门,拉开窗帘,阳光一瞬间从落地窗照进整个房间。 你和往常一样躺在大床的一半,不知道今天是不是状态好一些,你睡得很安静,没有提前醒过来,没有梦呓,没有皱眉。 我想或许今天可以一起出去野餐,便心怀着这样的打算叫醒你。 可是我喊了两声你都没有醒过来,我于是走上前去。 今天的你太不一样了,美得我无法形容出来,我于是悄悄想在你醒来之前或许我可以偷偷亲你一下。 于是我靠近你,吻上了你的额头。 但是一秒、两秒、三秒…… 我停在那里不敢动弹,今天的你太不一样了,贴上你额头时我的嘴唇感受不到温度,凑得这么近的距离我的脸侧也没有轻微的呼吸。 我又轻喊了一声,时予。 这一刻我的语气在颤抖。 你依然没有回答,是否温度的传导,我感觉自己也正在发凉。 我鼓足了勇气掀开了你的被子,我看见你身体下面的床单绽开了红花,我看见你手腕上深到骨骼的伤口,我看见你用来划开自己皮肤和血管的东西竟然是我送你的发卡。 是不是很痛呢时予,如果我没有收走家里所有的刀具,如果我没有时时刻刻看守着你…… 如果我早一些放手。 …… 宋时予猛地拉开车门冲向不远处的花台扶着一颗树狂吐起来,生理性的胃痉挛导致她无法抑制这种呕吐,胸腔里的空气也被挤了个干净。 泪水大滴大滴跟失禁一样,她分不清是因为呕吐刺激还是因为心痛。 一股未知的力量逐渐抽走周遭的氧气,黑斑和模糊水迹剥夺她的视野,宋时予知道自己哭得很大声,但她听不见,远处似乎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动静往这边快速赶过来,宋时予甚至分不出一丝精力来考虑现在这副样子是不是很丑很狼狈。 直到最后一丝光也被抽走,宋时予的身体轰然坠下。 第77章 婚约解除 霍闻目送宋时予的车子开走后在路边招了辆出租坐上离开了。 已经有人向霍平骁汇报了这件事情,刚刚躺上床的霍平骁大发雷霆爬起来给霍闻打电话勒令他回家。 进了门霍平骁和荆霜茗二人直直坐在沙发上跟等待提审犯人的警官一样,荆霜茗都还好,不过是面色焦急,霍平骁就是一副厉色。 老管家和几个保姆不见踪影,霍平骁发火的时候他们还是不要在场的好。 霍平骁横眉一瞥霍闻,冷声问:“怎么回事?!” 霍闻非常平静:“我在追宋时予。” 霍平骁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你不知道你有婚约在身吗!你不知道宋时予和季家那个唱歌的小子本来就不清不楚的吗!她不是早就离开了吗又回来招你做什么?” “爸,那不叫不清不楚,他们在正常恋爱,宋时予是离开了,是我上赶着去招惹她,我放不下她,所以是我背信弃义在先还插足别人的感情。” 霍平骁哪会相信这些话,他瞪着霍闻:“你……你!” 霍闻在进家门之前就联系到了季明庭,他单刀直入问:“你喜欢宋时予吗?” 季明庭被问得一愣,转而理直气壮道:“废话。” “好,我现在有一个解决方法需要你的配合,绝对对你和宋时予都无害。” “什么?” “今晚你发布一则声明,说你在大秀之后再次向宋时予表白,她答应了你,所以你们现在是正常的恋爱关系,而我认识宋时予多年屡次追求被拒,这次在会所遇上你之后心里不平衡所以找茬和你发生冲突,就这样,这个办法唯一的牺牲就是要你官宣,我不知道你对她到底几分真心,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以后请你拿出百分百的爱来对待她,如果你不是真心的话也跟她说清楚,等这件事过后希望你和她和平分手,如果让我知道你欺骗她玩弄她我决不会放过你。” 季明庭那边静了一会儿:“你知道这么做你会有多少损失吗?” “知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谁想操心你?”季明庭又问,“你这个方法她知道吗?” 霍闻语气有些弱下来:“她不需要知道……” 季明庭莫名其妙:“什么叫她不需要知道?” 霍闻不答,顾左右而言他:“这个方法是目前对她最有利的。” “哦,我明白了,你这是打算瞒着她逞英雄啊?你莫名其妙就给她安排了一个对象也不问她愿不愿意,怎么我感觉你看起来像是把人让给我,实际上是打算做她心里抹不掉的白月光呢?” 什么白月光的,霍闻不敢奢求那些东西,他没心情跟季明庭开玩笑:“宋时予对你不是没有一点感觉的,我曾问她有没有可能答应和你在一起她回答我’或许‘,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被她明确拒绝的那一个,所以你不需要有这样的担心。” “那不是巧了,我也是被她明确拒绝的那一个。” 霍闻一瞬间脱口:“怎么可能?” “我也不怕告诉你,就在大秀之后,那天晚上的庆功宴,她又一次拒绝了我的追求。” 霍闻怔然,那原来不是宋时予和季明庭单独的约会吗?并且几个小时之前她才对他说“或许”几个小时之后就再一次拒绝了季明庭。 霍闻顿时明白过来,所以根本无所谓季明庭,也无所谓她有没有喜欢的人,她只不过单纯找借口避开自己而已。 想到此,霍闻惨淡一笑。 季明庭早就猜到了霍闻就是宋时予的那个例外,那天在派出所的种种表现可见宋时予对霍闻的上心,他们要是瞒着她搞这么一出都不知道明天宋时予看见这个消息会怎么样,虽然他和宋时予已经没可能了但也不想做这种会让她伤心的事情。 季明庭这样想着还在心中感慨自己真是伟大啊,他在那边继续道:“你这样做她会生气的知道吗?反正她没有点头同意我是不会这样做的。” 霍闻冷静地想了一下,也是,宋时予向来最讨厌被别人左右思想和选择。 但是无所谓了,至少不能让宋时予受到攻击,至于其他,要恨他就恨吧,他早就看淡了。 霍闻退了一步:“如果明早之前依然没有合适的方案你就必须听我的,宋时予现在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难道你愿意看到这个场面?” “我……”季明庭竟无法反驳,他提高声音,“就你有能耐?等着!我的公关团队也不是吃素的。” 尽管并没有和季明庭达成一致但霍闻此刻对着霍平骁依旧用的是那一套早就考虑好的话术。 “小闻……”荆霜茗起身走上前来,“你不能这么任性,凌越会因此受损的。” “妈,我明天一早就会递交辞呈。” “什么!”霍平骁猛地站起身来,“之前是谁死活不愿意听我的安排进入霍氏?是谁口口声声要留在凌越做出一番成绩?现在为了一个女人就这么随随便便撒手了?霍闻,这就是你说的抱负?!” 霍平骁边说着边掏出手机:“等着!我叫陈权现在就把宋时予的联系方式查出来,我倒要亲自问问她到底怎么一回事!” 霍闻不想多作解释,只是说:“爸您不是早就知道吗?为了宋时予我能做到什么地步您不是六年前就知道吗?想要什么交代我可以给您,何必次次去给她施压?” 霍平骁眯起眼睛:“你是要威胁你老子?” 霍闻语气毫无起伏:“我不会威胁您,您是我父亲,是我无法做好霍家的孩子。” 荆霜茗忙拉住他的手制止他:“小闻,你怎么这么说话?” 霍闻迎着霍平骁的眼睛继续说:“但这一次我希望您不要再插手,不要去宋时予的面前威胁她,麻烦是我惹的,本就不关她的事,这是我欠她的,我自己来还。” “霍闻,你有骨气!”霍平骁气极了,把手机狠狠砸回沙发上,干脆转头过去不看他,“你拿着这套说辞去,去跟佳婧解释,去跟你曲伯伯解释!我是丢不起这个脸,好啊,你自己承担这个后果去!” 霍闻点点头:“当然。” 反正股权转让协议早就拟好了,霍闻转身又对荆霜茗道:“妈,让你们操心了。” “小闻……”荆霜茗眉头紧锁着拉了拉霍闻,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年她的剧团正在五国巡演,关于霍闻和那个女孩的事情是直到巡演结束回来了才知晓的,她也懊悔因自己常年不在家对霍闻的生活一无所知,甚至无法在自己孩子最需要自己的时候站在他身边。 但彼时她听说那个女孩在半山别墅养病霍闻很强硬地不允许他们去打扰她,荆霜茗没见过霍闻这样的一面,像一匹头狼守着自己的领地那般警惕。 荆霜茗当然心疼自己的儿子,她当时能做的唯有稳住霍平骁。 她也曾问过霍闻:“你真的很喜欢她吗?那妈妈帮你劝说你爸同意你们的事情。” “不用了妈。”霍闻在电话里声音很平静,他说,“没用了,我现在只想陪她把病治好,至于其他,我尊重她的选择。” 后头半年日子荆霜茗听说那个女孩儿的病有起色许多,自己的儿子也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不少,有天荆霜茗给霍闻打电话的时候霍闻告诉她他们正在一起做松饼。 荆霜茗温柔问:“是吗?做得好吃吗?” 霍闻语气轻快:“好吃,时予很会做饭,这几天照着网上的教程研究了好几种口味的松饼。” 荆霜茗笑着责怪他:“都生病了还让人做饭,不是请了保姆了吗?” 霍闻说:“怎么会呢?不过现在不需要保姆了,家里这么多人时予会不舒服,现在是我来做饭。” 霍闻说着还发了几张照片给荆霜茗看,每一碟松饼霍闻都进行了精心的摆盘,他还摘了好多花回来铺在一边,像咖啡厅拍招牌菜单那样很用心地布景、构图然后记录下来。 荆霜茗那天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儿子能因爱变得凌厉,也能因爱变得柔和。 这样的生活平静美好,即使只看几张照片荆霜茗也能感同身受那份静谧的温度。 她心中是高兴的,霍闻从小到大和他们夫妻俩不亲近,在家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太过沉闷,并没有其他男孩子那样调皮捣蛋的时期。 他固然是优秀的,可荆霜茗作为母亲更希望他能拥有一些平凡而任性的快乐,但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作为霍家未来独挑大梁的儿子,霍闻似乎没办法拥有她所期盼的那些。 在她和霍平骁都忙碌的霍闻的童年,他很多时间都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宅里,爷爷奶奶偶尔从苏市过来陪伴他几天,霍闻从来很安静地迎接又告别,不哭闹也不抱怨。 在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身上这种平淡让两个老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重视了起来,因此才又迁了回来。 再后来霍馨来到了霍家,更多的保姆被聘,大宅里亮起的灯有时候通明到能照亮半片湖泊。 但无论如何填充人气霍闻都觉得大宅是冷的,因为没有霍平骁和荆霜茗在宅子就只能称作宅子而不是一个家,不过他没有说过这些,这类似一个“色盲悖论”,也许在他认知之中家就是这样的。 霍闻在这里长大,度过了童年时期和少年时期,小豆丁长成了高挺的男人,当他能看到更高更远的地方时宅子也就随之变小了,但有些烙印进内心的东西却无法被剥离。 后来买半山别墅的时候荆霜茗还问他怎么不挑一个大点的房子,霍闻说:“反正也是一个人住,这样正好,不空旷。” 因此荆霜茗想有宋时予陪伴的那段时间一定是霍闻二十多年人生最快乐的日子,有她在的半山别墅于霍闻而言应该更像一个家。 不过在某一天这个家也再次回归了空旷,荆霜茗其实一直想不通宋时予的骤然离开,也想不通霍闻那段时间即使低迷潦倒也从未探究过宋时予的去向。 霍馨似乎比她了解得要更多一些,她对荆霜茗说:“再华丽的笼子也锁不住一只向往天空的飞鸟,他们一个爱自由,一个爱对方,注定要分散。” 想到这里荆霜茗慢慢放开了手,默许了霍闻的离开。 霍闻轻抚了一下她的肩背以作安慰,当即转身迈步,还没走到门口迎面就遇上了匆匆而来的曲佳婧,两人脚步均是一顿, 热搜的事想必对曲佳婧也有着不小的影响,她从小是最爱面子的,怎受得了他人不明真相的猜测将她当个笑柄。 霍闻反应过来声音沉沉道:“佳婧,这事我没有处理好,既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宋时予,抱歉,一切责任在我,我会和伯父解释清楚,如果别人问起你,就往我身上推,无妨。” 曲佳婧睁大眼睛定定看了他几秒,眉头渐渐拧起,眼里情绪复杂还蒙着浅浅一层水汽,她什么也没说,越过他直接往里走。 “霍叔叔。” 霍平骁正背着手站着,听到声音转身见着曲佳婧时严厉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并不自觉带上点歉意:“佳婧啊,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曲佳婧走到客厅中央站定,双手交叉在身前对霍平骁微微欠身。 霍平骁一开始以为曲佳婧是上门找霍闻兴师问罪来了,这么一下搞得他一头雾水:“这怎么……” “霍叔叔,我是来向您和荆阿姨道歉的。”曲佳婧说着又转身面向荆霜茗欠了欠身,“我和霍闻哥哥其实早就商量好要解除婚约了,是我一直拖着没敢和几位长辈说明,霍闻哥哥和宋时予的事我也是知道的,都怪我任性妄为才导致了今天这样两难的局面,我会马上发一则声明解释清楚的。” 霍平骁困惑开口:“为什么?佳婧,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小闻吗?” 霍闻表情也是空白,明显没想到曲佳婧的到来是为了这样一句话。 “是,我是喜欢霍闻哥哥,但是我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做霍闻哥哥的妹妹很开心,但如果作为霍闻哥哥的妻子,我没有信心能做好,叔叔阿姨……之前是我一直那么任性地让各位长辈和霍闻哥哥为难,对不起。” 这次曲佳婧深深鞠了一躬,荆霜茗赶忙把她扶起来,近距离之下她看见了曲佳婧眼睛里迷蒙的泪水,她的嘴角很用力地绷着,感觉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了。 曲佳婧慌忙偏开了头躲避开荆霜茗的视线:“我已经和我爸爸妈妈说清楚了,我现在回去就立刻发声明,霍叔叔荆阿姨,虽然以后我不会做霍闻哥哥的妻子,但我也依然会常来看你们的。” 接连的反转把霍平骁整得反应不过来,口中发出几声:“啊……哦哦,嗯……” 曲佳婧说完匆匆迈步离开,擦过霍闻身边的一刻也不停,霍闻留下一句“我送她”大步追了上去。 曲佳婧一开始脚步飞快,后来渐渐慢下来,霍闻跟在她身后几步。 他没有贸然出声,曲佳婧抬着一只手不停抹眼泪,在空荡寂静的花园里发出低微啜泣。 曲佳婧没有回头,只是突然停住了脚步问:“霍闻哥哥,你有没有曾经觉得我是一个很坏的人?有没有觉得我很自私、很善妒、又无理取闹?” 霍闻也停住脚步:“从来没有过。” 曲佳婧转过来面对着他,在灯光下脸上两道泪痕泛着明显的光:“我这样做能帮到你吗?” 霍闻没有立刻回答,这无疑是一个最万全的法子,但他没有想过,尽管他在和曲佳婧谈解除婚约的事情,但并不想用这样的契机要求曲佳婧答应,太卑鄙。 虽然这事一出他们的婚约也不得不解除,但至少他一个人担下所有指责和骂名,能把她们都干干净净摘出去。 曲佳婧没等他回答,微微垂下脑袋:“希望我能帮到你,从小到大我好像总是在给你们添麻烦,你那天对我说我根本没懂什么是喜欢,不是的霍闻哥哥,我懂的,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说到这里曲佳婧几乎是呜咽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知道、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可能已经没有办法弥、弥补,但是今天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所以……所以不想你为难,不想你受伤害,我知道你特别特别好,我不想别人骂你……我想帮你,哪怕一点点,希望你能原谅我……” 霍闻走上两步递上他随身的干净手巾,曲佳婧接过捂着脸哭了好一会儿,霍闻抬起手来,迟疑了片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知道了佳婧,你不但帮到了我,而且是帮了一个大忙,谢谢你,我一直知道你内心是很单纯善良的,我们的一生总会犯各种各样的错误,我也是,但没关系。” “真的吗……” “真的。” “霍闻哥哥……”曲佳婧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大概是她这辈子最悲伤的一次,“我还能叫你霍闻哥哥吗?” 霍闻轻笑道:“当然,我说过你永远是我的妹妹。” 霍闻对她笑了,曲佳婧走过了百转千回的路,在此刻发觉她原本就拥有着霍闻的好,是她自己把这些弄丢了,但再次获得居然这样容易。 她的嘴角颤颤巍巍一阵也笑出来,同时眼泪也还在源源不绝往外淌,又哭又笑的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肆意笑闹任性妄为的年纪,那段时光里她身边有霍闻还有侯峥…… 此时此刻她意识到原来自己不仅弄丢了霍闻的那份好,也淡了侯峥的那份好。 在以前她做什么两个哥哥都偏宠着,给她买玩具的、哄她的、帮她摆平麻烦的这些一切都有侯峥的身影,她怀念起了那段日子,可是再回头发现遗憾已经铺成了一条长河,她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她的情绪平复了一些,霍闻陪她慢慢走过花园的小径,曲佳婧问他:“霍闻哥哥,可是我现在心里还是很难受怎么办?” 霍闻说:“这是很正常的,人类因为有私心而自我,但也因为博爱而伟大,放手一件很在意的事情等同于割舍下了一块心脏,但我们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 想到自己是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曲佳婧坚定地点点头,片刻后又问道:“霍闻哥哥,你那时候也这样难受吗?” 一阵风迎面吹来霍闻不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干涩得难受:“嗯。” “你是怎么做的呢?” 霍闻想了想:“转移注意力。” 曲佳婧问:“比如?” 霍闻笑得很浅,有点无奈:“工作。” 曲佳婧遗憾地“啊”了一声,工作还是算了吧,越工作越难过,她开始考虑不如约着蒋琳去旅游,这个季节正适合去北海道泡露天温泉,在热气氤氲之中看积雪的山林。 两人走出了花园慢慢接近那条环湖的大路,曲佳婧家的车远远停在路边。 “霍闻哥哥,这个手巾你能留给我吗?”曲佳婧站定了,“我洗干净就不还你了,留给我当一个纪念好吗?” 霍闻说:“没关系,送给你的。” “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曲佳婧看向他,眼中透出一抹青涩情绪,“这么多年了你一次都没牵过我的手,但是今天我想跟你要一个拥抱。” “好。”霍闻神情十分温和,他上前一步很轻很浅地环住曲佳婧,是朋友间的那种,非常绅士,没有多余的触碰。 曲佳婧的半张脸轻轻蹭在他的衣服上,霍闻身上有股温暖的香气,她的眼中再次晕开雾气。 她是羡慕宋时予的,她拥有过很多个清晨是在这样温暖的怀抱里醒过来,但她也是头一次思考起一个问题——那时的宋时予在生病,她会感觉温暖吗? 片刻拥抱后她听见霍闻对她说了一句:“祝你幸福。” “当然。”曲佳婧吸吸鼻子,“肯定的。” 她主动地离开了那个怀抱:“我走了霍闻哥哥,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你尽管给我打电话。” “好,谢谢你。”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曲佳婧坐上车对他挥挥手离去,这个夜晚的一切像一场虚幻的冒险,到此迎来了最平静的结局,明明应该是皆大欢喜的结果霍闻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可能因为他已经割舍掉了一整个心脏吧。 季明庭:oi~例外哥~(阴阳怪气) 霍闻:她只是找个借口避开我而已(肝肠寸断) 宋时予(无语且想发挥专业精神教霍闻怎么正确阅读理解):求你不要跨服聊天OK?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7章 婚约解除 第78章 “麻烦制造者” 宋时予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和通明的白炽灯,她往四周望了望一瞬间有点忘记了时间的感觉。 这里是医院,但她具体在哪个医院,瑞士吗?还是海市? 是因为什么原因来着? 她脑子里好像有很多个答案。 她眼睛虚弱地眨了两下,刚一动感觉到两边手上都绑着些东西,侧过头看了一眼。 这时一个护士走到她跟前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时予想她浑身都不舒服,但她知道这种不舒服是为什么,不是医生可以帮助她解决的。 “没有……”她一张口说话差点被自己的声音吓到。 护士看她表情有异,告诉她:“可能是你刚刚吐得太厉害刺激咽喉导致了炎症,痛吗?如果不适感严重这边给你开点缓解的药物。” 原来如此,宋时予的记忆对上了正确的时间点,她想起来了。 宋时予摇摇头,嘶哑道:“没事儿……” “那好,你如果有什么不适及时告诉我们,这会儿监测了一下心率和血压没有太大问题,你晚餐进食过什么刺激性食物吗?” 宋时予摇摇头。 护士记录下来,说:“那我就先把这些仪器撤掉,血检结果显示你血糖偏低,刚刚给你挂上了注射液,等挂完水再观察一阵天亮没有什么问题就可以缴费离开了。” “好的,谢谢你。” “你要不要打个电话叫家属过来?” “不用了。”宋时予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护士一边帮她拆手上的各种仪器一边说:“哎一个人在外怕家人担心吧?还好你的症状不太严重,但是血检结果还显示缺乏多项维生素,平时要注意补充营养,待会儿值班医生会按照情况给你开个详细的医嘱,你要是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和医生及时沟通。” 这是个挺热心的护士,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晚急诊人不多所以有时间对宋时予进行一番事无巨细的人文关怀。 但是宋时予现在的状态没有办法对她做出热切的回应,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具被抽空内里的躯壳,一时沉重一时轻盈。 “对了,我是怎么被送来的?” 护士说:“路过的人发现你晕在路边就拨打了120。” “请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护士抬头往很远的一个地方眺望了一下:“刚过凌晨三点。” “谢谢。” 宋时予脑子里一瞬间想起了乔一的车,她的手机还放在上面,她当时匆匆冲下车肯定没来得及锁门,谁要想开走简直易如反掌。 可她现在没办法过去,但是凌晨三点给乔一打电话会不会吵醒她?而且乔一肯定会来医院里吧。 对啊……她确实需要一个人来医院接她,因为她身上没有任何付款的工具,她总不能给医院打一张欠条约定时间来送钱,像以前给霍闻打的欠条那样,太滑稽了…… 这件事上热搜说不定还更有看点呢? 哦对,热搜。 所以那件事现在解决了吗?来医院的接她的人会发现她的状态急转直下并直接联想到热搜头上然后同情她安抚她,好像她真的很在意那些谩骂一样吗? 她要解释热搜,她要解释和季明庭以及霍闻的关系,她要解释进医院的原因…… 而原因居然是她猛然想起了一段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那她需要解释为什么会失忆吗?又要解释那段记忆吗? 还是需要她从头开始细数她那腐烂的、悲怆的、一文不值的人生。 宋时予睁眼盯着头顶上的白炽灯,盯到眼睛因刺激而发酸发涩,而后她合上了双眼。 她厌烦透了这一切,她总在情绪的反复之中波折前行,平稳期的时候她甚至可以三天不闭眼地工作,一旦发起病来她就像一滩烂泥一样,连呼吸都感觉疲惫。 她开始为每一位合作伙伴和朋友感到悲哀,因为他们都不清楚自己正和一个精神病人共事或者来往。 这个庞大的社会网络之中宋时予已经和太多人产生起了联系,可她随时随地可能因为不堪心理重负而垮塌,然后给他人带来无尽麻烦影响他人的正常生活。 比如凌晨三点还将乔一没上锁的汽车扔在路边,宋时予有一丝丝庆幸还好不是法拉利。 但这微不足道的庆幸无法拉住她坠底的情绪,她开始将那种厌烦转嫁到自己身上,她厌恶自己的懦弱、矫情、怠惰。 除了医生之外,世界上很多人都不清楚她的情况,包括李兰茹和孟晓竹。 可是还有一个人,他不但清楚,甚至还亲身经历过。 可就是这个陪伴她走过很多艰难日子的人,他因自己的矫情被推开,因自己的脆弱被捆绑,又因自己的怯懦被遗忘。 宋时予深深皱起眉头,痛苦难抑。 她总在假装清高、假装高尚,即使如今这般苟延残喘的样子还在想象自己是一朵凋谢的花,做作地非要把朽掉烂掉的一切都用最浪漫的意向来粉饰。 她总在粉饰。 那她到底是真的病了,还是在逃避而已? 花? 不,她不是花,她甚至不是野草,她只是空气中肉眼不可见的颗粒。 颗粒,它甚至没有生命,又哪里来的心理重负? 无数的声音像暗处的窃窃私语直窜上她的头脑,宋时予闭着眼突然绽开了一点笑容。 你看,她连下一步都能预知,这和病有什么关系?这只是矫情的颗粒为了从悲剧之中获得关注和快感而强行对自己进行的心理暗示。 那些声音渐渐吵闹,越来越大,最后贴在她的耳边,一句接着一句:“宋时予,死掉就好了。” 是她自己的声音,那么尖酸刻薄的耳语或许才是那个真的她。 宋时予再一次听见了来自那片旷野的风,细沙被吹成漫天浓稠的飞尘,一场遮天蔽日的沙尘暴即将到来,宋时予只能闭着眼任凭自己被风抛起又砸下。 毕竟那个荒芜的世界了无生机,连一根能让她拽住的枯枝都没有。 乔一早上起来的时候才看到手机上一条未知联系人发来的短信。 【学姐,我是宋时予,昨晚临时发生了一些情况导致我将你的车停在新环路中段的路边就进了医院,如果你看见消息很抱歉麻烦你去取一下车,车没有锁,我随身物品都在上面,最后还要麻烦你如果有时间的话能否到医院来接我一下,因为我的手机不在身边所以没有办法缴费,我在市二院急诊科,很抱歉给你造成了困扰。】 乔一按照宋时予的短信内容先去取了车然后匆匆赶往医院,她觉得今天的宋时予十分不正常,短信的语句用词礼貌疏离地太过分了,她之前都不会这样讲话的。 她赶到急诊科的时候宋时予已经好端端坐在走廊外面的长椅上,乔一两步过去扳着她的脸左右看看又摸了摸她的脑门,宋时予就跟个洋娃娃一样任由她动作。 她表情面色都没什么问题,但乔一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在宋时予身边坐下:“你怎么了?” “低血糖。” 上次宋时予就是低血糖,但她这车都来不及管直接躺进了急诊科乔一挺紧张的,她上了心去问了急诊科的护士,还真是低血糖。 她拿着医生开给宋时予的医嘱单子看了又看:“天,你这严重缺乏营养了,咱们先去缴费然后到药房拿药。” 医生给她开了几种复合维生素和血糖补充剂,宋时予把装药的纸袋抱在手上跟着乔一坐上车,整个人透露着一种木讷的乖巧。 宋时予在车上坐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学姐,抱歉,还好车没有被开走……” 乔一挺无所谓的,谁敢偷她车她肯定要顺着监控追杀到天涯海角。 “这多大点事啊,你身体没事就好了,我早上看到你消息的时候吓死了,你这个体质真的太差了,我带你补补去。” 乔一拉上安全带导航了一家饭店,宋时予其实不太有胃口,但她不想拒绝乔一的一片好心。 她的语言系统出了大问题,已经没办法按照心中所想直接发出指令,而是要在脑海中考虑再三,考虑的结果多半是放弃,于是这一路她话挺少。 过了许久乔一终于开口说起了热搜的事,但和宋时予想象中不同,她不是问“热搜怎么回事”,而是说“你知道热搜的事情了吗?” 宋时予迟钝地反应了一下:“啊……知道的啊。” 乔一说:“不是那个,是昨天凌晨的另一条。” 昨天凌晨?宋时予想起霍闻的话,在此时的身体情况下几乎是反应神速了:“是霍闻发了什么吗!?” 乔一被她突然的巨大反应吓到:“不是,是曲小姐。” “曲小姐?” 宋时予这才想起来她已经拿到了手机但一直没有打开看一眼,不出所料上面有一串未接来电,霍闻和季明庭占大头。 她没回,而是迅速打开了微博,两条最新声明挂在首页。 一条是季明庭的,解释说他在大秀之后再次向Aurora表白已再次明确被拒绝,现在他和Aurora是纯粹的朋友关系,不存在什么脚踏两条船,希望大家不要妄加揣测,当日传言在场的所谓“神秘女子”是他的工作人员,季明庭在这里还硬刚了一句“不要拍到一个女性就胡乱造谣消遣,造谣只凭一张嘴,但可能会毁掉一个人知道吗?” 他继续表示当日和霍闻也并没有发生争执,他们本就是旧识,只是一些不方便告知的原因去了一趟派出所而已,不知道是谁在乱传两人打架意图破坏霍家和季家的关系。 季明庭向来低调轻易不摆出南屿太子爷的派头,但这条声明中上升到了两个家族的层面一是为了警告后面的那个人,二是这样一来就没有狗仔敢再继续追根溯源,毕竟这已经不是娱乐新闻的范畴,搞不好可能涉及商业秘密。 另一条则是来自爆料中霍闻未婚妻曲佳婧的私人账号,她表示自己和霍闻没有实质感情,早就决定好了要解除婚约只是还没来得及对外宣布,她跟霍闻和Aurora都是认识多年的好友,不存在Aurora插足的说法,并且无论后续霍闻和任何人交往都是他的自由,希望不要再被有心人抓着这件事情做文章打扰当事人的生活。 这条声明一出评论里“呈堂证供”的风向也大转变,网友们又挖掘出了订婚宴两人同时缺席的报道,这几乎是“两人没有实质感情”这个说法的铁证。 当然圈子里也有许多人很清楚曲佳婧的说法有漏洞,但至少没人无聊到要去戳破这个漏洞同时得罪这几个人。 宋时予再往下划还有乔一大早上起来发的微博,一如既往火爆张扬:【我和Aurora相识多年她是什么人我很清楚,到底是谁闲得无聊引导舆论?清者自清,闭上你们的嘴。】 还有好几个宋时予曾经合作过的国内艺人也都发了微博声援她:【曾经有幸和Aurora老师有过合作,她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设计师,专业领域精益求精,人际交往平易近人,尽管相处短暂但我相信她并不是谣传之中那样的人。】 因为这几位艺人的声援大家才猛然发现原来之前很多次红毯和晚会上出圈的礼服都是出自Aurora之手。 宋时予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作品能因这种方式被宣传,并且还有更多的人认识了她。 乔一一边开车一边给宋时予解释目前的舆论风向变化,来之前她已经咨询过从事相关工作的朋友,加上凌越一早的官方声明,三方互证,事态已经在逐渐降温。 事情的发展太超乎她的想象,宋时予依旧迟钝,她举着手机不知所措转头问乔一:“我、我该怎么回应?” 这问乔一可真是问错人了,乔一哈哈大笑:“我又不是公关,再说这事儿我还不如你吧?你目前在事件中是不露脸的无辜者,想怎么回应怎么回应,有人敢发表意见我就帮你骂回去。” 宋时予一时理解不过来这个玩笑话,还呆呆地劝乔一:“别吧……” 她现在脑海里很乱,打开微博输入了一阵又删删减减半天,最后发了质朴无华的一段话:【很抱歉占用公共资源,也感谢各位的信任与理解,期待未来是用更多作品来和大家见面。】 她反复读了几遍也不知道措辞和语气是否到位,毕竟现在的脑回路和理解能力跟平稳期是有很大差别的,于是话语末尾她还打上了一个红红的小爱心表达自己的感谢。 微博刚一发出就一串叮声,点赞和评论跟浪潮一样,当然并不都是好话,依然有人提出各种质疑,比如怀疑她在炒作。 往日宋时予对这些都是看看就过了,甚至还会被逗笑出来,但她知晓自己此刻对一切都敏感,跟自己的内心抗衡都够累了,她选择眼不见为净。 关闭微博打开微信,宋时予脑海中此刻第一个想要联系的人是曲佳婧,宋时予对她说了句谢谢。 曲佳婧回复来得很快:【不用谢,我是为了霍闻哥哥。】 两秒后又发来一句:【还是要和你说一句对不起,不管从前还是现在。】 宋时予回复:【没关系。】 虽然目前的解决方法确实能将一切负面影响最小化,但并不意味着没有一点影响,特别是霍曲联姻的取消很难不让外界怀疑是两家企业之间的战略联盟出现了裂缝,霍氏、凌越及曲康医疗的股价从今日开盘就动荡不休,至午市开盘霍氏股价已经下跌百分之四点二。 凌越这边霍闻从进了办公室就一直在忙,跟一位又一位股东谈完话,又抽空接受完一家权威媒体的专访,而后又即刻不停奔往曲康医疗,曲浩泽那边他依旧赔上了那份股权转让协议。 曲浩泽当然是生气的,且不说公司的损失,他一直以来把霍闻视作未来女婿第一人选,因为霍闻既有才干也有担当,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这突然间不是他女婿了怎么着都可惜。 奈何自家宝贝女儿在一边拦着曲浩泽也不好发火,霍曲两家到底是世交,霍闻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曲浩泽忍了忍叹了口气算了,最后气不过还是怒道:“你们这些小孩儿什么时候能稳重一点!?” 曲佳婧赶紧拽着曲浩泽的手摇来摇去,撒娇道:“爸爸……” “还有你也是!发声明这么大事让你等律师一起讨论你偏不,自作什么主张?以前任性现在也任性!”曲浩泽也是头一次对曲佳婧的语气那么重。 曲佳婧瘪着嘴,曲浩泽看了半天又无奈地重重叹了声,他还赶时间同霍平骁一道召开新岛新项目的发布会,撂下一句“走了”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会场赶。 手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霍闻一开始没管,过了会儿于小磊来送材料的时候一本正经跟他汇报:“霍总,宋小姐发微博了。” 霍闻手上的动作稍滞,于小磊看他第一时间就要去拿手机,结果伸到一半停住了,抬眼看他。 于小磊抿了抿唇:“我这就工作去了。” 霍闻看他直挺挺离开了办公室后才又继续把手机拿起来看见了特别关注的推送,宋时予发的一句话很简单,甚至不需要点进主页就能看完 霍闻当即给她拨了电话,宋时予接起来以后他问:“昨晚还好吗?打了几个电话也没接。” “可能睡着了没听见。” 以宋时予的性格霍闻不觉得她昨晚那样的情况能早早入睡,但或许她有什么其他不方便告诉他的事情,霍闻并不多问。 “怎么感觉你声音有些哑。” 宋时予说:“昨晚和我妈打了挺长时间电话。” “阿姨知道了?” “知道了。” 霍闻从办公椅里坐直身体,皱着眉小心翼翼问:“那……” “没事,她只是关心我。” 霍闻又放心了下来:“那就好。” 霍闻觉得宋时予现在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和昨晚告别时的反差实在太大,她已经知道了事情被解决后反而听起来不太开心。 霍闻嘱咐她:“近期气温下降得更厉害了,注意身体。” “嗯,你也是。” 宋时予好像不想说太多话霍闻也就准备和她说再见,还没开口宋时予又问他:“公司还好吗?” 这句话让霍闻心里稍微轻松了一点:“没什么大问题,不必担心。” “那就好。” 宋时予已经听到他那边时不时就有人进来送文件,步子很快,霍闻接过就迅速翻阅,应当是急事。 霍闻在工作上遇过的挫折和困难宋时予不必深挖也能猜想一二,可他在这么急迫的情形下和她讲话也依旧轻柔,如果不是那些嘈杂背景音宋时予还以为他在某片沙滩上惬意度假。 宋时予想起前面几年曾无意中看到一则报道称霍氏集团在美国竞得一块土地,正筹备住宅项目的开发。 国内地产商在美独立开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由于法律体系差异、文化差异、市场竞争压力甚至舆情等问题导致项目推进面临着更加复杂的挑战和阻力,宋时予后来才知道当时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就是霍闻。 这些种种艰难在重逢后这么久宋时予也没有从他身上窥见半分,他看起来永远云淡风轻永远游刃有余,经过了霜雪也只是轻轻扫下肩头而已。 就这样一个云淡风轻看起来无谓任何艰难的人却因为一个梦露出过那样彷徨失措的表情,即使六年过后重逢的那日也要第一时间看她的手腕,宋时予当时就注意到了这个动作毕竟霍闻的反应太突兀。 那算是一种下意识吗? 愈来愈多咸涩的气息堵在喉头,宋时予在这瞬间想自己比起什么上亿美金的楼盘来说可能更难应对,这个想法带给她无尽的内耗,好像她是个巨大的麻烦。 不对,不是好像,她确实是个巨大的麻烦…… 未免产生误会在这里解释一下时予的设定是抑郁症不是双向情感障碍嗷~她能不闭眼地工作三天单纯因为工作任务确实重而且她很热爱现在的工作,一旦投入就会花费百分百精力,至于她偶尔流露出的攻击性有好几处解释过,这里跟躁狂没有关系,时予也不会有情绪异常高涨思维异常活跃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8章 “麻烦制造者” 第79章 默然相知 待风波渐平息,此次导致的损失于霍氏和曲康医疗而言都无法忽视。 霍平骁和曲浩泽其实早前就在考察市场筹划着联合注资一家疗养院,霍氏去年在新岛拿下了一块地,之前霍闻说新岛酒店业饱和霍平骁又怎么会不明白,于是他将目光放到了温泉疗养院上,正好也可以和曲家合作。 之前这个想法是为了两家亲上加亲,他们都打算好了项目建成后全权交到曲佳婧手上,但目前情况有变,霍平骁为表两家关系不受联姻解除影响以及为弥补曲康医疗的损失将这个项目正式提上了日程着手筹划。 建一座疗养院对于霍氏这样的大公司来说没什么难点,况且还有曲家的入资,但目前为了获得社会舆论的支持以及挽回两家公司形象,霍平骁还需要寻找一个第三方加入,这个第三方必须是能带来正向社会效益的那种,霍平骁首先考虑的就是各福利机构和公益组织。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筛选霍平骁和曲浩泽锁定了一个非常符合要求的合作对象,也就是之前来国内参与论坛、曲浩泽也在酒会上和其代表有过交流的那家瑞士医疗机器人公司所成立的慈善基金会,这个基金会近年在亚洲地区参与了非常多的公益项目,具有一定的知名度。 最关键的是慈善基金会所属公司参股的Salus疗养院是在瑞士甚至整个北欧范围内最负盛名、设备和人员最完善、医疗条件也最优良的一家疗养院,综合考虑下来和这个基金会合作无疑是对他们的项目最有利的。 霍平骁让助理陈权联系到了该公司及基金会的负责人Ida女士,在给对方看过项目策划书之后Ida女士表示她对该项目非常有兴趣,但因为自己近日正在英国出差不便,不日将会派人从瑞士过来详谈合作。 宋时予接到Charles电话的时候嗓子还没好全,不过几天的药吃下来多少还是有所改善,至少她不必整宿整宿盯着天花板睡不着觉或者噩梦连篇,但她这次选择了隐瞒Charles,只说是感冒。 “什么?我吗?”宋时予站在岛台前端着杯子喝水,话语中有些犹豫,“我怕我担不起这样的重任……” “没事,这不是一次正式的谈判,只算是考察,而且Ida会派她的助理以及基金会的管理人员过来,你只需要做一下翻译以及帮助把关即可,毕竟你们国内的事情你更了解,Ida只是不想基金会被一些无良的商人利用来赚取噱头,她相信你的判断,如果你觉得对方值得合作他们就直接签订好协议带回来,如果你觉得不值得他们则会以‘回来汇报’的理由离开。” “但实际我对于这些公司也不了解,只能以一个普通民众的朴素认知为你们做初步筛查,你们还是应该做一个详细的尽职调查,再者是否需要一位律师协同,毕竟有些协议存在很多隐形的条款漏洞,我们几个不专业也未必看得出来。” Charles说:“没问题,这些我会和Ida反馈的。” 这么大个任务落在头上宋时予也重视起来,毕竟Ida那么信任她:“是哪一家公司,方便给我看一下已经搜集好的资料吗?”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我让Iris发到你的邮箱,后续你直接和她沟通,抱歉我最近有点忙,不过如果有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最近Ida在外面参会未必能及时回复。” 宋时予十分善解人意:“我知道了,你忙你的不用操心。” Iris是Ida的助理,工作效率非常高,刚挂完电话宋时予就收到了邮件。 她打开第一眼就看到了霍氏集团的名字,当即愣住,片刻后她端着玻璃杯缓慢走回到沙发上坐下来,满心踯躅。 Ida与霍氏约见的地点就在霍氏的本部大厦,看得出霍平骁对这个项目的上心,他一个掌管霍氏的大老板居然表示会亲自接待瑞士方来访磋商的人员。 宋时予不太想见到霍平骁,也许平日遇见也会绕道,好在她的日常生活并不会和霍平骁这样的人物再有交集的契机,除了此时此刻…… 但Ida需要她的帮助,即使她已经知晓霍氏确是一个值得信赖与合作的公司,可她并不能轻飘飘一句话告知然后就推脱掉,特别是她与Iris也认识,在中国、在海市、在她所处的地盘上,难道让Iris自己再重新找个翻译去么?这怎么想都不妥当。 再者宋时予猜测霍平骁与基金会的合作很可能是为了消除最近热搜风波的负面影响,毕竟霍闻这几日也忙得难见人影,每次抽空给她来个电话无一例外都在工作。 宋时予那刻进骨子里的思维方式开始发挥作用,无论如何热搜的事和她有关,如果能用这种方式为霍闻尽一份力也好。 于是考虑再三最终宋时予还是接受了。 会面安排在两天后,Iris一行一下飞机就往霍氏大厦赶,宋时予从机场接上了人走外环高速疾驰。 霍平骁礼节周到自然是打算安排人去接的,不过Iris向他表示他们在国内有一位代表会全权负责好这些。 宋时予听闻“代表”两个字有些愧不敢当,可Iris需要的效果就是让宋时予在团队中起重要作用而不仅仅是翻译,她想有宋时予这个本国人在对方可能会更加真诚。 Iris问她:“Aurora,你对这家公司有什么了解吗?” 宋时予很客观地说:“遵纪守法、实力过硬,是国内老牌企业,在地产业中也是佼佼者,至少经营上没有什么被通报过的污点和疏漏,信誉良好,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说感官不错,但具体是否值得合作还需要你们做专业的判断。” “我了解了,其实能让普罗大众感官不错是很重要的一点,毕竟基金会致力于慈善事业,对合作对象的要求当然也是品质优良。” 大约四十分钟后奔驰车停在了霍氏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宋时予曾多次远远看过一眼霍氏大厦,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真正立足于这座擎天的建筑物之下时会发觉它比想象中更庞大,有许多穿着工作制服的人员从大厦的大门进进出出,像是一群忙碌的工蚁,正因为这些忙碌的工蚁现在世界上很多地方正继续生长着钢筋森林。 很可能这其中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某一位就是全国乃至全世界顶尖的工程师或建筑师,他们站在人类智力金字塔的上层,真正对这个世界造成实质性的改变。 有人专门等候引着他们一行人上楼,路过大厦一楼的大厅时宋时予看到了一个位置被布置成展厅的样子,那里陈列着着数不清的模型,远远一眼都知其壮观程度,那些大概就是霍氏所有工程的罗列,是霍平骁商业帝国的缩影。 宋时予忍不住想起学生时代在江滩对岸闲逛时穿梭过的那些大厦,在那些遥不可及的建筑物内彻夜通明的灯火可以被理解成一种价值的象征,透过灯火就能窥见那后边巨大的商业利润和流水一样的金钱。 而霍闻生来就在这样的灯火之中,早已置身于建筑物的最顶层。 这样想来宋时予越发觉得和霍闻的那几年非常虚幻,到底是否是命运的安排,让本无交集可能性的他们纠缠到如今。 霍闻那天问她为什么会将花洒打开,宋时予不知他这六年来的自我推演理解到了哪一层,他到底怎么会想到“奖励”与“惩罚”?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到的世界是天差地别的,他居然在尝试理解她?但他真的能理解吗? 能理解她的经历她的执念,她病态的思维和举止吗? 可无论他理不理解,也抵挡不住被这种病态拉扯着同她一道越陷越深的事实。 眼前的事物好像在缓慢崩解,宋时予使劲闭了闭眼在脑海里警告自己打住,现在是谈正事的时候她竟又忍不住开始在内心自我蹂躏。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待会儿可以先给我倒一杯水吗?” 引路的秘书听闻宋时予的问题非常彬彬有礼地表示当然可以,宋时予没想到到达顶层跨出电梯的一瞬间就已经有人端着热水在等候,她不由开始感叹霍氏的魔鬼效率和企业文化,确实颇有霍平骁的风格。 她在进入会议室之前先服下一把药物,秘书彬彬有礼道:“不好意思各位贵客,霍总正在会见一位重要的客户,很快就会过来,还请稍等。” 宋时予她们不过比预定时间早到了十五分钟,霍平骁的行程安排竟然如此紧凑。 她说:“没关系。” 等待了十分钟左右宋时予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秘书喊“霍总”的声音传来。 宋时予和Iris一行纷纷起身。 霍平骁走入会议室的时候面上带笑,十分热情:“让贵客久等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认不出宋时予还是年纪大了一时看不清楚,霍平骁直到走到两步开外了才突然反应过来。 不过到底是在商场里行走了一辈子见过各种大风大浪的人,霍平骁即使看清了她也并没有表现出不合适的反应,滞色一瞬后立刻恢复。 宋时予率先道:“您好霍总,我们今天是代表Ida及基金会来到贵司进行疗养院项目的商谈。” 霍平骁面上无异,按照平时进行过的无数次商谈那样和她握手说场面话:“本该亲自奔赴瑞士的,还麻烦各位来一趟。” 宋时予笑说:“霍总太客气了,Ida对这个项目也是非常感兴趣的,她一直热衷于公益事业,这个项目能帮助到许多有需要的人,如果谈成的话她会很高兴的。” 场面话寒暄完了宋时予接着一一给霍平骁介绍Iris一行,在双方交谈之时充当翻译的角色。 “各位远道而来旅途艰辛,请坐。” 一行人重新落座,霍平骁的助理陈权首先详细给瑞士方介绍了这次项目,他的英文非常不错,也省了宋时予翻译的工作量。 会谈用时并不太久,宋时予听得出Iris对这个项目还是比较看好的,今晚他们会和Ida汇报讨论,这次多半会带着协议离开。 结束后霍平骁还安排了晚宴,考虑着外国人的口味选择的是一家法餐厅。 双方一起往外走的时候Iris和霍平骁说道:“来之前Ida询问过Aurora对贵司的了解,因为您知道基金会毕竟是慈善性质,Ida希望合作伙伴是一家有信誉和社会责任的公司,Aurora很诚恳地表示贵司绝对值得信任,今日会谈过后我们也十分相信贵司对这个项目的投入度,待今晚我们和Ida开会商量后明天给出您一个答复。” 霍平骁听完翻译的话后看了宋时予一眼,他知道这表示着这个合作十有**能成。 大厦10层还有一个大展厅,霍平骁嘱咐陈权带着几位来客一道逛逛介绍一下,他趁陈权和Iris在详谈合作细节的间隙刻意落后了几步,惹得其他几个跟随人员很惶恐,霍平骁一如既往地威严:“看什么,走前面去陪同来宾。” 宋时予一直就走在后方,见霍平骁这举动也迅速理解过来,不动声色放慢步子落后到和霍平骁并行。 展厅平时没什么人,陈权做介绍的时候Iris他们都听得很认真,霍平骁正好开口:“Ida提前询问你的意见应该就是做个初步筛查,我想只要你一句话她就会放弃考虑这个项目。” 宋时予眼睛盯着墙上一段霍氏发展史的文字介绍,声音很平淡:“我倒也没有这么大的权力,而且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因为一些陈年往事。”霍平骁说到此处还顺带问了一下,“挺多年不见,你的家人还好吗?” “还行。”宋时予跟着大队人马往前走了两步。 “小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帮霍氏这个忙?”霍平骁放了个钩子出来,“因为霍闻?” 宋时予不知道霍平骁这话是在试探她对霍闻的态度还是试探两个人的关系,她说:“我是受Ida之托为她筛选适合的合作对象,这个疗养院的项目一定程度上可以改善医疗环境造福很多病人,霍氏值得信赖也是因为多年积攒的信誉,这客观上满足了Ida在乎的两个因素,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帮Ida的忙,对于霍氏和您我只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你难道没想过趁机报复我?” 宋时予莫名其妙:“霍总,我为什么要报复您?往大了说您是一个集团的领导者,带领着集团在做许多有意义的工作,往小了说您是长辈是霍闻的父亲,我会尊重您,再者为了报复您而搅浑一次于民众有利的合作,那跟报复社会有什么区别?我没有这种恶劣的趣味,我不会因为那些陈年旧事就伺机报复,我不在乎,同样也不会因为霍闻的关系就昧着良心包装一家企业,我的立场是公平公正的,况且您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霍闻,我和他只是朋友,仅此而已。” 霍平骁听完点点头,说:“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你,小宋。” 这话宋时予听着可太稀奇了,她不禁偏头看了霍平骁一眼,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他好像确实变得和蔼了许多,皱纹渐生有些发福,不再像记忆中之前那个睥睨一切的上位者,还不如形容作一个顽固不化的老头。 “不用感谢我。”宋时予转回去,“当年我确实沾了霍闻和霍家不少光,这无法否认,并且如果不是霍馨姐我也没办法去到瑞士并且走到今天,一码归一码。” “当年……”霍平骁顿了顿改了口,“你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孩子,小小年纪的姑娘家比男人都要坚韧,但霍闻也有他需要承担的责任,可他太任性了。” 按理说宋时予并不想和长辈顶嘴,但这话她不爱听:“霍总,您对任性的定义是什么?因为霍闻不想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还是不愿放弃手上坚持了许久的项目去分公司?除此之外他所具备的那些能力和所获得的成就您一点都看不见吗?为什么您总要这样否定他?” 霍平骁十分自我:“成就?有一点点成就就沾沾自喜,那些算什么?忠言逆耳,霍闻身上的担子很重,需要有人不断鞭策他敦促他。” 宋时予平静反问:“霍闻有沾沾自喜过吗?” 霍平骁突然无话可说,他干脆看着宋时予,像是领导莅临要听她有什么不得了的见解。 “霍闻对工作的认真我亲眼见识过,或许在您眼里这些不算什么,是他应该做的,可作为霍氏的大少爷他身上从来没有一点大少爷秉性,从不因自己本就已经拥有的东西而懈怠,比许多人都要更努力,同事加班的时候他在加班,同事休息了他还在加班,在书房一坐就是一宿,天亮了收拾好自己接连去公司工作,在您的管理者观念里或许会觉得他浪费时间,可这恰恰因为他明白自己作为本身就享受优待的人、作为霍氏的继承人,他要比绝大部分人更认真、更辛勤、更能忍耐。” “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在因生计奔波,绝大多数人都活得很辛苦,霍闻告诉我他只是有幸生来富足衣食无忧而已,明明他本来就拥有着不必辛苦的资本,可依然没有松懈过,在不同的位置会有不同的社会分工和责任,他很明白这个道理,明白自己不是单单在为挣钱养家而工作,就像您说的他身上有担子,这个担子不只是您和霍家,还是公司千千万万的员工和无数的工程项目。” “您说他沾沾自喜?”宋时予笑了一下,摇摇头,“不,他很清楚他所要做的事并不是比肩您或超越您,否则他为什么不到您面前来邀功?他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那些都是虚幻的东西,只有他背后真正需要他承担和负责的那些才是真的,诸如您的身体健康或者一个工程项目的安全稳固。” 霍平骁听到此刻已经无言,背着手移开视线像在思考。 “作为一位父亲您希望他能有所建树,因此鞭策和和督促都无可厚非,但是凡事过犹不及,就算霍闻从未说出口,难道您的无限否定就不会给他带来一丁点的伤害吗?他是一个有情绪会疲倦的人,不是一台加足马力无休止运转的机器,在我看来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他更需要的是您给他的正向反馈。” 霍平骁问了一句:“怎么算是正向反馈?要我像夸三岁小孩学会了一加一那样?” 宋时予听得出霍平骁语气之中的鄙夷,她说:“霍总,正向的反馈不仅仅是夸奖,况且现在反馈已经迟了,但希望您至少能正视他用心完成的每一件事情,您知道圈内纨绔子弟怎么叫他吗?‘天之骄子’、‘圈内标杆’,那些混不吝自以为这是贬义,实际上他们打心底里也不可否认霍闻的实力,可每每在您面前他却总是和这两个词沾不上边,您想过他会否因此产生一种割裂感和落差感吗?” 陈权领着他们把展厅绕了大半圈,介绍霍氏的种种成就时神采飞扬,霍平骁看向了远处的一幅图,那就是他当年所参与的第一个工程项目,那时候霍老爷子拍着他的背说:“好小子!” 他总在奉行严厉的教育之下才会诞生强者,却忘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也曾因为一句认可而充满了干劲。 宋时予见霍平骁沉默不言,又问:“或许您看过霍闻画的建筑设计手稿吗?” 霍平骁看过来的眼神显然是没有,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有这么一项技能。 宋时予看向中央玻璃柜陈列的沙盘和模型,想起了霍闻收到纸模时候的表情,细细回忆他当时做梦一样不可置信的眼神还有接过去以后像收获了最喜爱的奖品一样左看右看的样子,像小孩一样有点幼稚,幼稚得让宋时予心中泛酸。 “站在一个艺术行业从业者的角度,我可以告诉您,霍闻非常有建筑设计的天赋,很多东西可以后期努力,但是天赋是与生俱来的,所以您现在理解他那时为什么执着于留在工程部亲力亲为一座大楼的诞生吗?因为那是他无法实现的梦想,是他从不说出口又亲手扼杀了的梦想。” 说到此处宋时予很轻地叹了声:“如果不是因为我无意中发现那一堆手稿,也许世界上就再没有第二个人知晓他曾创造过那么美妙的艺术作品,他不需要别人的认可或赞美,否则那时候他就会捏着手稿到您面前向您展示。” “您知道人的脑海中诞生一个灵感的时候有多少神经元会被点亮吗?那些亮点像浩渺的星海一样,霍闻就是在那样的星海之下创作出了一幅又一幅的手稿,人很难遏制住在喜悦时的分享欲,您觉得他画出那些建筑物的时候到底是根本没有喜悦还是根本没有分享的**?您现在还觉得他因为一点成就沾沾自喜,还觉得他任性吗?霍总,您为何不换一种方式来思考?或许这样你会发现你的孩子拥有非常多的闪光点。” 直到逛完了展厅霍平骁也一言不发,但宋时予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不发言已经意味着认可。 宋时予末了说了句:“今天的事情还有刚刚的话您不必告诉霍闻。” 霍平骁明知故问:“为什么?” “我不希望他以为我是因为他的面子做的这件事,他从没讲过这些因为他有他的骄傲,我今天也逾越了。” 霍平骁背着手闷闷地“嗯”了声,他心中有些惭愧,了解自己的儿子竟然是从他人的口中。 这一段谈话之后他也忍不住对宋时予另眼相看,但他当然不会夸出口来。 宋时予今天听他那句“你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孩子”都有些震撼,估计霍闻作为霍平骁的亲儿子这辈子也没听过这样一句话,虽然这个“不错”的内容是让宋时予最火大的那一个,不过她不会和霍平骁争论这些。 她不知道今天说的这些话能起多大的作用,但霍平骁确实意外地软和下来,晚餐结束后还直接越过陈权主动问了宋时予需不需要派一个司机来送他们。 宋时予说:“不麻烦了,我找个代驾就好。” 顽固不化的老头是永远不会为曾经的事情服软道歉,无论对象是宋时予还是霍闻,他于是换了种另类又别扭的方式想霍闻这小子的眼光还可以。 霍平骁接受了“正向反馈论”并进行了第一次尝试:霍闻这小子的眼光还可以。 (此时车上的宋时予和办公室里的霍闻同时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9章 默然相知 第80章 错位镜像 之前给曲佳婧设计的第一稿婚纱整体很简约,婚纱上的装饰只有裙身上的蝴蝶刺绣,但曲佳婧长相属于比较甜美的那一挂,五官占比大,太过素净简约也衬不出她相貌的特质,宋时予于是在上半身的胸前和腰部又加了些花纹,选用细小的钻片和珠子来增添细节。 钉珠是个细致活,宋时予选的又基本上芝麻粒大小的珠片,一针一线手工缝制每天不能做太长时间,否则几个小时后就要眼花。 不过她这段时间莫名很享受这种不需要动脑子的重复工作,集中注意力做一件事情能帮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又不必担心因为心绪不宁而导致的疏漏。 乔一带着霍闻上楼的时候宋时予正坐在工作台前戴着眼镜认真工作。 “时予。” “学姐。”听到乔一的声音宋时予只是微抬头一瞥,正要收回眼神又猛地看了回去,“你……” 乔一笑得揶揄:“人我给你带到了,我先下去了。” 霍闻对乔一颔首道谢,等她走后问宋时予:“我可以进来吗?” “我能说不可以吗?” 霍闻说:“那我就站这里。” 这人真是…… 宋时予无奈地笑了:“进来吧。” 她起身给霍闻找了个纸杯倒了些温水:“你想喝点什么?咖啡或者果汁我给你弄点来。” “就喝白开水就行。” “抱歉啊我这里只有纸杯,只能辛苦你将就将就了。” 霍闻走到沙发坐下,把手上拎着的盒子放到小茶几上:“不将就,我打扰你工作了吗?” “没有。”宋时予坐到一旁的高脚椅一只腿屈着踩在横杠上一只腿长长伸直,她注意到了那个盒子,“你怎么过来了,这是什么?” 霍闻把盒子推到她面前:“路过这边想着你可能在就碰碰运气,这是七福楼的虾饺,你最爱吃的那个。” 宋时予视线从盒子上挪到霍闻脸上:“没记错的话七福楼和这边不顺路吧?” 霍闻被拆穿了干脆大大方方说:“正好跟侯峥一起吃饭,想起你爱吃这个就打包了一份过来,听说你之前帮了霍氏很大的忙,前些日子忙来忙去的也没机会当面谢你。” 宋时予一愣:“……你爸说的?” “陈叔说的。” 还好,她生怕霍平骁真跟霍闻把她那天的话都复述一遍,宋时予点点头:“我能帮得上霍氏什么忙?只是受人之托而已。” “那这份虾饺……”霍闻以为宋时予又要拒绝,试探着问。 宋时予伸手拆了一次性筷子打开保温盒直接戳了一个,像穿糖葫芦那样。 “正好没吃午饭,我就不客气了。” “没吃午饭?”这会儿都已经下午两点了,霍闻说,“早知道我多带些东西来。” “没事儿,这些也管饱了。” 宋时予是忙起来忘了时间,之前也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咬了一口虾饺真的有些饿了。 她安安静静吃东西,霍闻坐在一边顺手翻翻杂志,正好是她上个月接受采访的那次,12月刊刚上线杂志社就给她寄了一本,里面有两页彩图是她的照片,霍闻把她的那段采访逐字逐句看得非常认真,宋时予有些不好意思,就像小时候老师当众念她的作文一样。 宋时予适时打岔,问他:“公司的事情都解决好了吗?影响大吗?” 霍闻抬起头来:“影响不大,这几天已经没什么了。” “哦。”宋时予点点头,这样风平浪静的时候她反而不知道该和霍闻说点什么。 冬季渐寒,霍闻已经穿上了羊毛的大衣,工作室内有空调但不知道霍闻为什么没有脱掉,宋时予看了一眼门旁边的衣架,她自己的大衣也挂在那里。 她又转眼看霍闻,霍闻又安静下来垂眼仔仔细细看杂志,终于看完她的这篇翻到下一页,宋时予微松了口气,就怕霍闻把她的照片也研究个透彻。 越是平静的时候她越容易胡乱想,现在的霍闻坐在她面前时她总会回忆起过去的霍闻,她想起了在学校的社团logo大赛中获得一等奖给霍闻打电话报喜,说用拿到的五百块奖金请霍闻吃饭,她问霍闻有什么想吃的,五百块虽吃不起什么高档米其林,但也能挑一家非常不错的店,结果那边霍闻说:“酸菜鱼吧。” 宋时予特别不好意思:“你帮我这么多忙我却只能请你吃酸菜鱼。” 霍闻倒是满不在乎:“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这是你用你获得的奖金请我的,份量不一样,你就是请我吃一根街边的淀粉肠我也会很高兴。” “那怎么行啊?”宋时予被逗乐,“而且你也会吃那种东西吗?” “吃过一次,因为小时候没见过所以很好奇,当时有个朋友横跨三条大街跑到小学门口买回来给大家分享,虽然没什么营养但偶尔尝一尝也挺新奇的。”霍闻讲起这些童年的趣事时会带上一抹很好看的笑,“所以很多东西的价值是在于它所能给你带来的心情,比如现在我心情就很好。” 宋时予面颊暖乎乎发热,垂眼去捞锅里的鱼片。 过了片刻霍闻问她:“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等将来有朝一日你成为了鼎鼎有名的艺术家,我能先预定你的成名之作吗?” 他问得很真诚,听起来并不只是带着祝贺意味的调侃,但宋时予可不敢幻想这些:“恐怕没有这一天……” 霍闻没有说其他,就道:“不管怎么样我先预定了。” 想到这里宋时予脱口问出来:“你想做一套西装吗?” “嗯?”霍闻将整本杂志放下来,表情有些惊讶。 宋时予说:“之前你在云城不是说要找我定制一套西装吗?” 霍闻反应了一下,更惊讶了,宋时予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他为了见她找的借口,但她过了这么久又主动提起那意义就变了。 霍闻一阵受宠若惊,配合着宋时予圆了下去:“可以吗?会不会给你增加工作量?” “不会,我现在手上没什么工作了,一套西装的事情,不麻烦。” 宋时予说着迅速吃完了最后一个虾饺把餐盒收拾好扔进垃圾桶,揽着袖子打算去洗个手,边走边说:“你稍等一下我找个人上来给你量体。” 霍闻很疑惑:“为什么要找个人?你不可以吗?” 宋时予脚步顿在门口偏过身来,两只小臂端在身体两侧垂着手的样子看起来更像一只站立起来的小猫了,霍闻心神一动,得寸进尺:“宋设计师可以帮我量吗?” “呃……上装倒是没问题,下装有些不方便,我找个男孩子来。” 霍闻看着她停顿了几秒,宋时予就怕他来一句“有什么不方便”。 她已经算是放宽了标准,之前其他的男客人包括季明庭的那身都不是她亲自量的,她只负责盯着量体的过程把数据记录下来确定好放量。 霍闻点点头:“那你给我量上身吧,谢谢。” 虽然他贪心想要宋时予从头到尾亲力亲为制作的一套西装,似乎如此才能灌注满她的心意,但还是要时刻谨记他们之间应该保持的距离感。 “行,那我去洗个手。” 等宋时予返回时手上就拿着一根长长的皮尺,她说:“你先把外套脱掉。” 霍闻按吩咐把外套脱下小心挂在衣架上宋时予的大衣旁边,这样乍一看一长一短还挺像是一套的。 虽然他的是黑大衣宋时予的是灰大衣,颜色不一样款式也不相似。 他站到了办公室中央的空地,宋时予找来记录用的小本子摆在一边,双手将皮尺长长拉直走到霍闻身后。 “先量肩宽。” 宋时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霍闻感觉到她手指在左肩头像摸骨一样点了两下,摁住然后扯着皮尺沿着他肩背的弧度拉到右肩头,又摸骨摸到了肩骨最外端,确定好后她松手绕到一边记录下来。 宋时予重新绕回到霍闻身后手指隔着半高领的羊绒衫摸到了他后颈突出的脊骨,摁住皮尺一路往下拉。 宋时予在工作中从来心无旁骛,在她眼中客户身材怎么样都是一串数据,就跟美术生画多了人体一样会麻木,但是今天她竟少有的不专业起来,量后衣长的时候不得不注意到一些人体曲线的起伏,在内心暗自感叹了一句霍闻这饱满的…… 打住。 她一言不发绕回去记录下数据,走回到前面来用皮尺环住霍闻颈部喉结下方的位置,将食指轻轻抵进去确定放量。 霍闻微微扬头,目光看进对面的等身镜中,勤学好问:“这是量什么?” 说话时声带振动的微颤同时传导给了宋时予,宋时予记下了数据松开手去记录:“领围。” 纸张沙沙两声宋时予放下笔,霍闻提议:“你绕来绕去挺麻烦的,要不我帮你记吧。” 宋时予想着也行,干脆把本子和笔递给霍闻。 “张开手臂,量胸围。” 霍闻乖乖抬起两只手,宋时予靠近他双手像环抱一样穿过他的身后将皮尺绕过来在他胸前拉紧,霍闻低头看她,甚至能闻见她发间的香气。 可是这种味道于霍闻而言太陌生了,他不喜欢。 曾经他把宋时予的洗浴用品都换成了自己的同款,闻着宋时予身上散发出和自己一样的味道会让他感觉安心,就好像被他染上的一样。 宋时予很认真地量尺寸,丝毫不知霍闻眼中一闪而过的侵略光芒。 霍闻垂眼看着身前的人,现在他只要往前一步就能蹭上宋时予的额头,不过他也就这么想想而已,在宋时予看不见的地方不错眼地盯着她的脸,突然见她眉头很轻微地一抬。 “多少?”他问。 宋时予松了皮尺:“106。” “还可以?”霍闻顺手在本子记下来。 宋时予心说虽然霍闻脱掉外套的时候就大致能看出衣服包裹之下的身材很不错,但她没想到这么不错,就数据上说好像更甚从前,绝对配得上阿渠当年一句模特身材的夸赞。 “练得不错霍总。” 霍闻笑了一下,欣然接受,问:“接下来量什么?” “腰围。”宋时予说着把皮尺环过霍闻的腰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突然想刚刚干嘛要松掉?从上面滑下来不就好了…… 于是她现在又要做一遍类似环抱的动作。 往前一步,贴近霍闻的身体,她就能很清晰地嗅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气息。 这次没了陌生的巧克力味和烟味,就连香水的味道也非常清淡,被他的体温捂出了独属霍闻的后调,温暖、干燥、安静、缱绻缠绵,是宋时予最熟悉的味道,这让她一瞬间回忆起了许多个夜晚。 记忆让现实变得很不真实,宋时予的动作下意识变得缓慢,好像猝然饮下一杯后劲十足的酒,此刻浸在这清清淡淡的气息里,竟有些头脑发昏起来。 霍闻双手微张开方便宋时予测量,他再次看向了对面的落地镜,趁宋时予往前靠近的时候伸手虚置在她腰后的位置,隔着十公分的距离,但在镜子里看起来就像他揽着宋时予的腰一样。 在对面的世界里两个人贴得很近,暧昧气氛燃烧升温,霍闻心跳沉重起来,却极力克制着,克制到肋间都产生了一阵疼痛,凭借从镜中窥见的错位镜像来满足心中那一点无法实现的虚妄想法。 “呦~这什么play?” 霍闻听见门口传来的声音不动声色地缩回了手,身前的宋时予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皮尺一松撤开了身体,转头看见了门口的乔一。 “学姐?你怎么走路没声啊?” 乔一耸耸肩:“没啊,可能你——们太投入了吧?” 乔一八卦的笑容藏都藏不住,门外那个楼梯只要正常走路就会有声音,宋时予都能猜得出来乔一是怎么鬼鬼祟祟溜上来的。 “你们这是在干嘛?” “量体啊。”宋时予说,“霍总说要定制一套西服。” “噢~”乔一倚着门框笑,“趁机抱一下。” “什——”宋时予可真是冤枉啊,她表情纯良声音正经,辩解道,“量体不就这样吗,学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乔一心想她说的明明是霍闻,宋时予这么着急解释干嘛?啧啧啧果然有问题啊。 不过她还是点点头,点到为止,宋时予这好不容易迎来了春天她可不能拆穿两人**那点小伎俩。 “开个玩笑。”乔一目光转向霍闻,“今晚我们在工作室煮火锅吃,我上来问问霍总要不要一起?” 霍闻遗憾道:“感谢乔设计师的邀请,不过我还得赶七点的飞机,恐怕没有时间了。” 宋时予赶紧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时钟:“这都快三点了你不回去收拾行李吗?” “于小磊那边有一套我出差专用的行李,也就去两天,待会儿直接走就好。” 宋时予点点头,正好乔一在这儿,她说:“学姐,你帮我叫小陈上来一下,趁着这会儿时间把剩下的都量完。” “OK.”乔一觉得他俩估计是分别前有点什么贴心话要说,很有眼色地下楼了。 宋时予把霍闻手上的本子和笔接过来看记下的数据,刚刚莫名的氛围被乔一这么一打断现在就有点尴尬了,她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就顺口说道:“专门准备一套出差用品还真挺方便的,下次我也试试,不然每次临时收拾回来又要一一归位太麻烦了。” “确实是一个很方便的方法,而且里面收拾了两套商务活动常用的服装,也不必担心有人再悄悄把我头天晚上搭配好的领带掉包了。” 空气静止了好几秒,霍闻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好像因为宋时予的态度变化有点飘了,怎么会提这个?万一宋时予又不高兴了…… 他刚想要补救一下,转眼看到宋时予一瞬僵直,然后此地无银三百两道:“什么?我听不懂。” 真正听不懂的人才不会说自己听不懂,补救的话憋了回去,霍闻忍不住漏出一声笑。 宋时予听到他的笑声目光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刻意地转开了脑袋咬着牙小声嘀咕:“那还不是怪你……” “什么?”霍闻是真没听清楚宋时予在嘀咕什么。 宋时予的脸颊一瞬间红起来,头也不回:“没什么!” 要死……自从霍闻提了那件事以后宋时予脑子里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开始回忆,她坐在工作台后面撑着脑袋看小陈给霍闻量尺寸然后把数据一一记下来,铅笔芯都快扎穿纸张。 她都窘死了霍闻这个罪魁祸首却一派优游自如的样子,她心想必须找机会报复回去,但无论想到哪里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她开不了一点口,反而越想面颊越烫了。 嘶……不对啊,她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才会真的考虑用这些事情去报复他…… 宋时予发觉自己这几天真的越来越奇怪了。 “宋老师,量好啦。”小陈收起皮尺给宋时予汇报。 “哦行,辛苦了。” 宋时予对小陈笑了一下,又面无表情看向霍闻:“你赶飞机去吧。” 小陈作为一个不明真相的群众有些惶惶,宋老师对客户这么冷淡这么凶真的没问题吗? 他有些忧虑地看向客户本人,霍闻很从容地从衣架上取了大衣穿好,语气温和:“今天谢谢你们,那我先走了。” 小陈急忙说:“我送您下去。” “好,麻烦了。” 霍闻又看了一眼宋时予,她坐在桌后手指转着铅笔也不看他,看来是再见都不打算说了。 霍闻无奈想他又惹到小猫了,不过今天小猫没有给他留一个高傲的背影,霍闻因此也有些隐秘的开心。 呦~二位这什么play啊~[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0章 错位镜像 第81章 向飞鸟献出一颗心脏 大秀后霍馨又回了新加坡一段时间,再回海市时立刻就约了宋时予。 海市的冬季几乎见不到阳光,浓云低垂着把天幕染成一片灰,霍馨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端着杯子轻轻吹开热气喝下一口,抬起眼来透过雾气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往这边走过来。 宋时予穿着一件毛领的皮衣外套,里头搭一整套牛仔衬衫和长裤,脚上一双高筒靴包裹住小腿,从街对面大步走过斑马线。 今天这一身更显她身形高挑,寒风掀起她的长发,宋时予也不回避,步伐迈得潇洒极了。 霍馨觉得这样的宋时予特别鲜活,比之前见到的那个温顺谦逊的人真实很多。 她那年见到宋时予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表面上那样的,压抑和忍耐都是被迫,这些霍馨都太熟悉了,只要看向那双眼睛就能窥见她外表之下无法被磨灭的锐利光彩,这让霍馨有种遇到了同类的感觉,所以她愿意尽她微薄的一点力量去帮助宋时予。 但不得不说宋时予比她要勇敢很多,即使坠到谷底也能鼓起一股劲振翅飞走。 霍馨想也许因为自己本身就安于现状所以没有孤注一掷的决心和勇气,但此时看到那只飞鸟带着一身丰满而漂亮的羽翼飞回来,她很羡慕。 宋时予手插在兜里迅速走过斑马线,抬眼往前面咖啡厅望了一眼看到了霍馨,她抬手轻轻挥了一下从咖啡厅正门走入一路绕到霍馨的位子。 “抱歉霍馨姐,路上有点堵车迟到了。” 宋时予在对面坐下来,身上还裹挟着一丝外面的寒气。 霍馨把菜单推到她面前:“没关系,我也刚到一会儿,喝点什么?” 宋时予翻开菜单看了看:“焦糖玛奇朵吧。” 霍馨笑起来:“你不爱吃苦的。” 宋时予合上菜单,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小闻提过。” 宋时予微张了张嘴,带着点笑低了低头。 霍馨唤了服务员过来点单,又要了两份甜品:“这是他家招牌,我想你会喜欢吃。” “谢谢霍馨姐。”宋时予说着转身从包里拿出来一个红丝绒的小盒子递给霍馨。 霍馨有些愣,问她:“这是什么?” 她双手捏着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枚祥云形状的平安锁,小锁上的花纹雕刻得十分精细好看,还挂着三个小铃铛。 宋时予在霍闻那里听说了霍馨几年前有了孩子的事,特意准备了这个小锁。 “给小侄子的,祝他平平安安吉祥如意。” 霍馨看着平安锁的形状喜人,面上也缓缓浮现出慈爱的神色:“有心了,时予。” 服务生很快端了两份糕点过来摆在她们面前,等人走后宋时予又掏出了一张卡推到霍馨面前:“霍馨姐,这卡里是你当年给我的三百万,我一直保存着,就想有朝一日回来的话要当面给你。” “这……”霍馨蹙眉又把卡推了回去,“平安锁我收下,但这三百万本就是给你在国外生活用的,当年我们都亏欠你太多了,这是应该的,没有收回的道理,你别跟我见外,安心拿着。” 宋时予将卡又推了回去:“我也没有什么安心拿的道理,我知道这是你自己的私房钱,你的心意我明白,其实这笔钱已经帮我度过了很困难的一段时间,后面是我自己慢慢补起来的,馨姐,你已经帮我很大的忙了,这笔钱就当我借的——” “嗯……”宋时予想了想,“启动资金,因为这笔钱我才能走到今天,你就当是投资的本金,要不我算一下利息吧……” 霍馨赶紧打断她:“好好好我收,你要是算利息就真的和我见外了!” 宋时予就知道不用点激将法不行,就是其他人给了这笔钱她也没法安心接受,况且霍馨已经对她非常好了,她如今远嫁新加坡需要有自己的小金库底气才硬。 而且霍馨和别的大小姐不一样,她不是霍家的孩子,虽然霍家人待她处处都好,但她不敢将霍家真正视作自己的靠山,遇到什么事都得自己撑着,有这三百万在她应急的时候用起来也能宽裕许多。 霍馨虽和她境遇不同,但就这一点来说却是同病相怜,宋时予很理解,所以当年霍馨的恩情她永不能忘。 霍馨无奈收下了卡,问她:“这次回来还走吗?” 宋时予说:“春节过后就要回了。” 她也是实话实说,没想更深层的东西,但霍馨听后表情微微有变,看了看她又抬起咖啡喝了一口,像在斟酌着什么,半晌后她问:“时予,虽然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问问,你那年离开后真的感到了自由吗?” 宋时予没有很快回答,她在想霍馨是不是在从自己身上找寻些许慰藉? 她缓缓看向窗外,海市冬日街景灰败萧瑟,梧桐树叶落凋零,光秃秃的枝干交错成画显得庄重沉郁,但比起阳光她反而很喜欢这种氛围。 苏黎世的七月日头高悬,阳光充足,湖畔草地绿意盎然,铺开的花格子野餐垫上人与人三三两两躺成一片,成群结对的白天鹅都往河滩停驻,个个伸长脖子仰着头向游人讨要吃食,这里似乎就是自由的天堂,连一阵风都是轻巧温热的。 她刚踏上那片土地的时候在想什么…… “自由……”宋时予转回了头抬起咖啡杯搅拌了两圈,“确实,我第一次那么自由。” “那就好。”霍馨淡淡笑着,“那也不枉小闻的一片心。” “霍闻?”宋时予脑海里想起了李兰茹的那番话,她试探着问,“所以霍闻其实知道我在瑞士吗?” 霍馨摇摇头:“他不知道。” “他……没有问过你吗?” 霍馨说:“既然我答应了你就会保守秘密的,但说来也有些惭愧,有一次我差一点就要心软告诉小闻了,可是他拒绝了。” 拒绝? 不主动询问宋时予还能理解他是因自尊在内心争斗,但既然知情者都打算告诉他了,他为什么又拒绝了?这太匪夷所思了,之前还用尽各种方法把自己留在身边,他难道对那个答案一点好奇都没有吗? 霍馨看出宋时予的思虑,她缓缓开始讲起宋时予走后的那些事情。 “小闻从打不通家里的电话就提前结束了工作飞回来了,回来以后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他不敢置信,脚步不停当即就赶到了林城,他在那里待了三天,我其实很想说回来吧,你不在那里,但是我什么也没告诉他,我猜那三天他应该都在等,抱着一线希望。” 宋时予无言,那三天就是李兰茹所说的在走道一坐就是一宿的三天吗?就这样守着她的家门等着她回去? 可是比起这么笨的办法霍闻明明只需要打个电话就能知道她的去向,宋时予一直深信他有这样的能力。 “回来以后他整个人都颓唐了下去,整日把自己关在家里,谁来都不开门,后来妈实在担心才叫人撬了锁进去,当时整个屋子里黑压压的,不开窗帘也不开灯,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在书房里站在碎纸机面前浑身酒气,听我们的声音也不回头也不说话,整个房子里静到只有碎纸机运转的声音。” 霍馨讲着讲着也不免沉浸于那段回忆,眼底心疼起来:“小闻这孩子从小到大遇到什么挫折都能一笑了之,遇到什么麻烦都能不吭声地自己解决,似乎没什么能难住他,但当时……说实话他的状态把我跟妈都吓到了,跟没有生命一样,死气沉沉的。” 宋时予又一次听闻有人对霍闻那时状态的评价带上了这个最极端最无望的字眼,她无法在霍闻身上想象那种神情,或许最接近的就是那一次梦醒后。 宋时予垂下头,被搅动的咖啡液似乎变得粘稠,阻力渐增,让她的动作慢下来。 “也就是因此我心软了,我怕他再这样下去真的……”霍馨无法顺利说下去,歇了口气后继续道,“我当时说我知道时予在哪里,我告诉你小闻,振作一点,但是他打断了我,他就指着碎纸机说,姐,我差一点也知道了,但我不敢看……” 霍闻从林城回来后就找人调查了宋时予的去向,那人已经将调查到的所有信息传真给了霍闻,有这些资料在无论宋时予身处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找到她都易如反掌。 可是霍闻没看一眼,那张薄薄的A4纸倒扣在面前的桌上,他就对着这张纸在书房里坐了一个日夜,最后亲手将它扔进了碎纸机,连同他所有希望一起粉碎了个透彻。 他吩咐那人把这件事装进肚子里永远不要让他知晓,也拜托霍馨别告诉他,按照宋时予的要求,永远保密下去。 “那段时间他过得太潦倒了,但是小闻不愧是小闻,一段日子以后他找到爸主动申请调往纽约分部,这件事情就像被他搁置了一样,我们也心照不宣地不会在他面前提起,但我知道他搁置不下的,在美国的那几年他是怎样过的无人知晓,只是每年春节回来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笑容越来越少了,永远沉默,永远忙碌,他好像真的变成了爸期待的样子,可又好像不是了。” “为什么……”宋时予问。 “因为你追求自由啊时予。”霍馨语气有些轻颤,她固然同情宋时予,但她最心疼的还是霍闻,这件事情里她无法评判谁对谁错,可某些时候她也会因为心疼霍闻而气恼宋时予的狠心和绝情。 明明那时候他们的生活已经走上了正轨,霍平骁不再发难,荆霜茗是接受的,霍闻把所有的爱与呵护都给了宋时予,她的病有了起色,那半年过得那样平稳而幸福,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即使如此霍闻还是没能留住宋时予。 宋时予那年找到霍馨的时候霍馨问她:“现在的生活不是好好的吗?” 她只是笑了一下,那在霍馨听来似是无可奈何的自嘲:“霍馨姐,我要的不是这些,我知道你能懂我的感受,这个地方不属于我。” 霍馨无话可说,因为她也时常觉得这个地方不属于自己。 可能是因为她再也看不见宋时予眼睛里那一抹令她向往的光彩,可能是出于某种私心,于是她做了打开鸟笼的那个人,助她飞向了远方。 比起广阔的天空来说,飞鸟根本不在乎人类献出的心脏,也不在乎那种强加于她的安生,因此舍弃也是那么容易,只有那个挖出了心脏的人永远也填不上胸口的空洞,只能仰望着天聊以慰藉。 霍馨某一刻后悔过,因为飞鸟带走了霍闻的心脏,所以她才忍不住开口,却没想到霍闻会拒绝。 为什么? 霍馨也问过霍闻。 他说:“如果在我身边真的令她那么痛苦,如果她在别的地方能过得舒心安宁,那我的这点伤怀算不了什么,我会祝福她。” 那怎么才能算是伤怀呢? 霍馨是亲眼见证着霍闻从大喜之中直接跌入大悲,一个人怎么能一夕之间从内到外就跟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那得经过多大的痛苦和打击? “我告诉你,至少你心里知道她在哪里,这样不是安心许多吗?就算你不去主动打扰她,那也许你可以远远看上一眼。”霍馨心疼极了,用尽各种方式循循善诱,“小闻,你不想再看看她吗?” 霍闻只是摇摇头:“这种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呢?如果我这样做了,即便她从不知晓,但我就像一个小偷一样偷走了她的自由,她选择的是真正的自由,不是我们给她打造的虚幻的、在我们重重监视之下的自由。” 霍闻目光涣散看朝远处,霍馨从他表情中读出了一种说不出口的悲戚。 “我想再见她,即使想得发疯,但偷来的东西没有意义,所以姐,别告诉我她在哪里,否则我会克制不住,只要我不知道,如果有朝一日还能和她擦肩而过,那至少我能确定我真的得到了命运的垂怜。” …… 在听完霍馨说这一切之后宋时予突然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好荒唐,她想辩解什么又觉得没意义,她和霍闻从最开始就像两条错位的拉链,到了现在也还是无法摆脱这种玩笑一般的注定。 她只有静静听着,静静承受着,静静做那只“自由”的飞鸟。 “时予,我一直都想问你,你对小闻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你喜欢过他吗?哪怕一点点。” 宋时予置于桌布遮挡之下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裳的一角,指甲陷入了软肉里也浑然不觉,她开不了口,她怕一张嘴就溃不成军。 霍馨将那种沉默理解成一种否定:“我知道了,今天说这些没有其他意思,你也不要有压力,我只是想既然六年过了,你也回来了,那些阻隔你们的壁垒也不再存在,如果可以的话你们重修于好,一切皆大欢喜,但……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小闻,那我不能强人所难,馨姐也祝福你今后越来越好。” 下一章又要进入回忆部分了,过完这段回忆就要开始甜甜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1章 向飞鸟献出一颗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