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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戴罪牌

作者:三下午锄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烟花倏忽而落,二人又归拢于漆黑一片。


    其余四人落荒而逃,让出了空间,裴停云施施然起身,抖了抖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打量着拥挤逼仄的号舍。


    郎瑛预料到,同作为监生的裴停云可能会参与此次驳查,但万万不愿与他同寝,蛇蝎之人,心肠冷硬,与他同行,必生困阻,更何况郎家与裴停云的梁子不小,他若是能袖手旁观,郎瑛恨不得向他作揖道声:阿弥陀佛。


    实在不愿与他纠缠,郎瑛持着沉默是金的原则,悄悄退出号舍。


    “站住。”某人发话了,周身仿佛冒着丝丝寒气。


    郎瑛收回跨出门槛的那只脚,并未转身,冷淡道:“裴兄,何事?”


    裴停云已至她身后,冷笑一声:“裴兄?”


    似乎觉得有趣,裴停云又重复了一遍:“莲六郎,国子监中,就数你骨头最硬,往常见到我,视若无人。如今倒好,形势颠倒,人也乖觉了。”


    郎瑛暗恨自己,竟忘了二哥嫉恶如仇,最最轻蔑裴停云这类奸佞宵小,又如何会放低姿态唤他裴兄,干脆只道:“小妹已与你定亲,裴兄是想让我直呼你的名姓?”


    “未为不可。但我更习惯你唤我——”裴停云面容冷寂,眼神却似乎要把她的脸烫个窟窿,“净街貂。”


    貂珰借指宦官,裴停云为炙手可热内廷掌印太监义子,自是狐假虎威,走街净道,行人避退,“净街貂”之名再合适不过。


    郎瑛肩膀忍不住一耸,暗叹羸弱的二哥往往将力气用在这些旁门左道,太诛心。


    “就是他——”粟满楼风风火火领着小吏前来,“小生入后湖,未见过此人,非请入室,非奸即盗,请重重惩戒。”


    “监生裴停云啊。”小吏眯了眼,了然地放松肩膀,阻止卷袖欲向前的王蕴章:“唉唉唉?干什么?”


    王蕴章素闻裴停云大名,扯着金桂欲将人“请出去”:“把人架出去啊!”


    “一、二、三、四、五、六。”小吏环顾一圈,数着人头,没好脾气地叹气:“裴公子与你们同号舍,明白?”


    除了郎瑛、裴停云,其余号舍四人如遭雷劈——这没人敢触的霉头就这么水灵灵地落在他们号舍了?!


    小吏走进里屋,指着最里的一张床铺,对着裴停云笑道:“裴公子,你的铺位在这里。”


    裴停云目光落在另一侧相对的铺位。


    小吏了然,问道:“这是谁的铺位?”


    四人对着郎瑛哀婉摇头,却绷不住的庆幸:“监生郎初的铺位。”


    郎瑛感觉心脏漏了一块,呼啦啦地透风,暑热天,浑身却寒津津。


    裴停云挑眉:“原来我与连襟铺位近在咫尺。”


    此话一出,郎瑛缓缓闭眼,决定用一整晚来消化这个事实。


    今晚是他们入后湖的第一天,茅房往往五个号舍共用一个,洗衣、沐浴的四个瓮堂则是一千二百名监生合用。


    后湖上的吃喝洗撒睡,郎瑛原以为亟待解决的便是洗、撒二项,茅房单间,仅容一人入内,自己少些吃喝,能免则免。沐浴尽量两三日一次,挑夜深人静时快速擦身。


    眼下看来,最待解决的便是,与她同寝距离不超半臂的裴停云。


    郎瑛背对他侧卧,却总觉得一道目光牢牢锁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她直至双目酸涩胀痛,才终于坠入不知深浅的梦境。


    *


    一声声钟鼓声侵入梦境,郎瑛一哆嗦惊醒,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事物,终于确信自己身在后湖。


    不多思量,郎瑛取过纤薄的澜衫仔细穿戴整齐。


    对面床铺空荡,裴停云不知何时已收拾妥当,不知去向。


    摇醒其余四人,郎瑛洗漱完毕便冲向点卯厅。


    *


    晨光未露,天边已透出鱼肚白的微光。


    后湖诸岛上翠鸟啼鸣相和,声声清脆,搅破清晨的寂静,好不热闹。


    新入湖的监生们静立队列之末,户部主事季逢春与一名身着绿色贴里的宦官端坐于太师椅上。


    旁侧小吏手持名册高声唱点,另一名小宦官则紧盯簿录,神色凝重。


    厅上的大宦官,郎瑛认得,正是前日代裴停云来提亲的领队太监,箭镞擦着他的唇而过,如今唇上还结着一道鲜红的痂,指节抬起,时不时遮掩这难堪的痕迹。


    另一个小太监,曾为裴停云俯身作过脚蹬,瞧着机灵秀逸,面容白净,这般品貌却入了内廷,倒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惋惜。


    “郎初——”小吏喊道。


    郎瑛朗声答道:“在。”


    监生人群入石子入水,涌起了一小阵骚动,窸窸窣窣的声响中夹杂着“郎瞻”“极刑”等字眼。


    “王蕴章——”小吏预备往下报,却被绿色贴里的宦官止住。


    “打住。”宦官开口却挣破了嘴上伤疤,倒吸一口气忍住痛意出声,“哪个郎初?”


    小宦官立刻接话问道:“哪位是监生郎初?走上前来。”


    监生们忽然噤声,立刻后退为郎瑛空出一条道,她目光如炬,盯着上首的那个宦官,大步上前,风吹拂袖袍,翻飞飘逸,自有一番清傲不群的气度。


    “果然是你。”宦官眼里有亮色,旋又腾起恼恨的气焰,“那日放冷箭的竖子!”


    户部主事季逢春面色起了波澜,下垂的八字眉微微吊起,看着二人:“德顺公公,怎么……?”


    “呵。”宦官德顺轻呵一声,被箭吓得瘫倒这种事当然没脸说出口,随意找了个借口,“小宦就是想见见让陛下恼极的郎家人,是长得什么反骨模样。”


    户部主事季逢春沉声道:“郎初,退下。”


    “郎初,按着理,今日你该给我恭敬地行大礼,若不是司礼监,你还有如今替郎家将功赎罪的机会?”宦官德顺捧着茶盅,居高临下看着郎瑛,面部肌肉扭曲着笑起来,“休教我找着一丝差错,否则,不是今日一句‘退下’就轻飘飘结束的。”


    郎瑛睁着眼,直刺上首那名宦官,不骄不躁:“多谢公公提点。在下自当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言罢即转身归列,衣袂掠风。


    宦官德顺仍阴狠狠地盯着郎瑛,嘴唇咬的久了,血色渗出,他缓缓舔入口中,一副琢磨玩弄的姿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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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名监生由季逢春亲领至空库房,每间库房约三分地,可纳三十名监生。


    东西向的大窗台上,各立了只细颈青瓷瓶,淡粉的荷花骨朵含羞垂首,露珠凝在瓷身,一青一粉混着晶莹,俨然晶光透碧空,与书案上的金色黄册遥相呼应,仿若朝霞金玉交辉,共绘成一幅清雅端方的盛世图卷。


    东北至奴儿干都司,南至旧港宣慰司,西至哈密卫,疆域之内,国家的所有人口皆载于这一尺三寸长的金色簿子。


    “一国赋税之根本,尽系于此案之上。”户部主事季逢春肃然道,“天下各司、府、州、县的人丁田亩诸数,皆悬于算珠之上、笔锋之末,更系于诸君的一颗公心。”


    季逢春目光扫过众监生:“稍后将派人详解黄册驳查体例规范与要领,望诸君耳听、眼观、心记。最终,本官唯有一求,各位分毫谬误,皆不可有。若有错,便有惩。”


    话毕,宦官福顺也巡视至此,立在门框中,遮挡住大幅天光,室内气氛僵持。


    他提着尖细的嗓音说道:“狗儿。”


    年轻的小太监弯腰上前,手里拿着一件物事:“公公,小的在。”


    宦官福顺无视季逢春,眼皮耷拉着,双手交叠于腹:“给他吧。”


    小太监狗儿听到宦官福顺的发话,在人群中看见郎瑛后,将木牌高举于头顶,将脑袋低低埋在胸口,送至郎瑛面前。


    郎瑛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双手不动,下巴轻抬看去。


    小太监手里捧着一手掌长宽的木牌,上用朱红色写就“戴罪牌”三字。


    罪人之弟,自然也是罪人,是旁人眼里洗不清的黥刑。


    “还不拿着戴脖上?”宦官厉声相逼。


    郎瑛转身询问季逢春:“大人,请问可是户部授意?”


    季逢春那双八字眉吊得愈发高了,心中已是怒涛翻涌,黄册驳查本就是悬在户部颈上的一根绳索,如今司礼监偏派来个阴晴不定的宦官横加搅扰,明摆着是借机寻衅、报私泄愤,简直要将户部脖颈上那根绳索又狠狠勒紧三分。


    若应对不当,司礼监指不定会在陛下耳边乱吹风。


    户部威严和司礼监颜面既不能落下风,也不能互相顶针,那……只能委屈一下监生本人了。


    “谁授意又有何重要。”季逢春轻咳一声,“郎瞻犯禁乃是事实,为人臣、人子、人弟,你在后湖这一个多月为兄诚心赎罪,于公于私,皆是一份功德。对己身而言,诸位监生也会对你另眼相看,想来,你也不愿在这孤岛上处处受制、遭人冷眼吧?”


    图尽匕现,一切不过是宦官的公报私仇,而这糊涂户部主事又是一个爱推粪球的应声虫。


    想及此,郎瑛忍不住发笑,官场上的和光同尘,大约就是如此吧。


    小宦官狗儿将木牌上的麻绳拎起,毕恭毕敬走至她身边,伸手欲将绳圈套上郎瑛头顶。


    四周监生皆屏息凝神,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位名动国子监的“莲六郎”受此屈辱,绳圈将落未落,只差毫厘。


    人群之中,裴停云仍静立旁观,神色淡然,唯有指尖在袖间轻轻点动,露出一丝难自抑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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