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很快由几个低眉顺眼的小宫女鱼贯送入,摆在了书房一侧的紫檀木矮几上。
种类不算铺张,但样样精致得像艺术品:
莹白的虾饺皮薄如纸透出粉色内馅,小巧的蟹黄烧卖顶着金灿灿的蟹籽,几碟翠绿的时蔬,还有两碗熬得浓稠喷香的粟米粥,外加一碟子我碟子里那种剔透软糯的桂花糕。
空气里顿时弥漫开诱人的食物香气,和我那点儿还没消散的紧张感交织在一起。
我像个刚入职第一天就被老板叫去VIP餐厅的新人,杵在矮几旁,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灵魂拷问:和皇帝同桌吃饭,是坐龙椅(划掉)凳子?
还是该站着当个称职的背景板布菜工??
我的眼神忍不住瞟向旁边的秋云寻求场外提示,结果对上她一个极其标准的“眼观鼻,鼻观心”姿势,仿佛在说:别看我,我也没见过这场面!
“坐下。”黄瑶臻的声音打破了我的天人交战。
她已经极其自然地撩袍在主位坐定,动作行云流水,自带帝王气场。
得,老板发话了。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像只受惊的鹌鹑,小心翼翼地在她下首的位置上坐了。
我的屁股只敢挨着半边,身体绷得比站军姿还直。
我刚坐稳,眼前就是一花。
只见那双手,此刻正握着银箸,极其自然地从那碟子桂花糕里夹起一块最饱满诱人的,稳稳当当地放到了我面前空荡荡的青玉小碟里。
“这个,甜而不腻,”她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而不是在给一个小宫女夹菜,“你应当会喜欢。”
说完,她自己才慢条斯理地开始用膳,姿态优雅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我看着碟子里那块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桂花香的糕点,感觉心脏像是被泡在了温热的蜜糖水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甜丝丝的泡泡。?
她连我喜欢吃甜的都注意到了?!
是昨天我偷瞄她桌上点心碟子的眼神太露骨了吗??
社畜的雷达疯狂报警:老板的细致观察,到底是福还是祸?
但此刻,管他呢!先吃为敬!
我小心翼翼地用银筷夹起那块“御赐”糕点,小小地咬了一口。
唔!清甜软糯,入口即化,桂花的香气在舌尖温柔地漾开,甜度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寡。
幸福感瞬间爆棚,我忍不住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活像只被顺好了毛、摊在暖阳下打呼噜的猫。
对面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我睁开眼,正好撞见她微微上扬的唇角,那弧度清浅。
她将自己面前那碗熬得金黄浓稠的粟米粥往我这边推了推,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慢些吃,别噎着。喝点粥润润。”
这顿早饭,我吃得是?冰火两重天?。
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自己发出什么不雅的咀嚼声或者手抖打翻了御碗,毕竟对面坐着的是能决定我脑袋搬家还是屁股开花的终极BOSS。
幸福感嘛……则是因为,BOSS她亲自给我夹!菜!了!
这简直是打工人职业生涯的巅峰体验,顶级VIP员工福利。
我甚至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嘶,真疼),确认不是在做梦。
秋云在一旁安静侍立,但我发誓看到她低垂的眼皮下,眼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飞快地颤了好几下。
我猜测她估计内心弹幕已经刷满了“祖宗规矩呢?!”、“宠侍也不能这样吧?!”、“陛下您醒醒!”。
好不容易在甜蜜的负担中结束了这顿“御前工作餐”,我手脚麻利地和秋云一起收拾好碗碟。
秋云的动作比我利索一百倍,看我的眼神依旧复杂难言。
黄瑶臻已经重新坐回了宽大的书案后,只是神色比方才用膳时凝重了些。
那份轻松的氛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
她修长的手指正按在一份奏折上,那份奏折极其扎眼,封皮是异常深沉的玄色,比其他朱红、靛蓝的折子显得格外沉重、不祥。
我屏息凝神地回到她身侧,像只敏锐的小兽,瞬间捕捉到了书房内气压骤降的变化。
空气中弥漫的墨香和残余的食物香气,此刻都带上了一丝紧绷感。
“陛下,”我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几乎是气声问道,“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吗?”
她抬眸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深邃复杂,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那本玄色的奏折直接递了过来:“你看看。”
我受宠若惊又忐忑不安地双手接过,指尖触到那冰凉的封皮时,心尖就是一颤。
小心翼翼地展开,只扫了几行字,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巨响,仿佛一脚踏空。
这赫然是一份来自御史台的弹劾奏折。
字字句句,锋芒毕露如同淬了毒的匕首。
虽然没直接点我代明玉的大名,但什么“近侍不谨”、“圣心偏宠”、“罔顾祖宗规制”、“有违宫闱肃静”……
字里行间像长了钩子,精准无误地指向最近御书房里多出的那个“闲人”,也就是区区在下我
最刺眼的是最后那句——“恐有女祸之渐”!
我!我这就成“祸水”了?!
还是“女祸”?
我一个连工资条都没见过的试用期宫女,何德何能啊?!
这顶帽子扣得也太大了!
我的脸“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捏着奏折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那薄薄的纸页此刻重逾千斤。
她将我的反应尽收眼底,眼神骤然冷却,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和不耐烦的烦躁。
她伸手,几乎是带着点轻蔑地从我僵住的手中抽回那份奏折,随手像丢垃圾一样扔在堆积如山的奏折最边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不必理会,”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像腊月的冰棱,“跳梁小丑,聒噪而已。”
“可是!陛下!”我急了,声音都拔高了一点,“他们这样污蔑您!说您……说我……”后面那“女祸”两个字,我实在羞于启齿,感觉烫嘴。
“他们想说,便让他们说去。”她直接打断我,语气不容置喙。
那冰霜般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却奇异地褪去了寒意,变得像磐石般沉稳坚定,又透着一股安抚人心的暖意,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朕在?。
“朕行事,何须向他们解释?”这句反问带着天生的帝王傲气,也带着一种对我的绝对维护。
她忽然朝我招了招手,声音放柔了些:“过来。”
我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依言走近,几乎是靠到了她的书案边缘。
下一瞬,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我因为惊吓和愤怒而有些冰凉的手掌。
她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瞬间包裹住我的不安。
“代明玉。”
她抬眸望着我,那双盛满了星子的眼睛此刻清澈见底,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人。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敲在我心上:
“朕既留你在身边,便护得住你。”
她的眼神无比认真,像在宣告一个不容动摇的事实,“这些风言风语,不过是过耳蚊蝇,伤不到你分毫。明白吗?”
她的眼神有种神奇的魔力。
那些恐慌、不安、委屈,像被阳光驱散的晨雾,瞬间消散了大半。
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沉甸甸地落在心底,随之涌起的,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让她心尖发烫的悸动。
我用力地点头,鼻尖有点发酸:“……明白!”
她见我点头,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握着我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我的指尖,才松开。
“明白就好。”她收回手,重新拿起朱笔,目光投向堆积的公文,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去做事吧,今日的墨,还没磨完呢。”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回到我的砚台边。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重新拿起那块光滑的墨条,沉入水中,手腕开始缓慢而均匀地画着圈。
心里的那点阴霾,被她那几句霸道又温柔的宣告彻底驱散了。
只剩下满满的踏实感,和一种……让她几乎想哼歌的、冒着粉色泡泡的悸动。
那块墨,似乎也磨得格外柔顺,墨汁油亮黑沉。
空气里是墨锭与砚台摩擦产生的、令人心安的独特墨香。
她在书案的那一头,执朱笔,批阅着万里江山。
我在书案的这一头,守砚台,研磨着片刻辰光。
偶尔,我能感觉到一道目光从奏折上方扫过,落在我身上。
每当这时,我抬眸望去,总能捕捉到她眼底深处,那抹还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的微光。
像静谧湖面偶然掠过的星光。
我知道,前路或许并非坦途,那些奏折里淬毒的暗箭,或许仅仅是个开端。
但是,只要她在身边,只要她用那样坚定又温柔的眼神看着我,只要她的掌心还残留着那样的温度……
好像,真的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份伴君如伴虎的“工作”,果然是我两辈子做过最刺激、也最……?甜蜜?的一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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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红颜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