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过十分,“天天胡棋牌室”的霓虹灯在渐浓的暮色中率先亮起,红色的光晕在潮湿的柏油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老街特有的、混合着食物香气和淡淡霉味的气息。
从外表看就是正常的棋牌室,如果不是他们调查过的话,单从外表是论谁也看不出其中暗藏着一个隐秘的地下赌场。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在街角阴影处缓缓停下。
车内,林清阮最后检查了一下耳中的微型通讯器,她的长发挽成利落的发髻,穿着合身的深色休闲装,气质干练。
周凛坐在驾驶座,穿着一件半旧的皮夹克,胡茬恰到好处,眼神里带着点混迹市井的懒散。
“频道清晰,”林清阮低声说,声音通过加密信号传回指挥车,“耳麦已就位。”
指挥车那边传来男声:“收到,已准备完毕。”
周凛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走吧,娇娇,今晚手气得好点,把昨天输的捞回来。”
林清阮白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点娇嗔和无奈:“你就吹吧,少输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挽上周凛的胳膊,两人像无数寻常情侣一样,融入了走向棋牌室的人流。
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喧嚣声浪和混杂着烟味、茶垢、汗味的热浪扑面而来。麻将牌的碰撞声、激动的叫嚷声、本地口音的喧哗瞬间将两人包围。
林清阮下意识地微微蹙眉,周凛则像是回到了主场,眼神里透出熟稔。
“还挺热闹。”周凛嘟囔着,目光迅速扫过全场。外间七八张麻将桌基本坐满,烟雾缭绕。
林清阮看似随意地观察着环境,吧台的位置和那扇传闻中紧闭的墨绿色铁门。
周凛拉着林清阮,挤到那桌扑克牌局边,正好有个空位。
“加一个,哥们儿不介意吧?”他笑着对桌上的几位老烟枪说,同时自然地给在座的男人散了圈好烟。
“哟,生面孔啊?”一个瘦高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接过烟,打量了一下周凛和林清阮。
“常在外头混,第一次到王哥这场子来。”周凛笑嘻嘻地坐下。
林清阮则安静地站在他身后,手搭在他肩膀上,像个温顺的女伴,目光却低垂着,仿佛在看牌,实则将桌上每个人的表情、小动作都收入眼底。
“怎么找到这儿的?”老黑看似随意地问,但其中又带着点试探。
“听朋友说的,说这儿玩得实在,不像有些地方猫腻多。”周凛一边整理筹码一边说,“尤其是听说……后面还有更刺激的?”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男人都懂的、对“高级玩意儿”向往的表情。
老黑嘿嘿一笑,吸了口烟:“有点耳闻啊。不过那地方,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牌局开始。周凛牌风稳健,有输有赢,不时和牌友插科打诨,很快便融入了气氛。
偶尔抱怨手气,或夸赞对方牌技。林清阮则适时地给他递水,或在他赢牌时露出浅浅的微笑。
几轮过后,周凛感慨:“唉,今天这手气,比上周五下午还背!那天在别的地方看一哥们儿玩,那才叫厉害,通杀!”
“周五下午?”老黑摸牌的手顿了顿,“哪个场子周五下午那么旺?”
“就城西那边一小局,”周凛含糊其辞,“一个叫……好像别人都叫他刺头的哥们儿,手气邪门。”
老黑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忆,然后摇摇头:“没印象。”
这时,林清阮轻轻捏了捏周凛的肩膀。周凛会意,这是林清阮注意到有服务生开始频繁看向他们这桌,可能引起了些许注意。
“不玩了不玩了,今天点儿背。”周凛适时推牌认输,输掉一些,但不多,“娇娇,咱去那边看看麻将?”
他站起身,带着林清阮,自然地离开了牌桌。
离开牌桌一段距离后,林清阮借着点烟的动作,低声快速说:“老黑对‘周五下午’有反应,但掩饰了。服务生看了我们三次。”
周凛借着点烟的火焰,低语:“收到。去绿门附近转转,找机会。”
棋牌室的喧嚣在耳边嗡嗡作响,香烟和汗液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昏昏欲沉的氛围。
两人最终停在了离柜台和那扇墨绿色铁门不远不近的地方。旁边有一台老旧的老虎机,发出单调的电子音乐。
周凛塞了几枚硬币进去,心不在焉地拉着拉杆,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绿门和门口那个壮汉。
林清阮站在他身旁,手里玩着一枚筹码,装作无意地记录着每一个接近柜台的人,壮汉的表情变化,以及服务生与顾客之间的互动规律。
“目标很警惕,”林清阮借着帮周凛投币的机会,声音压得极低,
“十分钟内,只有两个人靠近,都是熟面孔,对过暗号才进去。陌生面孔直接靠近会被拦下。”
周凛盯着老虎机上滚动的图案,“嗯”了一声。
硬闯肯定不行,必须有个合理的契机。他刚才在牌桌上的表现,以及散出去的好烟,或许能起到一点作用。
机会来得比预想中快一些。
之前牌桌上那个叫老黑的瘦高个男人,晃悠着走了过来,看样子是准备离开。
他看到周凛和林清阮,咧嘴笑了笑:“哟,哥们儿,还没走呢?手气如何?”
周凛叹了口气,拍了拍老虎机:“别提了,这玩意儿比人还精。外面是没啥搞头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绿门,带着点羡慕和试探,
“还是黑哥你们潇洒,能进里头玩真格的。”
老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不一样的天地。”
他看了看周凛,又瞥了一眼安静站在一旁的林清阮,可能是因为之前那卷钞票的作用。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真想进去见识见识?”
周凛立刻露出渴望的表情:“当然想!就是……没门路啊。”
老黑搓了搓手指,意思明显。
周凛面露难色,看了看林清阮,像是在征求“女友”的意见。
林清阮适时地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胳膊,低声道:“算了,太晚了,回去吧。”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劝阻和一丝对未知环境的担忧。
这欲擒故纵反而增加了可信度。周凛像是被激了一下,对老黑说:“黑哥,帮个忙,给指条明路。就看一眼,绝对守规矩!”
他又从皮夹里抽出几张钞票,动作迅速而隐蔽。
老黑飞快地把钱揣进兜,咧嘴一笑:“成!看你哥们儿也挺实在。跟我来。”他示意周凛和林清阮跟上。
三人走到柜台前,那壮汉立刻投来审视的目光。老黑显然跟他很熟,递了根烟,笑嘻嘻地说:“强哥,这两位是我朋友,带进去玩玩。”
被称为强哥的壮汉打量了一下周凛和林清阮,他沉声问:“懂规矩吗?”
周凛连忙点头:“懂,懂,黑哥都交代过了。”
强哥不再多言,对着衣领下的麦克风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示意他们靠近绿门。他抬手在门上敲了四下,两快两慢。
门上的小窗打开,一双冷漠的眼睛扫视过来。老黑凑上前:“我,老黑,带俩朋友。”
小窗后的目光在周凛和林清阮身上逡巡片刻,点了点头。小窗关上,紧接着是锁具转动的沉闷声响。
墨绿色的铁门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后面是向下的楼梯,光线昏暗,看不清具体情形。
“进去吧,”老黑拍了拍周凛的肩膀,“玩得开心点!”他自己却没有进去的意思,显然只是做个引荐人。
周凛对他道了谢,然后看了林清阮一眼。林清阮微微颔首,眼神平静。周凛率先侧身踏入那道缝隙,林清阮紧随其后。
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棋牌室的所有声音瞬间隔绝。耳边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种压抑的、低沉的嗡嗡声,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楼梯狭窄,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墙壁上挂着昏暗的壁灯,光线勉强勾勒出向下的台阶。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向下走去。楼梯不长,大概十几级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与地上棋牌室天差地别的空间展现在眼前。
这里没有喧嚣的叫嚷,只有低沉的交谈声、筹码碰撞的清脆声响和轮盘转动微弱嗡鸣。
灯光经过精心设计,聚焦在赌桌上,其他地方则陷入暧昧的昏暗。
空气流通似乎更好,赌客们的穿着明显更讲究,神情也更专注,或紧张,或贪婪,或故作镇定。
穿着马甲、面无表情的荷官动作精准得像机器人。
周凛选择了一张注码中等的扑克桌,他的对手包括一个沉默寡言的老者,一个看起来像小老板的中年胖子,和一个手指焦黄、眼神精明的瘦子。
林清阮没有靠近,而是选择了一个能俯瞰扑克区又靠近酒吧的卡座。点了一杯苏打水悠闲地坐在卡座随意的观察四周。
牌桌上,周凛有输有赢的试探,几轮过后,气氛稍显融洽,他才借着洗牌的间隙,随口提起,
“这地方环境真不错,比城西那边强多了。就是上周五下午我过来想玩两把,结果人还挺少,没凑成局。”
那个中年胖子一边看牌,一边接话:“周五下午?那肯定啊,多数人还没下班呢。不过那天下午好像也挺热闹,我好像瞅见……”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名字。
旁边手指焦黄的瘦子眼皮都没抬,打出一张牌,冷冷接了一句:“刺头呗。就他,雷打不动周内通宵,偶尔下午也来摸两把。”
“是不是那个挺瘦,不太爱说话的?”周凛接下话头。
“对,就他。”胖子来了谈兴,“刺头嘛。那天下午他手气挺旺,坐我下家,害我输了不少。”他语气里带着点玩笑的抱怨。
“哦?那后来呢?扳本了没?”周凛顺势问道,伸手给胖子递了根烟。
胖子点上烟,吐了个烟圈:“扳什么本啊!玩得好好的,接了个电话,脸唰一下就白了,跟见了鬼似的,筹码都没收利索就走了。真是怪人。”
周凛做出惋惜的样子:“啧,看来是有什么急事。这年头,都不容易啊。”
他不再深入追问,将话题引回了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