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呀!”林稞被她那小人嘴脸激得秀眉倒竖,捞起袖子就返回那摊子前。
温忆兆眼见圆滚滚的红豆子散落一地,白白被糟蹋,心中亦是怒火中烧。
她跟在阿稞身后,两步走去了摊子前。
“赔我!”她冷着脸对着摊子里头正双手环胸的妇人喊道。
妇人狞笑一声,用她那只粗糙黝黑的手指向散落一地的红豆,笑道:“客官~你的豆子不都在那儿么,还朝我要什么豆子啊?”
林稞气得一脚踢在面前的筐子上,险些将那装着满满绿豆的筐子给踢翻了去,她叉腰指向妇人,怒道:“分明是你扯坏了纸包,当然是要你赔!”
“哎哎哎!”妇人扬着眉连连摆手,否认着:“你可别乱说哦,明明是这位姑娘手里没拿好么,可别栽害人。”
说着,又仰脸问向几个驻足看戏的路人:“大伙都见着呢,你去问问是不是这么回事!”
温忆兆被她不甚要脸的做派给整愣住了,她转眼对上阿稞的怒目,二人又不约而同地看向旁边站着的路人。
路人们有的茫然,有的啧啧摇头,纷纷避开了她们的目光。
竟没有一个正义之士愿意为她们作证!
此情此景下,温忆兆越发觉得呼吸急促,浑身的气血都翻涌起来。
“你!”
她猛地面回向妇人,右手已然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姑娘。”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涟水终于开口,制止了她即将要做出的冲动之事。
一边的林稞见状也赶紧伸手按住了她的胳膊,让她冷静些。
“哎呦……”妇人自是瞧见了她手按刀柄的动作,轻呼出声。
她瞪着一双小而黑的瞳仁,以手抚胸,面上惊诧,好似受了多大的惊吓。又用那手指颤颤巍巍地点着人,语气矫揉造作,好不可怜:“你……你你你……你还想拿刀砍我不成?!”
面前的三人面色沉沉,毫不在意她的表演。
涟水走到二人身前开口,话是对着两位姑娘说的,但实际是说给那妇人听:“姑娘何必动气,今日之事我必仔仔细细禀明大人,大人若是知晓,定会状告到市署去,届时再让她赔便是了。”
温忆兆转眸看着涟水那张平静的脸,心也随她的话定了下来。
心定了,自然也回过神来,想到刚才的冲动之举,她开始后悔:明明已向师父保证再三了,凡遇事皆要冷静,三思而后行。不成想今日被这黑心贩子一激,她便将什么都给忘了。
想着,她暗自捏拳叹气,恨自己还不够稳重,险些惹事。
再看那摊子后头的妇人,她在涟水的一番话后,已然是变了那副小人得志的脸。
“大人?”她眨了眨眼,结巴着问那丫头:“你……家是哪个大人?”
涟水:“这两位是当朝大理寺卿沈大人府上的贵客。”
“大……er……”妇人惊地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个人精似的,很快就反应过来,谄笑着就又换了副面孔。她利落地铲了几勺红豆包好,恭恭敬敬地送给那丫头。
“是……是我不小心弄坏了姑娘的纸包,这便赔您。”
涟水面色平淡地接过,转身面向两位姑娘。
温忆兆看着那妇人投过来的谄媚笑容,阖上眼帘翻了个白眼,又拿过涟水手里的纸包,打开后倒去多出的豆子,再合上包好。
“我买了半斤,便要半斤。”说完,看都不看那人,拉着林稞走了。
林稞走时心里还不忿着,口中吐槽:“没想到京城中也有这样欺软怕硬,心比石头黑的人。瞧她挺老实的,竟还有两样面孔呢。”
温忆兆无言摇头,不明白她那“老实”二字是怎么得出来的。
原本出门时,她还想着初到京城,可以趁着机会好好逛逛。可经历了方才那一遭,也没什么心情逛了。
离了摊子,她拉着人寻了个看着还不错的铺子,将所需的材料买了个齐全。
买好东西,日头才将将升起,不过是朝阳,那扑射下来的光却炽热万分。迎着阳光走不出几步,便觉得身上出了层薄汗,衣裳被汗水沾湿,黏黏的实在不舒服。
“日头挺热,咱们回去吧。”
……
回了沈府,涟水问过两位姑娘,知晓她们是要做糕点,便引她们去到小厨房。
“晌午婉华厅那边最是忙碌,人多口杂的怕扰了姑娘,您便用这间小些的。若有什么需要的,便吩咐奴婢去取。”涟水为她们打开小厨房的门。
温忆兆站在门口朝里头打眼一看,便觉叹服。
这小小一间厨房,竟是布局合理完善,用品整齐俱全。
“此处是夫人为二公子独辟出的小厨房,离二公子住处很近。还要提醒姑娘用时稍注意些,莫要出什么大动静,恐惊了旁边的院子。”
这话听着怪,但温忆兆知晓她是好心,便只是谢过。她又不习惯使唤人,便让人先退下了。
涟水领命退了出去,留二人在厨房门前大眼瞪小眼。
林稞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用品,首先进了小厨房。
“走吧,干活!”她语气轻松,十分自觉地将一众材料好生放在台面上,又从一旁的水缸里打来一盆清水,撸起袖子就准备动手。
撸好了袖子,空悬着一双玉手,她茫然地看过台面上的纸包,不知该从何下手。
她抬头看向还站在门前未动的人,催促着道:“快来呀!”
“快些做好,我好端去沈言庭那。”
就知道她这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改不了!
温忆兆有些好笑地看着阿稞,偏偏就要在门口多站那么一会,等她又催一遍,才勾着唇角进了厨房。
……
欲做莲花酥,便先要做好那最为重要的红豆内馅。
要将红豆馅做得绵密丝滑,入口即化,就要经过泡、捣、蒸、碾、压这五个重要步骤。
莲花酥作为师父的独家之技,独就独在那熬红豆泥馅所用到的糖浆。师父年年都会收集八月初开的桂花,经过细挑慢拣,再用炼好的糖块熬成独一份的桂花糖浆。以糖浆浸入红豆泥,再细细炒制,便能使那红豆沙陷黏而不沾口齿,清甜润喉又不发腻味。
如今温忆兆在这京城里是用不上师父的独家桂花糖浆了,于是她想起了方才在园中见着的几株初开的山茶花。
“阿稞,你帮我去采几朵山茶花来。”她定好主意,把目光放去灶上。
林稞正是随时待命的状态,闻言立马应声跑了出去。
温忆兆瞧了她飞跑出去的背影一眼,转眸看向空无一物的灶口。无法,她只得将灶上的铁锅翻开,用小刀刮了些锅灰下来。
取来一只小碗,盛上大半的水,再将刮下的锅灰倒了进去。
做好这些,她取来包着红豆的纸包,拆开后,将半斤的红小豆尽数倒进了阿稞方才盛好的水盆中,缓慢仔细地淘洗着。
待红豆被她洗净,方才出去采花的人也回来了。
“喏。”林稞双手合十,正小心地捧着几朵红艳鲜嫩的山茶花。
颜色好看,又有幽香袭来。
“你帮我摘瓣洗净。”
温忆兆只顾得扫去一眼,手里忙着清洗找出来的石臼。
“好。”林稞乖乖去了。
等洗好石臼,温忆兆用干净的白巾包起半数的红豆,放入石臼,便大力的捣砸起来。
红小豆既小又硬,原是要泡上个五六个时辰的,现下只能先略过这一步了。
刚洗完的豆子很难捣碎,她用了浑身的气力才将半斤的红豆捣好。
接下来就要蒸了。
她往锅中倒水,放入洗净擦干的两层蒸笼,在每层蒸笼上铺好细布,再将捣碎的红豆均匀铺在布子上。
一边的林稞将洗好的花放好,瞧她已盖好蒸笼,便自觉奔去了灶口,十分熟稔地操作起来:“我帮你烧火!”
温忆兆盖好蒸笼,退去一边,将目光放在了灶台后头的那抹青绿色身影上。
她沉默地看着坐在灶前的阿稞,记忆里有数不清的与之相似的场景。好像,阿稞总是会这样陪着她的。从小小的孩童到如今面貌出挑的少女,不厌其烦地帮她打下手。
想着,心中一阵暖流划过,惹得她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你看我做什么?”林稞捡柴火之际,看了她一眼,怪道。
温忆兆眼见她那张小脸被火烘得红扑扑的,竟比平日看着更加可爱动人。加上这一身材质不俗的衣裙,衬得她整个人犹如那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儿一般。
她心里想着,嘴上就夸着:“看你比往常更加漂亮了呢!”
“切。”林稞白了她一眼,可那嘴角分明正止不住地上扬着。
“做你的事的吧!”
温忆兆笑得更欢了。
收起心绪,她开始着手熬制山茶糖浆。
揭开灶上的另一口小锅,她往里头倒入一瓢水,加入几勺糖。
“这里加火。”她对着阿稞说着,手中不停,又取来今早买回来的一只宜母子。对半切开,那酸涩的果香瞬时间迸发而出,惹得她的两颊一阵发酸,口中不自觉地生津。
真是好果子,怪不得一只便要卖十五文钱!
锅中水很快烧开,粗大的糖块逐渐融于水间,随着水沸腾翻滚。
她各拿一半果子,往锅中挤入汁液。
“火小些吧。”她一边说,一边用勺子搅着锅中水。
清甜的香气随着蒸腾而起的水汽扑在她的面上,她眯着眼,手中不停。
等到清澈的水渐成淡淡的琥珀色再端来山茶花瓣,缓慢地将其放入锅中。
再继续搅拌一会,她便让阿稞停下,不再加火。
等待间,她又去一旁的小炉上煮了壶水。
厨房很小,烧火的热气与锅中的水汽交杂充斥着小小的空间,顿时将这厨房炼得如蒸笼一般。
林稞坐在灶口,正迎着猛火,热得出了一脑门的汗,一面用扇子煽火,一面又扇自己。
温忆兆也热得不行,一张脸红扑扑地,口中也呼着热气。
她走去窗前,将窗扇开得更大些,让满头大汗的林稞去外头凉凉。
就这窗口吹进来的微风,她缓了一会后,着手处理起刚蒸好的红豆来。
先取一层的红豆,用底下的布子将豆子包好,放在宽敞无物的台面上,用擀面杖使力碾过每一处。循环往复碾过数十下,布子里的豆子俨然成了细绵的豆泥。
另一层的如法炮制,便得到了一碗还透着热气的红豆泥。
然而,这还不够。
想要黏而不沾口,便要更加细。
将红豆泥尽数放入一张干净的细支布子中后,她将其包起,双手按在其上,将浑身的力量全都压在这一包豆泥之上。
够细的豆泥自布孔中溢出,原本不够细的也会被压得够细再而溢出。
此道最为麻烦,就此重复,就要重复个数十遍,连带着清理装袋,便要用去大半个时辰。
等那豆泥被终于压好,小锅里的糖水便也凉了。
温忆兆取来泡好的草木灰水,将其倒入锅中,再用勺搅拌一会,这透着淡淡花香的山茶糖浆便做好了。
在外头晾汗的林稞再又被她请进了灶台后头。
清出一口锅来,待锅烧热,加入一勺猪油,油热放入红豆泥翻炒,再加入山茶糖浆。期间,锅热着,她不停地搅动着锅中的豆泥,以防粘锅。
“好香啊……”林稞支着脑袋,喃喃出声:“这样熬制,竟然还保存着山茶花的香气,真是太牛了!”
温忆兆闻言莞尔,取来一只小勺,剜了一小块送进她口中。
“如何?”她问。
“好……”林稞实实在在地品味着口中的红豆泥,将那山茶花香,红豆香,一一尝尽,才开口赞叹:“好好吃……”
温忆兆对自己的厨艺极有信心,得到她的回答,十分得意地哼了两声。
“你不当厨子真是可惜了!”林稞感慨。
温忆兆让她停火,自己将炒制好的红豆泥尽数盛出,也将剩下的山茶糖浆盛起放好。
把锅洗净,接下来便要着手做莲花酥本酥了。
她叉腰站在灶台边,偏头去看被用得混乱的台面。
“我来!”林稞好似她肚里的蛔虫,见她皱眉,便知她所想。
她利落地收拾起台面上的东西,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昨日我们寻了那么久,都没有愿意聘你的东家,你还要继续找么?”
她深知兆兆此行的目的,也最了解这个一根筋的好友。
还记得小时候因为一道煎豆腐总是煎不好,兆兆便不吃不睡,整日待在厨房里煎。一开始是鼓着气煎,到后头就是抹着眼泪儿煎,直到真正煎好了一盘金黄且表皮酥脆的豆腐,才合上泪眼睡了。
这样的记忆太多,也太痛。
她还记得吃好几天焦皮豆腐的地狱般的时光……
想着,她不禁抖了抖身子。
温忆兆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同她说了自己想法:“先找找看,如果实在聘不上,便找个杂活干着,等攒了银子,租个铺面开间食肆,我便聘我自己做厨子,再推荐自己去参赛。”
林稞:“嗯……这倒是好主意。”
既不用钻牛角尖,又能留在京城。
极好!
……
等林稞收拾好台面,温忆兆倒出来两盆面粉。先是加上晾好的温水,和一点猪油,揉成油光水滑的油皮,放去一处。再又用一盆面加猪油,直接揉成一团油酥。
取油皮油酥各一小份,油皮包油酥,收口成团,再用擀面杖擀平。卷起面皮,再擀平,如此三回。
再擀平时,将皮子擀成圆形,取来一勺红豆泥揉成团包入皮子中。收口按紧,成圆团状,轻轻按压一下后,用刀在其上划开花瓣,便是成了。
如此重复,大小一致的面团整整做出来一十八个。
起锅烧油,待锅中稍热,便可下入划好口的面团。
面团在热油的炸制间,划口分层绽开,就好似那水中荷花,缓缓开放,绽开花朵一般。
形若莲花盛绽,便称莲花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