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车上,竹青有些不解:“阿言,我们为什么要跟着他们一起去修什么水利。”
霍言理了下衣服,却是没直接回答:“竹青,那日我让你去景安城上空打斗,本意只是想为你正名。但我没成想你能说出那么一番话。我突然就觉得,我们或许,能做些别的。”
竹青也觉出些道理:“你,莫不是想…”
霍言抬起头,坚定地看着竹青:“竹青,人妖争斗千百年,何时能止,何时能停。百年契约将到,到时人妖争斗一触即发,你我都逃不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反抗,去试试看,看能不能辟出一条新的路。”
看着从霍言眼里折射出的光,竹青突然想起了爹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竹青,爹只希望你能记住一句话,薪火相传,继往开来。”
那时的竹青年幼无知尚且不懂,如今仿佛被弓箭刺了一下,恍然回过神。
竹青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我爹娘…当初一举促成人妖签订百年停战契约。我那时尚且不懂,也不甚在意。报仇后坐上妖王位也不过顺势而为,想着守住我爹娘的地盘不让龙族趁虚而入。如今…我才明白,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再次抬起头,竹青的眼神变得坚毅:“这是我爹娘的遗志。这些年来,我活的浑浑噩噩,如今才大梦初醒。我身为妖王,该当起这份责任。原本我只打算顺着妖族的意愿,等到百年契约结束后带着他们去找人族报仇,也算我履行了该有的责任。但现在看来,这并非良策。”
他轻轻牵起霍言的手:“阿言,我明白了。若世间混沌,与其纵风止燎,不如重新开天辟地。这次兴修水利,我带领妖族去帮忙。人妖相互忌惮,千百年来都是相互隔绝,我爹娘签订停战契约也不过是想彼此约束,相安无事。但如今看来,一昧的分隔只会造成更大的误会,不如直接把那围墙抽走,让双方好好看看,谁都不是生来就暴戾,谁都不是生来就凶残,其心本善。”
霍言愣了半晌,待竹青牵起自己的手才反应过来。
他垂下头无奈地笑了一声:“你这小蛇…怎么总是说些让人心颤的话。”
竹青低下头揉搓着霍言的手:“阿言,谢谢你。若不是你,我这一生可能都会活在梦里。我不是个合格的妖王,也不是…不是个合格的孩子。”
霍言捂住竹青的嘴:“你之前和我说过,不许妄自菲薄,如今你自己要违背吗。竹青,你有魄力有担当,能打败众妖坐上那妖王位已是不易,又何必苛责自己。你爹娘听到你这番话,必定也会难过。对他们来说,你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慰藉。”
“再说了,”霍言微笑着放开竹青的嘴,“我之前问过玄泽,他说,你现在的年纪心智,按人族来说,不过也就十七八,干嘛挑起那么重的担子抗在自己肩上。如今看来,我硬拉你入伙,才是为难你。”
“不,你没有为难我,”竹青连忙摇头,“你这是给我指路。”
“行了,”霍言拉了下竹青的手,“我本来以为,要同你讲许久才能讲通,没成想你自己就悟到了。”
“我不笨的…”
霍言抬起手摸着竹青的脸,笑道:“嗯嗯,不笨,不笨,我们可是妖王。”
末了,霍言却低下头叹了口气:“唉,说起来,我也对你有愧。在西宸的那段时间,失了记忆,斩杀了不少妖族,作了不少孽。这其中也不乏无辜之辈。我的手,也不干净。”
竹青忙捧起霍言的脸:“那不是你的错,都是老天作鬼。说起来,我也有错,我没有调查清楚,单纯相信是亲王作乱,亲手送你回去,受了那么多苦。”
霍言紧了下眉:“这与你无关。幕后黑手若是有意隐瞒,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不会知道,你怎么能调查得出来。而且当初也是我固执己见,非要去追求什么功名利禄,还伤了你的心。”
竹青垂下眼,闷声道:“都是老天作祟。”
霍言笑着点头附和道:“嗯,老天作祟。”
时逢大旱,天上却难得的打了一声闷雷。
两人听到,都心虚地笑了一声。
半个月后,两人启程去了复州,拜访了萧煜承。
萧煜承警惕地看着面前带着斗笠的神秘人:“阁下…有何贵干啊。”
霍言摘下斗笠:“水部侍郎,有时间吗。”
萧煜承立马瞪大眼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抄起桌上的漆盘对着霍言:“你!你来干什么!妖王是不是在你身后,你为什么要来害我!”
霍言自顾自坐在客位上:“萧侍郎别担心,我这次来不是来作恶的,是来和你谈合作的。”
萧煜承动作不变,仍然警惕地拿着漆盘对着霍言:“合作?谈什么合作?”
霍言从腰间摘下鱼袋,取出了赵宸羽的鱼符。
萧煜承离着霍言老远,眯着眼看了看:“宁亲王?他要干什么。”
霍言收回鱼符重新挂在腰间:“时逢大旱,宁亲王心系百姓,听闻萧侍郎要重修明远渠,特派我来尽些力所能及的事。”
一听他不是来找自己贪污国款的,萧煜承也放松了些,把漆盘放回到桌子上,犹犹豫豫地坐了回去:“那…你要怎么帮。”
“竹青。”
竹青从霍言的小冠上爬下来,化成人形,高大的身躯一下子把照进门内的阳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萧煜承倒吸口冷气,又从椅子上跳起来,重新抄起漆盘指着竹青:“你你你!你就是妖王!你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竹青不屑地轻哼一声,抱胸冷言道:“我带着妖族去帮你们。你们那运河当有好几段,我领些妖族去到别的河段,也能快些疏通。”
萧煜承愣了神:“你,你此话是真是假,我为何要信你。你莫不是要去别的城镇残害百姓。”
竹青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切,爱信不信。”
“萧侍郎,”霍言放下茶盏,“你若不信我们,这前几日,我们就在复州帮你。如今大旱当头,民不聊生,想来也招不到多少人手。国库拨款有限,还有其他的地方要疏通,每个地方,也分不到多少。不然…您又何必拖到现在都不动工。”
被戳中难处,萧煜承放下漆盘,站直身子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妖族,怎么进城啊。”
看他口头松动,霍言笑道:“有宁亲王的鱼符和您的担保,这不很容易吗。”
“不成,”萧煜承摆了摆手,“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掺和进去的,你别想了。”
霍言戴上斗笠:“那萧侍郎,您这又想用我们,又不给我们名分…我们,也很难办啊。”
“既如此,”霍言站起身和竹青一齐朝着门口走出去,“萧侍郎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吧。”
萧煜承皱着眉,看到桌上那封敕牒里要求自己一个半月内完成工程的条文,无奈地叹了口气:“等等,回来。”
霍言停下脚步,低头笑笑,却没转身:“怎么了萧侍郎。”
萧煜承闭上眼睛:“还能…再商量。”
霍言这才回身慢慢悠悠地又进了堂屋:“那萧侍郎…打算如何。”
“你们不就想名正言顺吗。你既然有宁亲王的鱼符,以他的名义带着妖族进城,我配合你们演场戏,你们逼迫我,我无奈允许,皆大欢喜。”
霍言轻笑一声:“您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竹青嫌弃道:“谁乐意陪你演。”
一个笑面虎,一个罗刹鬼,这两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弄得萧煜承有些应付不过来。
所以他急喘几口气,干脆直接抄起漆盘朝着霍言扔了过去:“你们…到底想如何!”
竹青下意识把霍言护在怀里,发出灵力打碎漆盘。碎片飞溅,有几块直接擦着萧煜承的耳边飞了过去,直直插进了墙壁里。
萧煜承被吓得跌坐在椅子上,刚刚碎片擦过耳边的呼啸声还清晰可闻。
看着魂不守舍的萧煜承,霍言也明白把他逼急了,他做不出什么让步了。
于是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行,演就演吧。那萧侍郎我们就先告辞了。”
两人离去。没了遮挡,太阳又撒了进来,可萧煜承却觉得自己此时的骨头都是凉的。
刚刚…要是碎片再偏一点,自己必死无疑。
他长长舒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竟是腿软到站都站不起来了。
妖王…太吓人了。
但在妖王身边还能波澜不惊的那个,好像才更吓人。
上了马车,竹青帮霍言摘了斗笠:“阿言,那我现在就去召集妖族来。”
霍言应了一声:“这次,你别用灵力压制他们。要用话。”
“话?”竹青不解,“话怎么把他们召集起来。”
“连月干旱,别说人族,妖族又如何不难受。他们更是靠老天过活。河水野草估计早就不够了。你就以此为缘由,尤其去到北方地界,召集那些愿意改变现状的、跟着你修复河道引水灌溉的来复州。不然就怕混进些心存邪念的妖。要是趁此做出什么乱子,别说消除偏见,只怕会更严重。”
竹青思考了一会儿,却是摇了摇头:“不太可能。妖族生性松散,对他们来说,若此处无水,他们大可以到别的有水处,大概没人会愿意来受苦受累。”
可他又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道:“对了,妖族里也有未修成人形不会飞天遁地的。那些会飞天的为了这些朋友或亲人,应当会加入。”
“嗯,那不就很好。再说了,若是都不行,你再用灵力压制,也未尝不可。先礼后兵。若话说不通,就得用拳头。”
竹青应了一声,抓起霍言的手:“那阿言…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
霍言回握着竹青的手:“为何。”
“你…你在的话,我心里有些底。”
霍言笑了一声:“那天在景安城,你不是说的很好吗。”
“那,那是因为有你在…”
“行了知道了,”霍言顺着竹青的头发,“我跟你去。”
竹青抱住霍言,把脸埋进了他的脖颈处,深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