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这群人惯例是要换到茶室再坐一会儿喝茶打牌聊天的。
白意看着各种茶罐发呆,卢鑫终于坐在她旁边,问她:“看什么呢,想喝哪个,我给你泡。”
她指了指手边的温水:“温水就行,晚上不想喝茶了,我就是在想,这些用己烷和食用双脱醛萃取,茶香的留香时长怎么样。”
卢鑫笑着:“我说怎么看起来比刚才吃饭的时候精神了,职业病犯了啊。你不是选修过制香嘛,天然茶香提取主要是颜色和留香不行。”
白意点点头:“嗯,想试试,适量的脱色剂和定香剂,应该可以解决。”
钟匀锡坐在她另一侧,静静地听她跟卢鑫讲话。
他们两人确实有共同语言,钟匀锡插不上话。
她笑着跟卢鑫说:“等我闲了,给你做一瓶香水。你们研究院的实验室借我用用。”
卢鑫受宠若惊:“行啊。”
钟匀锡插话:“听者有份,多做一瓶也不费事吧。”
白意侧头看他,拒绝:“费事。”
女人的第六感有一种诡异的灵敏,她总觉得钟匀锡喜欢像逗猫一样逗她,明明可以顺着她,这老男人偏不,所以她本能的在他面前叛逆。
卢鑫低头笑,隔着白意,伸手拍了一下钟匀锡,“你也有今天啊。”
他这辈子没想过有一天钟匀锡要蹭他的,还没蹭上。
钟匀锡脸色纹丝不动,只是唇角勾笑,侧头看着白意,声音低似耳语:“没事,我想办法把卢鑫的要过来。”
白意:……
她如果还不明白钟匀锡的意图,未免太迟钝了。
不可能不慌。她抿了抿唇,有些坐立不安。
钟匀锡明知道说出那样的话,一定会让她心神恍然,但他仍是静定地喝茶。
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匀锡最近回过京城没?”
卢鑫笑了:“他也得敢回京呢,施阿姨不得抓着他朝阳公园北海公园颐和园相亲角十日游?”
一群人总是格外关注他的终身大事,“你可真行,宁愿这么跟施阿姨耗,也不肯结婚,结个婚,多大点事。”
人对结婚的心态,基本是,还没吃到葡萄的时候说葡萄酸,但到了某个时间点,就开始不信邪,就要吃,真吃了,又一吃一个不吱声,是真酸。
总的来说,有种被过去的自己挖了坑的感觉。
所以他们格外见不得钟匀锡过得这么舒服。
钟匀锡开口:“没遇到合适的。”
打着牌朋友插了一句:“听说温楹回国了。”
宁烨眼神淡淡扫过钟匀锡,没看出来他脸上有表情,又看了眼钟匀锡身边的白意,抽了张牌扔出去,话音带笑:“是吗,不知道。”
牌桌上,两道出牌嗓音过去,无人再接起这个话头。
大约是自己尝的这茶口感不错,钟匀锡探身过去取了一盏,放在白意手边。
他跟一个人搭话:“敬文,你们行里,关于天盛的重组项目,谁在负责?”
天盛的债权人不止领创资本,更有其他金融机构,好几家银行。
沈敬文在越港瑞银的特殊资产管理部。钟匀锡猜着这次瑞银关于天盛重组的项目要落在他的部门。
坐在他斜对面,低着头看手机的男人闻言抬头,轻笑:“我。”
白意听到天盛重组这几个字,格外留意。
钟匀锡笑说:“猜着就是你,这两天有空单独约,跟你讨论一下天盛的人员构架。”
那人点点头:“行啊。我明天看了行程找你助理定时间。”
白意听得出来,天盛的重组,刚刚对话的两个人,似乎很有话语权,也知道了原来钟匀锡也会被逼婚。
她漫不经心地看了钟匀锡一眼。
过了几分钟,起身离席出门,出去透气。她听到天盛就条件反射似的,有窒息感。
钟匀锡往门口望了一眼,也随即离开茶室。
两人一出门,屋里便有人跟卢鑫八卦,“有没有发现钟匀锡今天有点不对劲?”
一群人盯着卢鑫,他也很难说得清,还怕说出去被人传的面目全非,他小师妹那个脾性,知道了不跟他绝交才怪,便只是敷衍着:“他什么时候对劲?”
白意出门后,没走太远,只沿着茶室旁边的小径往小湖边溜达。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没回头,只是主动往一边让了让路,好一会儿,却没见有人走过。
她微一侧身,看到钟匀锡站在她侧后方。
她不想见到这个男人,强势压迫,一副很会惹人生气的样子。
钟匀锡知道她心思深而细,他不擅长琢磨这样千回百转的心思。
他当惯了上位者,开口就是一剂猛药,“白意,你如果需要闪婚,我可以。你考虑一下?”
白意:……
钟匀锡跟师兄是发小,上次喝咖啡,算得上一场无意的相亲,师兄大约跟他提过,自己的联姻困境。
钟匀锡解释:“卢鑫虽是玩笑话,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所以觉得跟你坦诚布公比较好。”
白意糊弄周祁这么多年,都没低过头说过软话,明明自己的处境已经是山穷水尽,但就是很难低下头。
她仰起脸,硬撑着一股虚张声势的倔强:“你这算是求婚还是逼婚?”
钟匀锡愣了一瞬。
他在说闪婚,而她在问求婚还是逼婚。
他在解决问题,而她在意态度和情绪。
钟匀锡再怎么不理解女孩子的脑回路,也知道此时二选一该选什么,眼底漫上一层惑人的凉魅,清醒地沉沦:“求婚。”
如她所愿,钟匀锡姿态低了下来。
白意心里一松,微一敛眼神,说了半句话:“钟匀锡,你都不知道我……”
钟匀锡知道。
“我解决不了的事情,并不多。”他接住她的不安。
他今晚有意的在茶室提了两句天盛,就是想让她听出来,决定天盛破产重组的牌桌上,有他的席位。
他希望她自私一点,来利用他。这样,他也会觉得更心安理得一些。
因为卢鑫原本不想把白意介绍给他认识,觉得小师妹会吃亏。
婚姻不是一锤子买卖,为了长久稳定的合作,他尽量不让她亏。
白意沉默着,他又开口:“不用着急回答我。”
没有立马拒绝他,他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并没有幻想过一开口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他做过太多交易,知道事缓则圆的道理。
白意再次回到茶室的时候,呆呆地望着长桌上的茶台,卢鑫以为她想喝,拿过她眼神所触及的一壶绿茶,给她沏了一盏。她也没有尝。
卢鑫瞥了一眼钟匀锡,拿起手机发信息质问他:你刚刚跟小师妹说什么了?
钟匀锡:建议她跟我闪婚。
卢鑫:……你能不能做个人啊。
卢鑫觉得他这么穷追不舍的,会吓到小师妹。
钟匀锡没回他。
散局后,几辆车陆续驶出见松园,钟匀锡站在一旁等她和卢鑫讲完话,才说:“我送你回去。”
一路无话,她侧脸望着车窗外,上车不久,后排顶灯自然熄灭,此时车外的光线,杂乱斑驳一瞬一瞬地闪映。
来电铃声响起,她几乎是扫了一眼就挂断,然而对方固执的又拨过来,她挂断了三次,把人拉黑。钟匀锡看到屏幕上来电人是周祁。
白意忽地转过头:“我想喝奶茶。”
“好,喜欢哪家店的?现在送你过去。”
她抬手托着侧脸:“风澜巷,宋记茶点。”
钟匀锡让薛盟去风澜巷。
是一片休闲夜市,步行街区,车进不去,薛盟把车停在路边,“老板,还有几百米需要步行。”
钟匀锡“嗯”了一声,问白意:“想喝什么口味的?”
白意拉开车门下车:“我自己去。”
钟匀锡也跟着下车,示意薛盟不用过来。
薛盟看着步行街上两人逐渐走远的背影,屏气凝神一路,几乎把自己憋死,难怪这几天老板的心思他一猜一个错。
白意在人群中穿行,几乎要小跑起来,钟匀锡伸手拉了她一下:“要打烊了吗,跑这么快。”
她慢下脚,却没将手腕从他掌心抽出来。
宋记茶点晚上的餐品种类要少许多,她点了杯丝袜奶茶,问钟匀锡,“要喝吗?”
钟匀锡看着密密麻麻的餐单,点点头:“跟你一样。”
她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奶茶,递给他一杯,她坐在落地窗边的高脚凳上,托着脸,口中咬着吸管。
钟匀锡站在她旁边,垂眼看着手里的奶茶,缓缓地递到嘴边。
他身高腿长,眉眼冷,站在不大的店里,存在感格外强,还没坐下三分钟,白意大约感觉到太多眼神落在他们这边,不自在,起身推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不好喝吗?”白意看他喝了两口后,一直端在手里。
钟匀锡很难评,他没喝过这种饮品,咖啡都只喝冰美式,如实回她:“有点甜。”
白意说:“你的都没有额外加糖,只有淡奶里那一点糖。”
钟匀锡又喝了一口:“上次在港岛东塔,说以后再请你喝咖啡,没想到是你先请我喝奶茶。”
他这么一说,让白意产生一种错觉,是不是给了他什么信号。
她只是突然很想喝奶茶。并不是回应他的求婚。
白意怕他会错意,接着刚才在见松园的话题继续:“钟匀锡,如果我不同意你的提议呢?”
钟匀锡眼底并未有一丝异动,镇静地看着白意:“既然是如果,没有彻底否决,我能不能理解成,我只是还没有达到你的预期,你的预期可以直接说出来。”
白意:……
钟匀锡今天提出与她闪婚后,在未来三天的目的,并不是让她答应,而是不让她彻底拒绝。
这是谈事情的基本策略,能立即敲定的事,大多会有情绪干扰成分,反而容易反悔。稳定的结果,一定有清晰可见的过程或者成因推动。
白意抿唇,觉得自己在钟匀锡面前像个透明人。不喜欢他这么游刃有余,不喜欢看不到他一点情绪波动。
看似选择权都在她,但是实际上还是钟匀锡在掌控。
他给她的感觉,那么强势,压迫,气人。一点也不浪漫温柔,一点也不像爱情。
不是爱情开始的婚姻,一定很窒息很委屈吧。
白意语气不善,找茬似的:“你怎么这么讨人厌,奶茶十五块钱,你还我吧。”
她今天心情一直不怎么好,偏偏钟匀锡又像是在逼她做选择做决定。
钟匀锡不知道怎么又让她生气了,只好诚恳的道歉:“对不起,你提醒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
难得遇到一个让他想闪婚的人。他也很怕出局。
白意语气很重,警告似的:“你,不准自以为是地揣摩我的心思,还要故意问出来,显得你很懂吗?师兄也比我大七岁,但是他都让着我。”
钟匀锡点点头:“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钟匀锡笑着:“懂你的脾气,有点傲娇。”
白意:……
她转身就走,心里骂了一路,老男人,王八蛋,混蛋。
回去的路上,白意明显生气,钟匀锡不知道怎么哄,只好问:“奶茶的钱,还要么?”
“要。现在有利息了,三十。”
钟匀锡给她发了一个红包,随了一句:对不起。
白意领了红包,就把他删掉了。
钟匀锡:……
车一停在小区门口,白意就要去拉门,钟匀锡拉住她:“别着急。”
薛盟下车后,帮她拉开车门,钟匀锡才放开她的手腕:“晚安。”
白意也不说谢谢,头也没回就走,显然还很生气。
薛盟上车后,听到老板轻笑着叹了口气。
钟匀锡看了眼腕表,吩咐:“去港岛东塔。”
薛盟应了句“好”。
港岛东塔五百多米,总高160层,最顶上的十五层楼,是顶奢连锁酒店丽思卡尔顿。钟匀锡在上面有长租房。他工作忙起来,懒得回公寓或者别墅,会直接住在那里。
越港中医院这个街区,离港岛东塔并不算太远。不堵车的时候,车程不到二十分钟。
车停在港岛东塔地下车库,酒店的专用电梯口,薛盟侧头看了眼后座的老板,在看着手机发愣。
钟匀锡发过去两次好友申请,没回应。给卢鑫发了一条信息: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白意把我删了,你问问她什么时候有空,我定个餐厅,给她赔礼道歉。
卢鑫很快回他:你是这个[大拇指]
静了几分钟,他摁了锁屏后,跟薛盟交代:“明天办几件事,之前去天盛的审计组,找他们查一下跟陈召旸这个人有关的,不合规的业务资金,整理一份有用的资料。还有天盛和青阳之间的业务往来,挑几笔招投标有问题的整理一份。再约一下天盛副董周克敏,最好是明天下午,我单独去见。瑞银特殊资产管理部沈总,我约了他谈事情,他的助理找你定时间的话,放在后天。”
薛盟应道:“好的,老板。”
钟匀锡这才下车,步入丽思卡尔顿酒店的专用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