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米是他为自己取的名字。
因为他也想成为曾经眼前的那团萤火,是翻滚的,在闪烁与熄灭间来回切换的,是自由的,是给予黑暗与混沌方向的。
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的呢?鲁米想,或许是远海的无渊之底太冷,太凄清,当他试图在海底与深渊的游鱼打闹,那些生命却对他视而不见时,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无法被看见了。
他顺着一股恶臭的翻涌的漩涡被卷出了深渊之底,但目之所即仍是一片漆黑。他连自己都看不见了,他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游荡的孤魂。
但他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里,一定,一定。
这里的温度,水流,空气,一切都是刺骨的,令生命感到不适的。可是不对,鲁米又想,空气,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东西,诞生自海里的生物不会知道这个词语,它们从未见过那样的风景,那我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还有光,我曾经一定见过光,温暖的清风,摇摆的草浪,盛开的日向菊与金铃桂,那是我曾生活过的世间。
海底的一切仿佛是静止,时间也是。鲁米开始思考时间是否是真实存在,就像这远海,是黑暗的混沌的,没有参考,他不知道有什么在流逝。他就一动不动地停留在这里,直到他麻木,直到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将要消散,合着远海的海水融为一体,彻底的不见了。
可就在那天,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颗跳跃的萤火。先是小小的一粒,蹦蹦跳跳的来到他的面前,鲁米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再后来,越来越多的光粒,或是跳跃的,或是打着旋的,抑或是横冲直撞的,它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变成了眼前飘忽不定的萤火。
他尝试着去触摸它,可是当他朝那萤火飘去,这光点便啪的一下四散着逃掉了。眼前只留下曾出现过的绚烂的美梦与弧光,可没一会儿又被水流吹散了吞噬了。
他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可当他闭上眼时,那光点又奇迹般地聚了回来;而当他靠近时,它们却还是消散了。在这样的循环往复间,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但对他来说,这又重要吗,他只是一个失去一切的,甚至不知是否还能被称作灵魂的怪物。
但所幸,鲁米又暗自庆幸道,起码他还在向前走,还有这小光点可以感受到他的靠近,他的存在——这是不是又可以证明,自己尚且还没有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鲁米就这样一直在混沌与清醒间追逐着眼前飘忽不定的萤火。
在这样的旅途,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他看不见任何的东西,但鲁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在逐渐变得温暖起来,没有冰冷水流的冲刷去带走每一寸属于自己的生命的气息。他甚至时常可以闻到淡淡的香味,有甜美的,有酸的带着果味的清香,有温和的青草的气息,当然也会有烧焦的苦涩的味道,但起码不再是那深渊之地无时无刻不在的**的恶臭。
再后来,他的耳边不再是尖锐的嗡鸣或是沉闷的气泡吞吐的声音。是风声,是雨声,是歌声,是读书声,是蝉鸣,是鸟鸣,是雷鸣。有情人的耳语,与母亲的低语,有集市的叫卖,有教廷的吟唱,也有歇斯底里的咒骂和声嘶力竭的哭喊。
鲁米知道,他的体感正在回复。他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那种束缚在黏腻的海水里的感觉了,就像是重新回到了这里,这个本该属于他的地方,他梦想中的世界。
哪怕这个世界不那么完美,有欢乐也有争吵,但对他来说,这远比在平静的死水中慢慢消亡,直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要好的太多。
恍恍惚惚间,他来到了一片森林。鲁米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旅途的终点就要到了,他该和这些光点说再见了。
无边的黑暗中,他隐约窥见它的终点。那团萤火最后落在一株粉色的小花上。
这一次的靠近,光点没有再逃避他的触碰,或许是因为一路走来,自己终于有了温度,那些细密的光在他周围跳起了欢欣的舞蹈,流动的水波一般,似乎正在庆贺他的新生。
在他轻触到那些粉色小花的一瞬,他感觉自己好像终于从漫长的冬天醒来了。
浓稠的黑暗急剧地消散,他感觉周身都变得轻盈起来,一阵强烈的光照进了他的世界,激得他忙闭上眼睛。再睁眼时,他的眼前是一片澄澈的湖面,透过湖面的倒影,他看见自己也变成了一团绿色的光点。
那就叫自己鲁米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你说自己是从远海深渊来的,”凯尼尔听完后,沉思了一会,“据我所知,能从深渊之底逃脱的灵魂少之又少,而逃脱之后还能成功觉醒重新拥有灵体形态,并返回陆地的更是闻所未闻。”
鲁米有些骄傲地嘿嘿笑了起来,“凯尼尔小子,没听过可不代表没有,你这就是见识浅陋吧。”
“就我来到帕拉黛丝森林的这几天里,我竟然碰到了好多和我一样的灵!而且他们和我一样,有一个共同点,就是——”
“光点和粉色小花!”塔西娅和鲁米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塔西娅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缓缓开口,“根据我前段时间收集粉色暖萤纳花粉的经验来看,我确实在鲁米身上感应到了相似的魔法波动。”
“有没有一种可能...”塔西娅侧头看向了鲁米,“鲁米,你或许就是当年受到莱尼军团突袭后消失不见的,来自帕拉镇的军官之一?”
“在那场突袭中消失的士兵不计其数,很多士兵的家属在后来有的因为悲痛欲绝不久便长辞于世,有的搬离了帕拉镇以期望离开这个伤心地,不过大部分的人还是留在这里,期望家人未来可以回来再见他们一眼。”凯尼尔有些头疼,“这可真是个大工程啊。”
“不过马上不是森灵节了吗?”塔西娅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点了点头,说道,“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呢?”
“嚯,你这入乡随俗学得倒挺快,”凯尼尔摸了摸脑袋,随即也笑了起来。
“对啊,帕拉镇可是个神奇的地方。”
“回去之后先找塞拉菲娜奶奶帮帮忙,这块业务她可最熟悉了,”凯尼尔起身,拍了拍一旁的鲁米,接着又看向塔西娅,“不过话说回来,在这里的事情麻烦你先不要和温蒂妮和西塞姆提起来,我...”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他们解释。”
“没问题,”塔西娅点了点头,便也下了床,“走吧,是时候返程了。”
“过去这么久,他们应该也等急了吧。”
塔西娅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抱着三个蛋糕和一大袋装着各式各样小饼干的袋子的凯尼尔,揉了揉眉头。
“所以,你是说,这些,全是你这些天闲来无事做给温蒂妮的?”
凯尼尔傻笑着将怀里的东西分给塔西娅一部分,“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来,也给你一点,到时候收到你亲手送的小饼干,温蒂妮肯定高兴坏了。”
“你...”塔西娅叹了口气。
“你可真是个好哥哥。”
“多谢夸奖!”凯尼尔笑得更开心了,“以后请多多这样夸我。”
鲁米也飘了过来,在这些甜品前嗅了嗅,又开心地转了个圈,“真香啊...”
“没看出来,凯尼尔小子还会做这种可爱的小东西...”
鲁米啧了几声,“真没看出来,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没说完,鲁米就感到头顶传来一阵阴沉的目光,他抖生一丝不祥的预感,只是还没来得及逃跑,他便被一双大手抓住,在掌间盘成了一个球。紧接着,是出现在他眼前的凯尼尔笑眯眯的双眼。
“小鲁米,”凯尼尔缓缓地开口,“在温蒂妮面前不要乱说话哦,否则...”
凯尼尔的语气温和极了,却听得鲁米和塔西娅都有些毛骨悚然,鲁米连忙在凯尼尔手上摊成一团,投降示意,“我保证,一定少说话,多做事!”
凯尼尔这才满意的直起身,甩掉掌间化作一滩的鲁米,拍了拍手,向塔西娅笑道:
“我们走吧。”
回到克顿齐家已是深夜了,只是看着眼前仍然灯火通明的小楼,塔西娅和凯尼尔有些心酸,看来外出的这几天没有音讯,确实让温蒂妮和西塞姆担心极了。
凯尼尔敲了敲门,一下长久的停顿和三下急促的敲击,这是他答应过温蒂妮的,远行回来一定向她传达的回家的信号。很快,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了,门被哐的一下推开,凯尼尔便看到温蒂妮气喘吁吁地站定在门前,金色的头发乱糟糟的,眼角微微有些泛红,不由得也微微垂下了双眼。
他先是将怀中的蛋糕盒举到面前,然后微微晃了晃,接着便又说出了那句温蒂妮早已听过无数遍的话:
“看!蛋糕怪人又长腿跑到克顿齐家门前了!”
他放下了蛋糕盒,向温蒂妮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温蒂妮蓬蓬的头发,“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要在蛋糕怪兽面前丢脸啦,温蒂妮。”
只是说完,他便朝温蒂妮又走近了一步,在女孩的抽泣声逐渐愈演愈烈之间,轻轻地将她搂入怀中。
“温蒂妮,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