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说,这个独女是欧蛮子的心头肉,“江大娘推测着,”这下子他厂里的招工,怕也是会要停掉了……”
想到儿子可能会有的压力,不禁安慰道:“慢慢来,这些都是天意。”
江卯生颔首,给母亲夹了一口她爱吃的菜。
“妈说得对,”儿媳也很看得开,“况且就算报上了名,也未必就是板上钉钉了。”
孙女咬着筷子,努力理解大人们的话:“天意,意思就是……后面还有更好的在等着爸爸,所以,现在才去不成!对吧奶奶?”
此话一出,奶奶正舀着汤的手都顿了一下,惊喜道:“嘿,眉眉还怪有道理的咧!”
“我乖孙女就是聪明!“越想越对,忍不住夸赞。
“那是当然,遗传得好呗。“
“哈哈哈哈……“
婆媳俩一唱一和,江卯生脸上也随之浮起笑意。
而前世本就极少见到父亲开怀大笑的女儿,直到刷碗时都在思索着这个笑意的真心程度。
“嗯?!怎么了爸?”
陷入思绪中良久,才反应到有人在拍自己肩膀。
[你上下学、走楼梯,都要注意安全。]
抬首读出父亲用手语传来的叮嘱跟担忧的神情,霎时鼻腔一酸。
眼泪当即滚落下来,猝不及防。
赶紧抬起胳膊,假装拭汗地把泪水一同带走:“好,我一定小心。”
借着刷碗假装忙碌地继续低下头去,还好昏暗的灯光没让父亲察觉到。
父亲是个木匠,记忆里他永远都很忙,即使在家也有着做不完的木工活儿。
母亲几乎形影不离地陪伴在身边,帮他与人沟通。
前世江君楣与父母之间没有太多的相处时光,更别提沟通交流。
童年时父亲给做的各种木制小玩具,是她对于父爱最具体的感受。
如今再拿出来翻看,仍觉珍贵无比,仍是毕生珍宝。
抛开情感因素,仅看着工艺就会发现每一件都很精巧别致。
父亲的手艺竟如此精湛——她怎就从未意识到?!
这个惊喜的发现,仿佛一道光,照进了江君楣迷雾般的未来:
改变轨迹,或许只需要一个伯乐。
前世,最欣赏江卯生的有两个人。
国营木器厂的设计师温学锋,不仅对江卯生的手艺赞不绝口,连他自己家中的家具更是指定邀请对方来打造。
温学锋为人刚正不阿,哪怕欧山彪是他们厂下属单位木综厂的厂长,他也毫无包庇之心,坚持据实向上反映,也是在江父枉死这件事上唯一一个尽全力奔走的人。
只是,倘若现在选择温学锋这条线,就算设法进得了国营厂,大概率还是会与前尘纠缠,况且此人后来同样英年早逝。
另一位是农机厂的金柱叔。
前世有个人曾数次登门挖人,但都被老实的江父婉拒了,这人就是金柱叔。
作为改开初期第一批敢吃螃蟹的人,听闻后来成为了乡镇企业家。
虽然关于他的记忆不多,但江君楣曾因工作与其妻女打过些交道,印象里人品不错。
一番思量,心中渐有了决定。
“妈!这是怎么了?!”
当江君楣在后院中找到母亲时,却被眼前所见大吃一惊,全然忘记原本目的。
“嘘——!”甫一听见女儿的声音,江母便立马做了个噤声手势急切地打断,“别把大家都吵醒了!”
一大块红肿隆起的皮肤在母亲的小腿上凸显,狰狞的纹路,触目惊心,在月光下仍能清晰呈现。看起来分明就不像刚烫伤的。
“疼吗?”蹲下身想抚摸,又怕弄痛而收回手,“这怎回事?”
江母:“……”
“求你了妈!我保证不跟任何人说。”江君楣压低哽咽的声音。
拗不过女儿的央求,江母终于说出了今白天的遭遇。
原本像往常一样去给雇主家烧饭,但上午为了照顾腹泻的丈夫,出门就比平时稍晚了些,于是改走另条近路节省时间。
在巷子撞见一个发着高烧的男孩蜷缩在那,嘴里喃喃着胡话。
拒绝陌生人的靠近,死活不肯跟她去就医,瞧着这面孔陌生得很,想着可能是与家人失散的孩子,就劝说着把人先扛扶回了家中,喂了些退烧药跟吃食。
最终,还是耽误了去雇主家的时间。
“等等……”江君楣忍不住打断,朝着屋里比划确认,“就是他?”
同时,才意识到发现了什么重要信息:“所以,他不是聋哑人?!”
对于女儿的误会江母也有些诧异,但很快就理解:“现在拐卖新闻那么多,这孩子估计也是自我保护吧”。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迟到会让自己丢了活计。
雇主家的女儿并不常回娘家,偏巧今天就在,怀疑江母平时背地里就很怠慢,直接告知明日起不用再来了。
江母自是一番沟通保证不会再犯,跟在身后恳求连连,不料在对方转身时一个不小心撞上,来不及躲开,刚滚烫的热汤被打翻烫了一脚。
“那她也真是的,明知身后站了个大活人都不提醒下。”心疼自己的母亲,江君楣听完后下意识有些抱怨。
“唉当时太突然了,人也没来得及吧。”母亲反倒乐观地开解她。
“你们总是站在别人角度着想。”
一家人都是这种处事观,从不愿把人想得太坏,也总认为这世上并没有真正恶毒之人。
这种教育下长大的江君楣,在饱受前世的经历后,如今是第一个反对。
“这个新客人的事,奶奶怎么说?”
语毕,就见母亲朝屋内方向瞟了一眼,才贴近她耳边,几乎是用气音:“身上有伤,手腕还有勒痕呢,奶奶说可能是被打逃出来的。”
“……”
“先让住着,等他想开口了,再看怎么办。”
“看起来不像坏人。”回想这一天里的印象,江君楣总结,“但始终是来路不明,防人之心不可无。”
“对吧?我们也觉着不像个阿飞。”谁想母亲根本无视提醒,“孩子长得周正俊俏,哪会是什么歹人。今还跟我帮了不少忙哩。”
江君楣无语地继续听着,“勤快、聪明……唉可惜太凄惨,肯定也是吃了不少苦吧。”
这个时代民风朴实,对于来历不明的人,人们也多是怀着善意。
她不好反驳母亲,暂且任之吧。何况,眼下还有更为要紧的事情。
“我这事你可千万跟他们说啊。”江母头向屋内微微一扬,再次叮嘱。
见药膏吸收得差不多了,她将裤脚放了下来,“虽然你爸现在进厂的事还没着落,但妈明天就去会找个新活儿干,总不会饿着你哈哈。”
“我……想到个办法,能让你跟爸能在一块儿做事。”
然而,这个看似完美的计划,等到实际执行起来时却又是另一番情况。
江君楣怎么都没想到,这三天里她两次带着作品来到“仓丰农机厂”前都被拒之门外。
“怎么又是你?”传达室的人没好气地反问,“是不识字么?”
“再念一遍你听好:‘暂、停、招、工’!”指着厂大门上的告示再次提醒。
果然,还是跟昨天一样的说辞。
若是从前,可能她也就信了,而今心里清楚有内部招聘的存在,说什么都不会放弃。
事在人为。
“呃,是这样的,”先得设法进门,“之前怕影响不好才没说,其实我是金厂长的侄女。是来给他送……”
“谁?哪个金厂长?”话没说完,就被对方先截断确认。
“就,金柱厂长呀。”江君楣耐心解释,“您可能是刚来?还不清楚……”
“不清楚的人是你!”不仅再次打断,更是不耐地拎出铁棍隔着窗口警告,“看你是个小姑娘才三番四次地没计较,再不走就别怪我真不客气了!”
见势不妙,原本还想再争取下的江君楣,也只好先作罢。
总不能害父亲还没进厂就坏了印象。
“别再来了啊!我记住你了!”
收到,下次会记得避开你。她在心里回应道。
等快走到码头时,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甘,不想就这么快坐船回去。
随意在江边拣了个遮阳处,将背负了一路的木玩具轻轻卸下,就地而坐。
边吹着江风,静待心情在水天一线的视野中渐复平静。
船只往来,无论大小,每一艘的航向都很清晰正确。
连碰两次钉子的自己,是不是也该反思,转舵调整下方向了?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开卷考试都翻不出答案的人呐。
自嘲着竟把自己给逗笑了。
一下午的时光很快过去,夕阳下的江君楣边追着自己的影子回到了家。
“真香啊!”饥肠辘辘时,人连嗅觉都会变得灵敏。
追着香味来到灶间,还没开口就见江母迎上来报喜,“眉眉,今天又被抢完了!”
“帮我试一下味道如何?”
“嗯嗯……好吃!”江君楣将江母递到嘴边的蚕豆囫囵吞下。
“今天加了些萝卜缨,味道有些不同。”
“就知道妈的手艺不会失败。”
“还是你的那个调味配方起了作用!”
塞翁失马,尽管自己出师不利,但见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