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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万青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拂晓时分。


    失眠了一整夜的江君楣,赶在全家起床前,先一步摸进了灶间。


    舀水、点火烧水,轻手轻脚地备起早饭。


    边不时留意里屋的动静,生怕吵醒了家人。


    父母为了参加今日的招工,昨夜辛苦准备到很晚才歇下。


    只是,她这做贼似的一心二用或许是惹到了灶王爷,灶台边上的水瓢突然坠落——


    吓得江君楣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扑住救起!


    当下双手合十,心底忏悔连连道:有怪莫怪。


    一顿忙乱后,早饭终于被端上桌,江父江母也都相继从里屋走出来洗漱。


    时间刚刚好。


    “爸,来吃早饭了。”


    将父亲的那碗先端上桌,江君楣尽量忽略收到的讶异。


    若无其事地补充道:“今天不是要去参加招工么?快吃吧。”


    “还愣着干啥,坐下呀。”比起无措的江父,江母倒是很欣慰孩子突然的成长懂事,还不忘打趣着丈夫,“女儿呀就是对你偏心些。”


    “我去看奶奶起来了没。”


    见女儿说着就往里屋走去,江母眼疾手快地拦下:“奶奶那边我来,你快坐下先吃!别耽误上学。”


    能再次与父母同吃早饭,这种稀松平常的小事,都让江君楣幸福得眼泪下一秒就要夺眶。


    于是乎,赶在决堤之前她仓皇抓起帆布书包,逃也似地飞奔出了家门。


    踩在阔别已久的青石板路上,竟滋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恍然。


    街道不是很宽,两旁依然是勤劳赶早的小贩们,声浪不绝于耳一直延绵至街尾。


    自己正在穿过熙攘的人群,一路与擦肩的街邻们互道声“早”……


    这生机蓬勃的烟火气息,让江君楣再次确信:


    真的重回到了1981年。


    也是父母、奶奶都尚在人间的时候。仅这一点,就能让她激动得随时想哭。


    “楣楣——!”


    突然,一位女孩随声从旁边的小摊蹦出来,一把将她搂住。


    江君楣定定地望着与自己同款齐耳短发的汪初一,脸庞干瘦却遮不住的活力朝气。


    你也还活着,真好。


    “咋啦?”汪初一伸着五指,在发小眼前晃了晃,才惊觉到不对劲,“对不起、对不起!”


    远远瞧见人走过来,朝她猛挥手都没发现便想逗一下,谁知给吓得要哭了。


    “不关你事。我刚刚……被烟子熏到了。”


    江君楣的解释让汪初一松了口气,挽着胳膊如常同行。


    她们就读的木器厂子弟学校,就在木器厂旁边。


    与热闹的青石板街截然不同,厂前大马路上是清一色的工装、手拎铝饭盒的职工们。他们有的在赶早班,有的是刚下夜班。


    蓝工装与绿书包在人潮中交织,晨光为厂牌镀上了一层繁华耀眼的金色。


    厂大门口前,有工人架着梯子正在给两株老铁树进行修容与装饰。


    每当有这种举动,通常是意味着上面将有领导要来视察了。


    学校自然也是跟着热火朝天地准备起来,按惯例,各班级的体育课统一改成了迎检排练。


    “楣楣,你好些了么?”


    江君楣朝着发小摆了摆手,示意别担心。


    但怎会没事?整个上午,连跑了几趟厕所,明明走路都有些飘浮了。


    汪初一将她扶到了大树底下休息。


    这里原先只是些零乱砖块堆成的树围,后被人添了块平石在上面,更方便歇坐。


    大树枝繁叶茂,浓荫如盖所形成的天然穹顶,是整片操场上最遮阳的一块地方。


    “小心些。”见她平稳落坐后,汪初一问道,“怎么突然拉肚子了?”


    “可能……是昨晚睡觉贪凉了。”江君楣努力抻直身体,“我一会儿就好了,你快去排练吧。”


    “喂!汪初一!”果然,尖锐的女声在操场响起,“想跟着偷懒么?大家都在等着呢!”


    江君楣赶紧推了眼前人一把,快去吧。


    目送着发小从视线中渐远缩小,在心底说了声抱歉。关于腹泻的原因。


    即使是面对一块儿长大的汪初一,也实难将原委说出口。


    这该怎么说?


    给父亲下泻药,结果自己不可避免地也吃了,谁听了都觉荒唐吧!


    江君楣自己也这么认为。


    但情急之下,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重生的第二天就是父亲去参加招工的日子。


    昨晚,她焦急得彻夜失眠。


    因为知道父亲之后会命丧在那厂里……


    厂长欧山彪,仗着她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哑巴,活活将人暴殴致死!


    她母亲四处奔走、冤诉无门,但坚决对黑暗做出最后的控诉——在厂里投井了。


    从前世到现在,她都无法理解母亲的选择,只知道这个家从此就剩一老一小相依为命。再后来,奶奶也病逝了。


    江君楣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与母亲的诀别却是历历在目。


    这个画面,也成为了她此后一生都不愿触碰的回忆,


    却又总在梦魇中被纠缠着,反复重现……


    她整个人都覆在母亲冰冷僵硬的身体上,试图用体温将她唤醒!


    同时与那些强行掰开她们的人抗争着。


    他们的力气很大,但她也不屈服,任凭拳脚落在身上,死死抱住!


    牙都咬出血了还在坚持,再痛都要忍住!


    这是我的妈妈,任何人都不能带走!


    她没死!


    ——好痛!


    这痛感,竟是如此强烈而真实!


    “松手!”


    打吧!你们打吧!就别妄想我放开!


    “别装死!你给我松手!听到没有?!”


    “欧艳——你在干什么!”


    “欧艳!你放手!”


    “好笑,你们怎么不叫她先放啊!”


    突兀的争吵声刺破了梦境,江君楣猛然惊醒,恍惚中睁开眼睛。


    树荫依旧匍匐在脚下,强风撞进树冠在头顶簌簌作响,连带着在地面涌起一片墨浪,枝影如獠牙咬向虚空。


    “你、再、踢、我,试试!”


    强忍着甩对方一巴掌的冲动,江君楣目光如刃,狠钉在欧艳脸上,一字一顿。


    仇人之女就在眼前,只恨不得将欧家人都碎尸万段、扔进海里!一秒都嫌慢!


    “那那、那你先松手啊!谁让你拽得死紧。”大概是被这股杀意震慑到,欧艳莫名背脊一凉,气焰也稍挫。


    嘶,揉着终于被放开的手腕,欧艳不由暗骂这人在抽什么疯,竟敢跟她呛声。


    今上午还净是晦气事!


    身为仪仗队的指挥,她本就快被那群毫无节奏感的蠢货们气炸。


    过来乘个凉,想把江君楣推醒给她让位,却被对方下意识地反手抓住不放。


    任她怎样踢打都不松手!鬼上身一样,力气大得出奇。


    “君楣!”


    “君楣!你没事吧?”


    跟着汪初一赶过来的两位女同学,也是仪仗队成员。


    “都围着干什么?”欧艳不耐地催促道,“江君楣,你起开。”


    “凭什么?”不等江君楣回应,汪初一倒是先反驳了。


    “你明知道她今天不舒服。”在旁的女同学也打抱不平。


    “不舒服又不是我害的。”欧艳显得理所当然,“倒是你们这些蠢货总是练不对,害我口干舌燥累得不行,我才是最有资格在这休息的人。”


    这话倒是很像她风格。


    配上头顶那朵大红绸花,活像一座时刻喷发的火山。


    前尘旧账尚未算,先拿点利息也不为过。江君楣不动声色地盘算着。


    “别别,大家千万别因为我而吵架。指挥确实也很辛苦。”


    语毕,爽快起身,大方地让出位置:“我休息好了。走,咱们排练去。”


    “楣楣,你真是太为别人着想了。”汪初一由衷发出赞赏。


    “嗯嗯!你是这个!”另两位女同学竖起大拇指。


    “哼,算你识相。都要好好练!我就在这边上看得……啊!”


    前一秒还在嚣张的欧艳,随着猛然一声惨叫整个人摔落在地,扑了个狗吃屎。


    这响动不仅惹得眼前几位目瞪口呆,也迅速招来了更多的围观。


    那些平时本就讨厌欧艳的,此时带头幸灾乐祸了起来:“胖得连石头都承不住你哈哈哈哈!”


    “放屁……是它自己突然松动!”


    欧艳急切爬起,但动作太猛,还没站起又二连摔栽倒在地。


    “别啊!还早着呢,还不到磕头拜年的时候。”顽皮的男同学最爱在这种时候凑热闹。


    “哈哈哈哈哈……”


    原本灰头土脸的欧艳,气涨得瞬间从包公变成了关公,胡乱抓起地上的石子就朝他们扔过去。


    “铃铃铃——”人群随着午间放学铃声哄散。


    匆匆跟初一打了声招呼后,江君楣先一步撒了腿往家里赶。


    她现在迫切要确认父亲是否去参加了招工。


    抄小路,穿小巷,只恨不能再快些!


    好几次差点与迎面而来的路人相撞,也很敏捷地避开了。


    “是君楣呐,今天这么早放学嘛?”


    “呀,你这是急着去哪里?”


    “唉哟哟,慢点儿跑哟……”


    再多擦肩而过的招呼,都无法令她暂缓一秒。


    这些熟悉的街邻,与前世也并没什么不同。


    “不好了!江婶子!你家卯生他……他走了……”


    “妈,爸爸他怎么了?”


    ……


    “听说了么?厂井里今早发现了一具女尸,好像是那谁……”


    “妈,你醒醒呀!别睡了妈妈……呜呜呜呜呜呜……”


    ……


    江君楣只觉跑得都快缺氧了,双腿也抖得厉害,回忆却犹如恶犬追咬了她一路……


    直到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依稀辨清了家门,才得以甩掉。


    心跳如擂鼓!咚、咚、咚……


    站在门前,抬手却发现手不受控地抖个不停。只好先深呼吸。


    终于极力强压下不安,带着豁出去的心情推开了家门——


    一双黑沉晶亮的眼眸,骤然撞入视线,与江君楣四目相对。


    “你是谁?!”


    显然,被问的人像似也是没料到门外有人,被这么吼上一嗓子,同样也吓了一跳。


    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


    警惕地打量起眼前的男生:五官端正、高瘦如竹,看着与自己差不多年纪。


    关键是他回视的目光清澈坦然,既不闪躲,也无冒犯。


    嗯,看起来不像是个贼人。


    “是楣楣回来了么?”


    屋内传来奶奶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僵持。


    “奶奶——”江君楣朝里面应着声,人却留在原地不动,“家里来客了?”


    “对呀,一位有缘的客人。”


    得到肯定后,终是放下了戒备。


    同时,也注意到对方仍停驻在脸上的视线……


    似乎反应过来些什么,她迅速抹掉面颊上的潮湿,越过呆愣的大男孩,朝屋内走去。


    难道是……父亲的聋哑友人?


    怪不得,明明是前世都没见过的人,却莫名感到熟悉。


    想到这,还是拿出了主人家的善意,回头朝对方比了个友好的寒暄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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