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朗出了宫后,径直去了趟集市。
他记得府中今日采购的食材好像还差了他想要的那几种,于是干脆自己去看看。
待他细细选完快走到府门前时,却见门口候着的不止是明良,还有一个熟悉的背影。
明月朗眼神微冷,却见那人左右踱步似是十分焦急的模样。
“……近来少爷进宫后回来的时间从来也没个点儿,”他听见明良的声音里也染上了一丝急促,“若少爷再不回,我便去宫中寻他便是。”
明月朗掩下一分讶异,直直走了过去:“明良。”
明良看到他眼前一亮:“少爷!”
随即他有些别扭地看了眼身边的人:“……王爷,少爷来了,您快和他说吧。”
站在他身侧的,赫然是一身低调常服,带了斗笠的洛景诚。
“你竟还敢来。”明月朗眯了眯眼。
这两日他也派了人在寻洛景诚的踪迹。
毕竟,现在洛景诚是唯一一个知晓乔尔藩许是洛景澈舅舅的旁人,且凭洛景诚对洛景澈的恨意,迟早会来拿此事做文章。
那日夜会他急于去向洛景澈求证,没能及时将洛景诚留住。这两日想再去寻他的踪迹,他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想洛景诚却是一把掀开了自己的斗笠,露出他那极为惨白又震颤的脸:“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月朗微怔:“你……”
“没有时间了明月朗!”洛景诚咬着牙道,“你现在立刻随我去边北,或许还能救你父亲的性命!”
明月朗瞳孔一阵紧缩,他猛地揪住了洛景诚的衣领:“……你说什么?”
“明月朗,”洛景诚几乎整个人快被他提了起来,却还是费力说道,“我……之前是想过害你父亲不假。”
“但那都是为了夺权,昏了头脑所致。”
“如今,”他感受着明月朗手上力道逐渐变大,艰难道:“他真正的杀机才是要来了!”
明月朗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指尖微微的颤抖。他松开了洛景诚,声音冰冷到了极致:“……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洛景诚狼狈地连退了几步,咳了数声缓了过来,“我和蛮族人自粮草一事联手后,为图周全,也在其中安插了几个棋子。”
“虽然最后我的计谋败了,但有几个棋子还未曾暴露。”他喘了口气又接着道,“今日我刚收到一封密信。”
“蛮族人已知晓你父亲如今就藏身于边北军中,此刻已然派了数位身手极为精妙的刺客和死士,誓要夺你父亲的性命!”
明月朗沉沉吐出一口气,竭力压抑着暴跳的神经。
洛景诚似是怕他不信,又连声道:“你不必担心我所言为假。当日所有人都以为你将他送去了廊北养病,即便是我这个一心想要他性命的人,也不曾猜到你实则是将他送去了边北。”
“若不是蛮族人发现了此事想先一步动手,我又怎么会知道你父亲其实身在边北!”
“你是计划的人,自是清楚有哪些人会知道这件事。但不管怎样,如今他身在边北一事已被蛮族人知晓,”洛景诚冷声道,“若无我安插在其中的棋子传来的密信,”
“此刻你收到的,该是从边北传来的丧讯了!”
“时间再耽搁不得了,”他急声道,“你速速做决定!现在马上,要不要走!”
明月朗双手紧握成拳,面色沉如水,脸上是从不曾出现的极为可怕的表情。
他知道,洛景诚这番话说得没问题。
明苍朔不在廊北,实则在边北这件事,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
特别是洛景诚,他当时便想要明苍朔的性命,自己怎么会给他机会知道明苍朔的行踪。
而现在,洛景诚不仅知道了,甚至还来提醒他,他父亲又将遭遇危机。
“……走,”明月朗哑着声音,极为克制地一下又一下地捏着拳头,“明良备马,即刻随我出发。”
“府中亲卫,迅速做好准备,随后立即出发。”
明良严肃应道:“是!”
明月朗转身,眼神极其危险地盯着洛景诚:“你和我同去。”
他像一只随时能扑上来咬断洛景诚脖子的猛兽一般,一字一句道,“若途中出现任何差错,我不会再顾念昔日旧情。”
洛景诚扯了扯嘴角道:“……自然。”
明良动作极为迅速,进府和管家三言两语解释了去向,便去取了备好的行李和马匹牵了出来。
直到要跨上马背的前一秒,明月朗才突然想起自己手上还拎着几道刚从集市买的食材。
……竟也一直忘了放。
他垂眸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递给了出来送他们的管家手上。
随即,他侧身对明良道:“明良,给林霖去信。”他顿了一顿,隐晦地看了眼不远处试图翻身上马的洛景诚,声音低了些,“内容你知道。”
明良低声道:“是。”
待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准备好一切,也不过才两柱香功夫。
明良写完一封简信,正要吹哨唤来信鸽,明月朗却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再加一句话。”
“……我失了陛下的约。”他嘴唇抿了抿,略有苦恼,似是还在思考该如何开口,“还请陛下等我回来。”
“回京后,我自会去向陛下请罪。”
明良微不可察地抿起了嘴角:“属下明白。”
明月朗看着信鸽展翅,他转身一扬马鞭,率先冲了出去。
“出发。”
明月朗离开的第三天,乔尔藩一行人启程离京。
临别之际,乔尔藩来向洛景澈辞行。
洛景澈看着乔尔藩步履稳健地朝自己靠近,指尖无意识地一道道划着掌心。
乔尔藩在洛景澈眼前站定,略略抬眼看了他身侧的安顺一眼。
安顺动作稍顿,躬身退远了些。
“景澈,”乔尔藩用着一种仿佛真的是长辈看着孩子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入京一叙,是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我随时恭候着你来乌延,看看你母亲长大的地方,”他温声说着,“舅舅的玉佩,你可一定要拿好了。”
洛景澈顿觉里衣内挂着的玉佩有着如灼伤一般的触感。
他无法坦然应下,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终他只是抿了抿嘴唇,斟酌道:“……预祝可汗,一路顺风。”
望着乔尔藩一行人离开的背影,洛景澈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边北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月朗在信上没有明说,只提了事态紧急,恐来不及和他道个别。
但他也能想到,能让明月朗这么匆匆而去,那必然只能是如今身在边北的明苍朔出了什么事。
这一世,他已让明苍朔规避了被杀的命运,按理来说,京城这边的纷争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会波及到他才对。
可是明月朗突然的离开,说明由明家一手筑起来的边关堡垒早已没它看上去的那么坚固。
洛景澈目光沉沉。
重生以来他步步为营,虽然同样经历了不少凶险的时刻,但大体上还是按着他的思路一步步走下来了。
可自从蒋先死后,他便一直有一种隐隐失控的感觉。
……如今明月朗奔赴边北,罗昭不得音信,他绝不能困于宫中枯坐。
思绪纷乱间,他的目光移到了窗前那一抹绿色上。
兰花的新芽已抽出嫩绿的叶片,颤颤歪歪地在风中摇曳着,看起来生机勃勃。
“陛下,林大人求见。”
洛景澈眼神微亮:“快请。”
林霖稳步走到他面前拱手道:“参见陛下。”
“林大人无需多礼。”洛景澈起身去扶了他,“是小将军那边有了什么消息?”
“是。”林霖肯定道,“将军信上说,他们已到达廊北。据信件来去的时间推算,今日或许能够抵达边北。”
“好。”洛景澈轻吐出一口气,“他信上有没有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霖轻轻摇了摇头。
“将军此去本就突然,属下以为,或许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林霖严肃道,“可能是……将要发生什么。”
洛景澈眉心微动。
“将军或是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于是急急前去阻止某些事的发生,”林霖认真道,“这样看来,一切应尽在将军掌握之中。陛下大可对将军放心,万万不要忧思过重。”
他抬眼看着洛景澈,温声道:“将军信上还嘱托了,京中若有异动,望陛下慎之再慎。”
“明府上下,尽听陛下调遣。”
只这一句,却有如一股暖流涌入,将洛景澈纷杂的思绪瞬间安抚了下来。
“好。”他的声音有些微哑,“朕知道了。”
明月朗一行人日夜兼程,马蹄踏起滚滚烟尘。洛景诚似乎比他更为急切,数次催促,那份焦灼不似作伪。
“明日便可抵达边北。你安插的棋子可有再传回什么消息?”明月朗勒紧缰绳,与洛景诚并辔而行,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冷硬。
洛景诚抹了把脸上的风沙,沉默了良久,苦笑道:“……月朗,我也同你说句实话吧。”
“自我们出发后,我再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了。”
“我之前嘱咐过他们,无论有没有进展,每隔一日都需来信汇报。”
“所以……”风沙滚滚中,洛景诚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沙哑不清,“极有可能,他们已经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