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账房便是声声抱怨:“刚才前院的王小过来说元宝蜡烛不够,蒲团也不够,又支走些银子,就给些个虚数,我不过多问几句想落到纸面上,谁知又遭数落。府里该有个管家奶奶了,要不这账目是一塌糊涂。”见秋泓进门,便问道:“你说是不是啊。”
又有人问道:“林子,外头啥情况,那少奶奶到底进不进府?”
秋泓回到自己的位置,拿过算盘就开始工作,半分不想与人交谈八卦。
“没意思的木头。”同样是少年人的洛飞嫌弃对方没甚活力,他放下手里的活道:“不行,我得去前院看看情况。”
他不仅自己去,身后还跟上不少好奇的人。这下账房内就剩林宏与杨博仁。
“宏啊,你老是不合群,这不好啊。”
“……”回答他的只有拨算盘的声音。
杨博仁捏着胡子打量面前的年轻人,稳重谨慎确实是当账房的料。同样是学徒,不像洛飞那几个皮猴子般上蹿下跳的,就是对人有些冷冰冰的。但是与之相熟就会知道此人面冷心热,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凑热闹的洛飞等人跑了回来,上来就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
“新少奶奶太厉害了!现在前院忙着治丧,根本就没人搭理她,你猜怎么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才道:“人家把喜服一褪,披麻戴孝的就为少爷叩头守灵,太太不停地夸她懂事,还说日后她就是府里的少奶奶。谁都不得怠慢,真是好手段啊!”虽是夸赞的话却满是讽刺。
毕竟新妇还未进门,丈夫去世,宁家也干不出强留新妇的事。可此女却主动认下未亡人的身份,心里想得什么,一目了然嘛。
宁家旁支虽多,但宁威镖局是长房的产业,而长房就大少爷这个独子。
如今独子没了,偌大的产业归谁?
叔伯弟兄们眼馋到不行,本来可以趁着长房无后慢慢渗透,偏偏苏小月成了大少奶奶,太太日后再帮她过继儿女来,旁支再想染指镖局那便是白日做梦。
账房先生们对局势分析的头头是道,只有秋泓一人不发表意见。
因为秋泓持不同意见,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就拿着冲喜来说,多是接新妇冲喜的,可从未听说嫁新郎冲喜的。
真是那新妇自愿披麻戴孝?
倒也未必。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那新妇自愿的,背后也会有不可说的隐情。
我就不信有人乐意嫁给死人守活寡。
“林宏,你怎么不说话啊?”
“.......”秋泓完全不搭理此人。
洛飞不满意秋泓的态度,这人总是游离于众人之外,一点也不好控制。今日他偏要让秋泓附和大家,偏要她说苏小月是个心眼多、见财眼开的女人。
秋泓猛地抬眸,冷厉地一撇道:“我看你是后悔生为男儿,才没完没了的嫉妒少奶奶。她是宁家明媒正娶来的,一切都合乎礼法,你不忿个什么劲儿?要不你也装扮一下坐上花轿,也去做别人家的望门寡。”
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谁能想到哑巴似的林工竟有如此伶俐的口舌。
秋泓只当自己算是客气了,还没说出更难听的来。平日里不跟你一般见识就算了,还真是给脸不要脸。
“你!”洛飞气成□□模样,涨红着脸半天也没说出个字来。
而秋泓看都未看他一眼,继续忙活手里的事。
“咳咳。”管家走进来并交代来意道:“府里要为少爷守灵,各位先生都有一手的好字,太太请诸位灵前抄写经文。每人一个时辰,直到过完头七。大家排下班。”
洛飞接过单子,当即就发牢骚道:“爹,为何我们账房大多都排在夜里?”
管家立刻白他一眼,低声道:“公事公办,注意称呼。”又恢复原有的仪态拱手道:“近来府里事多,倚仗诸位了。”
众人起身还礼送走管家,洛飞当即就做主排起班来,他故意将秋泓安排到子时。他有那个权力,谁让他爹是大管家呢。
账房里的众人也不爱跟他争,一些个小事争起来怪没意思的。要是被告上歪状那就得不偿失。
待众人离开,杨博仁立马对秋泓低声道:“你得罪谁不好,得罪洛飞。你是想被赶出宁府?现在得个工作多不容易,你对得起你爹求爷爷告奶奶给你找的活吗!”
秋泓忍不住握紧笔,甚至要压制力道没将毛笔捏碎。
还真他大爷的憋屈,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这就是属于林宏的生活,自己必须要适应。
秋泓缓缓吐口气,平缓下心情道:“下次不会了。”
“行了,咱们俩换班,子时的经我替你抄。洛飞那小子还算敬重我,把我排到晚饭时分。”
“不用。”秋泓撑着桌子起身,拿过竖在墙边的拐杖道:“惹了洛飞,该让他出出气。否则这事了不了。”
“你这孩子大病初愈的,身体能吃得消嘛?”
“无碍。”秋泓倔强地离开,一边走还一边咳嗽。好好的年轻人却是这样的佝偻病体,谁看都要惋惜几声。
今日宁府新丧,阖府上下一片缟素,长长的白幔随着微风飘荡,在月光下泛出幽冷的银光。一排排的蜡烛照亮黑魆魆的棺材,也为亡者照亮回家的路。
灵堂下跪着位小姑娘便是未亡人苏小月。自从进入宁府她便一直守在灵堂前,中途滴水未进,如今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按照当地的出嫁习俗,出门前的新妇是不能吃娘家的一粒米粮,到达宁家后又遇这么大的事,大家伙是忙得脚不沾地,根本就没人关心到新妇。
“咕噜。”她的肚子又是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真的快要饿死了。
守灵要守到什么时候啊?
刚要活动下脖子放松放松,门外出现个丫鬟道:“少奶奶,林先生要为少爷抄经祈福。”
苏小月立马跪直身子恢复该有的姿态,垂眸道:“有劳。”
来人拄着单拐,艰难的走到门口,凉风一吹轻咳几声,恰逢月光照在其身后,淡淡的光晕布满全身。
半倚拐杖站在白幡前拱手行礼,微抬的眸子似乎隐藏着无限哀伤。
有钱人家连账房都这么好看吗?这也太像说书先生讲得美人灯了。
这样的美人灯若是被风刮到残破会是何等模样?眼眸含泪,泛红的鼻头以及那紧抿的薄唇,若是再咳嗽几声,该是多么让人怜爱。
不不不,这里是灵堂,怎能生出如此龌龊的念头。
不尊重,太不尊重。
苏小月垂下头给那从未谋面的夫婿烧些纸钱表示愧疚。而那位账房学徒在丫鬟的安排下落座。
一切太过安静,除纸钱燃烧的噼啪声响。
尴尬的是苏小月的五脏庙再次闹起来,咕噜的声音让五米开外的秋泓听得清楚。
秋泓放下笔搓了搓手,秋末的风可真凉啊,经书还未抄上几行,手已经冻到冰凉,也怪她现在大病初愈身子骨过于虚弱。
挨冻抄经本就心烦,耳边时不时响起肚子咕噜声,更是无法平心静气的抄经。秋泓看着又一次写串行的册子,无奈的叹口气只得重写。
她手腕有伤,长时间握笔有些不适,活动手腕时瞥了眼前方的少奶奶。看那微蜷的身子就知道她此刻胃里一定不舒服。于是从怀里掏出两个饼子,这是杨博仁备的夜宵。
罢了,就赏那肚子唱戏的人吧。
“!”苏小月冷不丁被飞来物件吓了一跳,注意到是两个饼子后连忙抬头,本想表达谢意可对方埋头抄经,好似一切都未发生。
这美人啊,心倒是挺好,就是人冷冰冰的。
苏小月看着手里的饼子,最后也没吃。
路是自己选的,既然决定要入宁府便要有个态度。
饿而已,小事。
她趁着门外丫鬟婆子们不注意,又将饼子扔回去。
可怜的饼子几番折腾下来都快碎成渣渣。
对于对方的不领情,秋泓并不在意,她快速完成本职工作后便离开。
至于少奶奶饿晕在灵堂那都是后话了。
从那以后,秋泓虽断断续续听到些少奶奶的事迹,却无甚接触。她对少奶奶的印象不过是个饿到肚子唱戏的小姑娘。
却不知自己在苏小月心中早已是那挂在天上的明月。
不过苏小月清楚自己的身份,谨言慎行都能被人挑刺,又怎敢做出“红杏出墙”之事。对于那位一眼惊艳的账房学徒她只能放在心里,就连名字都没敢打听过。
也不知道哪位大仙儿愣是算出二人八字相合,这才凑作一对儿。
苏小月从醒来后便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之人,她就喜欢秋泓的这幅皮囊,无论男女。
感谢神佛的成全。
于是她突发奇想道:“我想去寺庙还愿,你能陪我一起吗?”
“不是说要去给我父母送年货吗?”
“那就先送年货,后去还愿。”
面对近乎堆满院子的年货,林老爹受宠若惊,直说够了够了。
秋泓道:“小月的一些心意,您就领了吧。”
林老爹拉过秋泓躲到拐角,低声道:“你和少奶奶处得如何?能不能说上话,你娘这些天好了不少,一直念叨的要见媳妇。”
“您放心,这事我来安排。”
苏小月注意到远处二人的交谈,她见秋泓走来,上前问道:“你爹是不喜欢吗?”
“觉得让你破费了,实在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的,过年嘛,就是要开心。”
不仅是满院堆不下的礼箱,她还安排的两位丫鬟留下伺候。
秋泓笑着道:“我的天,你可别宠坏我家老头老太太。”
“就许你过好日子,不许你爹你娘享福了?”她这张嘴啊,真是让人无法还口。
今日林家还真是热闹,林老爹张罗着大家留下吃饭,苏小月不好驳了长辈面子便应承下来。她挽着袖子道:“我来打下手。”
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向来冷清的院子哪里这么热闹过。林老太太光是听个声就高兴的合不拢嘴。
腊肉倒入锅中滋滋作响,冲天的香气与烟雾交融在一处,勾得胃里馋虫只想一饱口福。秋泓认真做饭的样子让苏小月不由得停下动作,她很喜欢这种岁月静好的氛围。
在父亲还未赌博之前,他与母亲就是这样相守。日子虽然清贫倒也温馨。
往事总是令人怀念啊。
苏小月狠狠地叹了口气,这引来秋泓的询问:“怎么还叹这么大的一口气?”
她不愿讲出沉重的话题毁了别人的好兴致,故意岔开话道:“我发现你很会做饭吖。”
“果腹而已。”做饭是秋泓后学的,她觉得做饭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只要做熟,再随心撒些佐料调味即可。
托苏小月的福,一家人围在不大的桌子前难得吃上一顿团圆饭。临走前林老爹还一直挽留让多坐会。
秋泓道:“爹,您留步,我们还要去庙里还愿,等过几天我便来看您。”
苏小月安排荷青回府与婆母交代一声,便往城外出发。去的时候一切正常,返程却遇到个大麻烦。
一群游匪劫停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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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