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
开车到“知觉”工作室楼下。
他靠在车边,等了一会儿,却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拨通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下班了吗?我在楼下。”他语气如常。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传来盛蓝有些失真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我,我已经走了。今天有点事,提前下班了。”
顾昭言眉头蹙起:“在哪?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我自己回去就行。”盛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匆匆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顾昭言脸色沉了下来。
他走进工作室,助理贝贝正准备下班。
“顾总?您找盛老师吗?她今天下午接了个电话后,就说有事先走了,走得挺急的。”贝贝老实地回答。
有事?提前走了?
顾昭言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
他驱车离开,原本是朝着盛蓝公寓的方向,却在经过一个广场时,眼尖地瞥见一辆非常扎眼的红色法拉利稳稳地停在路边车位。
那是盛蓝的车,他认得。
她来这里做什么?吃饭?和谁?
他几乎是立刻打了方向盘,找了个车位停下,然后大步走进了广场。
目光锐利地扫过一间间餐厅的落地窗,最终,在一家格调浪漫的法式餐厅靠窗的位置,他看到了那个让他心头火起的身影。
盛蓝坐在那里,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而那个男人,他妈的竟然是卓不凡!
她今天穿得很不一样。外面套着一件米白色的大衣。腿上穿着透肉的黑色丝袜,脚上是一双精致的高跟鞋。这身打扮,完全不是她平日里简约舒适的风格。
顾昭言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拿出手机,再次拨通盛蓝的电话。
他看到窗内的盛蓝拿起手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然后才接起来。
“在干嘛?”顾昭言的声音冷得像冰。
“……在吃饭。”盛蓝的声音有些虚。
“和谁?”
“和……和林欣他们。”盛蓝硬着头皮撒谎。
“林欣?”顾昭言冷笑一声,目光死死锁定着窗内那个明显在说谎的女人,一字一句,清晰地透过话筒传过去,“我怎么几天没见,林欣是去泰国变性了吗?还变成了卓不凡的样子?”
话音刚落,他直接挂断电话,不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迈开长腿,径直走进了餐厅,在盛蓝瞬间煞白的脸色和卓不凡惊讶的目光中,直接走到了他们桌旁,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盛蓝旁边的空位上。
他锐利如刀的目光直射向卓不凡,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卓不凡,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一小时前
盛蓝怀着上刑场般的心情提前来到餐厅,当她看到约定的座位上坐着的人是卓不凡时,整个人都愣住了,随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是你?”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卓不凡也显得很意外,随即笑了起来:“盛总监?没想到我爸妈给我定的‘娃娃亲’对象是你?这世界可真小。”
确认了彼此的身份,气氛反而没那么尴尬了。
卓不凡性格爽朗,直接开门见山:“说真的,盛蓝,我还挺欣赏你的,漂亮,有能力,有性格。”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不过,那都是在不知道你和昭言的关系之前。现在嘛……我没想法了。”
盛蓝有些疑惑:“为什么?”
卓不凡耸耸肩,表情有些唏嘘:“我喜欢你,是出于对一个优秀女性的欣赏。但昭言那小子不一样。”他压低了点声音,“我们高中在竞赛班就认识,他那会儿累得跟狗一样,每天课程排得满满的,但雷打不动要抽时间跟人视频。后来我才知道是跟他女朋友。还有他那纹身,也是为了那时候的女朋友纹的吧?那会儿才多大?十七八岁?就那么死心塌地。”
他笑了笑,带着点调侃,也带着点真诚的佩服:“所以啊,兄弟看上的人,我卓不凡再混账也知道分寸。回去我就跟我爸妈说,是咱俩互相没看对眼,毕竟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这一套。你放心,不会让你难做。”
卓不凡被顾昭言那杀人般的目光盯着,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语气夸张:“天地良心!昭言,兄弟的人,我还碰,我他妈还算什么男人?我真不知道是她!要知道是盛蓝,打死我也不可能来趟这浑水啊!”
他飞快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着重强调了自己“毫不知情”和“立刻划清界限”的立场。
顾昭言听完,脸色稍缓,但目光转向身旁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的盛蓝时,又沉了下来:“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事瞒着我?”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盛蓝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不再看盛蓝,转而和卓不凡聊了起来,从最近的行业动态聊到一些共同的熟人,仿佛把身边的盛蓝当成了空气。
盛蓝如坐针毡,看着两个男人相谈甚甚欢,自己却完全被排除在外,心里又委屈又难受。
她几次想插话,都被顾昭言冷淡的眼神堵了回去。
这顿饭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卓不凡很有眼色地先行离开。
盛蓝刚拿起包包准备自己走,顾昭言就站起身,不容置疑地拉住她的手腕:“我送你。”
“我自己开车来的。”盛蓝试图挣脱。
“车先丢这,停车费我出,行不行?”顾昭言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松。
盛蓝知道拗不过他,只好被他半拉着离开了餐厅,坐进了他那辆黑色的路虎里。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顾昭言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沉默地坐着,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浓重的低气压和尴尬。
盛蓝受不了这种沉默,主动开口解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真的只是来解决这件事的……更没想过要瞒你……”
顾昭言侧过脸仔细扫视了一遍,她里面是一件修身的黑色抹胸包臀裙...更生气了。
顾昭言依旧沉默,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盛蓝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心里越来越慌,继续小声说:“我和卓不凡说清楚了,他也说了会回去跟他父母解释……”
“穿成这样去说清楚?”顾昭言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浓浓的醋意,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一身装扮的盛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穿什么衣服,你自己喜欢就好。穿衣自由,但你解决他,穿成这样?”
他越说越气,身体微微倾向她,强大的压迫感让盛蓝几乎喘不过气:“你这样,是准备去解决他,还是准备来解决我的?!自己有多招人...心里没点数吗?”
“顾总,你听我狡辩好不好?我早上起床忘记晚上有这一茬,而且昨天衣服又忘记晾了,就没有烘干。这种天气你难道忍心没有光腿神器的我,流浪在外吗?所以穿这个很保暖的!”盛蓝对着顾昭言认真的解释着。
“顾昭言?!你难道也喜欢这种!!”盛蓝晃过神来察觉顾昭言耳朵肉眼的红,指着自己的腿,她知道顾昭言生气的点,但最后却说出了一句惊人的话。“好啦好啦,回头借你穿穿?别生我气了,好不好呀?”小手抓着顾昭言的大手晃来晃去。
“???......”他抽出了盛蓝手里的手,揉了揉眉间,真是拿她没办法了。
“我可没这种爱好。”顾昭言发动了汽车,“后面给你带了一块黑森林,不会很甜,等下带回去吃。”
“不要,这么晚了,吃甜品很容易胖的。”盛蓝靠在车床呢喃着。
顾昭言一只手伸过来掐了一下盛蓝的脸颊“吃胖点好,不然抱起来都没重量。”
——越澜湾地下车库
“我下周有一个讲座,你要过来听听吗?”盛蓝犹豫了一晚上还是准备和顾昭言开这个口。
“行啊,盛老师。”
“我回去了,拜拜。”盛蓝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顾昭言在驾驶位上拉住她的手,“慢着,很......好看,但是下次...不,没有下次,能不能尽量少穿出去。”
“哦。才不要!”只见盛蓝小巧的鼻子轻轻一皱,随后轻轻一咧,吐出舌头,模样可爱至极,而后朝着顾昭言做了个鬼脸。
“......”
顾昭言脸上没有表情,看她背影越来越远,并没有回家,而是调头回了公司。
翌日。
阳光透过“知觉”工作室巨大的落地窗,洒下一片暖融,却驱不散盛蓝心底悄然积聚的寒意。
上午的咨询进行得还算顺利,直到下午,一位新的来访者走进了她的咨询室。
女孩名叫林晚,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忧郁和疲惫。她坐下时,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泛白,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掉的风。
“盛老师……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说了。”林晚开口,眼泪就无声地滑落下来。
盛蓝递上纸巾,声音温和:“没关系,在这里你可以说任何你想说的话。”
林晚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她的故事。她和她前男友曾经非常相爱,男友对她呵护备至,是所有朋友眼中的模范情侣。然而,当她确诊抑郁症,并开始表现出情绪失控、持续低落的症状后,一切悄然改变了。
“他知道我生病了,一开始还安慰我,说会陪我一起度过。”林晚的声音带着痛苦的颤音,“可是……我能感觉到他怕了。他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小心翼翼,甚至……是恐惧。我反复跟他解释,这只是生病,我会配合治疗,但我需要时间……”
她哽咽着,“我们尝试沟通,可他越来越没耐心。他说他受不了我阴晴不定的情绪,受不了我动不动就流泪,觉得压力好大……终于,在一年前,他提出了分手。他说……他说他累了,也怕了。”
林晚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望着盛蓝,那眼神空洞得让人心疼:“盛老师,我知道的,这样的我,敏感、脆弱、负能量爆棚,谁都会受不了,谁都会害怕的……我他离开我是对的。”
“可是……一年了,分开整整一年了,我为什么还是走不出来?”她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我吃不下,睡不着,闭上眼睛全是他的样子。我吃了药,做了咨询,可为什么还是这么痛苦?很多时候……很多时候我看着窗户,或者走在马路上,都会有一个念头冒出来……如果我不在了,是不是就彻底解脱了?也不会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了……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活下去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女孩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沉重的锤子,狠狠敲击在盛蓝的心上。
“害怕”、“负担”、“配不上”、“走不出来”……这些词语在盛蓝耳边反复回响。
她看着眼前崩溃无助的林晚,仿佛看到了一面可怕的镜子。
镜子里映照出的,不是林晚,而是她自己。
顾昭言现在是对她很好,他记得她的喜好,包容她的脾气,会因为她一次“相亲”乌龙而醋意大发,展现出极强的占有欲。
可这份“好”能持续多久?
林晚的前男友,最初不也是温柔体贴的吗?直到他看清了疾病带来的真实面目——那无法自控的情绪,那深不见底的悲伤,那需要极大耐心和能量去承载的负面状态……
顾昭言呢?
他现在可以因为她精心打扮去见别人而吃醋,可以因为她小小的撒娇而心软妥协。
可如果,有一天,他亲眼目睹...
被她的反复无常和消极退缩消耗得筋疲力尽呢?
他会不会也像林晚的前男友那样?
他那样一个骄傲的人,真的能长期忍受一个“不正常”的伴侣吗?
“他也害怕我”……这个念头如同毒蛇,骤然钻入盛蓝的脑海,并迅速缠绕紧缩,让她几乎窒息。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顾昭言眼中可能出现的、类似林晚前男友那样的恐惧和疏离。那眼神会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痛苦,足以将她彻底摧毁。
“盛老师?盛老师?”林晚带着哭腔的呼唤将盛蓝从可怕的联想中拉回现实。
盛蓝猛地回过神,却发现自己的呼吸不知何时变得急促而浅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带来一阵阵心悸。她的手心冰凉,指尖微微发麻,视野边缘开始泛起细小的黑点,耳边响起嗡鸣。
她努力想集中注意力,想要给予林晚专业的引导和支持,可那些准备好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自己的情绪正在剧烈翻涌,与林晚的绝望共振着,几乎要将她淹没。
“对……对不起……”盛蓝脸色煞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勉强维持着自己,按下了内部通话键,“贝贝……麻烦你,请李老师过来一下,接手林晚女士的咨询。”
助理贝贝很快进来,察觉到盛蓝状态不对,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专业地引导着仍在哭泣的林晚离开了咨询室。
当咨询室的门重新关上,只剩下盛蓝一个人时,她终于支撑不住,脱力地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那股熟悉的、源自内心深处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吞没。
通过林晚,她仿佛窥见了自己与顾昭言注定的、灰暗的未来。
她不能……不能让顾昭言经历那种挣扎,更不能承受有一天从他眼中看到恐惧和厌弃。
那天之后,盛蓝看似恢复了正常生活,工作、回家,与顾昭言偶尔联系。
但顾昭言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他约她吃饭,她总以工作忙、有讲座要准备为由推脱。即使偶尔见面,她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那份前几日还存在的亲昵和娇憨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开,变得客气而疏离。
就像一只刚刚探出壳的蜗牛,被外界的风吹草动惊吓到,又迅速地缩回了自己的保护壳内,并且,这次似乎关上了更厚的门。
顾昭言看着手机屏幕上盛蓝那条最新回复:【讲座准备有点忙,下周再说吧。】
他蹙起眉头,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眸色深沉如夜。
他清楚地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