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连着下了好几天,今年实在太冷,积雪堆在院子的草坪上,久晒不化。原本冷清的建筑又热闹起来,这段时间,几个朋友总问郁岫有没有空,郁岫把他们喊到了家里来玩。
一进门,他们就商量着年后要不要去哪里玩,有的人坐在沙发上,有的人去地下室玩起了桌球。
车库门开着,一个人围着停在里边的红色机车转了两圈,他回头问了声:
“郁岫,他就待在那里不回来了?”
台球碰撞的声音停止,那边的两个人放了放手里的球杆。
询问的人,名叫刘旭,他皮肤蜜色,头发挺短,留着个刺头,长相偏年轻挂的,穿着也是,像个大学生,但其实已经毕业三四年了。
那辆摩托原本就停刘旭那的,郁岫说要搬走的时候,他也不好说什么。
“你问他呗。”郁岫回着,“他不是一直都挺有想法的。”
刘旭随着人走出了车库,
“臭小子不回我消息。”他撇嘴表达着不满,目光扫到台球桌边的另外两位朋友,他们也认同地点着头。
“我服了,真是上个大学把人都上野了。”
其中一个朋友要把球桌让给他,刘旭有点没心思了。他的视线又在这栋别墅里游移着,直到上一层的楼梯口传来点动静,他跟苏屿打了个照面。
苏屿没在群里有动静,或者说,他都不怎么参与他们的话题。
刘旭打量着人,居家拖鞋,睡裤,宽松长t恤,很明显是在郁岫家里住着的。
梯灯暗了下来。下一秒,苏屿就跟他避开视线,自顾自下了楼,往客厅去了。
刘旭上了两节楼梯,但很快又走下来了。他往着郁岫那堆走去。
郁岫正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
“藏人了也不说声。”刘旭故作惊讶,“吓我一跳。”
几个朋友笑成一团,坐在沙发的人往旁边挪挪,想把大高个的苏屿拉进来。
“你俩,搞什么?”刘旭坐到了苏屿旁边,他挤了挤苏屿。
他又说着:“你们家那个事怎么样了?最近都闹上新闻了。”
“压着呗,闹不大。”郁岫聊着,口气轻飘,“钱也赔了,还是要打官司,搞不懂他们。一百万买条命,还不够吗?”
“应该是嫌少了。”
说到这里,他嗤笑了一声。
刘旭话锋一转:“过完年我要去躺A市。我倒要看看云白那个臭小子在忙什么。郁岫,你怎么说?”
剩下的几个朋友都往刘旭的方向看去了,对于他的提议,他们似乎都挺感兴趣的,又因着他的话,他们都望向了单独坐着的郁岫。
“找他?想什么呢?”郁岫的声音总是带着点上扬的感觉,不屑的表情很容易让他的眉眼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味道,
“送钱还没送够吗?”
屋子里挺暖和的,但郁岫的衣服几乎要把他全身遮起。单手支头,手肘靠在沙发扶手边上,动作的时候,衣袖撩开了些,手腕处的白色纱布露了出来。
“不如来谈谈,云白到底怎么能混出国的。”
长沙发上,被夹在中间的苏屿挪了挪,他的姿态显得僵硬,眼神也带上了闪躲。
“要不先来说说我吧。”郁岫起身,从茶几抽屉里抽了叠资料出来。
资料被甩到桌上,但没人去动。
“他本来应该跟我一起上大学的,现在你们满意吗?”
另一边,刘旭躺倒在沙发里,“一个大学而已,想去哪上就去咯。”他给自己点了根烟,眼睛盯着天花板,他笑着叹了口,“意大利挺好的啊,他去玩一趟又怎样呢?”
刘旭算是明白郁岫这个小弟弟请他来家里干什么了。
兴师问罪。
呵,想到这里,他最后将视线落向了落地窗外的雪景,“不过事先说明,我可没这么闲。想跟人玩过家家?那你该问的人,不在这里。”
聊到这里,楼梯口的灯忽而亮了亮,白日之下不算显眼,但众人的视线都往那边瞥去了。
一位青年慢慢走了下来,他穿得宽松,又或许是因为他消瘦得太过厉害,衣服几乎要在身上晃荡。圆领口露开大片,颈上层层叠叠着白色纱布。
随着他下楼的动作,垂坠的裤腿向上滑去,他的脚踝处被扣上了一个黑色的电子脚铐。青年走得几乎没有声音,甚至走几步就要扶点什么。
客厅白色绒毯陷了几分,青年低头看了眼散在桌上的那叠资料。
“郁岫啊……”
青年唤了声,声音轻到极致,却让郁岫不自觉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听那人说着:
“挺会做梦的。”
一圈人全噤了声,他们仰头盯着不该出现在这座建筑里的人。那位他们口中等待已久的朋友,如今就站在他们面前,戴着挣脱不开的定位器,
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下。
云白,回来了。
隐在朋友堆里许久的苏屿钻到了云白旁边,他扶住了人,说着:“哥,你坐会吧。”
但下一刻他就被推开了。
云白独自移到了餐厅的长岛台处。长脚凳在地上拖开声音,他坐了上去,身影看上去孤零零的。
几个朋友很快围了上来,围到云白几乎要被他们淹没。
“请我住你家,都不准备饭的吗?”
不知为何,云白的声音抖得厉害。但不变的是,他跟郁岫说话的时候,总带着点不客气,这让他的嗓音显得凉薄起来。
刘旭坐上另一把长脚椅,他与云白几乎膝盖碰着膝盖,捏了一把对方的肩膀,突出的骨头实在太过硌手。
“上个大学上成这样。”
他凝视起离他太近的人,面上皮肉紧贴到夸张,几乎要只余下层薄皮,但这让云白的脸变得更为深邃,深邃到眉眼间晕出一股淡淡的熟味,带着几分糜烂。
长大了。
长岛台上被摆上了一盘法式羊排,澳龙,黑松露意面。
一双纤长的手摆弄着刀叉,云白沉默着,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这些东西。
头顶的射灯打下光来,刚好把那张好脸打亮。剩下的人全在盯着他吃,像是在欣赏什么舞台剧表演。
直到中间的人露出苦痛的神情,下颚处的青紫血管凸起,他半捂着脸,起身走开了。
呕吐的声音从卫生间传出,大家都听到了,云白挺难受的。
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长岛台对面,苏屿抓上了郁岫的衣服,拉扯间,郁岫身上的医用纱布露出了点。
“都说了,别给他弄那种东西。”苏屿哑着声,浅褐色瞳孔里溢满了质问,“他都成什么样了?我说,你把他搞成什么样了……”
但很快,他就把人松开了。
郁岫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已经减轻剂量了。他能动能吃,不是挺好的么?”
“你急什么?”郁岫讥讽地瞧着那张急切的脸,“啊?苏屿?在装给谁看啊?”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苏屿,全都没资格说郁岫。
因为是他把云白带回来的,是他郁岫让所有人得以见着他们朝思暮想的朋友。
他摆了摆手,示意人换了几道清淡点的餐品。
郁岫怎么不知道注射了那些药副作用挺强的,容易让人嗜睡乃至厌食呕吐。
但他需要云白留在这里,等他办好了申请,让云白以交换生的身份,留在B市同他一起上大学。
云白,必须好好待在他的面前。
郁岫要把一切,都掰回正轨。
卫生间中,水声不断。
云白整个人伏在洗手台前,脸上淋满了水,手肘勉强撑着台面,他站得吃力。
胃部的翻涌并未止歇,他干呕几声,喉口紧缩几下,喉结滚动着,他只呕得出酸水了。
他的眼睫颤得厉害。
颈部忽而被什么扶住,云白被迫扬起头来。
他看到镜中的自己,整张脸**的,眼尾发红,嘴角挂着水痕,神色涣散。
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镜中,一只手圈起自己的脖子,又让人怀疑,如果用点力的话,会把他的脖子折断吗?
云白现在,真的挺虚弱的。
“我……还行。”他低声同身后的人说着。
下一秒,一阵力道在云白的腰部收起,他轻易就被人带上了台面。
此刻,云白整个人坐在大理石台面上,他垂着视线,看向站在他两腿之间的刘旭。
刘旭蹲身,单手握住了云白的脚踝。
那个黑色的电子脚铐紧扣着人的皮肤,他端详了一阵,食指蹭过之间的缝隙,但进不去。脚铐扣得太紧,上面的定位器闪着红光。
他站起身,又伸手,轻轻绕下了身前人脖颈处的纱布。深红的乱色交杂颈部,颈窝处的圆形伤口结了痂。
“瘦了这么多……”刘旭两只手虚虚圈起云白腰部,丈量之下,云白清瘦到让他心里冒出了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抬起人的一只手臂,刘旭将云白的衣袖往上撩去。臂弯处肿胀着一片淤青,上面浅淡不一的针孔,扎着眼。
另一只手臂,情况也是如此。
“怎么……不来找我?”刘旭抬起眼,紧盯着云白的眼睛,凝盯良久,他要有点认不出眼前这个臭小子了。
臭小子湿着脸,回了他一句:
“有区别吗?”
也是……
也是。
哪怕云白真去找了他,一旦郁岫发现,刘旭也只能把人给出去。
就像那天,郁岫来把车子弄走一样,都不需要给什么理由。
可是……
“回来就好好玩?”刘旭揉揉云白的脸,熟悉的手感让他的眉眼弯起,这使得他的整张脸更亲切了,“等好点了,带你出去走走?”
臭小子回来了,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