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得很快,班主任老头喊了郁岫去他办公室。
发黄的玻璃杯里悬浮着茶叶,班主任莫名其妙地问他是不是跟同桌有矛盾。
“跟云白?”郁岫摇摇头,“我们挺好的。”
但是云白找班主任申请换座位了,这是老头告诉郁岫的。他说他本来看他们两个大男生处挺好的,但架不住云白三番两次地来找过他,所以想问问郁岫真实情况。
那天郁岫几乎是冲回教室的,他踹开后门,劈头就是质问:
“云白,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吗?”
课间,一班门口本就挤着挺多人,见着这幕,大家都噤了声。一位是有名的公子哥,一位是成绩优异的校园男神,那位公子哥拽着男生的校服衣领,两个人甚至要打起来,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嫌我烦了是吧?”
被拽着衣领的云白神情空滞了几秒,但很快就转为了淡漠,他说:
“你才知道你很烦吗?”
云白一把挥开了他的手,一切回到了最初见面的时候,郁岫发觉这才是他好同桌真正的模样。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把我耍得团团转啊,你个骗子。”
关于换座位这件事,班主任询问过郁岫的意见,郁岫说不换,那就是不换。要是云白觉得他烦,那挺好的,他就烦给他看。
“那个老头找你了?”
那天郁岫没注意到云白的背包比以往还要鼓一些,他正在气头上,掏开课桌里攒起来的纸条,厚厚一沓,上面挤着两种字迹。一张一张地撕着,他把那些全扔进了垃圾袋里。还有电影票也是,还有他攒在画册子里的那些画,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废纸片,塞了满满一袋。
“郁岫,你愿意听我说吗?”
郁岫忽略了云白问他的话,也刻意地不去看旁边人一眼。他不想听什么解释,反正他把该说的都说了,谁不知道,惹他郁岫的人,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算了。”云白说了一声,之后也没再开口。如同往常,他忙着自己的事情,直至放学。
那天的太阳被晒得有点褪色,光影泛白几乎要吞噬所有,郁岫盯着远方的一辆单车,被日光笼罩,看不太清。
几个朋友凑过来问他去不去竹霏玩,郁岫说:“去。”
后来,云白没来上课,那是他第一次缺课。班级里传开了点议论声,郁岫没太在意。第二天,旁边的座位空空如也,郁岫当他同桌生了病。
整整一个星期,什么病能生这么久?郁岫明明都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报复他同桌,但对方连一条消息都没回过他。
他终于忍不住,找到了那栋老旧居民楼。生锈的绿铁门“吱呀呀”地从里推开,冒出头的男人看到郁岫,表情有些诧异。
“家里有点事,他这几天去同学家住了。”
男人这样答复着郁岫的问题,郁岫打量着男人朴素的面容,越看越觉得陌生,他又想到那个小男孩,跟夫妻俩很相像,特别是眼睛那块。
想到这里,郁岫无耻地笑了,他同男人聊了点什么,之后再也没去过老破居民楼里的那间屋子。
从那一刻起,郁岫终于明白了云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被抛弃了两次的家伙,一次亲生父母将他放到了福利院门口,还有一次,是他的养父母。
至于原因,还能是什么?
养不起了呗。
郁岫决定要把云白找回来。所有所有他们去过的地方,他一个一个找。从窥见云白秘密的那刻起,他就想好了:
他可以带云白回家,郁岫能跟这个可怜家伙生活在一起了。
所以他一直没搞懂,这种出身的家伙,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向他低头,哪怕一次。只要一次,很多事情,郁岫就当它过去了。
明明家都准备好了,郁岫一直在等云白。
真的。
黑色门柄转动,门缝渐渐变大,一个高瘦的人影投入室内。
影子笼罩着半躺在床上的人,他手腕处被黑色链铐锁住,细长的银铁链一直延伸到床杆。薄被半掩着青年的身体,露出来的一截脚踝被黑皮铐磨出淡淡的红痕。
另一条长银链勾连两处脚踝的镣铐,稍微动动,就能听到金属摩擦的声音。
青年的颈间缠着白色医用纱布,若非那处有伤,郁岫肯定还会再给人添一个皮颈铐。
“昨晚下雪了,我都不知道。”他说着,又拉了张椅子坐到云白床前,靠进椅背,目光始终流转于对方身上,“雪挺厚的,这几天别出门了。”
床上的人闻言,只是缓缓抬起了被铐住的右手,链条拖拉作响,青年讥讽着:“搞什么?被我揍怕了?”
郁岫摇摇头:“要过年了。”
房间里散着太多奢侈品购物袋,橙的黄的黑的,跟一片废墟一样堆在地上,很多袋子上缠绕着精致的丝带。
“新衣服,新鞋……你说还缺点什么?”他的视线一件一件扫过地上的东西,最终落回到云白脸上。
床前的青年在盯着那些袋子看。
“不喜欢吗?”郁岫问着,“我没记错吧,你不是最喜欢这些东西了吗?”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漆面的沉盒子,打开后,一条v型颈链嵌在绸缎之中,颈链闪着钻石的光彩,围起的细钻如蛇一般盘踞正中那颗偌大的鸽血红宝,造型仿若伊甸园内的蛇与苹果。
可惜,现在的云白戴不了。
“这个呢?眼熟吗?”郁岫将这条项链挑了出来,项链在他的食指上荡了几下,光彩眩目。一共两颗,这一颗是他特意留给云白的,比送给谢家的那颗还要艳色无双。
“为了它,还搞出了条人命。”郁岫再次靠回椅中,感慨着这颗红宝石的来之不易。
项链挂在他的食指上晃啊晃,挺沉的,这是他郁岫亲自为云白设计的款式,他很想看看云白的反应,但等了这么久,换来了一句:
“值得吗?”
郁岫扯扯嘴角,发出声笑,“……值得啊。”他把项链收回到盒子里,又放回到床边,“这么漂亮的东西,谁不喜欢呢?”
很快云白朝他点点头,表达的意思应该是认同吧,但除此以外,他便不再看郁岫了,也不再开口,应该是懒得说了。
这样的状态,让郁岫觉得自己在对着一只布偶娃娃聊天,他用食指侧滑了滑云白的脸颊,镇定剂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云白暂且没什么力气避开自己。
“……好好过年吧。这些年,哪次不是一起过的,嗯?”郁岫言尽于此。
那些链子对于云白来说,挣开实在太容易了,不过他不会跑的。
过个年而已,云白回来,不就是为了跟他一起过年么?
郁岫又有点不确定起来,这种不确定性让他一下子给了云白太多东西,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几十万变成了房间里躺在地上的那些购物袋。
盯着躺在床上的人,他有点想云白能一直这样在自己身边,可过段时间,云白还得回A大。
两个人之间的碰面,其实仅仅维持在,云白想跟郁岫碰面,然后在他这里拿走点什么。
不出意外,这次应该也是。
郁岫带了只盒子进来,拆开后是一支注射针筒,跟镇定剂效果不太一样,打进去后人会全身无力,却保持意识清醒。他生生看着细长的针头扎进云白臂弯处的静脉,透明药剂一点点流逝,直至尽数流入他的体内。
那张脸上的表情简直烂透了。
黑色木门合上不久,又被悄悄推开。偷偷摸摸的一个身影,很大一只,显眼极了。
浑身动不开,云白垂着无力的脑袋,盯着那家伙把袋子挪去了衣帽间,衣架碰撞的声音传开,苏屿居然在那收拾东西。
“……神经病。”他轻叹了一声。
药力将云白的身体拖得沉重,又将他的脑袋激得太过清醒。一些被抛在角落的记忆涌现,无可避免地,那座废弃的福利院刺激着云白的神经,他是在那里长大的。
这种经历让他感到自己跟小猫小狗一样,养不起了,就丢进个纸盒子里,等着好心人来收养。
云白的确等到好心人了,但他真的受不了他们要亲口说出那种话,太残忍了。
他没被人抛弃,云白不断地告诉自己,他只是选择了独自生活。
一个人的话,就用不着考虑那么多破事了。
“哥……”苏屿从衣帽间探出头来,“饿了吧?我喂你。”他端了碗热粥,坐到床边,舀了勺粥,朝它吹了几口气。
白勺蹭到了云白嘴角,几滴粥液抖了上去。苏屿斥责几声自己的笨手笨脚,弯弯手指,凑上去帮人把粥液刮蹭了下来。
“别打架了好不好?”苏屿又托起那碗热粥,坐到了床边。床被他坐得凹陷,也许还压到了链条,他只是将碗凑得离云白更近了一些,几乎要贴到人的下巴,“哥你吃点吧,想要什么跟我说,我都给你买。”
“呵……”云白吃力地开口,“那你敢给我吗?”
“手机。”
房间里没声了,那把破勺子也不往人嘴里塞了,他突然想问问苏屿一个问题。
“你……喜欢我?”
想到郁岫给他看的那些聊天记录,说实话,云白不太能理解这种男人间的感情,苏屿也是,还有顾奕也是。他静静看着苏屿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亮了又亮,激动到碗都要拿不住了。
“我……其实一直都对哥有意思,就是怕你不理我……所以才不敢说。”
“嗯,我知道。”
虚弱的声音传来,这句话让苏屿几乎眩晕。
面前人薄唇微启,那勺凉粥终于被喂了进去,苏屿又舀粥吹气着,欣喜极了。粥被云白吃了一大半,都是苏屿喂的,那种感觉就好像云白已经接受了他。
但很快云白的神色又痛苦起来,应该是因为郁岫注射的药,强烈的副作用使那些好不容易喂进去的粥全被吐了出来,几声哽咽听得苏屿心都要揪起。
泪珠挂在云白的眼睫上,面色苍白到几乎要虚脱,苏屿看着他眼下,青黑眼袋浅淡地勾起了几根线条,是郁岫将其折磨至此。
“哥,不能再弄这种药了,我去跟那个神经病说。”手抓上链条,苏屿想解开那些铐子,想带着云白去浴室清理,但钥匙在郁岫那里。
“哥……过几天我带你去看雪吧。”苏屿说着,“我不告诉那个神经病,真的。他这次太过分了。”
“我不会打架,我也不会把哥弄成这个样子的。”苏屿急得语无伦次,“哥,你跟我藏一段时间就好。”
短短几息,他就考虑好后果了,郁岫要是追究起来,或许要扒了他家一层皮,可看着云白颈间纱布裹得挺厚,里面的伤不知道有多重,苏屿真的心疼了。
“反正,我不听他的了。”苏屿说着,“我想……我想带你走。”他说着真心话。
“云白,你跟我走吧。”
很快苏屿便起身去浴室,想去弄点湿毛巾帮云白收拾一下,他没看见,在他身后——
云白,笑得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