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陷入一片死寂,轻微的呼吸声交错着,夜色中微风裹着尘埃穿梭在大街小巷,暗潮涌动。
陈临渊的视线落在杯中的纯净水中,平静到没有一丝波纹,一切都静得出奇。
他的指甲轻轻弹在杯壁,水面荡漾。
“嗯。”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撞,时亦保持着一贯的沉稳与平静,脑内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理性地运行,眼睛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将面前的人抽丝剥茧。
他在对面的人眼中读出了两种情绪——防备与恐惧,前者占了百分之九十,时亦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不应该说话的。
陈临渊直截了当地承认远比支支吾吾随便搪塞要难以捉摸,眼神锋利,眸色深沉,唇线抿直,神色冷峻,仿佛这样的表情生来就该出现在这张原本就带了几分戾气的脸上。
“这件事本来就跟你没关系。”
他冷声道。
顿时室内气压骤降,窗玻璃发出了一声脆响,两个人心下一惊,陈临渊的下唇一片齿痕,他没说话,转身离开了客厅,膝盖冒失地磕在茶几上,唯余时亦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沙发上。
他沉下心,手指在衬衣上摩挲几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这小子刚才像只刺猬,你不理他他就不理你,但凡惹毛了他就扎你一手洞。
但自己明明知道他心理防御机制强,为什么还要说出那句话呢?
这样低级的错误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
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现下更棘手的是以后如何相处的问题,逃避固然是不可取的,但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时亦“啧”了一声,眉毛拧在一起,手握成拳抵在太阳穴上,似乎是在责怪自己。
得益于自己的专业和经验,无论处于何种关系,身边的人年长或年幼,都能快速找到最合适的相处方式,完全控制得住关系的走向,所以他常常是游刃有余的。
但现在似乎完全陷入了被动之中。
客卧传出流水声,他抬头一看时间将近十二点,揉了揉眉心从沙发上站起,慢吞吞往主卧走,耳朵仔细地听着客卧的动静。
水声很快就停了,陈临渊撑在洗漱台前,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在台面留下一道极长的水痕。
镜中的人眼眶通红,眼神慌乱,甚至都不敢与自己对视,睫毛上的水珠滚落,湿漉漉的手拍上镜面,自己那张说不上温柔的面孔被遮住,他心里好受了许多。
他跟冉知微大学时期都在校团委工作,两个人性格相似,一来二去熟络起来。
林阳上高中时候,赶上一阵拆迁,家里做起了生意。
当经济上了一个台阶,而精神层面没有跟上脚步,仍留存着“弱势烙印”,就会凭空生出一种挑剔别人的优越感。
林阳更甚,连最基本的尊重人都不会。
当他把文静的冉知微都在角落里,流里流气问她为什么不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小姑娘缩成一团,就连发丝都在抖。
“我们...不合适。”
她不敢直接拒绝林阳,只能委婉地说。
林阳根本听不懂人话,凑得更近,名贵的香水喷了满身,呛得冉知微就要打喷嚏。
“不试试怎么知道?”
“而且我们家有钱,你跟我在一起,绝对不会亏待你。”
偏偏今天和她一起值班的陈临渊因为去做家教要迟到一会儿,冉知微手脚冰凉,如鲠在喉,眼里的恐惧再也遮不住。
陈临渊穿着一件已经洗得松垮的白T恤,心情还算不错地看手机,在拧开门把手后脸色骤变。
“这有监控。”
他指了指二人头顶上还在亮着红光的摄像头,单手插兜,随手向后捋了一把碎发,不屑地扬了扬下巴,单从表情上看比林阳还要痞。
“你们家再怎么有钱也没投给学校吧。”
陈临渊比他高,就算站得不直也能压他半个头,挡在冉知微前面,看林阳把手指掰得咔咔作响,他微微转头,留给冉知微半张锋利的侧脸,说道:
“你先走吧,今儿我自己值班。”
冉知微怕两个人打起来,摇了摇头,声音还在颤抖,说道:“没事,我陪你一起。”
林阳手上动作一停,恶狠狠地瞪着陈临渊,虚空指了指他,说道:“你等着。”
陈临渊姿势不变,看着他摔门离去,往前走了几步才转过身去,声音柔和下来,问道:“你是回宿舍还是回家?回家的话要不要我给你打个车?”
冉知微颤颤巍巍地抽纸擦眼泪,断断续续说道:“宿舍。”
可惜,鉴于陈临渊学习成绩优异,是老师眼里的香饽饽,林阳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但两个人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他打开窗户,把头伸到窗外,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脸上一阵冰凉,脑子顿时清醒不少,他当然记得车身的标志——一只白色的飞鸟,他嗤笑一声,与其说是鸟,更像是苍蝇。
那就是林阳他们家企业的商标。
陈临渊冻得吸了吸鼻子,把头缩回来关上窗户,厚重的遮光窗帘遮住窗外的月光。
他和冉知微说好了这件事情谁都不告诉,更何况她现在还在时亦身边实习——那就更不能说了。
事后他经常设想如果那天冉知微真的走了,会是什么结果?
或许自己会比连雨提前四年体验脑震荡。
“怎么办啊......”
陈临渊懊悔地往床上一倒,自觉今天跟时亦话说重了,手指在枕头上画圈,尤其是闻到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香味,心里更愧疚了。
房间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台灯,空调开到适宜的二十六度,陈临渊本打算思考道歉的话术,就这么想着想着睡着了,身体半裹在被子里,呼吸均匀,睡得昏天黑地。
再一睁眼,明媚的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射出,窗外鸟语花香,陈临渊最后是被生物钟唤醒的,也算是一觉睡到自然醒。
脑子空空,全然忘了昨晚的内耗与纠结,撸起袖子开始“豪迈”的洗漱,洗漱台水花四溅,袖子湿了一大片,他胡乱擦了把脸,刚洗干净的脸白里透红,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
半挽着袖子大步流星踩着拖鞋往外走,刚一开门就和坐在餐桌边的时亦来了个眼对眼。
“嘭!”
陈临渊光速甩上门,一阵气血上涌,靠在门上回神,昨日的记忆在脑中重新上演了一遍,他蹲在地上理着思路。
堂堂辩护律师,还能不会道歉?
他重振旗鼓,搓了把脸,做了个深呼吸,赴死般坚毅的眼神,搭配坚定而从容的步伐,猛地开门,眼睛直勾勾往刚才的位置看去。
“诶?人呢?”
厨房传来抽油烟机运转的声音,时亦把手摊开放在锅上试温度,敏锐地听到身后趿拉拖鞋的声音,回头和陈临渊来了个对视,挑了挑眉表示疑惑。
后者被盯得一愣,连忙摆摆手转身就走了,甚至好心地带上了门。
时亦拿着锅铲茫然地眨了眨眼,心里也没底,聪明的大脑罕见地宕机,冒出一个自己都觉得害怕的想法:
“他在等我道歉?”
陈临渊在客厅走圈,百万以为是要和自己玩,叼着玩具颠颠地跑过来,乖乖把玩具放到他脚边,没想到陈临渊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
“嗷呜——”
“别叫,想事呢。”
厨房门猝不及防被打开,人和狗完全往两个方向跑,陈百万闻到香气吐着舌头就往厨房跑,时亦拿腿一挡,胳膊肘勾住门把手关上门。
两个形状极好的荷包蛋躺在洁白盘子里,看到陈临渊露出的半截小臂上还未褪去的那两道红痕愣了愣,盘子磕在桌上一声脆响。
“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陈临渊问完自己都觉得荒唐,时亦天天都起得比自己早,自己睡得跟死猪一样沉,外面地震了都震不醒。
时亦的睫毛颤了颤,沉默半晌,幽幽道:
“我一般都七点左右起,然后就...遛狗,它也不会自己遛自己。”
家里养条狗还成挡箭牌了。
“昨天早上你遛狗了?”
陈临渊完全没想到这一点,他这两天没有工作,就连通讯设备都被切断了,每天睡到自然醒,一日三餐营养均衡,好日子过多了连养了条狗都快忘了。
“对啊......”
时亦越说声音越小,都快不确定早上能不能遛狗了。
“说到昨天——”
只见时亦身子一僵,手虚搭在桌上,隔着肌肉都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
陈临渊内心一阵狂喜,没有逻辑的一段对话竟然让自己找到了话头,他乘胜追击说了下去:
“昨天我最后的态度不好,是我的问题,但是我确实不能继续说下去了。”
陈临渊眼神真诚,黑眼珠一闪一闪,陈百万往他腿上趴,陈临渊要给他扒拉下去,边牧见这个人不让爬,就去爬另外一个,小狗一转头,两张脸看着时亦。
“跟亲子照似的。”
时亦腹诽了一句。
想到这儿,他笑了笑,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欣然接受了陈百万把自己当爬架的事实,看着陈临渊的眼睛说道: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太急了。”
时亦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能清晰地传进陈临渊的耳中,甚至给了他思考的时间。
“是我邀请你住进来,不是做慈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