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那如果……我们的人生, 其实早就被人操控了呢?”姜亭说。
这话若是被见贺强之前的景熠听到,她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干她何事?她只要守着白青染就好。
可是现在,景熠渐渐明白:她与白青染之间, 已经不是单纯地守护与被守护的关系。对于白青染, 她的贪恋情愫在这几个月里迅速地膨胀,膨胀成了当初的她意想不到的东西,一种强烈的想要拥有, 一直一直拥有的情感。
而所有这些过往,她的身世,以及不是她能够决定的前情, 就是横亘在她与白青染之间的障碍。当初景熠多么回避它们, 现在就多么渴望打破它们。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景熠说。
她打算从姜亭的嘴里抠出尽可能多的内情, 无论那些内情,姜亭是怎么知道的。
姜亭话说出口就后悔了, 曾经千瞒万瞒, 现在她和景熠说这个干吗?不是答应那人自己所知谁都不告诉吗?
可事到临头还是没管住嘴, 姜亭暗骂自己。
都怪姓曾的不让人省心!
姜亭暗骂曾媛, 却也知道此刻拒绝景熠就太刻意了。
景熠说想去学校附近的甜品店坐坐。
姜亭睨她:“你还记得学校?”
景熠也睨她:“我现在学籍还在英华呢?”
姜亭撇撇嘴, 发动车子。
车行路上,姜亭很谨慎地闭紧嘴巴, 生怕言多有失。
景熠则暗自打量这辆SUV, 心里浮上了某个念头:“你这车不错,多钱买的?”
姜亭不咸不淡的:“没多钱,落地五十多万吧。”
景熠丢给她一个“你可真有钱”的眼神。
姜亭嗤声:“不花白不花。”
被景熠逮住话头:“谁的钱不花白不花?”
姜亭再次闭紧嘴巴。
之前怎么没发现景熠这么爱刨根究底呢?
车里面一时安静。
姜亭略觉尴尬,没话找话:“你想买车啊?”
景熠就等着她问呢:“啊。我挺喜欢复古车的, 我第一见你的时候你开的那辆车,挺不错的。”
姜亭一开始听到景熠肯定的回答, 就想说“那就让白青染给你买啊!她那么宠你,恨不得把全部家业都塞你怀里”。可听到景熠后面的话,姜亭的嘴角抽了抽,心说你这意图要不要太明显?
景熠等着姜亭搭话,结果什么都没等来。
她决定继续追问:“我听我家司机说,你那天开那车是二十多年前的经典款,你也喜欢老车?”
见姜亭抿紧了嘴唇,景熠仍道:“我以为你只会喜欢这种硬朗的车……”
“景小熠!”姜亭突然打断景熠。
景熠挑眉,这是什么称呼?
姜亭:“我发现你今天话特别多。”
景熠:“……”
不是我话说,是我的话问到了你不肯面对的问题。
所以,那辆旧款福特,真的是关键点。
很快到了甜品店,两人各自点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姜亭瞄了瞄景熠面前的咖啡:“喝咖啡了?”
景熠扬了扬下颌:“我早就是大人了。”
姜亭哼声,去车里拿了个挺漂亮的盒子给她:“生日礼物,送的晚了点儿,别介意。”
“生日礼物?”景熠诧异地接过。
姜亭点头:“打开看看。”
景熠真就好奇地打开,发现盒子里面是一块C家的运动腕表,造型、颜色都是她喜欢的,价格应该不便宜。
“谢谢你。”景熠诚恳地说。
看得出来,姜亭诚心诚意准备的礼物,一直带在身边,准备在遇到自己的时候送给自己。
姜亭脸上有一瞬的不自然:“你喜欢就好。”
景熠冲她笑笑:“让你破费了……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那意思,等姜亭过生日的时候,也会送给姜亭礼物。
姜亭抿了抿唇角:“早过完了。”
后面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你这个,也是迟了。”
景熠只当她在说送自己生日礼物送得迟了,并没深想。
两个人安静吃东西,偶尔交谈。
因为刚收了姜亭的礼物,之前路上关于那辆旧福特的话题,景熠就不好再提让姜亭心烦。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还挺和谐。
“所以说,你也不去上学了?”景熠问。
不然呢?今天又不是休息日,姜亭应该出现在教室里,而不是坐在景熠的对面。
姜亭“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景熠好奇:“你也在家里自己复习功课?”
姜亭突然觉得盘子里的蛋糕不香了:“……家里有点事情。”
“什么事?”
“说了是家里的事吗?”家里的事,不好和外人说。
景熠于是不好继续追问了,抿了一口咖啡:“反正你要考警校的话,我觉得还是慎重点儿好。”
“你也这么想?”
景熠怔了怔,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因为,你家里人不让你考警校吗?”
姜亭垂下眼眸,不说话,似乎只专注于眼前的蛋糕。
景熠仿佛跟空气在说话,也尴尬了。
姜亭闷头摸出手机,点开微信,不知道在同什么人聊天:“给她了。”
对方回复得很快。
看到回复,姜亭的眼神有些复杂。
但她还是如实回道:“她很喜欢。”
景熠其实挺想知道姜亭在和什么人聊天,以及聊些什么的。
她有种莫名的直觉:和姜亭聊天的那个人与自己有关,而且他们可能聊着的就是关于自己的事。
姜亭回复完那人就离开了聊天页面,不想让景熠发现。
她随手点开一条朋友圈,表情哑然——
那是景熠他们同班同学发的一条视频,只有短短几秒。视频里是英华中学附近的某个地方,一个女人突然扯住路过的穿英华中学校服的一个瘦小女生:“招娣!招娣是你吗?”
视频里女人的声音传入景熠的耳朵。
景熠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是她妈的声音!
她霍地抬头看姜亭。
姜亭被她看得莫名,很快意识到是视频里的声音吸引了景熠的注意力,于是晃了晃手机:“咱们学校附近不知从哪儿来个疯女人,逮着谁管谁叫什么……招娣。”
景熠五官抽搐:“我原来就叫……这名。”
姜亭:“……”
景熠坐不住了,确认了视频里的地方,就往那儿赶。
她对景家她那对爹妈怎样没有任何兴趣,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她妈既然能找到英华中学附近,难保就找不到远航集团,甚至找到白青染家。
她妈是什么样的人景熠最清楚不过,景熠怎么能允许白青染面对这种人?
而且,就凭她爸妈景熠真不信他们能找到英华中学,他们的背后肯定有人指点……是曾媛吗?
曾媛的嫌疑无疑最大。
要知道,曾媛一直是那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到现在景熠都不清楚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姜亭不放心景熠一个人去,也要跟来,
景熠按住她:“我自己去就能解决。”
想到姜亭和曾媛的关系,景熠头大,觉得还是别让姜亭掺和为好。
今天是工作日,街上的行人寥寥。
景熠赶到视频上显示的地点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人群聚集,更没看到她妈的身影。
景熠站在原地,狐疑地向周围张望,蓦地看到角落里一双熟悉的眼睛,正盯着她打量,有些怯怯的,更多的是跃跃欲试。
时隔多月,再次看到她妈,景熠心里没有任何想念和留恋。若说有什么情绪波动,她现在只想拔腿逃开。
但是,她不能够。
王如花壮着胆子凑过来:“姑、姑娘……跟你打听个人。”
景熠蹙眉。
她知道自己的变化很大,个子长高了,容貌也张开了,身上的穿着也不是当初的画风。可是真在意自己女儿的父母,无论女儿变成什么样,一眼就会认出来。景熠甚至怀疑,王如花压根儿就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
景熠忍耐着没有逃开,而是定定地看着王如花,没说话。
王如花走得近了,不得不仰着脸看景熠。
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陌生,景熠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和她的身高一样,让王如花心里添了几分胆怯。
她努力回忆着不久之前刚拿到的那张照片上景熠的样子,在景熠的脸上、身上找到了相似的痕迹,才真真正正松了一口气:“招娣,真是你啊!妈都要认不出来你了!”
过往的已经被淡忘了的十几年的记忆,一下子在景熠的脑中苏醒。
她以为她一辈子都不用再回想起那些东西,但是王如花的出现让她做到了。
景熠此刻没有感慨,只有满腹的反感。
“你有事?”她的声音冷得像夹着冰碴儿。
王如花因为她的态度愣了好一会儿神,跟不认识景熠似的好一通打量景熠。
景熠被她打量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王如花突然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身上:“死丫头!你在这儿吃香喝辣的,害你爹你妈你弟弟在老家吃糠咽菜!啊?你还是人不!”
曾经操控景熠十几年的记忆,也在她的身上觉醒。
景熠毫不怀疑,如果她还是当初的她,那个瘦瘦小小的她,王如花这一巴掌就刚好扇在她的脸上,一个耳光会扇得她一个趔趄,就像她在景家经历过的那样。
但是现在,景熠不再是那个会任她打骂欺侮的景熠。
第132章
王如花还想像以前对待景熠那样随意, 如今的景熠却不买她的账。
景熠拨开王如花的手,脸色发冷:“有事说事!”
王如花愣了好一会儿,仿佛不敢相信景熠敢这样对自己。
凭着混了四十多年的人生经验, 她还是能看得出来景熠变成了自己惹不起的样子。
王如花喉咙滚了滚, 挤出来一个挺难看的笑:“……你看你这孩子,妈不是惦记你嘛!还成了妈的错了?”
景熠不为所动,神情既没变化, 更没搭理她。
凭景熠对王如花的了解,以及这些日子在白青染身边锻炼的眼力,她大概猜到王如花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或者被人枪使, 或者来敲竹杠, 或者二者兼有。
如果不是怕王如花直接骚扰到白青染的面前, 景熠并不想理会这个根本没有个当妈样,极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她亲妈的女人。
王如花自顾自说着软和话, 并没有得到景熠的回应, 她脸上现出尴尬的表情来。
眼珠儿转了转, 她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和你爸听说你表叔出了事, 你也下落不明的, 我们都担心死了。”
景熠心里冷笑:担心?这个词他们可从没用在自己身上过。这会儿又在表演什么呢?
王如花又絮絮地说:“我们托人打听,后来好不容易你尹叔帮忙打听到, 说你被一个有钱人包……接走了。”
“包养”两个字, 差点儿就从她嘴里溜达出来。
景熠脸色更冷——
自己的经历,在他们眼中,越说越不堪了。
老尹是王如花夫妻的牌友,一起混了好多年了。景熠不知道王如花口中的老尹打听到自己的事, 是真的打听到了什么,还是老尹只是拿来被当个工具人用。景熠也不想知道, 对于那个家,她只想远离,离得越远越好。
“我挺好的,”景熠的语气不咸不淡,“以后,也不用惦记我了。”
她决定赶紧打发了王如花。
王如花一听这口风,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啊,她哪肯答应:“招娣!招娣你别走!”
她颠儿到景熠面前,挡住了景熠的去路。
景熠平静地看着她。
王如花被她看得有点儿瘆得慌——
以前景熠从来不敢直视她,王如花十几年作威作福惯了,此刻突然被“自己养大的小兔崽子”冷森森地盯着,对方还比自己高一大块,王如花很有些慌。
这时,姜亭赶了过来。
看到景熠和王如花俨然对峙这阵势,姜亭一时之间没明白是什么状况。
王如花瞄了瞄姜亭,发现是个和景熠身高差不多,也穿着一身名牌,看着就不像普通人家出身的小姑娘。她突然说:“姑娘,我是不是……见过你?”
姜亭:“?”
景熠:“?”
王如花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眼神瑟缩地往景熠身后躲,声音低了下去,还带着几丝颤音:“招娣,其实是……前一阵,前一阵有一伙人闯进咱们家,把你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个底朝天……我和你爸,还有天豪,我们都吓死了!”
一边说着,一边可怜兮兮地攥住了景熠的衣襟,还用恐惧的目光偷偷看姜亭,好像已经发现姜亭就是“那伙人”里的一员。
姜亭听不清她具体说了什么,只是看她那眼神,还有往景熠身后躲得惊恐样子,就知道自己大概率成了坏人了。
姜亭无辜摊手,眼神更无辜地看着景熠。
景熠抿紧嘴唇,脑中迅速地闪过很多念头——
想到姜亭一直以来都对自己很好,也想到了姜亭当初莫名其妙地接近自己;想到了曾媛的心狠手辣,也想到了曾媛和姜亭之间的关系……
“她是我朋友。”景熠不着痕迹地扯开王如花揪着自己衣襟的手。
又向姜亭:“你先去车里等我。”
“不是……她?”姜亭指王如花,仍是不放心景熠。
景熠此刻不想多说什么:“她是我妈。”
姜亭眨眨眼,似乎明白,又似乎没明白。她没和景熠争执是否去车里等,而是克制地暂时退身离去。离开之前,姜亭记住了王如花的长相。
景熠把王如花拉到一个隐蔽的角落。
王如花被她的气场所慑,不得不被带到这个地方,还心有余悸,害怕地四处寻摸。
景熠:“究竟怎么回事?”
王如花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问:“招娣啊,你和妈说实话,你是不是藏了人家啥东西啊?要不,人家咋能搜到咱家里?”
景熠唇角勾起一抹讽刺:“我都有什么,你们不清楚吗?”
王如花被噎住。
景熠不想同她废话:“那伙人都长什么样,你记住了吗?”
王如花赶紧说:“我们都吓坏了,尤其你弟弟,都给吓哭了!”
见景熠面有不耐,王如花忙又说:“好几个壮汉……反正男的女的都有,为首的是个女的……”
“什么样的女的?”
“个儿挺高的,挺漂亮的,三十多岁,也许四十?看不出来……瞧着就不是咱普通老百姓。”
景熠的脑中闪过了曾媛的身影。
可是曾媛闯到她家去干吗呢?
自从到了B城之后,景熠就从来没回去过,家里除了她曾经用过的东西,没有任何与B城有关的东西。
曾经用过的东西……
景熠的脑中一个激闪:“他们有没有拿走什么?”
王如花似是没想到景熠反应这么快,“啊?”了一声:“就没拿什么……”
“真的没拿什么?”景熠的眼中迸出危险的光。
王如花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嘴上一哆嗦:“就拿走了你的牙刷和旧衣服,说是当什么证据……我也不懂……”
景熠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她看不懂曾媛的操作。
拿走她的牙刷和旧衣服,明摆着是想从上面提取她的DNA信息,和某人做比对。以景熠现在的见识,不难想到这一点。
可曾媛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曾媛当初可是拿着印着姜亦岑的旧杂志在景熠面前晃的,把景熠引到和贺强见面显然也是曾媛的手笔……还有曾媛和白月棠不寻常的交情,曾媛还有必要再去验证景熠的DNA吗?
而且,就算是要验证,她想和谁验证?
王如花可不想景熠现在琢磨别的,她惦记的是另一件事。
“招娣啊!”她再次试图拉住景熠的衣襟,“你、你可不能不管你弟弟啊!”
景熠暂时放下思绪,等着王如花说什么。
王如花总觉得那双眼睛已经把自己看透了,心里其实怯怯的,仗着在牌场上混了多年练就的能耐,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那伙人不是把我们吓坏了吗?那天晚上天豪就开始发烧,连着烧了好几天也不退烧。我和你爸害怕了,就带他去医院看。咱们那的医院大夫看了也没看出个结果,让去大医院看……”
王如花情绪上来,抹了一把眼泪:“我们这不就带他来省城看病嘛!这儿的大夫看来以后说……说再来晚点儿就没得治了!”
因为太了解她那对爹妈了,王如花的话景熠一半以上都不信:“你说景天豪得了不好治的病?差点儿延误了治疗?”
“可不嘛!招娣你可不能不管——”
“是什么病?”景熠打断王如花。
王如花情绪刚到位一半,就被硬生生截住,只好说:“大夫说是白血病,得换什么骨髓,得花老多钱了!我和你爸哪有钱啊!你可就这么一个弟弟啊招娣!你不能不管他啊!”
景熠听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到底,王如花还是为了钱才找到她。
虽然早就猜想到了王如花的眼里只有钱,确认事实的时候,景熠心里还是有几分失落的。
她垂下眼睛,迅速地收拾情绪。再抬头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无论王如花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这都是个不错的机会。
景熠:“有合适的配型吗?”
“啥?”王如花似乎没听懂。或者说,景熠的反应和她设想的很不一样,打她个措手不及。
景熠心里冷笑,脸上表情没有任何表现:“你不是说得移植骨髓吗?得配型合适的才能换……据说血缘的亲人配上型的概率最大。”
王如花眨巴眨巴眼睛:“还、还没到那步呢吧……现在医院就是、就是让交钱。”
她就等着景熠问她需要多少钱,没想到景熠忽然说:“你和我爸年纪都大了,提供骨髓太危险。我还年轻,要不就让他们抽我的吧。”
王如花惊诧得半天合不上嘴。
景熠佯装不解:“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王如花完全被她搞懵了:“招、招娣,你是说你要……给你弟弟换骨髓?”
景熠笑得心无城府:“你说过嘛,我就这么一个亲弟弟,我不管他谁管他?”
王如花显然很有些慌了:“不、不是,招娣,我知道……你在意你弟弟。不过现在,现在还没到那一步……而且你还年轻,万一影响将来的生活可咋办?”
景熠忽的失笑:“长这么大,你还是第一次这么关心我呢!”
王如花哑然。
景熠双眸微眯:“以前为了景天豪,你恨不得饿着我冻着我,怎么,现在景天豪得了要命的病,你又舍不得我给她捐骨髓了?”
景熠为俯下.身,凑近王如花的脸:“我不能不怀疑啊,我真的是你亲生的吗,妈?”
第133章
王如花涨红了脸:“你、你说啥呢!”
“我说是真的, 对吗?”景熠微微一笑,“你想要钱吗?”
王如花听到“钱”字,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眼中的贪恋是显而易见。
景熠暗嗤:“你把我的身世告诉我, 我给你钱,怎么样?”
“你……”王如花已经禁不住诱惑了,“……你哪来的钱?”
无论是不是亲妈, 王如花都是自己叫了十几年的妈,心里眼里就只认钱……景熠其实早就对那个家心寒了,可真正面对的时候, 还是很难过的。
她垂下眼帘, 不让王如花看到自己眼中的情绪, 声音一如之前的平静:“你觉得我没钱吗?”
王如花偷偷打量景熠——
衣着,还有周身的气派, 还有刚才那个明显和她关系不错的小姑娘, 一看就都是有钱人的画风。
而且, 王如花可听说了, “招娣背后那人不是一般的有钱”。这可不就是靠着大树好乘凉?王如花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后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了。
王如花陪上一张笑脸:“招娣, 妈咋说也养了你十几年,没功劳还没苦劳吗?咱们娘俩咋都好说!”
景熠不买她账:“你先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 叙旧不急。”
直接把王如花想借着拉近乎多崩钱的路子堵死。
王如花的笑容有些尴尬, 心里骂着死丫头白吃那么多年老娘的饭,脸上却不敢对景熠表现出一点儿不满:“嗐!都是老黄历了,你那时候——”
她的声音,因为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王如花也像是猛然间从梦中惊醒了:“招娣, 你、你不去看看你弟弟吗?”
竟然不再纠缠之前钱的问题了。
景熠微诧。
王如花努力维持着正常的表情:“毕竟……毕竟他当了那么多年你弟弟……”
说着,小心翼翼地瞄着景熠的脸色:“……你花的钱, 得让你知道花在哪儿不是?”
据王如花说,景天豪现在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儿童医院。
景熠虽然对景天豪的病情没有任何兴趣,但她想亲眼确认一下王如花是不是拿她当傻子骗她的钱。
本市的儿童医院也确实就在附近,景熠知道。她现在比王如花高出一大截,又多了人生阅历,自信王如花在她面前耍不出什么花样。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再过两个街口就是儿童医院的大门。
王如花停住脚步:“招娣,你爸和你弟都还没吃饭,我去买点儿吃的啊。”
说完,就拐进了路边的一条小胡同。
这里是老城区,好多建筑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正在旧城改造中,其间横七竖八的好几条小胡同,互相都相通。
眼睁睁看着王如花钻进了一家小仓买,景熠心头划过异样,她敏锐地发现了某种不寻常的意味。
略一思索,景熠拨通了姜亭的手机。
姜亭那边一直在车里等着她,也没等来她,正着急呢。
景熠说:“你别急,我给你一个定位……”
她的是先把定位发给姜亭,姜亭开车用不了一分钟就能赶来,到时候景熠再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她,反正也不差这一分钟半分钟,多一个姜亭在,景熠心里能踏实些。
可是,景熠的话还未等说完,蓦然觉得身后声音不正常——
轰鸣的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不要命似的闯入她的耳朵里……几乎就在同时,景熠对面的胡同里也冲来一辆摩托,朝着景熠扑了过来。
景熠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危险的感觉,她迅速向旁边躲开,在两辆摩托相向撞向自己前的一秒闪开。
不等景熠松一口气,身后又响起轰鸣声,没命地向她撞了过来,而之前的两辆摩托也兜回来,再次冲来过来。
三辆摩托从三个方向一起撞向景熠,这是非让她死的节奏啊!
景熠顾不得多想,迅速就地一滚,双手护住脑袋要害。
而那三辆摩托车上的骑手,一边操控着摩托猛冲,一边抽出随身带的铁棍——
当被车轮碾过,当铁棍招呼在身上的时候,剧烈的疼痛袭来。
景熠死死地护住脑袋,因为她知道,一旦被砸中脑袋,她就真完了。
痛在全身蔓延开来,血味在空气中散开,轰鸣声夹杂着铁棍在半空中挥动的呼呼风声清晰而又模糊……
景熠的意识开始恍惚,她知道自己流了很多血,伤得不轻,痛感也在渐渐麻木。此时此刻,她庆幸的是白青染不在这里,她甚至希望,如果她真的死了,白青染永远永远都不要知道。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瞬,景熠听到了汽车急冲而来的声响,然后是一个男人痛苦的声音……
白青染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门还紧闭着。
手术室外,一坐一立两个女人。
听到脚步声,原本坐在椅子上掩面的姜亭赶紧抹了一把脸,红着眼睛站了起来。
迎向白青染的时候,姜亭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迟疑了一下:“……白总。”
白青染此刻没有心思顾及别人的情绪:“小熠怎么样了?”
说着,朝手术室的大门快步走去。
姜亭忙跟了上去:“白总你别急!手术还在进行……景熠她不会有事的!”
说着,姜亭使劲儿摸了一把脸,不想让自己不争气的眼泪影响白青染的心情。
白青染死死地盯着那扇不可能因为她而打开的大门,脸色和唇色都苍白失血。
接到姜亭的电话,她一秒钟都没耽搁地赶来,当然那颗心一直揪着,一秒钟也没敢放松。
还在进行……
手术还在进行……
小熠应该就没事吧?
白青染攥紧了手包:她不应该丢下小熠一个人!她应该陪着小熠!就算是有危险,至少她在小熠的身边……
为什么,这段日子没有让保镖跟着小熠?!
白青染的心脏被不安与自责的痛苦揪扯着。
一直抱臂倚墙而立的女人,这时朝白青染走了过来。
“白总请放心,景熠不会有事的。”那个女人说。
白青染缓缓转头,看向女人:“钟老师?”
钟予昕笑容可掬:“好久不见,白总。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当老师了。”
白青染脸上有复杂的神色:“钟老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钟予昕没计较她对自己的旧称呼,仍是微笑得体:“这还得多亏我们家小小姐及时打的电话。”
小小姐?
白青染迷惑了一秒,马上明白了什么,目光直射姜亭。
姜亭扛不住她的逼视,低下了脑袋。
白青染眼神泛冷。
钟予昕仿佛没看到两个人情绪微妙的变化,依旧自顾说着:“接到小小姐的电话之后,我第一时间联络了相关人员。白总放心,无论景熠这里需要什么,我们这边马上就能解决。”
白青染冷哼:“我没懂钟老师的意思。”
钟予昕:“我的意思是,就算景熠需要相应的器官移植,我们这边也会立刻准备好配好型的——”
见白青染脸色都变了,钟予昕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总之,景熠一定会没事的。”
白青染何止脸色变了,额头上的青筋,都因为内心的惊怒而暴起:“你们还真是准备得充分啊!怎么?贵司杀人越货的事做得得心应手吗?连配好型的器官都是现成的?”
她的嘴唇因为气怒颤抖着:“贵司准备得这么周到,我不能不怀疑小熠受伤就是你们的手笔!”
钟予昕脸上程式化的笑容绷不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被勾起了火气:“我们董事长完全是出于关心,才对景熠这么在意。怎么到了你嘴里,我们倒成了居心叵测了?”
白青染因为景熠还在手术里生死未卜而乱得很,一想到景熠今天可能经历的事,白青染的心像被油煎火烤一般难受。她也知道,没有依据地指责钟予昕其实并不占理,但她此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景熠就躺在里面,她却什么都做不了……白青染强自支撑着没有崩溃,心理已经很强大了。
钟予昕的嗤问勾起了白青染更强烈的抵触:“你们董事长?姜亦岑吗?她处心积虑地算计小熠,现在又派你跑来做好人,她自己怎么不来?是不敢面对当年作的孽吗?”
钟予昕气圆了眼睛:“姓白的!你敢说我们董事长!我——”
姜亭赶忙扯住了钟予昕:“钟……姑姑,咱们都消消气,消消气好不好?”
被钟予昕一眼瞪过来:你光扯着我,劝我消消气,她呢?你这算拉得哪门子偏架?!
姜亭嘴角微抽,只好拿出好商量的语气:“钟姑姑,咱们不看别的,就看景熠……就看我奶奶的面子,咱们安静等景熠安然出来好不好?”
钟予昕鼻腔里哼了一声,睨向白青染。
白青染此时已经半个眼神都不再给她,一门心思地守在手术室门口。
钟予昕再次冷哼一声。
她忽的想起了什么,反手扯住姜亭:“怎么?小小姐这会儿转性了?不和我唱对台戏了?”
为了景熠,姜亭现在也不好和钟予昕掰扯,只好继续撑着笑脸:“您说的哪里话啊钟姑姑?”
钟予昕眯了眯眼睛:“小小姐已经多少年没这么称呼我了?”
姜亭抿唇,不想回答。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第134章
像是一觉睡了很长很长时间, 景熠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酸软得使不上力气。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粉蓝色为主调的房间里,冬日的阳光正从右侧墙上的窗户上透射进来, 空气中飘着某种消毒液的味道, 还有另一种熟悉的香味夹在其中……姐姐!
景熠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明起来,意识到这是白青染身上的味道。
她艰难地扭转脖子,越过呼吸罩的轮廓, 看到了此刻正趴伏在她床侧的身影——
海藻般的长发铺散开来,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白青染闭着眼睛,睡得很熟。
景熠没敢再试图动弹, 怕吵醒了白青染。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白青染的脸……
瘦了一圈, 脸色也不好看, 唇色和脸色一样缺少红润,眼底还有着淡淡的青色。
景熠很快敏锐地发现, 白青染身上的衣服, 还是之前她们一起去见贺强的时候穿的衣服——
她一直没换吗?
景熠眉头蹙起。
白青染的习惯景熠太了解了, 她绝不会一套衣服连续穿两天。
所以, 我这是在医院里?姐姐赶来了一直在照顾我?我又昏迷了多久?
景熠的脑中闪过这些问题。
而当时出事时候的情景, 也同时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满嘴谎言的王如花,被骗到儿童医院附近的自己, 突然冲向自己的三辆摩托车, 还有挥舞着铁棍的骑手……
所有这些,景熠都想起来了。
当街撞人,甚至是故意杀人啊,这种事景熠只在警匪片里见过。
究竟是多大的仇怨, 至于让那个尚不知道是谁的幕后主使,对自己这样地痛下杀手?
王如花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景熠其实早就对她那个“家”没有了感情, 一如她对待王如花的淡漠态度。
可纵然没有了感情,经历了这件事,景熠的内心也没法继续淡漠——
就算自己只是一个陌生的路人,王如花也不至于这么坑害吧?
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景熠顿时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冲了进来。
白青染被他们的动静惊醒了,惊恐地看着他们围着景熠忙碌,听他们一边检查景熠的情况,一边说着听不懂的医学术语。白青染更觉不安,她紧盯着检测仪器上变化的数值,又揪心地目光锁住景熠……
这是于白青染而言,格外漫长的十分钟。
医生最后确认了一下景熠的情况,才向白青染说:“病人刚刚苏醒,情绪有些波动,目前没事了。”
白青染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不会再有危险吧?”
声音颤抖。
医生对上白青染的目光,神色稍异,但很快地回答道:“应该是没有的。您放心,我们这里会随时监控。”
对白青染很客气。
白青染:“谢谢。”
顾不得门还没关上,白青染就扑到了景熠的床边。
“小熠你觉得怎样?”白青染心焦地问。
她的手抬了抬,想触摸景熠的脸,却在看到呼吸罩的时候退缩了,不由得吸了吸鼻子,脸上觉得痒痒的。
景熠的眼皮有些沉,刚刚注射的药物开始起效。
“姐姐……”她艰难地吐出气息。
声音低微,呼出的气体在呼吸罩上笼上一层薄雾。
“我在呢!”白青染拉住她没有注射的那只手,护在自己的双掌中。
景熠想点头,想和白青染说话,但昏昏沉沉的感觉越发明显,让她难以聚拢精神。
白青染抱着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你安心养伤,我陪着你,不怕的啊!”
手背上是来自白青染嘴唇的柔软触感,熨贴的,带着缺失水分的干涩。
景熠想说姐姐你喝点儿水吧,别这么熬自己。可实际情况却是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无边的昏暗笼罩了她的意识。
在昏沉到来前的最后一瞬,景熠眼前晃过的,是白青染流泪的脸……
景熠再次醒来的时候,状态明显比之前强多了。
呼吸罩摘去,她可以进些流食了。
然而,白青染却不在她的身边。
“青染在这儿陪你三天两宿了,她太累了,我们就让她先去休息。”闵柔一边说着,一边把肉松拌进了白粥里。
她把拌好的粥舀起一勺,送到景熠的嘴边:“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得加强营养摄入。”
景熠脸红了:“我……我自己来。”
她有手的,让闵柔亲自喂她吃东西,挺不好意思的。
闵柔笑得温柔:“小病号就躺好了让姐姐喂。啊——”
还哄小孩儿似的哄着景熠张大嘴。
景熠更难为情了,想拒绝。
冷不防旁边响起了许执的声音:“这粥小柔起早熬的。”
那语气俨然就是你敢拒绝她试试?
许执心里有气,景熠听得出来。
可是她又为什么生气呢?
景熠没觉得自己惹到她,而且来看自己也是她自己的决定吧?
闵柔瞪了许执一眼:“你要是闲的话,就出去!别耽误我们吃饭!”
许执撇撇嘴,起身。
临走之前,还是多看了景熠一眼:“有事喊我。”
面对闵柔的热情投喂,景熠无法,只好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碗粥。
不能不说,连续几天只靠营养液续命的人,吃到食物感觉是真香啊!
景熠想靠自己喝下剩下的粥,闵柔坚决不同意:“你看看你,当得来左撇子吗?”
景熠也无语了——
她右臂骨折,打着石膏动弹不了。
“谢谢你,闵柔姐。”景熠说。
闵柔叹气,一边喂她喝粥一边宽慰她:“和我们说什么谢不谢的呢?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都心疼死了……你别看许执态度不好,她其实心里很惦记你的!”
她显然不想让景熠误会许执。
景熠轻“嗯”了一声。
无论与闵柔,还是与许执,其实她都没有过多的交往,连见面的次数都有限。景熠相信闵柔说的“我们都心疼你”不是虚言,但这份心疼,肯定不是来自于景熠印象中的几次交往。单单那几次交往来看,她们只能算是比陌生人更熟悉一些。
将她们牵绊在一处的,其实另有原因,不是吗?
景熠撑着吃完了闵柔喂的粥,闵柔夸她“好乖”,景熠的脸又红了。
肠胃被热粥熨贴得暖烘烘的,景熠又开始犯困了。
闵柔贴心地给她盖好被子:“困了就睡一觉。医生说了,你现在需要更多的休息。所以啊,什么事都不用想,一切有我们呢!”
景熠其实最担心的是白青染:“我姐姐在哪儿?”
闵柔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你当青染是铁打的吗?她也是需要休息的。”
景熠连忙摇头:“我不是不让她休息,我就是想——”
“我知道,”闵柔了然一切的样子,“你是担心她。”
景熠抿唇。
闵柔:“那我告诉你她现在在哪儿,你不许激动好不好?我听说你刚醒过来的时候差点儿出事,你要是给我也来这么一回,我可没法跟青染交代。”
景熠登时紧张起来:“我姐姐她……她怎么了?”
闵柔平静地看着她:“你先答应我。”
景熠深吸一口气:“好。”
闵柔才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一直守着你不肯休息,我们要替换她她也不答应,请护工也不答应。结果低血糖犯了,被医生抓去输液了。”
“那她要不要紧?!”景熠紧张起来,作势就要起来。
“安生些吧!小破孩儿!”闵柔无奈地按住她,“你觉得低血糖要命,还是你现在这样跑出去磕了碰了要命?”
景熠只得老老实实地窝回床上,还不放心:“你没骗我?”
“骗你给钱吗?”闵柔话一出口,便意识到失言了。
景熠眼神黯了下去。
闵柔迅速改口:“你早点儿好起来,查明真相,那才是让青染放心呢!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吧?”
景熠默然几秒钟,又追问:“谁在姐姐身边保护她?”
既然那个幕后黑手能对她动手,难保不起心思伤害白青染。
闵柔闻言,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保护青染的人啊,可厉害着呢!
景熠:“?”
“阿嚏!——”
医院对面的街角,一辆不起眼的轿车里,曾媛打了个喷嚏。
她吸了吸鼻子,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
早知道这车这么破,她就换辆好的了。这种鬼天气,连着在这儿守了好几天,她快被冻傻了。
“白青染!”曾媛暗自咬牙,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搓了一把脸。
自己作的孽,怪谁呢?
曾媛打算拿俩暖宝宝贴身上取暖。
刚伸出手,右侧副驾驶的门被拽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曾媛就要开骂了——
她以为是她手底下哪个不长眼的小弟,没她的吩咐就敢擅自闯进她的车里。
可看清来者的模样之后,曾媛的脸色阴沉了下去,够暖宝宝的右手也下意识地摸向了右侧腰间……
“找什么呢?”许执特别自来熟地坐进车里,还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瞄曾媛的右手。
曾媛右手缓缓攥拳,又缓缓松开,调转方向,动作极其自然地摸向了储物槽。
“要不要?”她拿着一个暖宝宝朝许执晃了晃。
许执眼眸微眯,似笑非笑:“我以为你掏枪呢!”
第135章
“我以为你摸枪呢!”许执意味深长地说。
曾媛咧嘴笑了:“许警官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守法公民。”
“是吗?”许执睨她, 音调微微拔高,“守法公民?”
曾媛挑眉,刚要说些什么, 冷不防许执的身体突然动了——
许执右手扣向曾媛的左手腕, 左手抓向她腰间位置。
曾媛几乎是本能地做出反应,身体迅速向后躲:“你疯了吗!”
她格挡开了许执探向她腰间的左手,右手却因为暖宝宝的妨碍而慢了一秒的动作。
就是这一秒的停滞, 让许执逮到了机会,许执的拇指和食指猛然扣住曾媛的左腕,发力。
一阵又酸又麻的剧痛袭来, 曾媛左手脱力, 暖宝宝掉落, 一时之间身体也使不上力气。
与此同时,许执的左手已经拽出了曾媛别在腰间的手.枪, 枪口抵在了曾媛的小腹处……
好几秒,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都在尽力地平复呼吸、回复体力。
刚才那几下, 看起来简单, 其实在这个狭小的车厢内施展起来并不容易,两个人俱都用上了全部气力。
现在, 曾媛的后背不得不抵在锁紧的车门上, 被夹在车门、驾驶座、中控台之前,而身体的正前方就是许执和她手里的手.枪。
寂静的车厢内,响起轻微的声响。
曾媛的喉咙滚了滚——
她知道,许执已经拨开了那只手.枪的保险, 只要许执扣动扳机,子弹击中小腹, 不死也得重伤。
曾媛的目光凝了凝,突然痞了痞气地扯了扯嘴角:“怎么不开枪呢?许警官可不是这么犹豫不决的人。”
许执冷声:“你以为我不敢开枪?”
曾媛咧嘴笑:“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许执盯着曾媛的脸,语气厌恶:“收起你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曾媛嗤声:“玩世不恭吗?许警官是忘了当年是哪个玩世不恭的救了你的命吗?”
许执抽气,突然手里的枪朝前顶了顶:“我没让你救我!”
曾媛似乎被弄痛了,额头上有冷汗冒出来,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肯示人以软弱的人,越是痛她笑得越欢畅:“许警官是不想欠我人情吗?”
许执右拳攥紧,就要忍不住一拳挥在曾媛的脸上了:“……你还记得你当年干了什么事吗?”
曾媛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僵住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不说话。
许执拳头攥得咯咯响,最后一把扯住了曾媛的衣领:“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干的!”
曾媛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充血的眼睛,眼中浮上冰碴儿:“你说什么?弄那小崽子的事儿吗?”
许执回了她一个你跟我废什么话的表情:“你说呢!”
曾媛再次扯开一个挺欠揍的笑脸:“我弄她干吗?她那么金贵,全世界都围着她转了,我可惹不起。”
许执目光审视着曾媛,并不轻易相信她的话。
曾媛无所谓地摊手,仿佛已经忘记了抵在小腹上的枪口:“信不信由你。你一枪崩了我最好,我还一了百了了呢!不过……”
曾媛嘿嘿笑:“我要是这么死了,你也落不了好吧?你这身皮他们还能让你再穿吗……唔!”
曾媛突然噤声——
就在她话音未落的时候,脸上已经挨了许执一耳光,被抽得歪了歪脸。
许执面沉似水:“你要是再敢侮辱警察……”
“呵呵!您是警察,您高贵!”曾媛仍是那样玩世不恭地笑着。
然而,她的眼底,有着深深的恨意。
许执动容,用力顶着她的手.枪松了几分:“……就算最后没当成,当年你也是宣过誓的。”
许执说着,抬眸,对上曾媛的眼睛:“你没忘,对吗?”
曾媛扭开脸,不看她。
许执叹气,不再继续说下去。
她收回枪口,关保险,把那只枪别在自己的后腰上。
“诶诶!那是我的枪!”曾媛不干了。
许执瞪她:“你不知道私人持枪违法吗?”
曾媛呛声她:“你当我干的是守法的事?”
许执就要发作。
曾媛只能换成好商好量的语气:“小染让我在这儿守着,防备那伙人再出手,你不会不知道吧?”
“所以呢?”
“所以我得有傍身的家伙啊!”
许执不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手下身上都带着什么,真当我不会抓他们?”
“而且”,许执难得地浮上一丝笑纹,“你以为青染真拿你当保镖?”
曾媛露出不自然的表情:“我又不傻!她不就怀疑是我对那小崽子动的手吗?我至于么我!”
许执瞄她:“挺至于的。”
曾媛:“……”
十分钟后。
两个人已经能够安静地并排坐在车里抽烟了。
“你这车里是真冷啊!”许执手里夹着烟,都觉得冻手了。
“好车太扎眼。”曾媛吸了一口烟,突然咳嗽起来。
许执拧头看她:“多久没吸了?”
曾媛笑笑:“有段日子了……这玩意儿,还是戒了的好。”
许执的目光,在曾媛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身体不大好?”
曾媛撇撇嘴,不想和她聊这个话题:“你来不是想抓我?”
想抓的话,还用废这么多话?
许执没搭茬,而是掐灭烟,又左右拎着自己的衣领闻了闻。
曾媛嘻嘻笑:“有人嫌你身上的烟味了?挺好的……”
许执目光沉了沉,突然说:“放过亭亭吧!你本来就欠她的,别毁了她。”
曾媛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也突然恰灭了烟。
许执打量着她:“亭亭还年轻,她心里的想法……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只要你断了她的念想,她又有什么断不了的?”
曾媛不由得捂住胸口,似在努力压抑着疼痛。
许执顿了顿:“你也知道你将来会怎样,她才十八岁,你要是真在乎……她,又何苦的呢?”
曾媛缓缓吐出胸中的一口气:“你今天来,就是和我说这个的?”
许执皱眉,对她的油盐不进颇有些无奈,但仍不打算放弃:“我知道你主意正,亭亭性格也倔,你们都各有各的主意。但你答应我,不能毁了她!不然……不然你觉得你对得起谁?”
曾媛脸上的表情痛苦起来,五官微微抽搐,咬牙,变成凶狠的表情:“还有什么要说的,一起说了吧!”
“还有……”许执盯着曾媛,“去自首吧。”
曾媛徐徐抬头,锁着许执:“自首?”
许执郑重颔首:“你之前有重大立功表现,罪不至死。我会尽力为你争取宽大处理。在里面待几年出来,还是自由身,不好吗?”
“自由身?”曾媛呵呵笑,“这算是我救过许警官命的报偿吗?”
许执无奈:“小铮,这是一辈子的事,你别再固执了!”
突然听到昔日的称呼,曾媛很是恍惚了一会儿。
手机突然响了,曾媛瞄了一眼,来电显是娜娜。
曾媛恍然回到现实之中。
许执眼尖,瞄到了曾媛的手机屏幕,目光沉敛了下去:“小铮,你是不是知道那个女人在哪里?你不能和她——”
曾媛:“我知道我在干什么!而且……”
她撇开手机,眼底是有去无回的决绝:“……许警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知道白月棠是怎么死的吧?”
白青染是累昏过去的。
为了公司的事,她这段日子都没好好休息。
和景熠的感情尚未有个着落,景熠又受了重伤,白青染的一颗心始终揪着。
景熠昏迷了多久,她就不眠不睡地守了景熠多久。到后来,白青染的精神开始恍惚,头也晕得厉害,谁劝都不肯听,就是固执地守着景熠。
直到最后,因为血糖过低昏倒。
白青染恢复意识之后,就躺不住了。
躲过医生和护士,白青染提着吊瓶,回到了景熠的病房。
刚一推开病房,就看到一个人影在景熠的床边做着什么——
“你是谁?!干什么的?”白青染急了。
那个人听到了身后的声音,慌忙转头:“您、您好!”
是一个中年女人,穿着护工的衣服。
白青染脚步匆匆,急忙凑近景熠,检查是否有异样。
景熠正昏昏沉沉地睡着,看起来一切正常。
中年女人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我、我是负责照顾景、景小姐的护工……”
白青染目光发冷:“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允许的!”不等护工回答,门口有人先答应了。
钟予昕一身精干的套装,鼻梁上依旧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斯文败类气质尽显。
“是我安排的人,白总放心。”她笑微微地朝白青染走了过来。
白青染审视着她。
那名护工礼貌地朝钟予昕欠了欠身:“钟总。”
白青染因为这个称呼,而微微凝眸。
钟予昕朝护工点了点头:“你先去忙吧,韩姐。”
护工会意,迅速收拾干净景熠床边、床下的杂物,关门离开了。
钟予昕含笑看着白青染:“这个人很可靠,是我们董事长亲自安排……”
被白青染打断:“钟总打算关我们关多久?”
对钟予昕她也改了称呼。
钟予昕不以为意,淡笑:“白总怎么会觉得,我们在限制你们的自由呢?”
她说着,朝门口一指:“整个一层楼,都是白总的保镖在护卫着,没有人限制您的自由。”
“哦?”白青染挑眉,“那我倒是很好奇,既然有我的人把守着,钟总的护工又是怎么进来的?”
钟予昕露出无辜的表情:“那您可冤枉我了!之前您昏过去了,我可是征得了您的亲信的允许,才敢让韩姐进来的。”
白青染沉声:“谁允许的?!”
钟予昕做出思考的表情:“是姓……梁吧?”
第136章
姓梁?
除了老梁还能是谁?
钟予昕的身份, 以及她对于景熠的顾忌,白青染不信她会对自己说谎。
那么能让老梁允许进来照顾景熠的人,恐怕也是老梁认识的了?
白青染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
她还真就不信, 钟予昕和她背后的那位, 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过,该有的态度,白青染还是有的:“钟总, 小熠已经脱离危险了,再霸占着贵司的私人医院就不好了。听说贵公司董事长年纪也大了,我们霸占着这地方, 万一贵公司的董事长需要用这里呢!”
钟予昕一开始还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听着, 听到后面, 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白总考虑得还真是周到呢!”
白青染微微一笑,已经知道钟予昕的命脉在哪里了——
姓钟的和那位董事长, 关系还真是挺微妙呢!
钟予昕失态了几秒钟, 就很快神色如常, 仍是那样似笑非笑的:“要我说, 白总现在最先该考虑的还是自己的身体状况。”
白青染:“?”
所以我咒你家董事长, 你就也来咒我吗?
钟予昕手指朝上指了指:“回血了。”
白青染蓦地抬头,看到之前被她高举在头顶的点滴吊瓶, 此刻因为她的一通折腾, 输液管一半都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钟予昕还看热闹不怕事大似的,唇轻启:“严重了的话,会死人的哦!”
白青染:“……”
强烈怀疑姓钟的故意膈应她。
护士处置得很快,几分钟之后, 白青染就已经安然坐在沙发上,吊瓶被重新更换过, 挂在高架上。
而她之前打针的那只手也因为滚针而青肿起来一大片,只好换另一只手打针。
护士确认白青染无碍了,才又细心叮嘱她注意些什么,之后朝钟予昕欠了欠身,离开了。
钟予昕好整以暇地抱臂而立,似乎还挺关心白青染:“白总还好吗?”
白青染回了她一个要多得体有多得体的微笑:“谢谢钟总关心,我好得很。”
钟予昕扯了扯嘴角。
这不是她第一次与白青染交锋。两个人的第一次交锋是在英华中学,白青染为了景熠找到她的时候。
白青染这一次仍是绵里藏针的风格,而一向自信很有能力的钟予昕,这一次仍是觉得对上白青染,没占得上风。
这个才三十岁的女人,她是怎么撑起远航集团的?又是怎么在经历了这么多糟心事之后,还能维持着从容的?
钟予昕探究地暗自打量白青染,心里其实是存着不服气的。
她从小就出了名的聪明,在任何一所学校里,学习成绩就没掉下过前三名。
因为能力出众,也因为钟家与慕家的渊源,她从十几岁就被慕家当作重点培养的对象。二十年来在集团内部、在职场上打拼,各种勾心斗角的事钟予昕见得多了,也被委以重任,地位如日中天。
钟予昕认定自己就是优秀那一拨里的,甚至,她喜欢的人,也是万一挑一的,她更自信她可以做成任何事。
白青染的名头,钟予昕很多年请前就听说过。
年少聪慧,成绩斐然,还有留学经历,以及好几个重量级的学位傍身,加上“白国浩唯一的继承人,远航未来的主人”这样的身份,让钟予昕在很多很多年前,就暗自把白青染当作了竞争者。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被自傲的钟予昕高看一眼的人,竟然渐渐地悄无声息了。
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钟予昕有些渠道能获知白青染的消息,她听说白青染并没有参与远航集团的事务,后来竟然还嫁了人,泯然众人了。钟予昕还曾因此有过强烈的失落感——
她满以为她会在商场上和白青染有一番酣畅淋漓的交锋,结果……
白国浩一倒下,包括钟予昕在内的许多人,都认定远航集团就此完蛋了。
然而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后来竟是白青染以雷霆之势夺回了远航的控制权?
甚至连白国浩的那部分股份都控制了。
钟予昕目光玩味:听闻这父女俩的关系并不好,白国浩是怎么甘心任由白青染控制远航的?
而且,白青染身后倚仗的势力……
钟予昕的眸光泛寒。
钟予昕在暗自打量着自己,白青染早就发现了。
但她没所谓,姓钟的想看就由着她看。白青染现在唯一在乎的,就是景熠的身体。
钟予昕也适时地收回打量:“白总放心,几位主治医生刚刚会诊过,景熠恢复得不错。”
她说得没错,白青染深以为然,于是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了几分。
景熠还在沉睡着,一时半会儿都醒不了。
白青染于是幽幽道:“关于血浆的事,钟总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这是景熠出事之后,两个人第一次单独见面。
钟予昕也早就料到白青染迟早会有这么一问:“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像白总想的那样。”
白青染轻呵:“我想的哪样?”
钟予昕回了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白青染仿若未见:“我想听钟总说说。”
钟予昕再次生出了“白青染果然是个不好惹的人”的感觉。
她从从容容地在另一张小沙发上坐下,如数家珍:“就像白总猜想的那样,我们事先知道了景熠特殊的血型,所以在景熠出事的时候,就能第一时间拿到足够的血浆,救命。”
白青染扯了扯嘴角:“听起来挺简单的。”
钟予昕:“不然呢?”
白青染:“钟总还是不厚道啊!首先,你们又是怎么知道小熠的血型特殊的呢?其次,你们是怎么做到迅速集结了足够的血浆呢?据我所知,这种特殊的血浆,就算实力再雄厚,想要迅速拿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钟予昕微微一笑:“白总的确心细。不错,一般人是没法一下子拿到那种数量的特殊血浆的。但是,我们董事长早在多年前,就建立了这样一个特殊血型联络机制,准确地说,是一种血液仓库。只要需要,就能第一时间拿到。”
白青染侧头看她:“慕家不是做医疗产业的吧?”
这是长久以来,白青染第一次直指钟予昕的身份,即她背后的慕家。
钟予昕盯着白青染的眼睛,好几秒没说话。
白青染徐徐道:“而且,钟总刚才只回答了我第二个问题。第一个问题,钟总还没回答呢!钟总是怎么知道小熠的血型特殊的?”
这一次,白青染问的是“钟总”,而不是“你们”。钟予昕清楚得很,白青染已经认定,她就是获知景熠秘密的罪魁祸首。
钟予昕想到了什么,干笑两声。
白青染则不客气地指向她的要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小熠是把钟总,不,钟老师,当成最敬重最信任的老师吧?你说,如果小熠知道,她最敬爱的钟老师接近她,其实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她会怎么样?”
钟予昕眸光微沉:“你想说什么?”
白青染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手背上固定输液管的医用胶带:“钟老师学识渊博,‘疏不间亲’的道理不会不懂吧?”
钟予昕的脸色骤然变了。
她过往一直一心一意为那人办事,可谓心无杂念。然而现在,她猛然间意识到,无论自己对那人多么忠心,多么在意那人,终究是个外人,而景熠则是……
明白什么叫疏不间亲是一回事,被直接指出来而自己又陷在其中,则就是另一回事了。
钟予昕的额角上沁上了冷汗。
白青染看得清楚,眼底划过不屑。
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在算计小熠,她绝不会让他们心里好受。
白青染紧接着又道:“钟老师还记得你送给小熠的那个旧手机吗?现在就在某个地方。不过,我可不敢保证,将来某一天会不会被警察发现那东西。”
这就是告诉钟予昕,那个旧手机里面的做的手脚,她已经发现了,而且一旦钟予昕招惹到她,保不齐她就会把那个手机送到警察的手上。
钟予昕眼眸眯了眯,似乎是在心里掂量白青染话中的意思有几分真几分假:“白总又怎么证明,那东西是我给景熠的?”
白青染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不是钟总的吗?那我就放心了。”
她冲钟予昕狡黠一笑:“钟总不知道吧?那里面安了窃听和定位装置,我可不放心,这就派人交给警察。”
钟予昕嘴角抽搐。
白青染满意地笑笑:“原来,钟总也怕吃牢饭啊!我还以为,钟总为了姜董事长,可是什么都豁得出去呢!”
对于钟予昕和那位董事长的关系,白青染从钟予昕过往的言行之中有所猜测,但不确实。
就在她刚说完那句话,她就发现钟予昕的脸上多了些别样的东西——
不止是诧异和难掩的惊恐,还有不甘和失落。
白青染心里轻呵:原来是多年的爱而不得啊!有意思!
能拿捏住钟予昕这个关键人物,白青染心里踏实了些。
到底是钟予昕,失态也只一会儿。
她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再面对白青染的时候,就已经回复了几分从容:“白总说疏不间亲,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问问白总。”
说着,目光在白青染和景熠之间的流连了两个来回:“亲戚也有远近,这个道理,白总不会不知道吧?”
第137章
“亲戚也有远有近。这个道理, 白总不会不知道吧?”钟予昕说。
白青染看着她:“钟总想说什么呢?”
“我没想说什么,”钟予昕笑笑,“只是想提醒白总, 你和景熠之间的关系——”
“我和小熠是什么关系?”白青染竟然直接问了。
这倒是在钟予昕的意料之外。
她审视着白青染的表情, 心里掂量着要不要在此刻将一切挑明。
蓦地,第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是什么关系,就不用钟老师费心了。”
是景熠的声音, 带着几分虚弱。
白青染和钟予昕的目光同时看过来。
“小熠你醒了?”白青染作势就要起身。
“姐姐你别乱动!”景熠慌忙说。
白青染嘴上说着“我已经没事了”,抬头看看还剩半瓶的输液瓶,就要自己拔下针头。
“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景熠也急了, “我、我还昏过去!”
白青染拔针头的动作顿住。
景熠的眼睛湿漉漉地哀求:“姐姐你乖乖的好不好?”
白青染没脾气, 真就乖乖坐了回去:“你也别乱动, 小熠。床头有按钮,有事就喊护士来。”
这两个人一来一回地秀了好一通恩爱, 看得钟予昕牙酸。
我在这儿就多余呗?
钟予昕抬腿就要走。
被景熠喊住:“钟老师!”
钟予昕的脚步顿住。
景熠努力半撑起身体:“非要说亲戚, 钟老师怕不是忘了, 当年白月棠嫁给了慕川……钟老师和慕家的渊源很深, 应该知道白月棠是什么原因辞世的吧?”
钟予昕眉头微蹙——
她怎么会听不出来景熠是在提醒她, 白月棠的死因慕家还没脱了干系?
就算当年明面上,白月棠是难产而死, 但从当年到现在, 慕家始终都遮遮掩掩的,对白家没个正经的交代,这也算是欺负人欺负到家了。认真算起来,作为白月棠的妹妹, 白青染完全有资格深究慕家的责任。而钟予昕此刻作为慕家的代言人,还在这儿阴阳白青染, 可就太不地道了。
这些话从白青染的口中说出来,由白青染表现出来,哪怕比这更极端一些,钟予昕都可以接受。
可这话却是景熠说出口的……钟予昕的心情就很有些复杂。
她觉得自己快不认识景熠了。
景熠直视着钟予昕:“钟老师如果跟姜董事长的关系很好,麻烦转告她,所有事情的渊源在我,和青染无关。如果她要找我,我随时恭候。”
白青染诧异地看向景熠。
钟予昕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景熠脸色因为白青染看过来而红了,漂亮的眼睛不自然地瞥开,和刚刚说过狠话的她,风格绝然不同。
钟予昕眼神呆了呆——
那双眼睛……太像了!
上一秒还颇有些娇羞的景熠,下一秒就正色了,她锁住钟予昕的双眼。
钟予昕再次怔了怔神,仿若回到了某个明媚的午后,在那人的办公室里,那人就用这样正肃而威严的目光看着自己,先是训斥自己某件事办得有疏漏,之后再条分缕析地指导自己如何为人处事……那是钟予昕年少时光里最最美好的记忆。
景熠目光深邃:“钟老师为我做的事,我都记着……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不论你当初的目的是什么,你都让我有机会读了更多的书,也更坚定了要改变自己人生的想法。”
钟予昕的眼神有些飘忽,曾经那个带着一脸崇敬和感激仰望着她的小女孩儿,已经有了这样大的变化,甚至能够与她针锋相对了。是不是未来的某一天,景熠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而她,不得不对景熠顶礼膜拜?
钟予昕生出恍惚之感。
景熠顿了顿,又道:“还有血浆的事,我知道是你们让我在最需要血浆的时候得到了输血,不然我可能就死在手术台上了。替我向姜董事长说声谢谢。”
钟予昕抿唇没言语,她知道景熠肯定还有后话。
果然,听到景熠紧接着又说:“不过,你们对我和……青染做的事,我都记着,我也保留继续追溯的权利。”
她看着钟予昕,直接下了逐客令:“没别的事的话,钟老师请回吧。”
偌大的VIP病房里,随着钟予昕的离开时候门被从外面关上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景熠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不是因为她当面怼了她曾经敬爱的老师,而是因为……称呼。
景熠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想找点儿什么话说来缓解气氛。
面前却突然多了一只水杯。
景熠:“?”
白青染不知何时坐在了她的的床边,手上正托着一只水杯。
景熠登时紧张起来:“姐姐你拔了——”
白青染下颌点了点仍被另一只手:“我可没拔针。”
景熠顺着看过去,针头还完好地固定在白青染的手背上。景熠循着针管向上,发现白青染早已把她的输液瓶挂在了景熠床边的输液架上。
景熠又不放心地细看了输液针壶,确认一切正常才松了一口气。
抬眸,发现白青染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含笑。
景熠不自然地垂下眼睛。
白青染唇轻启:“不是渴了吗?”
“啊……”景熠瞄了瞄白青染另一只手里的水杯。
“自己能喝吗?”白青染的声音添了几分柔软。
两个人离得那样近,近到白青染的呼吸,都仿佛吹起了景熠的汗毛。
景熠轻轻地“嗯”了一声,用另一只还能动弹的手,与白青染一起护着那只水杯,喝水。
整个过程中,白青染就那样一直盯着景熠。
景熠被她盯得差点儿呛到。
“喝完了。”景熠红着脸,推开水杯。
白青染依言放下水杯,仍是盯着景熠看。
景熠被她看得越来越不自在,轻咳一声:“姐姐你的手背不疼吗?”
之前滚针,都青肿了,又给景熠拿水杯,怎么会不疼?
白青染却不放在心上,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刚才叫我什么?”
景熠“啊?”了一声:“姐、姐姐啊!”
“我是说更早,”白青染的脸庞凑近了些,“钟予昕还在这儿的时候。”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景熠心里慌了,更不敢直面白青染的视线:“没、没什么啊!”
“是吗?”白青染的唇几乎就要贴在景熠的脸颊上。
景熠呼吸紧蹙:“姐、姐姐……我没洗澡。”
白青染扑哧失笑:“小熠以为我要做什么?嗯?”
她的尾音高挑,像一柄小钩子,把景熠的心跳频率也勾了上去。
白青染听到了那乱了分寸的心跳声,忙瞄了一眼旁边的监控设备,身体向后挪了挪——
景熠心跳太快了,对身体不好。
景熠蓦地抬手,用唯一能动弹的那只手勾住了白青染的脖颈:“姐姐你别走!”
白青染没敢再动。
她看着景熠带着几分惊恐的脸,想到景熠此刻的情状,还有之前经历的可怕的事,白青染一阵后怕。
“我不走,”白青染柔声道,“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小熠。”
景熠搂住了白青染,现在就和白青染的身体几乎贴在一处。
这个姿势,不止景熠,白青染其实也不舒服,两个人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这样亲昵地接触。
景熠自知忘情,于是想起来之前怼钟予昕的时候,也是一时忘情的称呼,搂着白青染脖颈的手臂,就有些退缩的样子。
白青染突然身体向前,额头抵住了景熠的额头。
景熠微惊:“你还打着针,姐姐!”
白青染心头涌上冲动,强烈的冲动,也许那种冲动,从景熠受伤之后徘徊在手术室外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在她的心头酝酿,在发酵了极其难熬的三天两夜之后,将要不可抑止地迸发。
白青染的气息微促,浓密的睫羽在眼底笼上两团阴影。
她终究是再次看了一眼不远处监测仪器上变化的数据,心口的那团滚烫降下了温度,但还是比寻常温度高得多。
“小熠。”白青染的手指抚过景熠的脸颊,抖了抖,还是没舍得继续触碰景熠的唇。
心头的火热消散了许多,白青染的声音中也带了些祈望的意味:“换个称呼好不好?嗯……就像刚才当着钟予昕的面……”
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分别?
景熠却知道,称呼的变化,于两个人而言,有多么重要。
“姐姐”意味着尊重,意味着仰望,意味着以下对上……
而另一个称呼,看似平凡,实则可能意味着两个人之间一种全新的关系的开启——
姐姐她真的决定了吗?
景熠忐忑地想。
似乎已经看透了景熠心中所想,白青染的声音之中有了哀求的以为:“换一个好不好?我想听……”
景熠的心一下子就柔软成了一汪春水,继而心疼起来。
“青、青染……”景熠的唇微微抖着。
白青染笑了,又像是哭了:“好……”
她禁不住身体再向前凑了凑。
手背上的针头被扯动,有丝丝的痛意蔓延开来。
那种痛意没有让白青染停止动作,反而让她有一种异样的快活。
“小熠,”白青染的手指终于碾过了景熠的唇,“答应我一件事,不许昏过去,好不好?”
此时此刻,就算白青染立刻马上让景熠为她去死,景熠都甘之如饴。
“好!”景熠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根本不需要思考。
接着,她感觉到,白青染的吻落了下来……
第138章
白青染没舍得继续缠着景熠。
稍稍离开了些, 两个人仍旧呼吸相闻,景熠因为身体虚弱呼吸有些急。
白青染心疼地摸摸她的脸,景熠的目光则黏在她的脸上, 十分的眷恋。
白青染的心底泛开涟漪, 她读懂了景熠的眼神,心底幽幽叹息。
“小熠,这一次, 我是认真的,”白青染的语气,比她话中的内容还要认真, “不是冲动, 更不是吃醋。”
景熠的眼睛亮晶晶的, 身体已经忍不住要撑起。
白青染连忙按住她:“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好不好?”
景熠缓缓点了点头。
白青染温柔地朝她笑:“……我喜欢你, 小熠, 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喜欢。”
这样说着的时候, 白青染的脸颊上浮上两抹红晕:“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之前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我很抱歉……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种事……”
白青染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你在手术室里的时候, 我以为我要……”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景熠听得明白: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这就是白青染未说出口的话。
“姐姐……”景熠挣扎着拉住了白青染的手, “我好好的呢!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白青染吸了吸鼻子, “我想,如果我对你多一些关心,如果我跟着你,哪怕是让老梁或者陈武他们跟着你、保护你, 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不是你的错,不哭了, 好不好?”景熠为白青染揩去眼角的泪水。
“嗯,不哭。”白青染努力地笑着,一行泪水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抱抱。”景熠张开手臂。
白青染破涕为笑,凑近景熠,两个人额头相贴。
虽然此刻不能毫无顾忌地相拥,但此刻这样地靠近,已经让两个人十分满足了。
“我该感谢这次受伤呢!”景熠的心情格外好。
“胡说什么?”白青染嗔怪。
景熠眨眨眼:“要不是这次受伤,哪能让姐姐这么喜欢我呢?”
白青染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其实我早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你了,小熠……是我自己,一直迈不过那道槛。”
景熠怜惜地看着她,轻声地探问:“那姐姐现在能迈过那道槛吗?”
白青染目光深了深,睫羽微垂,在眼睑上覆了两片阴影:“我不能欺骗你……你在手术室里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再去喜欢任何一个人。”
景熠的眼神有些复杂。
白青染抬眸,看向景熠:“小熠,于你而言,我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但是于我而言……你不是第一个……我比你年长很多,在感情上也比你的经历得多。我说过,作为你一个年长的人,我有责任在你我的关系上面更理智地对待。”
景熠眼中的辉芒黯淡了几分:“那你现在还是无法无法迈过那道槛,对吗?即使……即使你已经喜欢了我。”
白青染的脸上挂着忧伤和自责:“不是的,小熠。我曾经考虑得太多,那道槛是我无法逾越的东西之一。但是现在,你在这里,你能好好地活下来,我知道我可以不再想那些东西,我只想守着你,守着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景熠轻嗯:“我知道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其实景熠的内心还是失落的。
怎么会不失落呢?
白青染其实并没有彻底放下。
但景熠除了表示理解,除了给予白青染足够的时间去勇敢地面对,还能怎么办呢?
连小猫春卷从宠物店回家,都要适应好几天,何况是白青染这样三观和思维模式已经固定的成年人?
看到景熠意兴阑珊的样子,白青染登时紧张起来:“小熠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不想对你撒谎!更不想对你有所隐瞒!我想……你给我些时间好不好?”
“……好。”景熠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想她才十八岁,她想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她这一生,笃定只会喜欢白青染一个人,笃定只会和白青染在一起,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让她有这样的念头。所以,她急什么呢?
好好对白青染吧!
景熠心想。
白青染的人生已经有过太多的黯淡,在意她就不要逼迫她。
“我会好好将养身体的,你放心,青染。”景熠说。
日子过得飞快,景熠的身体恢复得也很快。
连难得出现一回的许执,都忍不住说“到底还是年轻啊!底子好”。
这段日子,白青染寸步不离地守着景熠,就算有钟予昕安排的护工韩姐照顾,很多事白青染也要亲力亲为,让钟予昕这个对白青染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都不得不服。
从白青染的口中,景熠知道她当初被三个骑摩托的人围殴的时候,幸亏姜亭及时出现,开车逼退了三个人。
那三个人不知是被姜亭的气势吓住,还是没有真的想要景熠的命,总之三个人迅速地、极有默契地循着不同的方向各自一溜烟逃走。
“而且,警察调取了当地的监控,发现你出事的地方,是一个监控死角,”白青染皱眉道,“监控只能捕捉到那三个人逃开的方向,去无法拍下他们行凶的画面。”
“是有预谋的。”景熠抿紧了嘴唇。
同时从三个方向冲向她,又同时各自循着各自的方向逃遁,行凶的画面监控都没有拍到,说是没有预谋的,谁信?
白青染替景熠掖了掖被子:“姜亭当时就报了警,警方也马上立了案,有许执盯着,应该很快就能查出来。”
许执就是警察,毕竟都是同行,想了解案件的进展还是方便的。
“那……”景熠立刻想到某个人,一时之间迟疑了。
其实她很想知道,却又不敢继续问。
白青染与她心意相通:“警察已经传唤过王如花……王如花夫妻俩有重大嫌疑。”
景熠沉默了。
不是没想过某种可能,然而真的听到王如花有重大嫌疑的时候,景熠还是心里不好受。
就算她不是王如花夫妻的亲生女儿,到底也是他们亲手养大的,该有多狠心,才会做出这种事来?
景熠苦笑:“那个幕后指使,许给他们很多钱吧?”
白青染想到景熠曾经经历的事,目光泛冷:“他们如果犯了罪,就该承担应有的惩罚。不论是谁指使的他们,作案伤你的、幕后指使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而且,小熠,他们错了就是错了,你不可以心软!”
白青染担心景熠会因为顾念那所谓的“养育之恩”而决定放王如花夫妻一马。
景熠垂眸:“我不会的……错了,就是错了,谁犯了错都应该承担结果。”
白青染的手伸进被窝,熟稔地寻到了景熠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结束和他们的羁绊,小熠,以后我们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好不好?”
景熠望着白青染期盼的眼神,目光亦柔和下来,她轻嗯了一声。
可是,心底里还是有一个声音,忍不住发声:姐姐,你真的准备好,开始全新的生活了吗?
公司里有太多的事需要白青染处理,除了照顾景熠的时候,白青染大部分时间都在听电话,或是召开网络会议。
景熠也知道远航集团有多么需要她,几次催促她不必时时刻刻陪着自己,都被白青染婉拒了。
景熠拗不过她,只得由着她如此。
所以,当白青染的手机再次响起的时候,景熠没觉得任何意外。
白青染只看了一眼来电显,脸色就变了。
景熠看着她接起电话,语声竟带着几分颤抖:“……我知道了。”
“怎么了?”景熠担心地问。
白青染脸上失了血色:“是院长的电话,说我爸……不太好。”
白国浩病危,这一关恐怕熬不过去了。
景熠催促白青染快去——
无论他们父女之间曾经发生过怎样的不愉快,白国浩都是白青染的亲生父亲,如果最后一眼见不到,那将会是白青染一辈子的遗憾。
现在景熠受伤的案子还悬而未决,景熠叮嘱白青染一定要多带几名保镖。
“我知道,”白青染离开之前,摸了摸景熠的脑袋,“等我回来。”
景熠:“嗯。”
白青染匆匆离去许久,景熠犹坐在床上发呆。
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快,除了右臂的骨折还没好,其他地方的伤其实都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白青染平时在意她得紧,不许她乱走乱动,景熠还躺不住。然而白青染一走,景熠倒没有了平日里想要下地活动筋骨的冲动了。
她心里存了太多的事,白青染、王如花、曾媛……好多的人和事闷在她的心里,此刻都难以疏解,闷得景熠喘不过起来。
这时,门开了,穿着一身护工制服的韩姐走了进来,仍是同往常一样打扫。
景熠原本盯着对面的墙壁,此时落在了韩姐的身上,停驻了几秒。
景熠突然聊起了家常:“韩姐,今天休息日,你女儿没上学吧?”
韩姐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像是感冒鼻塞。
景熠眯了眯眼睛:“你来照顾我,都不能在家陪她了。”
韩姐低着嗓音答了句:“应该做的。”
景熠勾了勾唇:“韩姐,我记得你家是儿子来着?”
第139章
在景熠的印象中, 韩英挺瘦的,但个子不高。
眼前这个人,容貌和韩英没什么差别, 身形佝偻着, 如果站直了,个头绝不算矮。
景熠感觉到手心里有汗水沁出……
她压制着加速的心跳,脸上还维持着之前温和的表情:“韩姐, 我记得你家是儿子来着?”
对方因为她的这句话而身形僵硬了几分。
景熠突然说:“你不是韩姐。”
肯定的语气。
病房里的空气一时之间凝滞了,似乎只有呼吸声可闻。
偌大的空间仿佛被瞬间压缩,压缩……只要一点点火星, 就会马上爆裂, 将一切炸个粉碎……
女人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微弓着腰的姿势, 没动,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 更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景熠蓦地笑了, 盛颜绽放, 音波如煦风, 拂过女人的心湖。
女人僵木的眼神, 泛起几丝波澜。
景熠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是韩姐的姐妹对吗?你们长得好像!”
女人怔了怔神,依旧用略低哑的声音回答着:“她是我姐。”
景熠立刻做恍然大悟状, 点了点头:“韩姐是身体不舒服, 让你来替班吗?”
“嗯。”女人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景熠定定地看着她:“你们姐妹的感情可真好。”
女人有一瞬的失神:“……她很关照我。”
景熠似有神往:“有姐姐照顾,真好啊!”
女人又有了两秒钟的失神。
然后她听到景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韩姐她还好吗?嗯,我听说她家里负担挺重的,挺不容易的。我想, 老天爷也不会太难为她吧?”
女人垂下眼皮:“……还好。”
景熠于是不再纠缠于韩姐的话题:“小姐姐,你可以帮我把电视打开吗?”
女人蓦地回神, 应了一声,转身想去开电视。
景熠却说:“遥控器在我这里,我够不到。”
女人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朝景熠走了过来,摸向景熠床头高处的遥控器。
景熠突然痛哼了一声。
女人紧张地抬头,恰好与景熠的目光撞上。
景熠冲她笑笑:“没事的,我不小心撞到胳膊了。”
女人因为离她太近,以及撞上那个好看的笑容,而面有失措,慌忙垂下眼睛,胡乱地抓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谢谢你了,小姐姐,”景熠客气地说,“我有事再喊你。”
女人这时重又佝偻了身形,竟是没有一丝犹豫地退出了房间。
而景熠早已经记住了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以及那个背影。
钟予昕是在接到白青染的电话之后,从办公室赶来景熠的病房的。
此刻距离白青染离开,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白青染是不放心景熠独自一人在病房里,就算走廊里有保镖,谁敢保证坏人不会乔装改扮溜进来呢?
这家私人医院是慕家的,钟予昕就相当于半个老板,只有她坐镇此处,白青染离开才觉得放心。
也就是在这二十分钟里,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钟予昕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姜亭皱着眉头,站在景熠的病房门口。
钟予昕登时头皮都麻了,脚步加快:“怎么了这是!”
姜亭瞥她一眼,眼神带着有几分幽怨。
钟予昕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她一心在乎着景熠的安危,忽略了姜亭其实也是慕家的重要人物。
“咳!小小姐你也在啊!”钟予昕打着圆场,“今天休息啊?”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已经收不住往病房里瞄了。
看到景熠还好端端地坐在床上,钟予昕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落回了原处。
“钟姑姑还是这么关心我啊!”姜亭语气之中很有些嘲讽的意味。
钟予昕扯了扯嘴角,不想接她的话茬儿:“发生了什么事?”
姜亭也不想和她掰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索性就事论事:“有人乔装成韩姐的样子,蒙骗过保镖,进了景熠的病房。”
钟予昕抽气,脚下更是收不住,直接冲进了病房。
“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没吓着吧?那人是什么来历?想干什么?”钟予昕一股脑地问道,边问边不放心地上上下下打量景熠。
景熠的语气和她的脸色一样平静:“我没事。钟老师,你要不要去看看韩姐?她昏过去了,医生和护士正在救助她。”
钟予昕不以为意:“只要你没受伤就谢天谢地——”
景熠忽然打断她:“我不想让无辜的人被我牵连。”
钟予昕的脸色一时难看起来。
景熠顿了顿:“钟老师还是去看看韩姐吧!我想,她也是慕家的老人吧?要是她出了什么意外,恐怕你们董事长那里你也不大好交代。”
不失礼貌而隐含锋芒,还把自己的立场清楚明白地表达出来,并直直戳中自己的要害……
钟予昕生出几分恍惚之感,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虽然她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景熠和那个人,真的很像。
这就是血脉的牵连吗?
钟予昕的神情添了几分苦涩——
她再次生出了“我终究是个外人”的感觉。
钟予昕离开,姜亭随手关上了门。
“真的没事?”她关心景熠道。
景熠摇摇头:“没有。那人没对我做什么。”
姜亭:“那她费了这么大劲,还把韩姐弄晕,图什么?”
景熠呆了呆眼:“我不知道。”
姜亭觑着她,突然手指捅了捅她的胳膊:“有故事?”
景熠撇撇唇:“你这么快跑来,就是为了听故事的?”
“当然不是啊!”姜亭摊手,“还不是来看你的?”
“嗯,幸亏那天你救了我,不然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坐在这儿呢!”
“得!别提这个了!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你都说了几遍了?”
“那不说了,”景熠笑笑,“大恩不言谢。”
姜亭“哼哼”两声。
随即正色道:“你信不过姓钟的?”
“也不是,”景熠沉吟,“她和你不一样。”
“怎么说?”
“她是为了某个人办事,为某个人看顾我。真论起良善,她比你差远了。”
姜亭“哈”了一声:“你当你是夸我呢?我谢谢你啊!”
景熠脸上的笑意也多了些真诚的意味——
无论姜亭当初为什么接近她,真正接触下来,她知道姜亭骨子里是善良的。
正因为姜亭善良,才会在第一时间确认景熠无碍之后,关心昏迷的韩姐怎么样了,并且招呼了医生和护士救助韩姐。
而在钟予昕的认知中,韩姐恐怕首先是一个“工具”,然后才是“人”吧?
“你放心吧,”姜亭说,“医生说了,韩姐只是被外力击晕了,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那女的命大着呢!”
景熠没理会她的意有所指,韩姐的身份究竟为何,那是后话。至少眼下,她照顾景熠一直尽心尽力,景熠都看在眼里。
正是因为不想牵连无辜的韩姐,景熠之前才会对那个不知什么来路的冒充韩姐的人说了那番话。当时景熠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对她动手,更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把韩姐如何,但至少得争取一下,幸好结果不算很差。
听完景熠略述的当时的情形,姜亭的冷汗都下来了:“你这也太冒险了!”
景熠嗯声:“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来做什么的。能冒充韩姐,那就证明韩姐至少已经被她控制了,很可能命就攥在她手里。当时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
景熠后怕地舒了一口气:“……幸亏只有我这一个人。”
她不敢想象,如果白青染晚走几分钟,会发生什么。更不敢想象,如果当时白青染在场,自己是否能够冷静、理智地面对那个女人……关心则乱啊!
“外面有保镖守着。”姜亭忽然说。
景熠凝眸:“所以你不觉得这事很奇怪吗?我记得外面走廊里的保镖不会少于五个人吧?竟然都被她躲过去了……”
姜亭:“你怀疑这些保镖不干净?”
景熠缓缓摇头:“未必。我相信钟予昕不会害我,所以这里的安保措施一定是过硬的。姐姐的眼光我更相信,她不会留下不可靠的人保护我。”
姜亭的目光幽深:“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
两个人的眼神对了一眼,俱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自己已经想明白的事——
那个不知什么来路的女人,反侦察和反监控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如果她和那天围攻景熠的三个骑手都是杀手,那么那三个人跟她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姜亭也后怕起来:“你智取她是对的。”
谁也不敢保证那个女人身上带着什么家伙。
万一她带着枪,以景熠现在的身体状况,硬刚的话,不等保镖冲进来,景熠的小命儿就交代了。
姜亭看景熠的眼神纠结起来:“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
什么样的大佬,至于屡屡派出杀手,还可能是带着枪的,来要景熠的命?还布置得严丝合缝?
景熠思索的却是另一件事——
那个女人的眼睛,还有那个来不及伪装佝偻的背影……她一定见过!
“你去过les酒吧吗?”
第140章
“你去过les酒吧吗?”景熠忽然问。
姜亭被问得一愣, 并不觉得这个问题和之前两个人聊的话题有什么关联。
景熠自顾地说道:“城南游乐场附近,有一间新开的les酒吧,叫GIRLS, 你听说过没?”
姜亭的脸色难看起来。
“你去过。”景熠肯定地说。
姜亭蹙眉:“和那儿有什么关系?”
景熠:“那个伪装成韩姐的女人, 就是GIRLS酒吧的老板。”
姜亭的脸色刷的白了:“你……确定?”
景熠狐疑地看着姜亭骤变的神色,但还是颔首肯定:“我确定。容貌可以伪装,但是眼睛和体态是伪装不来的。”
姜亭的嘴唇失了血色, 良久不语。
景熠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寻常:“到底发生过什么?你认识那个女人?”
姜亭的眼神发直,仿若呓语:“那个女人,她不是中国人……她的身上至少有一把枪, 而且——”
姜亭突然噤声。
景熠还等着她的下文:“而且?”
第一次见到娜娜的时候, 景熠就察觉到娜娜极有可能是个混血。如果娜娜伪装成韩姐是要对她不利的, 身上带着枪当然是可以想象的。
所以这两点不难猜到。
那么,娜娜成为GIRLS的老板, 娜娜在酒吧里主动搭讪自己, 究竟是早有预谋的, 还是纯粹地搭讪?
如果是早有预谋的, 娜娜又怎么确定, 自己会去那间酒吧?
也许,问题的答案, 就在姜亭欲言又止的内容之中。
景熠定定地看了姜亭好一会儿, 姜亭仍是满腹纠结的样子。
景熠叹了一口气:“你不想说的话,就不说。”
“不是!”姜亭慌地否定,“不是你想的那样!”
景熠看着她:“我什么都没想。我也从没怀疑过,你可能会害我。”
“不是我……”姜亭喃喃地说。
她终于肯稍微直面:“你知道我是怎么去的那间酒吧吗?我是跟踪曾媛, 跟去的。”
景熠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你是说,曾媛和那个娜娜认识?”
“何止认识!”姜亭冷笑, 不由得攥紧了右拳。
那晚在GIRLS酒吧,剑拔弩张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
“一起啊!”娜娜妖冶的眼神锁着冷着脸的姜亭,却是向曾媛发出了邀请。
姜亭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她知道那个“一起”意味着什么——
这个女人能够腆着脸皮向曾媛发出这样的邀请,那是不是就代表着,她们以前就这样做过?
姜亭瞬间觉得特别恶心,右手一个耳光扇在了曾媛的脸上。
曾媛被扇歪了脸,幽森的射灯映在她的脸上,映出了清晰的五个指印。
她什么都没说,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姜亭的右手禁不住地颤抖,心脏开始发痛、发麻,认识曾媛以来的一幕幕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让她陡生一种“怎么会变成这样?”的错乱感。
娜娜则仍旧坐在吧台后面,好整以暇地支着下颌,俨然在欣赏一出好戏。
姜亭觉得尊严受到了冒犯,过往许执的无数次的告诫,将眼前曾媛的脸击得粉碎——
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姜亭一向不以为然,可是此时此地,她知道,许执说的是对的。
过往许多许多次的恩爱缠绵,皆化作了锋利的锐刺,刺进了姜亭的胸口。
她为自己觉得不平,更觉得这是自作自受。
可以纵情,不可以动情。
这是曾经她给自己定下的原则。从何时开始,她违背了原则?
姜亭蓦地再次高扬起右掌,第二个耳光就要抽下来。
曾媛半伏半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得厉害,对于即将招呼下来的耳光仿若未见。
姜亭猛然间就下不去手了。她急转身,只想马上离开这个让她觉得恶心、让她觉得屈辱的地方!
身后,陡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姜亭的脚步不由得顿住,却不肯回身看一看——
她不知道,这是否又是曾媛挽留她的伎俩和手段。
“啧啧!吐血了?!”娜娜的声音响起。
姜亭慌得转身。
幽暗之中,曾媛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像是要把肺吐出来似的剧烈。而随着她的咳嗽声,星星点点的血红色溅在了她胸口的衣服上,被射灯映照着,泛着如曼莎珠华般诡异的光,像来自地狱的召唤。
娜娜支着下颌,看好戏般锁着姜亭复杂的表情:“嘿嘿!心疼了?”
姜亭迈向曾媛的脚步陡然滞住,不仅因为娜娜的深不可测的阴阳怪气,还因为就在她凝着吐血的曾媛的同时,曾媛向她爆喝出一个字:“滚!”
后来,再回想那晚在GIRLS的经历,姜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时她能够安然离开那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不傻,即便不知道曾媛和娜娜之间是什么关系,也想得到自己的出现已经触及到了对方的底线,触碰到了某种禁忌的边缘。
说起来,她还应该感谢曾媛的那一声“滚”吧?
如果她当时不“滚”,可能出什么样的意外,都未可知。
姜亭觉得,真是讽刺。
从那晚以后,她和曾媛就几乎没见过面,更不要说身体的接触。
电话倒是通过几回,每次都是姜亭主动打的,曾媛的反应可谓冷淡至极,仿佛接听姜亭的电话,都已经变成了让她不胜其烦的事。
姜亭也觉得自己挺无聊的:人家不待见自己,都让自己“滚”了,还上杆子干吗呢?
可她没法忘记那晚吐血的曾媛,联想到之前卫生间里奇怪的血腥味,姜亭更没法安心——
她知道,除了一些事,曾媛一定还向她隐瞒了某种病情。
眼见姜亭的脸色变了几变,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许久不做声,景熠小心地探问:“你和曾媛,还好吗?”
姜亭像是突然被扯回到了现实之中:“如果是她帮娜娜进了你的病房,我绝不会放过她!”
景熠摇头:“和她无关……虽然不能十分笃定,但她想害我,没有必要用这种方法。”
“而且,”景熠看着姜亭,“你不觉得,对于我们,曾媛一直用某种方式保护着吗?”
她用的是“我们”,让姜亭蹙了蹙眉。
景熠的心头划过了然:姜亭果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准确地说,景熠认识的这些人,除了白青染,对她都隐藏着些什么。
就像对其他人一样,景熠自知从姜亭的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来,比如曾媛到底是什么来历,比如姜亭为什么跟踪曾媛……景熠可不觉得,姜亭是为了争风吃醋而跟踪曾媛。
“那个女人就是娜娜,有必要告诉钟予昕。”姜亭转开话锋道。
景熠在心里暗叹一声,姜亭是深恐自己继续纠缠关于曾媛的话题吧?
抛开这些,景熠觉得姜亭的提议是对的。
毕竟,这家私人医院是钟予昕和她背后那位在做主,想要排查娜娜怎么混进来,排除安保隐患,甚至查出娜娜的真实目的,都需要钟予昕和她背后那位的力量。
“还有,”姜亭又说,“我会把娜娜的事,告诉我师傅。”
她师傅,就是许执。
娜娜迅速钻进停在街角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
关上车门之前,她特意寻摸了一圈头顶上是否有监控摄像头。
开车的男人脑袋上扣着一顶鸭舌帽,龇着森冷的牙:“娜娜小姐放心,不会有人发现你。”
娜娜低哼一声,没理会他。
男人也没放在心上,发动车子,快速驶离。在市中心左拐右拐,转了不知多少圈之后,才循着一条荒僻的在建土路,开向了市郊。
一直开到市郊一座小山的半山腰,男人才停在盘山道的道边。
此时天已擦黑,平日里不十分起眼的小山包,在暮色之下仿佛久伏初醒的巨兽,开始徐徐露出它锋利的爪牙。
“老板在前面。”男人说。
娜娜此时已经换了寻常衣服,推门下车,朝着一个身形高挑的背影走去。
那显然是一个女人的模样,看背影应该很年轻,但是周身的阴鸷气息,却让人浑身泛寒,即便是像娜娜这种从小见惯了刀口舔血的,也在接近这个女人的时候,脊背不由得绷紧。
她稳了稳心神,朝着女人走了过去,与她肩并肩站在石崖边,脚下就是几十米的深渊。
如果有人从这滚落下去,决对活不了。
娜娜心想。
她壮着胆子,瞄了女人一眼。
黑色风衣,黑色帽子,黑色裤子……女人周身都包裹在黑色之中,似乎已经与黑漆的夜.色融为一体。
竟然还在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墨镜,鬼知道在这样黑的地方,她还能看到什么!
娜娜心里腹诽着。
她更知道的是,其实这个女人在刻意掩饰着自己的容貌特征。这个女人,她是害怕被别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的。
娜娜眯了眯眸。
忽然听到女人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叙旧叙得不错?”
那种阴冷的音质,如果不是自己好端端地活着,娜娜会有一种对方正在对着死人说话的感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