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奎住在大街旁,路面全部铺满青麻石,他那大屋子少说能容下二三十号人,虽说当官的确实比老百姓住得要宽敞,但里面却没有什么家具,就一套红木桌椅一个神台,神台供着荷神女,还有四个小内屋。
成奎亲手炒菜,饭菜基本是大家小户常吃的,番茄炒蛋、水煮菜心、还有一碟蒜薹炒肉。四个人围着桌吃饭,成奎坐主座,顾钦坐左,阿妧坐右,高阡对着成奎。
顾钦一边吃饭,一边看向对面的阿妧,只见她魂不守舍盯着成奎看,一会儿皱眉沉思,一会抬眸看人,有好几粒米饭都掉桌上了。
平日吃饭闹天闹地,今日倒是异常平静;顾钦视线略过成奎时,顿了顿,这个角度看他的侧脸,非常像俞磬,不能说很像,但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成奎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转头与他对视,“我脸上有东西?”
顾钦尴尬地笑道,“没有。”
俞磬会装作不认识他么?答案显然是不会,他和俞磬在魔界囚牢中出生忘死,几乎可以说是两人以命连命,生死同入。再者,俞磬不会也不该出现在这,他现在应当被兄长关押在天庭密室中。而且语气和性格跟他本人也差了山路十八弯,总归不是一路人。
成奎咽下蒜薹,一个老盯着他看,一个不知在想什么,另一个干脆直接闭眼,他从未在这桌上吃过如此安静的饭,开口道:“关于萍水镇的怪事,两位大人不必憋在心上,都能问。”
顾钦愣了愣,事情太多不知先问什么好,他扒拉番茄皮,高阡却沉吟道,“萍水镇当真信仰荷神女?那欧阳余此番何为目的?”
成奎笑道:“这个嘛,你们去了荷花池,应该也听过荷神女的故事。欧阳余想借荷神女来完成他的心愿,这个心愿跟他早年遇财神有关,好像是他被一个财神幌子骗了钱?是否真假,我就不知了,后来他就想毁掉萍水镇关于财神的所有事物。”
成奎小心翼翼地凑去顾钦身旁,跟搞特殊机密似的重重叹了一声, “至于行刑我也没敢问,你们也别去问,他们啊是山大王惹不得。”
顾钦道,“你们怎么辨别童男童女,像欧阳余那样给大宅院住?”
成奎道,“那倒不是,只有受荷神女信任的才能住,一般他们手上都戴红丝绳。”
顾钦追问:“红丝绳也是欧阳余给的?”
成奎道:“由他选,自然是他给。”
四人又聊了会家常,阿妧一直趴桌子上嚷累嚷不舒服,顾钦只好带她先去客房休息。他探了探阿阮额头,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温度,难怪从进船舟开始就趴那睡觉。
顾钦没怎么照顾过别人,他四处转两圈,找俞磬要药膳也不好,万一也是稀奇古怪的符水吃坏肚子就麻烦大了,兜兜转转好一阵,最后还是回到房间。
接了盆水,湿毛巾,放额头,再用清洁术清理身体。顾钦熄了灯,掩上门,他没有回自己的客房,而是缩在一个狭窄的角落,这里是长廊与后院连接处。
他翻开命格籍,查阅成奎、欧阳余、俞磬的命格,空的,空的,还是空的。俞磬档案是空的尚能理解,因为出了那茬子事,兄长已经将他的档案封锁为机密。成奎和欧阳余就极为不正常了,身为凡人,竟然通通是白底,王世清和王故还有点字迹在上面,只是稍微有些模糊看不清,但这两人档案中明显连颗芝麻粒大小的污渍都不存在,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又往后翻几页,翻到自己时,他明显顿了顿,上面记载全是他和俞磬种种过去,越看心里就越难受,因为命格籍只记载过去本人最为难忘的事情,而大部分愉悦的回忆早已幻化为沉痛难耐的过往。
他抚摸上面的字,仿佛听见学堂内学子喧闹的声音,他们大多数都在说一件事,那就是关于怎么成为一名白莲教徒,有的大声吆喝,有的窃窃私语。
顾钦站在“自己”身后,此刻俞磬正站在讲台上为白莲教招揽弟兄。
白莲教是俞磬慎重考虑十年才做出的决定,顾名思义,名字是那两把刀所起,以意得名,说白了就是想效忠天界捉拿魔界余孽,让邪恶归于尘土,让正义迎来光明,所以俞磬最瞧不惯就是那群招摇过市、耀武扬威的魔界凶煞。
俞磬很随和,依旧是之前那副温柔儒雅的模样,顾钦站于他身后,探身俯视,俞磬取了纸笔,写写画画,写的大抵是一些人的名字:“报名不收费,进教也不收有心则好。开委于天庭的赏赐和赏金均会统一分配给大家,阿钦、柳戚和我不收取、不结算任何一铜钱的费用。如果有妻儿养育,我们三人定期托人慰问并料理身外之事。”
一群人浩浩荡荡站在俞磬面前,怎么着也有百八十个,他们前胸贴后背紧挨着,穿透顾钦的身形,径直朝俞磬方向走去,笑容灿烂有说有笑。即使白莲教参与者如此之多,但俞磬他们也仅收其中最优秀的十位。
顾钦瞧见,仅一米距离,有俩学子边排队边说闲话。
“唉,你们听说没有,任巡又出来祸害苍生!这次他们要在魔界搞个军团,说要与天庭兵将并齐争霸!”
“那真不得了,听我爹说只要德望智高体强俊美上进的人入兵,连面容不佳或德道不望者都拒之门外,啧啧啧。”
“真有人符合?把天界翻了都没几个吧?”
那人朝对面挑挑眉,俞磬非常认真地听取意见,记录在案、整理资料,想起他爹昨夜所说的天庭卧底计划,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这不有一个吗?”
另一人微微一怔,“就他吧?”
那人凑近耳边悄声说,“少不了假的。”
随即,顾钦看见俞磬换上墨色素衣,背上长弓,面罩黑布。他左右展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忽然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扯起笑容,向前拥抱,紧紧裹住后背,“我知你会来。”
他连忙上前拉住俞磬的手,不能去,绝对不能去,手心穿过俞磬的手腕,他听见自己在说,“俞磬,我在这等你。”
俞磬忽然顿住,似乎蹙眉,但很快恢复如常,回头朝他笑着,“如果能回来,我们再去人界看那小孩罢。”
“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
怎么了——
怎——
顾钦睁开眼,额头感受到有人触碰,往上一望,果真是高阡。眉目紧张,似乎很担心他的状况,命格籍在一瞬间消散,他眨了两下眼睛,还没从命途中清醒过来。
“阿妧呢?”
“在睡觉。”
“哦,那就好。”
“那你呢?”
顾钦捂住脸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整个人很累,不想动不想说话,“不知道,我很乱,你回去吧,别吵我。”
高阡坐在他对面,“不走,你可以试试睡到天亮。”
顾钦感觉下一刻整个人就要崩溃,“快走吧,我说认真的。”
“因为俞磬?”
顾钦大为惊讶,“嗯。”
高阡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交叉手臂,自嘲般笑了笑,“除了俞磬,你还有什么是在乎的,饭桌上你和阿妧的情绪都不太对。”
高阡停顿片刻,又道,“方才阿妧在梦中嘀咕着白衣人,你觉得是他吗?”
是成奎还是俞磬?
“不知道。”
顾钦不想谈及俞磬,绕开高阡,往里走。往前走几步,停下脚步,又走回去扯住高阡衣袖,径直走向屋内,“我要回去睡觉。”
高阡脸颊微红,嘴角轻翘,任由顾钦拉着他走。开门,关门,倒床,顾钦望着天花板,不知想什么,高阡那俊俏的脸颊,忽然凑了上来,双手一拍,“你干嘛?”
高阡挪开他的身体,“我要睡里面。”
未等抗议,高阡特别自觉地跨到床内,顾钦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高阡霸占最舒服、最安逸、最靠内的位置,对此气愤不已,心觉高阡这脸皮比钢板还厚,往他屁股来上一脚,裹进被褥,生了一肚子火,才把自己气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