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小孽种。
确实很像漱清口中会出来的词。
可听到漱清这么称呼他们的孩子,冥王心头还是刺痛地轻颤了颤。
回想起失忆这几个月,漱清从抵抗到接受,再到期待孩子的降临。
为孩子取了可爱的小名,为孩子准备各种小衣服小鞋子,亲手布置孩子的摇篮——这种柔柔软软的模样正是因为拥有过,所以突然失去的时刻,才叫人觉得难以承受。
漱清会讨厌自己的孩子吗?
只因为这是“他们”的孩子,加入了“他”的血脉,所以漱清才讨厌罢了。
答案显而易见。
漱清真正讨厌的不是孩子,而是他。
冥王高大的身躯坐在那里,也只是坐者,魂魄几乎都要散了。
“这也是……你的孩子。”
漱清冷冷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什么孩子,如果我没有失忆,这小孽种早被我弄死了。”
能听出来是气话。
可也是漱清真能做到的气话。
冥王心里都知道,每多听一个字,都觉得是多往心口上扎了一针。
怎么能不动气呢。
孩子差点没命,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也是先天的不足。
可冥王最没资格跟漱清动气。
他们能有这段时间的相处,连同孩子的降生,说穿了都是他偷来的。
冰冷的沉默烦闷地笼罩下来。
好一会儿后,冥王开口说:“是个男孩。”
漱清睫毛动了动。
但嘴里只吐出一声冷哼,没有接上其他话。
冥王继续说着:“他出生的时候,连哭声都没有,是跟死了差不多。”
漱清感觉心脏就像被狠狠揪了下。
明明还有很多更难听更伤人的话,可涉及到孩子,他就变得说不出口,只能沉默。
“当初,我将你从仙山带回来时——”
头一回亲口叙述这段,冥王还是停顿缓了缓,才能说下去。
“那时你的情况很糟糕,只剩最后一口气,大夫都已经束手无策……幸亏是有孩子的存在,护住了你的心脉,才将你救了回来。”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胎儿都很虚弱,你知道的,开始他很少有动静……这几个月才养好了些,但因为早产,过程……刺激到了他,生下来便有先天的心脉不足,将来怕也是体弱多病的身子。”
漱清还是听得心痛。
哪怕不停在告诉自己了,冥王说这些是故意的,就是在激起他的心软跟心疼,是想用孩子的存在软化他。
可漱清怎么能不对自己的孩子心软呢。
都还没见到孩子一面呢。
还在肚子里时,沉甸甸得像个小西瓜,后来又变成了大西瓜。
存在感那么明显,精力又那么旺盛,天天游来游去,拳打脚踢,好几次都踢疼了自己。
结果真出生时,竟然连哭声都没有。
还是先天的心脉不足,体弱多病。
这让漱清怎么接受。
他也想正大光明表达对孩子的关心或担忧——
可是不行。
他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因为孩子的另一血脉,来自眼前的冥王。
漱清只能揪着心,硬逼着自己冷哼道:“是吗……怎么还让他活下来了,真是可惜,直接死了多好。”
“……”
冥王知道漱清会生气愤怒,可也没料到他说出口的话能如此冰冷残酷。
就是在他醒来的这瞬间,本可以温馨下去的虚幻美好全面倾塌。
漱清终于从昏迷中醒来,冥王还没为这点高兴多久,一切都变了。
漱清的模样苍白虚弱,可言语依然尖锐带刺,句句字字扎在他心头。
他们之间该有的真实模样被撕开,全部暴露出来。
他的谎言失效,在恢复记忆的漱清面前,再多甜言蜜语都没用。
破开的裂缝无法再被遮住。
冥王闭了闭眼,心头痛得像不停往下滴血,却还要强迫自己保持体面。
“我会带孩子回冥界,那里的环境更适合他疗养……晚点我抱他过来,你至少,见他一面吧……”
毕竟也承载了他们几个月的期待,还是漱清豁出一半生命才换来的小生命。
“不用了。”
可漱清冰冷到了极致,理智足够压下一切犹豫。
“你带他去死我都不会多看一眼,别说不想见到这个小孽种了,我最不想看见的是你。”
冥王又沉默了许久。
漱清每次的回答都像拿刀往他心头上戳,他也会受不住。
而再次开口,冥王像是做过纠结,怕刺激到漱清,又想说服漱清。
最终还是说出来:“……你亲口说过,就算想起以前的事,也会原谅我的。”
那时还能牵住漱清的手,能亲亲他的手背,能捏他的鼻尖,能将耳朵贴在他鼓起的肚子上,听孩子闹出的动静。
漱清会将双臂搭在他的肩膀上,眼神里盛着对他的依赖,偶尔还很黏人,会用闹脾气的方式跟他撒娇。
说出这句话时,漱清是轻快不犹豫的,冥王都能感受到,他当时无条件倾向自己的偏心。
是真心。
可现在,话音刚落下,漱清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在他另一边脸上。
漱清恨他。
也是真心。
“……你怎么能有脸提,这些不过是你编出来骗我的。”
此时漱清最不能回想的,就是失忆这几个月内发生的事。
“把我耍得团团转让你开心吗?是不是觉得失忆的我很傻很好骗,不管你说什么都会相信?”
第二个巴掌来得太快,等冥王反应过来,微弱的刺痛感已经快消失不见。
心里只能想到,现在的漱清是真很虚弱啊。
两巴掌加起来都没以前的一巴掌疼。
也是。
生完孩子元气大伤,又昏迷了五天才醒,这期间连药都难灌入口,整个身形消瘦了许多。
“解气吗?不够解气的话,你可以接着打。”
冥王说:“现在没力气的话,也可以等你恢复后再打,只要能让你解气,都是我该受的。”
“……”
如果缺失了失忆期间的记忆,漱清肯定会觉得冥王这是突然性情大变,好像换了个人。
但漱清完整地保留了所有记忆,因此这些改变在他眼里并没显得突兀。
只是漱清不能相信罢了。
他不相信冥王会对自己有真心。
最多就是自己从未真正归顺过冥王,又想方设法逃离冥界,让冥王起了想要征服的执念。
而冥王需要的,大概只有失忆时那个可怜好骗,会视他为夫君,听信他所有谎言的自己。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失忆,冥王会像后来那般对他吗?
如今自己恢复记忆,冥王还需要这样的他吗?
这几个月的时间,早够冥王实现征服的执念了。
现在最多是一时的难以放下。
毕竟失忆期间的他很乖很听话,应该让冥王大人挺满意的吧?
冥王又能坚持多久?
能坚持过他失忆这么久的几个月吗?
漱清捏紧手心。
其实单冲冥王这几句话,他就恨不得再甩几百个巴掌过去。
可解气了,之后呢?
现在自己恢复了记忆,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对待冥王。
冥王的执念也已经得到满足,迟早会对恢复记忆的自己产生厌恶。
到时要想办法将今日的巴掌都讨回去,自己怕是会被活生生扇死。
当初要真死了也就算了,可是没死成,让他只剩最后一口气还活了下来……
总不能现在又去寻死吧?
“孩子出生时,你晕了过去,无法自然生产,大夫只能剖腹取子……自仙山下来后,你的身体就没恢复彻底,如今更需要好好休养。”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这段时间,我尽量不在你眼前出现,你先顾好身子,其他的以后再说。”
冥王站了起来。
看上去宽宏大量,似是对一切有着运筹帷幄的从容。
实际不过仓皇逃窜罢了。
“不管如何,别跟自己的身体置气……我去抱孩子过来,你就看一眼吧,之后我便带他去冥界。”
漱清很清楚自己该如何回答。
应该冷心无情地拒绝,说这样的小孽种,他根本一点都不想看到,随便去哪,是死是活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张了张嘴,话已经全部挤在嗓子眼,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最后只是沉默地任着冥王离开。
一个人很安静。
漱清靠在床头,思绪万千,深深呼吸,叹出一口长长的气。
他最真切的记忆还停留在仙山那天,所有画面清晰到仿佛仅是前一天发生的事。
可带来的身体感受已经全面断层,心境也完全不同了。
一切遥远到好像是几万年前发生的事,如今强行从回忆中挖了出来。
当时漱清是真心求死。
不是他真有多想死,而是太多绝望悲伤叠加,一瞬间的情绪上头,让他看不到活下去以后的希望了。
仙君要跟小草成亲这件事,是带给他很大打击。
但他最恨的,并不是这件事本身。
而是恨小草对自己的背叛,明明是靠自己才有的一切,却反过来妄想替代自己?
更恨仙君对自己的不信任,那些看似有据有理,铿锵有力的指责与质疑,落在漱清心口,都是要取他性命的刀。
他冒着被冥王发现的风险,非要回仙山证实这件事,结果却受到了此生最大的羞辱——还是来自仙君。
在冥界熬过了多少难捱的日日夜夜,能坚持下去的信念,就是盼着能回到仙君身边。
结果仙君却以他为耻。
信念何止崩塌,简直是被仙君亲手击碎。
事过境迁,漱清很难再代入当时所有的感受,只记得自己受到了巨大打击,心境崩溃,无比悲凉。
他突然就变得漂泊无依,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仙山不再接纳他了。
身后还有冥王紧追不舍。
他总不能藏在朔宁那里一直打扰,从此以后只能偷偷摸摸活着了吧?
若真如此,还不如干脆死了。
情绪上头,漱清因此跟仙君动了手。
本意是想逼仙君出招,随后放弃抵抗,就这么死在仙君手里。
漱清也确实这么做了,甚至连仙君都发现了他的意图。
但没想到冥王会突然出现,替他挡下了所有攻击。
那时漱清已经无法思考更多,心里装着寻死,便将计就计,假意让冥王对仙君动手,实则自己挡下了这一击。
不然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直说不想活了,冥王会愿意当场杀了他吗?
把他带回冥界反复折磨倒很有可能。
漱清虽不怕死,却也不想再被这样折磨了。
一切很顺利地按照他的计划走着。
白龙那把龙鳞剑刺进胸膛时,漱清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害怕吗?
当然是有的。
虽然现在忘了,可漱清记得应该很疼很疼,疼到他连呼吸都破碎颤抖,很想哭,还有点后悔。
濒死时刻,最大的本能终究是求生。
难以压抑的情绪让漱清做出了极端选择,可当灰飞烟灭的死亡恐惧真笼罩下来时,他才能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真心想死。
他只是太痛苦了。
无奈疼痛很快席卷全身,又从剧痛转变为失去知觉的麻木。
意识飘忽涣散,不管这一刻后悔的念头有多强烈,死亡的重量都在沉沉直往下压。
漱清觉得那时自己也挺坏的,竟想着就这样带走肚中的小孽种,还要让冥王体验一下亲手杀掉亲生孩子是什么心情。
结果没想到,他跟孩子都活了下来。
毫无希望的死局里,竟是孩子的存在护下了他的心脉。
他的孩子。
成天在肚子里游来游去的小猪。
梦里出现过的小蝴蝶。
是和他一样,比他还漂亮的小蝴蝶。
漱清控制不住眼圈发热,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好在这时,外边传来些声响,应该是冥王抱着孩子进来了。
漱清火速压下眼眶里的湿意。
人还没走到跟前,先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等身影从屏风后出现,竟也不是冥王,而是许久未见的春梨。
春梨抱着孩子,慢慢走到了漱清跟前。
【作者有话说】
怎么样爽不爽[墨镜]
第62章
漱清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候,还是以这种方式见到春梨。
他很少对谁有愧疚之心,但春梨能算其中一个。
当初要不是利用了春梨,自己绝对没有办法从冥界逃脱——而在此之前,春梨也是冥界为数不多没嚼过他舌根,还尽职伺候他的下人了。
躲在朔宁那里时,漱清偶尔也会想到春梨,不过每次想到,都逼着自己尽快忘掉。
因为那时他觉得春梨难有善终。
冥王抓不到自己,肯定会迁怒于她,搞不好当天就将她弄死了。
一条善良的生命因自己的过失消逝,他也会觉得心头不是滋味。
可漱清如此无法面对,更是因为他清楚,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他们都是这盘棋局里的一颗棋罢了。
漱清自身难保,如果想逃生,只能吃掉春梨这颗棋,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如今看到她能安然无恙,漱清也算松了口气。
心里冷哼,冥王真是派了个最合适的人来。
他对春梨有愧,这时重逢,必然不能说什么难听过分的话,而只要她能近身,自己就一定会看到孩子。
春梨抱着孩子走到床边,看向漱清的眼神也盛满了复杂,似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后只是喊了声:“……小仙。”
漱清轻声说:“你没事就好。”
春梨点点头:“……我很好,我没事。”
漱清顺着就看到了她怀里的孩子。
竟是醒着的。
眼睛又黑又大,圆溜溜的,只是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很安静,乖乖被春梨抱着,在吸自己的手指,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只看一眼,漱清便觉得整颗心软了又碎了。
毕竟不是凡胎,小家伙有着冥王强大的血脉,生长速度很快,出生不过短短几天,看上去就像有人类孩童两三个月大了。
可漱清知道,这肯定还是慢了。
因为孩子瘦瘦小小的,都不需要大夫费心诊断,一眼便能看出是体弱多病的先天不足。
“小世子跟小仙长得很像呢,尤其眉眼,简直一模一样。”
并不用别人提醒,漱清自己也看出来了。
不愧是他生的,跟他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是嘴巴跟鼻子随了……
漱清皱起眉心,够了,不能再看下去了,强行收起视线:“……我看完了,你可以抱他离开了。”
春梨却没走,只说:“小仙不抱抱小世子吗,至少抱一下吧,小世子难得醒着呢。”
“……”
如果这话是从冥王口中出来的,漱清只会更坚定不抱不碰的决心,搞不好还会口出恶言相向。
换作其他下人,估计也没胆子这么跟漱清说。
只有春梨了,一边说着,一边就将孩子往他怀里塞。
“小仙抱一下吧,小世子会很笑呢,您一定会喜欢他的。”
“……”
漱清能怎么办。
总不能把孩子扔出去吧,何况他也扔不动,说实话,其实连抱住都有些费劲。
而将孩子抱入怀中,那股奇异的香味就更浓烈了。
漱清确信,这绝对不是自己闻错,就是小家伙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漱清便问了声:“……他身上,好像有股香味?”
“原来真有香味啊!”春梨似乎感到很惊奇,“殿下说小世子身上有股香味,还问过我们能不能闻到,但我们都没闻到,还以为是殿下的错觉呢!”
居然只有他跟冥王能闻到?
漱清不解,这又是什么古怪的体质?
“殿下说,先前小仙身上就是这股味道,但是我们也没闻到。”
“……”
漱清想了想,过去好像是有那么段时间,冥王总问自己熏了什么香,是不是在故意引诱他。
可漱清自己闻不到,认为这是冥王在没事找事,也没放心上。
现在稍一回想,只能是这股味道了。
因为失忆期间,冥王依旧很喜欢抱着他乱嗅。
漱清问他到底在乱闻什么,怎么跟狗一样,冥王不生气也不解释,只说自己身上的味道好闻,他很喜欢。
回忆太多。
如今好坏叠加,同时袭来,沉重而复杂,漱清也不知自己该用什么心情面对了。
只能沉沉地叹声气,看向怀里的小家伙。
如此娇小孱弱的生命,好像一巴掌就能捏死的小东西,胆子居然还挺大,换了个人抱也不怕。
慢悠悠打了个哈欠,黑溜溜的眼眸登时一片水汪汪。
转了转后,又直直跟漱清的视线对上。
虽然眸子里没什么精气神,但看得出来,小家伙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似乎正在打量他是谁,眼神呆呆的。
然后突然就笑了。
黑漆漆的大眼睛弯成小月牙,露出光溜溜的嘴巴,里面连半颗乳牙都还没长。
还是很安静。
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笑得还挺开心?
看到小家伙的笑容,漱清心头泛起密密麻麻的酸胀苦涩,可嘴角还是不自觉有了上扬的笑意,一切混乱不堪的状态里,瞬间落下沉甸甸的安定。
漱清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这是他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不能拥有这个孩子,不能对他动任何感情,这是他们相见的第一面,或许也就是最后一面。
可孩子一笑,漱清所有的感情都动了,枯萎的躯壳宛如死而复生,根本不是他用理智就能控制的。
理智能做到的,仅仅只是去压制这些情感,压得还不多。
漱清无法不问:“……他是哑巴吗?怎么一直不发出声音?”
春梨笑了:“当然不是,小世子哭起来的时候动静可大呢,殿下都拿他没办法,直说耳朵都快炸了。”
“……许是小世子懂事,知道要贴心小仙,该折腾的另有其人。”
听到这话,漱清下意识笑了,等反应过来,收都来不及收。
克制真心情感或许是这世上最难的事。
而要跟这份情感对抗,也是件极其痛苦的事。
漱清感觉两股力量在体内不断撕扯,一面是冰冷冷的清醒理智,只能顾到自己,只想考虑将来以后。
另一面则是耽于眼前暂时的安逸,毕竟未来如何无人知晓,不如先拥有此刻的安定。
但最后,还是冰冷的清醒占据上风。
漱清向来都是如此。
正好怀里的小家伙又打起哈欠,眼皮开始下沉,怎么看都是要睡过去的模样。
漱清知道自己不能再抱下去了,赶紧还给春梨:“嗯,他好像要睡了,你可以抱他走了。”
刻意保持出来的清醒之下,漱清的语调变得很冷漠,跟刚才自然而然的担忧判若两人。
“小仙……”
“我很累,想休息了,抱他走吧。”
没说任何难听决绝的话,漱清只说自己累了想休息,合情合理的要求,春梨也只能抱着孩子离开。
“……是。”
春梨轻轻的脚步声不断远去,伴随着小家伙身上那股奇特的香味一起,终于都消失不见。
房间内恢复一片死寂。
很快,漱清的眼圈又一阵发热,眼底浸透了泪意的通红。
可他不允许自己落下泪来,强行忍耐,最后还是将所有眼泪都憋了回去。
……
那日后,漱清没再见过孩子,也没再见过冥王。
起初漱清并不相信冥王能遵守承诺,可一连几天都没出现,还真一副能说到做到的样子。
而原本近身伺候的凡人丫鬟们,也全部换成了冥界的侍女,但全是生面孔,除了春梨,漱清一个都不认识。
好在所有人对待漱清的态度很是恭敬,开口闭口都喊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跟他从前在冥界的待遇简直云泥之别。
不过冥王人不在跟前,存在感却从未消失,每天各种灵丹妙药往漱清眼前送,只为给他补身子,差点又把漱清吃死。
漱清真是怕了喝药。
在冥界的时候要喝,失忆的期间也在喝,现在居然还喝得更多了。
大夫说他旧疾过重,本就未愈,早产剖腹又增添新伤,损了根基。
如今必须好好调整休养,坚持按时吃药食补——饶是如此,也得半年后才能恢复如初。
但自己的身体如何,漱清是最清楚的。
先前在冥界时也好,人间养胎时也罢,他都是关不住的性子,越关越叛逆,越要闹着出去。
眼下是真不行了。
想闹也没多余的力气闹。
每日最多在房间里走两步,大部分时间只是在睡觉。
所以这段日子,漱清没怎么动要逃出去的念头——拖着这样的身体,他能逃去哪里?又能逃多久?
不如先将身体养好,恢复之后再说。
反正冥王最不缺奇珍异宝,什么稀世药材都有,不管怎么补偿他,也是他应得的。
春梨每日两头跑,十分热衷为漱清汇报孩子的情况,一切大小琐事,只要她记得,就都会说。
像是今天吐了冥王一身奶,见到冥王就哇哇大哭。或者今天胃口特别好,喝的奶比平时多。也有可能是今天又病了,蔫了吧唧的,见到冥王都不哭了。
因此就算没见到孩子,漱清也很清楚孩子的情况,想象着春梨描述的所有模样。
其实漱清有过冲动,想叫春梨别说了,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孩子的情况。
每多知道一点,不过是在增加他犹豫跟难受。
可又怕自己说了后,春梨真不再说,那样也会让他难受。
所以拧巴纠结着,漱清每回都只是静静地听着,从不表达自己或喜欢或讨厌的情绪,也不阻止春梨。
曾经最喜欢的仙山回不去了。
至于冥界一点都不想去。
而人间更不是属于他的地方。
偶尔午夜梦醒,漱清发现这世间早已没有他能停留的地方——也只剩孩子,是他跟这世间唯一尚存的联系了。
【作者有话说】
写崽作者可是专业的!绝对没有人能抵挡我们小小蝴蝶的可爱魅力!(就是这么自信[墨镜][墨镜][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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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虽然都到这里了,但还是想再提示一遍,阅读时如果发现文章走向不合内心预期,那就赶紧跑路,马上跑路,头也不回地跑跑跑,只要没到结局,什么时候跑都来得及
第63章
昏迷五天,又休养了十来天后,漱清的体力精神终于开始好转,偶尔也能撑过一个白天不睡了。
虽然身体上的痛苦不轻,但令他最难受的事情还是喝药。
原先不肯喝,为此总跟冥王闹,十次里有十一次要冥王哄着才肯喝。
如今真是为了自己能快点好起来,漱清喝得积极。
无奈一天要喝好几回,表面再积极,内心也是深恶痛绝。
唯一让漱清庆幸的,是在这期间,冥王还真做到了信守承诺,一次都未出现。
漱清不能知晓冥王有没有偷偷来看过他,反正自己没抓住现行,那就算没有。
不用再额外腾出精力应付冥王,对他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
这些日子里,漱清每日听春梨念叨着,零零碎碎地拼凑起来,也得知孩子的身体时好时坏,但总体是在好转的,还给取了名字。
据说是天帝亲自赐名,叫揽瑜。
理智告诫漱清,随便孩子叫什么,听听就罢了,从今往后是好是坏都跟他没关系,不用想太多。
可实际还是忍不住去想——揽瑜,瑜儿,也挺好听的。
寓意是这小家伙如美玉一般吗?
还是能揽尽所有美玉,暗指他是天潢贵胄,能享无尽的荣华富贵?
漱清不知道冥王如何向天帝解释了孩子的来历,但从名字可以看出,至少天帝没有讨厌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孙儿。
这样就够了。
跟着冥王,孩子就是冥界的小世子,金枝玉叶,天生尊重。
哪怕将来冥王另娶,撤了小世子的身份,孩子也照样是冥界的小贵人,有天帝亲自赐名的小孙儿,甚至有着远在他之上的仙位。
不管怎么样,都比跟着自己好。
漱清迟早能够放下心头那些微弱的不舍,更没什么可操心的。
有这功夫,不如多为自己的未来想想。
……
精神好的时候,漱清给朔宁写了封信。
自从那次梦境里相见之后,漱清就没再做过梦,也没出过门,压根见不到朔宁。
怕朔宁担心,能提笔了就赶紧先给他写信。
“春梨,你替我送封信出去。”
就是将信交给春梨时,春梨明显很犹豫——可见小草的事情都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头阴影。
漱清感到一种荒诞的可笑,不知该说什么。
当初让他那么深恶痛绝,恨不得徒手生撕了小草,如今再回想,竟只是觉得有点恶心,还真没其他更深的情绪了。
“放心,是很正常的信,给我……一个朋友的,让老……冥王知道也没关系,不用瞒着他。”
他跟朔宁算是重新做回朋友了吧。
就是失忆时发生过的一切恼人,盘踞在漱清的脑海内挥之不去,还总让他对冥王的身份产生混淆。
听到漱清这么说,春梨还是有点不放心,丑话说在前头:“……这次能来伺候小仙,殿下是下了死命令的,说如果发现我再偷偷为小仙做什么,就真要了我的性命。”
“所以这信件,小仙若是交给我,我定是要先让殿下过目的。”
很诚实很坦白。
不敢忤逆冥王的命令,却也不想瞒着漱清做什么。
漱清心里了然。
何止春梨,只要这封信想从这里出去,不管经谁之手,肯定都要从冥王手中过一遍。
冥王嘴上说得好听,可在经历他逃离冥界的事情后,实际只会增加对他的防备。
漱清自嘲地想,如果他不这么了解冥王就好了,也许日子还能过得轻松点。
“我知道,里面没写什么,就是请那个朋友来看看我。”
漱清想了想:“你转告冥王,不要从中阻挠,我那朋友肯定会过来,就算没来,也会有回信……他要暗中使绊子,我会知道。”
春梨当然不敢将原话传达,但她被安排到漱清身边,本质就是个传话的,终于能给冥王传点漱清亲口说的话了,她更多是能交差的如释重负。
“……是,小仙。”
而相处十多天,终于提及了与这部分相关的事情,虽然也只是没有明言的暗示。
但漱清还是问了:“……当初我走后,冥王有没有为难你?”
不算高明的提问。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当时伺候漱清的就是春梨,看管不力让漱清跑了,还是拿她通行牌跑的,冥王怎么可能不为难她?
回想起这些,春梨必然也有委屈,但面上倒不见对漱清的责怪。
“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当时为了顺利出逃,他割破春梨的手腕,往自己身上抹了春梨的血。
“……”
春梨明白漱清是什么意思,精准伸出当初受伤的那只手。
漱清笑了笑,也没避讳什么,直接捏过看了看。
都拿刀子割过了,还有什么可避讳的?
倒是没留下任何伤疤,看上去还是干干净净的。
漱清打趣地说:“瞧瞧,我下手多轻,连道疤痕都没给你留下。”
“……怎么没留下,流了可多血呢,后来抹了好多药膏,这才没留下痕迹。”
漱清顿了顿,抱歉是说不出口的,要说出抱歉,等于承认自己做错了。
他怎么会承认自己有错。
要错也是冥王的错,一切都是冥王逼他至此的无奈。
“晚点把我的珍宝库开了,想要什么任你挑,挑几样都行。”
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歉意了。
春梨道:“小仙既这么说,我可不会客气……我要把最珍贵的统统拿走。”
漱清笑:“你拿吧,机会就这么一次,你别浪费才好。”
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
所有冥王赐给他的东西,他怕是也不能带走。
春梨叹了声气,这才说:“当时我醒过来,什么都还不知道,就对上殿下发了好大一通火……只说是我的错,没有看好小仙,才会发生这种事……”
“……”
跟漱清想得差不多,冥王找不到他,必是要拿一个人出气的。
“当然也不止是我,那日看守的人都受了处罚,原本殿下都要处死我了……”
说到这,春梨看向漱清,眸子里盛着委屈。
漱清轻叹:“后来呢,他怎么良心发现放过你了?”
“那也不是——”
春梨想说那才不是什么良心发现,可即便当着漱清的面,也没勇气这么指责冥王,话音戛然而止。
不过漱清能听懂就是了。
“不是什么?”
春梨抿抿嘴:“是我当时心想着,反正都要死了,最差结果就是死路一条,突然就有了勇气……我说殿下神通无边,连殿下都看不住小仙,那我们怎么看得住……”
漱清一愣,随即差点笑出声。
毫不夸张地说,能听到这句话,是漱清自醒来后,心情最好的时刻。
可以想象冥王听到这话多么恼羞成怒,又是多么的无可奈何。
漱清眼睛都亮了:“……然后呢,冥王是什么反应?”
“……小仙你怎么还笑呢!当时我真是豁出性命说的,我都快吓死了!”
“你接着说。”
“……殿下自然更生气了,当时殿下站着,直接连柱子都给拍碎了!我以为接下去就要拍我了呢……结果殿下又莫名停住了,没对我动手……后来关了我几天,就把我放了。”
漱清默默叹了声可惜。
还以为能听到冥王多怒不可遏的场面呢。
但春梨心有余悸:“之后我被贬了好几级,殿下不准我在殿内伺候了。”
“再后来,殿下就找到小仙了。”
“那会儿殿下调了不少人来人间伺候……我本以为我再也没机会见到小仙了,结果小世子一出生,殿下又叫我过来了……”
“被贬那会儿没受欺负吧?”
“开始自然是有的,后来就没了。”春梨还怪得意的,“我伺候小仙这么久,也从小仙身上学了不少,怎么还会白白受人欺负呢?”
“这可不像好话,我听着有些奇怪。”
“那是小仙多虑了,我可没有奇怪的意思。”
漱清就是玩笑罢了,知道春梨当时面临的处境没自己以为的那么惨,心头轻松了些。
“让你受苦了。”
能让漱清说出这种话,春梨也明白有多不容易——对着冥王殿下,他都未必有这么好的态度呢。
“小仙都答应让我挑选宝物了,受点苦也是应该的。”
漱清轻笑:“知道了,等会儿就让你去挑。”
……
将信送出的第二日早上,刚喝过药,漱清整个人还恍惚破碎着,下人便进来通报,说有漱清的客人到访。
除了小兔子还能有谁?
漱清知道他肯定会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脑袋都清醒了好几分。
没让朔宁去前厅,直接让人将他带来这边了。
但这段时间一直病怏怏的,漱清连院子都很少踏出,整个人更是不怎么打扮。
心里为此着急了几下,不愿让朔宁看见自己如此邋遢的模样——转念才想,算了,再狼狈的模样朔宁也见过了,不差这么一回了。
漱清换了身衣服,还没瞧见朔宁的身影,就先听见他呼喊自己的声音。
“漱清!漱清!”
还是这么咋咋呼呼的。
“别喊了,你嗓门就不能轻点?”
亲眼见到漱清安然无恙,不再是上回见面时的茫然与陌生,朔宁语气神情里的紧张一下就消散了。
朔宁几步蹦到他面前,拉过他手臂,先转着看了圈。
“你真恢复记忆了?真是全部恢复了吗?会不会又突然把我忘了?”
“真要突然又把你忘了,那也没办法。”
漱清说:“我倒不想记起你,可谁叫你这么难缠,连我的梦境都不放过。”
听到这些话,朔宁没有半点不悦,表情看上去还相当满意。
“对,就是这种刻薄的语气,就是你没错,你真的恢复记忆了!”
“……”
算了,不跟一只蠢兔子计较。
朔宁围着漱清转了好几圈,自然看到他原先硕大的肚子变平了。
“你的孩子呢,藏哪去了,快点让我看看。”
虽然朔宁一点都不喜欢冥王,可孩子生都生了,看在漱清的份上,他也是勉强能喜欢一下的。
漱清心脏一滞,若无其事地说:“带去冥界了,从此往后都跟我无关了。”
朔宁脸上停留了几秒呆愣,有些不敢置信。
亲眼见证过漱清失忆时对冥王的态度,又生下了孩子,还以为他们会因此纠葛很久。
没想到漱清苏醒后,居然这么迅速决绝地就做出了切割。
朔宁向来是佩服漱清的,这么一看就更佩服了。
“你没错,这么做是很正确的!”
立刻给予漱清巨大的鼓励跟认可,朔宁的眼神更是无比坚定。
“……这样的小孽种也是趁早断离了好,毕竟有冥王的血脉,长大后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的!”
“……”
【作者有话说】
漱清:……那真是谢谢你[抱抱](是掐不是抱)
小兔子:不用谢好闺闺[抱抱](是抱不是掐)
—
调休一下
今天更了,明天休息
第64章
漱清知道,小孽种是自己喊出来的,类似的话也都是自己说过的。
当初这么说,是真心这么想的。
现在仍旧想走,也是真心决定离开的。
但听到朔宁这么称呼孩子,漱清心里也是真不舒服。
拉不下脸来直说,委婉说又怕朔宁听不懂,想来想去,还是说了句:“……我其实见过孩子一面,他长得很好看。”
朔宁很快接上:“那毕竟也是你的孩子,自然像你好看了。”
漱清略感欣慰,原来你也知道那是我的孩子啊。
但朔宁下一句又是:“可就算如此,也改变不了他体内的冥王血脉,小孽种就是小孽种,你千万别心软!”
“……”
算了,果然听不懂。
还是不说了。
漱清转移话题,问了其他:“……你只一人过来的吗?孩子呢,怎么没带着他们?”
“孩子藏在家里呢。”
小兔子毫不掩饰对冥王的不信任,说话也是怎么难听怎么来。
“谁知道冥王会突然做什么,怕孩子遇上危险,当然不能带来。”
“……”
看来换个话题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白苻呢?他也没陪你来吗?”
白苻就是白龙了。
回想跟白龙的最后一面,是白龙将自己的龙鳞剑给了他。
估计白龙也无法想到,结果差点是自己死在这把剑下吧?
“苻哥来了,但他没进来,在外面守着呢。”小兔子说,“万一冥王要搞什么花样,这样他能马上察觉,至少得把我救出去。”
“……”
说真的,漱清都开始好奇,朔宁眼里的冥王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是不是那段时间自己说了冥王太多坏话,所以才导致他对冥王的印象如此差劲,差到几乎是没底线的恶鬼程度了?
但再想,所有都是冥王应得的。
他从来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漱清说:“你放心吧,我还在呢,不会让你出事的。”
朔宁看了他一眼:“我也想相信你,可你看看自己现在的脸色……你还是先坐下吧,我们坐着说话也行,我真怕你会晕过去。”
“……”
漱清都不好说这已经是自己休养过一段日子了,要让朔宁见到之前的他,那估计才是真正的惊吓。
朔宁扶着漱清坐下,叹了声气:“……哎,也怪我太心急,终于找到你,结果却发现你失忆了,只想赶紧把真相告诉你,忽略了你还怀着身孕。”
朔宁跟白龙都不知道仙山上发生过什么,不知道那把龙鳞剑最后刺进了他的心口,更不知道他曾经命悬一线,差点就要这么魂飞魄散。
朔宁还以为是自己的行为刺激到漱清早产,进而让他变得如此虚弱。
漱清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朔宁这段了,毕竟那是他冲动之下的行为,没必要再拉上白龙遭殃。
漱清说:“不,你早点告诉我是好事……比起生完孩子再知道,我宁可选择现在这样。”
如果是在生下孩子,还相处一段时间后恢复记忆,漱清肯定会舍不得离开孩子,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撕心裂肺。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失忆呢?”
漱清只能装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肯定是冥王那混蛋对你做了什么!”
朔宁无条件不相信冥王,发生在漱清身上的任何问题,他最先怀疑的就是冥王。
“……哎,还是怪我!去仙山那天,我要是陪着你就好了!”
朔宁是真的懊悔:“我要是陪你一起去的,肯定不会让你被冥王带走了!“
漱清却只庆幸还好朔宁没有一起去,否则都不敢想那天的场面会有多混乱。
“你知道吗,冥王真不是好东西,那天他竟然还把仙君都打伤了,而且伤得好重好重!”
“……”
冥王当然没将这件事告诉漱清,但小兔子已经在梦境中提过一嘴,所以漱清有点印象。
可奇怪的是,漱清心情很平静,再听一遍得到确认,竟还是没有任何波动。
打个神仙对冥王来说算什么。
他是天帝之子,亲生兄弟都敢杀,连天帝都拿他没办法。
“后来仙君还找过你呢……不过当时我也不知道你在哪,没想到竟是被冥王那家伙藏到人间来了……对了,你知道吗,就因为这件事,仙君的婚礼都取消了!”
“……”
这条消息让漱清心头轻颤了一下。
不过也就一下,波动荡平,很快又静下来。
在仙山相见那天,不断听着仙君对自己的提问质疑,漱清就像一场大梦惊醒,随后被揭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一切期待,不过是他编织出来哄骗自己的虚假幻象。
真相如纸脆弱不堪。
仙君对他竟无半点信任可言。
面对这样怀疑自己,羞辱自己的仙君,漱清才发现,记忆中那个令自己向往与仰慕的仙君,不过是填充了太多他内心里的期待与美化。
褪去这层美化后,原来仙君跟冥界黑白不明的众鬼也无太大却别。
是他醒悟太晚了。
其实早该看明白的,但凡仙君当初愿意偏心他,他都不会去冥界受苦。
可太晚醒悟也好过永不醒悟。
能醒悟终究是件好事。
对于如此看待质疑自己的人,漱清当然不可能再多费一分心意,也不可能原谅。
“……漱清,怎么了,你怎么都不说话了?”
见漱清神色木然,没有反应,朔宁忍不住问了句。
漱清抬头看向朔宁,竟也不觉得难以启齿,将那日与仙君之间发生过的对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于是便瞧见朔宁的表情从平静到皱眉,再从皱眉到震惊,最后从震惊到震怒。
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全皱在一起,满脸不敢置信。
“……仙君真说了这样了话?!他真的不相信你吗?!”
“仙君是不是被鬼附身了?!他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呢!”
小兔子简直当场暴跳如雷。
好好坐着的屁股,一下就从椅子上弹起来。
“虽然你是城府深重,下手歹毒,心狠手辣,但你绝对不可能做出以色侍人这种事啊!”
“……”
漱清还来不及感动,又被小兔子下面这段话气笑了。
拐着弯骂他是吧?
算了。
想起自己以前对朔宁做的那些事,也确实不算污蔑太多。
漱清问:“……你肯相信我?就不怕我之前是骗你的吗?”
“你何必拿这种事骗我。”
朔宁说:“你从来都有靠自己向上走的实力,哪里要用到这种手段?”
“……”
是啊。
连小兔子都能看到这点,相信这点,可仙君偏偏不信他,宁可轻信背叛自己的小草,对那些“罪证”言之凿凿。
“哎,我真没想到仙君竟然会喜欢上一个小叛徒,还听信叛徒谗言……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仙君,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朔宁骂骂咧咧了好几句,突然又话锋一转。
“不过那叛徒连你都能成功骗过,又是你让去仙山的,还天天在仙君身边晃悠……仙君会受到蒙蔽,一时轻信,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漱清冷冷道:“你是墙头草吗?我还没吹呢,你就开始左右倒了?”
朔宁解释:“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把误会解开……仙君不该那样误会你的,这件事只要解释清楚就好了啊!”
在朔宁眼里,这件事似乎很简单。
但漱清对仙君的感情并不简单,所以在漱清眼里,仙君的质问不仅是误会,更是种侮辱,不是凭解释就能说清楚的。
即便说清楚了又能如何?
那些侮辱带来的伤害不会消失,以前有多心动美好,从此回想起来,只剩下讽刺。
苦涩地冷笑了声,漱清说:“没必要了。”
他感激仙君曾经对他的栽培,没有因为他出身卑微就轻视他,平等正视他的能力,愿意让他这样的小蝴蝶成为仙山掌事。
可也就这样了。
从此往后,他们两清了。
他不会再回仙山,也不会原谅仙君。
见漱清态度坚决,朔宁叹了声气,不再多劝:“好吧好吧,你心里向来是最有主意的……既然你已下定决心,我也不胡说八道影响你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在胡说八道?”
朔宁刚坐下的屁股又弹起来了:“我这么说是自谦!是在自谦!好心劝劝你,你还真当我胡说了!”
小兔子说的有些话气人,可漱清说话也一样,双方都没让彼此太好过,意外达成了某种平衡。
逗逗小兔子,不再是日复一日的烦闷,漱清嘴角也了些笑意。
“那之后呢,你考虑过怎么办吗?”
朔宁说不过漱清,吃尽嘴上的亏后,又老实下来,问起了漱清之后的打算。
“你放心,只要你愿意跟我走,一句话就够,我今天一定让苻哥把你带走!”
漱清知道朔宁是认真的,白龙也确实有实力能从冥王手中抢人。
但问题依旧是走了以后呢?
冥王掌管冥界,不说他自身实力到何种程度,光是派出手下骚扰,估计每天都杀不完,足够烦死白龙跟小兔子。
再说回冥王自身,疯起来六亲不认,连亲生兄弟都杀。
本来冥王就对他们抱有敌意,今天自己要真跟他们离开,怕是当场就得拼个你死我活。
朔宁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漱清不想、也不允许自己再拖累他了。
漱清摇了摇头:“如今我的身体怎么样……你已经亲眼瞧见了,没法跟你走。”
“怎么没法走了?你现在这模样,我都能把你扛肩上带走。”
“再一路给我颠簸碎了,你就开心了。”
漱清轻叹:“冥王不会让我走的,我知道,白苻未必不是他的对手,但要真打起来,必然两败俱伤,你不心疼?”
“……”
“何况我这样的身体,去哪都是拖累,不如先在这里将身体养好了,至少冥王不会在这方面苛待我。”
漱清苦笑了下。
“我也算是受到报应了吧,往后仙山回不去了,除了让你收留我,还真是没其他地方可去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眼下还是养好身体要紧,等身体恢复了,再做什么也好商量……怎么会没地方可去呢,你哪里都能去,以你的能力,在哪不能混个如鱼得水?”
朔宁不是刻意安慰漱清,一切还真是实话实说。
“仙界这么大,仙山千万座,这座不行就换一座,等你恢复好了,我让苻哥给你打一座下来!”
“你要不想去仙界,换其他地方也行,你在哪都能过很好的!”
漱清也会有被潮湿情绪覆盖的低沉。
一个人待着时,闷闷地养病,无人倾诉,总是越想越糟,似乎看不到任何未来,往前只有晦暗不清的阴霾。
朔宁虽然不是那么聪明,但胜在性格乐观,跟他聊一聊,就像有日光照射过来,不说能驱逐漱清所有的阴霾,但至少照亮了潮湿的一角,变得干爽起来。
如果这里不是冥王的地盘,漱清真想让小兔子留下来陪他过夜。
一个人真是太冷清了。
发生这么多事,他也有很多话想说,可在这里无人能说。
但漱清没好意思提出这样的要求。
小兔子有白龙,还有两个小龙崽,他有自己的日子,幸福美满,和他截然相反。
会愿意帮助自己来看自己,只是因为小兔子生性善良。
不能再要求小兔子做更多了。
朔宁待了几个时辰,陪漱清吃了顿饭,一直到漱清没精力撑下去了,这才离开。
漱清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再醒来,心情就不是很好了。
除了喝药,没再吃任何东西。
晚上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很久,到天蒙蒙发亮时才睡。
好在睡着后,漱清还是睡了很久,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突然有道阳光照进屋内,一下将他亮醒了。
原本没有起床的念头,反正起来也无事可做,除了喝药就是喝药。
所以漱清转了个身,决定赖床,赖到有人来催他喝药再说。
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乎的奇异香味。
是孩子身上的味道。
起初漱清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孩子已经被冥王带去冥界,怎么可能又出现在这里?
然而这股味道存在了很久,隐隐约约的,有一下没一个的,始终没有消散。
哪怕心里不断提示自己要忍住,要稳住,千万不要因为孩子漏出半点破绽——否则冥王肯定会抓住这点,日后将孩子当做威胁他的筹码。
可漱清实在难以违背堪称本能的真心。
忍过好久好久,最后还是没能忍住,从床上起来了。
唯一的克制,是他没有着急走去外面,而是走到房间的窗边,先推开窗,看了看外面的情况。
瞬间呼吸发紧。
院子里稍远的树下,许久不见的冥王再次现身,正抱着孩子站在那里。
冥王是背对着他,孩子则留了一个侧面,距离不近,偏偏漱清看得很清楚。
小家伙果真长大了不少,已经能竖抱了。
精神看着也比上次好些,此时张着嘴冲冥王笑,原本光溜溜的嘴巴里,如今长出了半颗乳牙。
那么小小一个,性格居然还挺机灵,不知怎么就注意到了漱清的视线,直接朝他这边看来,呆呆的,不笑了。
四目相对那眼,漱清只莫名一股心痛。
而怀里的小家伙突然一动不动地转移了视线,冥王自然也顺着转移,同时与漱清的目光撞上。
漱清下意识想要躲避。
可这种时候,谁先躲就好像谁先怕了,漱清又忍住没躲,直视着冥王的视线。
该来的总要来。
如今来了,那就直面。
反正面对冥王,他没有做错什么,永远问心无愧。
应该感到良心不安的人是冥王。
但冥王与漱清相视,神色如常,抱着孩子慢慢朝他走近。
直至窗前,语气温和地问:“醒了?”
到眼前,小家伙就更好看了。
小脸圆润了不少,漆黑眼眸水汪汪的,完全就是漱清的缩小版,只是鼻子跟嘴巴随了冥王,线条清晰。
但小脸是苍白的。
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要不是精神还行,漱清都想用虚弱这两个字来形容。
“哒!”
小家伙突然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见到漱清一点不怕,像跟他打招呼似的。
“哒!哒!”
又喊了两声,带着小婴儿独有的奶乎乎,瞬间将人的心都喊融化了。
漱清一下就捏紧了窗户,想迅速想窗户关上,却又舍不得。
皱着眉头,语气不太好:“……你怎么还敢带着这个小孽种出现?”
这下冥王也皱眉:“你怎么能当着孩子面说这种话?”
漱清狠着心:“他听得懂吗?”
“……”
小家伙用嘴吸着冥王华服上的装饰带子,见冥王低头看他了,又喊了声:“哒!”
确实还听不懂。
冥王顿了顿:“就算听不懂,他也能察觉到你对他的态度。”
“……那你就带着他离开这里,别出现在我眼前。”
就算他对孩子会有难忍的不舍,但永远轮不到冥王利用这点来牵制他。
说罢,砰的一声,漱清用力将窗户关上了。
但人没立刻走开,还站在那。
多闻一会儿孩子身上的香气,多感受一会儿这条小生命的存在。
冥王也察觉到了漱清没走,隔着窗户跟他说话。
“这次带孩子过来,是希望你能帮帮孩子。”
漱清对冥王保持着强烈的戒备心,但听到这种说法,还是听了下去。
“大夫说,孩子的身体里先天带有毒素,体质特殊。”
“照理他能吸收这些毒素,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但他需要学习,只有你的灵力能引导他学会跟这些毒素共生。”
“……”
“是真的,他时不时生病,就是因为被自己毒到了,没有你的引导,他学不会。”
【作者有话说】
小小蝴蝶:宝宝不笨,宝宝只是没有娘亲教哇[爆哭][爆哭][爆哭]
—
崽崽会说话后,会喊小蝴蝶娘亲,也会喊爹爹,两种称呼随机出现。
可能有人会雷“娘亲”这个称呼,但让崽崽喊娘亲or妈妈是我难以割舍的萌点[奶茶][奶茶]
所以不能接受的现在依旧来得及跑路
加上文案提醒,这已经是第四遍了,真的,如果看得感觉不舒服了,立刻撒腿狂奔奔奔奔,不用对后面好奇或有期待,及时放过自己
这也是最后一遍提醒了,之后我也不唠叨了,默认你们都选择溺爱我了[抱抱][抱抱]
第65章
听到冥王要让自己帮帮孩子时,漱清只以为这是什么借口。
可听到接下去那些话,实在离谱到编都编不出来,不得不信。
想起刚怀上小家伙,但自己都不知道的那段时间,漱清也出现过中毒反应,就是被这个小家伙毒到了。
症状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因找不到原因,无药可解,一直熬到身体自然适应。
毒他就算了。
没想到这小家伙连自己都不放过?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小东西?
真是他的孩子吗?
漱清是心疼的,他知道那种滋味多不好受,连他一个大人都会觉得受不了,何况孩子还这么小。
可该如何表达这份心疼。
他更不愿自己对孩子的心疼不舍,最终成为冥王用来禁锢自己的工具,自己害了自己。
隔着窗户,漱清冰凉的声音响起:“那就毒死吧……对我来说,毒死正好。”
冥王停顿,随后声音有些着急:“你别当着孩子面说这种话。”
漱清很快接上:“我没有当着他的面,他看到我了吗?”
“……”
“还有,我说过了,他听不懂。”
“你要担心他能听懂,就别抱他来我面前。”
漱清狠狠地说:“难道是我求你抱来的吗?你担心他会听到的话,都是你让他听到的。”
或许冥王幻想过,或者隐约察觉过,可能漱清对孩子是有几丝不舍的。
但听完漱清这些话后,更能意识到,即便是有不舍,可在巨大的憎恶面前,什么都算不上。
冥王没说话了。
漱清站在里面没动,也没说话。
过一会儿,孩子微弱的哭声响起,似乎是感到不安,也许是什么不满,奶音弱弱的,很委屈。
并不像春梨形容的那般,哭起来惊天动地,能把人耳朵震聋。
小家伙的哭声很低,一点都不刺耳,脆生生的,好像一只小鸟在悲鸣。
哭得很可怜就是了。
如果能听懂自己说的话,孩子一定会很伤心难受,一定会恨他吧。
这个世上,大概也没有比他更狠心的父亲了吧。
竟然当着这么小的孩子面,就出言咒着孩子去死。
冥王哄了孩子一会儿,但哭声并没有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最后是两个下人过来,哄着抱着孩子先离开了。
然后冥王也挪动了脚步,由近变远,再从远到近,从外面来到了屋内,走到了漱清的面前。
十多天的时间不见,足够漱清平稳情绪。
再见到冥王,的确不如刚醒来时那么心情翻涌,恨不得用巴掌扇死他了。
但不该少的情绪还是没少。
在冥界的生活,在人间的生活,前后相加竟也快有两年了。
仅十来天的时间,怎么可能抵掉这两年来的羞辱与欺骗。
看着冥王走到面前,漱清心下一片冷静,也不再有丝毫惧怕。
迟早要面对的。
不是吗?
只是过去他心里盛着离开冥界的愿想,心心念念想回去仙君身边。
眼下念想都断了,心碎是真的,但在冥王面前再无弱点也是真的。
他还怕什么呢?
怕死吗?
或许是留了点阴影,主动找死的事情不会再干了。
但冥王要想杀了他,那有种就真杀了他。
反正跟尊贵的冥王殿下相比,他贱命一条,真要死的命数若到了,想逃也逃不掉。
没等冥王停下脚步,漱清就先开了口:“不是说不在我面前出现了吗?冥王殿下不会如此健忘,才过去十几天,就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吧?”
冥王这才停下脚步:“当时我说的,是尽量不出现,十多天才来找你,已经是尽量了。”
漱清当然不会知道,其实冥王每天都有来,趁着漱清熟睡不醒的时候,总要偷偷摸摸看好一会儿。
原本也能再忍段时间的,可昨天小兔子来找他了,冥王就忍不住了。
“昨天那只兔子来看你了,他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让你和他走?是不是也告诉你——”
仙君最终没跟哪个叫什么来着的玩意儿成亲的事,冥王当然知道。
但冥王并不想让漱清知道。
至今冥王也不知道那日仙山上,漱清跟仙君之间发生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就动手打起来。
冥王不知道漱清现在对仙君是什么心思,说真心话,他也一点不想知道。
他只希望仙君去死。
赶紧死。
当日是真想杀了仙君的,只怕漱清无法接受,才勉强饶过他一命。
现在漱清恢复记忆了,冷冰冰地站在自己面前了,冥王又悔不当初——漱清恨他的理由还少吗?其实再多一个也无妨了。
可当时真将人杀了没什么,如今再去反倒不行了。
漱清觉得好笑:“我跟朔宁说了什么,冥王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整个府邸都是冥王的地盘,没有冥王的允许,小兔子怎能安然无恙地进来,又完好无损地回去?
派人监听打探他们的对话,或者亲自动手,对冥王来说都不可能是件难事,漱清不知道他在装什么。
冥王看见漱清这样的眼神,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确实想听,可那白龙一直守着,破了我的阵法,害我什么都没听到。”
“……”
漱清一愣,还真是把白龙给忘了。
随后冷笑,阴阳怪气到了极点:“冥王殿下竟没跟他打一场吗?殿下真是胸襟宽阔,好大的肚量。”
“我倒是想跟他痛痛快快打一场,你想吗?”
“……”
漱清抿抿嘴唇,这回没说话了。
也是。
估计冥王早就想跟白龙打架了。
但正如漱清跟小兔子说的那般,他们之间要真动起来手来,必然昏天暗地,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为了小兔子,漱清也不想看到这种画面。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只蠢兔子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叫你跟他走?是不是还要想什么办法将你偷偷带走?”
“不准叫他蠢兔子,他哪里蠢了?”
“他哪里不蠢,又笨又蠢,一整个大蠢货!”
“你就比他聪明?你不过也是用点欺瞒哄骗的下作手段,还堂堂冥界之王呢,心里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有什么可羞愧的?”
“那你又凭什么说他蠢?他大胆善良,想方设法救我,至少没有骗我。”
“他想方设法救你?他果然想带你走!”
冥王拧紧了眉头,那股霸道强势的模样又回来。
“我不许你跟他走!你不能跟他走!”
漱清觉得好笑:“凭什么?”
冥王连道歉服软都是强势的:“我知道从前那般是我伤害了你……但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们之间亦能如寻常夫妻那样生活,你先前待我也是真心的,你——”
“那冥王殿下还是趁早看清,别再痴心妄想了!”
冥王的话未说完,就被漱清打断了。
不提这些还好,提起又是一肚子火。
“你只是在我失忆期间趁虚而入罢了!你有何脸面一再提及!”
漱清感到最割裂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失忆期间遭受蒙骗,信了冥王的所有鬼话,将他视为夫君,交付自己的信赖与真心。
还用说什么呢。
那时在街上遇上朔宁,在朔宁跟殷无渡之间,他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殷无渡。
最后恢复记忆,又是一份真心被踩得稀碎。
面对仙君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看清放下之后,没其他什么可说的。
但在殷无渡编造的谎言里,他们真心相爱,两情相悦,而他在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后,依旧甘愿蒙蔽可见的真相,选择共同期待孩子的降临。
“我承认这样的手段不够光彩……可你心里也是能容下我的。”
既然殷无渡能走进漱清心里,那么冥王相信只要自己坚持,终有一天,漱清也能原谅自己。
漱清冷哼:“那如果是有人这么对你呢?”
他问道:“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在你落魄的时候强占你轻视你玩弄你……之后又趁你失忆,编造一段过往哄骗你。”
“你满心仇恨的人,摇身一变成了你最信赖的人,而你被蒙蔽其中,傻傻不知真相,任其摆布,等你恢复记忆后,你会选择原谅吗?”
“……”
好一个满心仇恨。
虽然知道先前的漱清肯定对自己怨念深重,但听到这四个字,冥王还是恍惚了一阵。
而且在漱清的形容里,自己似乎比想象中更坏更差劲,简直恶劣到了极点。
漱清没给冥王回答的机会:“依照冥王殿下的性格,怎么都该将对方大卸八块,千刀万剐了吧?”
“……”
“但换成我就不行了,因为在冥王殿下心里,我出身卑贱,压根不配与殿下相提并论,对不对?”
“当然不是!”冥王忙道,“我没有这样想过!”
但漱清反应也快:“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还是现在不这么想了?”
“……”
冥王无话可说。
漱清从来都不是好糊弄的,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不是现在用三言几语掩饰就真能遮过去了。
冥王攥紧拳心。
看着漱清比过去更加尖锐防备的模样,内心难受到了极点。
之前他也知道漱清依赖一个人,信任一个人是什么模样的。
知道漱清撒娇什么样,更知道漱清那颗宝贵的真心是什么样。
所以现在也更真切更清晰地体会到,漱清对自己的憎恶有多深,又有多恨。
冥王喉头泛起无尽的苦涩,差点说不出话,好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慢慢地说:“我以前是这么想过……”
还在冥界的时候,视漱清为一个小玩物,用来打发时间。
冥王一直明白漱清的虚荣好胜,在自己面前不过故意装乖,但他就是喜欢看漱清伏小做低,刻意讨好自己的模样。
“但后来,我都是真心的……”
本想看看这只小蝴蝶能恃宠而骄到什么程度。
没想到自己却成了先陷进去的那一方。
本来以为小蝴蝶巧言令色,爱好逞强弄权,最后的结果会是玩火自焚。
结果小蝴蝶不知不觉先飞进了他的心里。
他知道漱清所有的缺点,知道他刻薄记仇,表面甜言蜜语,实际心狠手辣。
可他就是对这样的小蝴蝶动心了,他有什么办法?
漱清就是这般独一无二,连尖锐刻薄都是鲜明生动的。
漱清听着冥王说完,不屑笑道:“真心又值什么?”
“冥王殿下不如仔细看看我现在的模样——就是你的真心让我变成了这样。”
“如此看来,殿下的真心果然与众不同,就是不知,这真心算特别克我,还是特别咒我呢?”
漱清的话刻薄偏激,刺耳到不行。
可真要论个对错,这话并没错。
漱清在冥界默默无名生活时都好好的,一切变化,全都是从冥王强占他后才发生的。
如果不是因为冥王,他根本不会走到眼下这步。
而这话若是放在过去,何止激怒冥王,满屋摆设至少有一半得遭殃。
但此刻,冥王沉默听着漱清说完这些,竟没有半毫要动怒的意思,只说:“我可以补偿你。”
漱清长篇大论完,听到补偿这两个字,觉得好笑。
什么样的补偿能抵得上他受过的折磨?
除非冥王也跟他一样,去经历命悬一线的疼痛跟绝望。
“……补偿?”漱清冷哼,“冥王殿下准备给我怎样的补偿?”
冥王正色道:“你想要怎样的补偿,只要我能给,我都给你。”
漱清想也不想:“我想要殿下放过我,想要自由,想要殿下永远别来找我,殿下愿意给吗?”
“……”
“怎么,殿下才说完的话,这一秒就做不到,给不起了吗?”
漱清准备了不少讥讽的话,还打算继续说下去,但下一秒,冥王却道:“好。”
漱清张开的双唇顿住,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但不是现在。”冥王说,“等你身子再养好些,等孩子适应了体内的毒素,我就让你走。”
“……”
答应太爽快了。
漱清反而不敢相信,也一下反应不过来。
“不信么?”
冥王往前走近一步,直接捏过了漱清的手腕。
“……你做什么,放开我!”
冥王强硬地握住,没让漱清挣脱出去:“别乱动,只是向你保证,我会让你离开,从此不再找你。”
说罢,冥王竟真开始布下无人可解的咒誓。
一道淡蓝色的光芒自他们相握的双手中瞬间浮起。
冥王立下誓言:“如有违背,便让我遭万雷穿心之痛。”
咒誓即刻成立。
淡蓝色的光芒渐渐褪去。
一切措不及防地发生,等到结束,漱清都不能相信冥王就这么答应自己,还立下了不可破除的誓言。
万雷穿心。
这要落在漱清身上,怕是当场又能灰飞烟灭。
冥王灵力虽远在他之上,可要真承受下来,怕是也得去大半条命。
【作者有话说】
小小蝴蝶:完噜父王要变碳烤肉条噜那我只能跟着娘亲做单亲宝宝噜[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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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冥王就是有点疯感在身上的,追妻肯定会更疯[狗头叼玫瑰]
第66章
口说无凭,立誓为证。
就算是冥王,说上千万句保证又怎样,都不如当场立下咒誓有效。
但等到咒誓真的生效,漱清还茫然着没能回神。
冥王真答应了吗?
刚才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吗?
这可是放他自由,以后再不找他的承诺。
咒誓牢不可破,无法可解,便是天帝来了,都必须履行,否则一样需要承受惩罚。
冥王也不可能拿性命来开玩笑,日后遭受万雷穿心之苦吧?
所以冥王真要放过自己了吗?
漱清看着自己的手腕,心头竟也不觉得有丝毫轻松,依旧像有什么沉重地往下压着。
“咒誓已经成立,你可以放心了。”
冥王开口打破沉默。
漱清捏紧手心,嗤笑道:“……冥王殿下答应如此爽快,该不会对殿下而言,万雷穿心并不算什么吧?”
“那我应该高兴吗,在你眼里,我拥有这样的实力。”
“我只怕冥王殿下无法信守承受。”
“若我无法信守承诺,等我被万雷劈死,你更应该高兴。”
“……”
漱清松开手心:“冥王殿下既然这么爽快,那我也可以答应殿下的要求。”
“好。”冥王道,“晚点让春梨将瑜儿抱来,这段日子他便留在你这里。”
“他的名字……春梨应该告诉你了吧。”
漱清没回答。
冥王接着说:“你愿意叫他瑜儿也好,继续叫他眠儿也行,但总不能再叫他小猪了。”
后面两个都是漱清起的小名。
当初喊的有多亲昵,如今都成了无法回首的刺痛。
“一个小孽种,我爱叫什么叫什么,冥王殿下要有这么多意见,那就不要抱来。”
“他不是小孽种。”冥王缓慢地,沉声说道,“他是我的珍宝。”
漱清心头一颤。
扭过身才道:“……真恶心。”
然后往屏风里面走去,隔断冥王的视线。
冥王没跟进去,站在了原地没动,慢慢道:“只一件事,我有空就会过来看看孩子。”
因为之前也做过承诺,尽量不在漱清面前出现。
冥王像是在为这点解释:“他好不容易才和我亲近了些,我怕分开时间一久,他又同我陌生了。”
“我已立下放你走的咒誓,你也不用担心什么了吧?”
“……”
这就是咒誓的力量。
如果没有,漱清绝不可能放心,只会认定冥王心怀不轨,别有所图。
因为即便现在,他都有这样的担忧。
但咒誓不仅存在,还已经生效……就算担忧放不下,可表面上挑不出任何问题。
“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
“……”
冥王没往里面进去,仅听挪动的脚步声,像是也有过很大的犹豫,但最后还是顿住,转身往外走了。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不管如何,自己的身子最要紧。”
直到冥王真走了,漱清还有种陷在迷雾中,拨不清真相的茫然感。
冥王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听他今天说的话,以及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像能放自己走的样子。
可答应自己的要求却那么爽快,立下咒誓速度更是快到让漱清不敢相信。
咒誓是真的。
万雷穿心也是真的。
难道是冥王突然想明白了?
可这也太突然了吧?
漱清下意识怀疑冥王,觉得这背后肯定隐藏着更大的阴谋,奈何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其余可能性。
万雷穿心之下,再有可能的事情都可能变得没可能了。
最后想到头疼,漱清才放弃不想了。
算了。
不管冥王是什么打算,万雷穿心的咒誓是真的就行。
随他是不是一时冲动,除非冥王是不要命了,反正自己得到了这份自由的保证。
这就是最好的。
这样就够了。
……
晚上,春梨终于将孩子抱来。
漱清等了一下午,一直在纳闷孩子怎么还没来,又不好意思问,搞得午睡都没睡好。
直到远远嗅到孩子身上的香气,那颗晃荡摇摆的心终于落定。
面上还不能显露分毫,漱清只能装着刻薄的样子抱怨:“……我都快睡着了,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春梨忙道:“怕打扰小仙休息,殿下特意嘱咐了晚点再带来。”
漱清冷笑,阴阳怪气道:“是怕打扰我休息,还是怕我偷偷弄死他?”
春梨顿了顿:“……小仙,您这话是认真的吗?您不会真想弄死小世子吧?”
她无法分辨漱清是真的还是装的,毕竟在她眼里,漱清一直都是这样的。
“……您要真想弄死小世子,那我得时时刻刻守在身旁了,不然冥王殿下是要弄死我了。”
“……”
漱清被难得被噎到说不出话。
难道自己在春梨心里真有这么糟糕?便是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会放过?
可被这么莫名其妙地说了两句,漱清的心情倒是松展不少,不再那么绷着了。
因为被气笑了。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狠毒?”
“……”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春梨支支吾吾:“小仙,我这么说,可能是有些,以下犯上了,但您确实……”
“确实什么?”
“……确实罚过不少人,杀也杀过,还差点弄死我呢。”
“臭丫头,给你的那些东西都还给我。”
“……那不成,都给我了,哪有主子再讨回去的。”
“哪有丫头这么跟主子说话的?”
春梨胆子是真大了很多,以前哪敢这么跟漱清说话。
漱清皱个眉啧一声,她都担心漱清是要拿自己开刀。
可这回重逢,漱清待她温柔很多,对之前的事情又抱有歉意,春梨胆子渐渐就大了。
而被春梨抱在怀里的小家伙,听着他们之间一言一句地来回,突然笑出了声。
短促的,清脆悦耳的,奶乎乎的。
脸上的表情更是生动又夸张。
圆溜漆黑的大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嘴巴开得大大的,露出孤零零的半颗小门牙。
是一个开心的笑。
春梨立刻转移了所有注意力,跟着笑道:“……呀!小世子笑了,难得笑这么开心呢!”
小家伙很给面子,又笑了一声。
奶乎乎的音调简直能将人心都融化。
“肯定是因为在小仙身边,所以特别高兴吧。”
春梨将孩子抱到漱清面前。
“……小仙,要不要抱抱小世子呢?”
漱清知道自己不该答应的,可当香香软软的小家伙冲着自己伸出软乎乎的小手臂时,漱清就狠不下心。
最终还是抱住了小家伙。
并且飞速为自己找好了理由:“……我当然是要抱他的,不抱他怎么帮他。”
“……你放心吧,我再歹毒也不至于对一个小婴儿下手。”
何况这小婴儿还是他亲生的。
总归是他熬过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
一抱到小家伙,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到他身体里,漱清就明白冥王说的情况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小家伙体内的灵力流向乱套了。
乱套的灵力带着小家伙天生的毒素到处乱跑,而这些毒素没有灵智,直接攻向了体内脆弱的脏腑,这才导致他自己毒到自己。
因为是天生自带的毒素,所以身体有一定抵抗能力,不会真将小家伙毒死。
可若长期这样下去,不及时纠正,会导致小家伙身体虚弱。
一旦撞上其他病症,那就相当危险了。
偶尔是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算非常罕见,却也让漱清再次担忧——难道真生了个小笨蛋?怎么连灵力都控制不了,还会乱套呢?
想要调整过来并不难,漱清用自己的灵力在小家伙体内引导出一条正确的游走路线便行。
就是调整需要的时间难以确定。
要是小家伙的悟性好,可能几天就够,要是悟性不好,几个月几年都有可能。
漱清看向怀里的小家伙,不指望他几天内能悟透,总之别拖他几年就行了。
春梨见状,担忧地问:“……小仙,小世子还好吗?严不严重啊?”
漱清不忘冷漠:“不严重。”
就是笨。
怎么会生个小笨蛋出来。
漱清不说自己有多聪明,至少没人说过他笨,他从不觉得自己笨。
冥王更不用说了,也绝对跟笨不沾边。
不管怎么说,好歹继承了他们的血脉,是他们的小孩……怎么就没继承他们的半点聪慧,才出生就好像笨笨的呢?
春梨松了口气:“不严重就好……还得是小仙亲自来,殿下请了那么多神医,一个个都束手无策呢。”
“……”
确实也只有漱清来了。
因为孩子曾与他连为一体,是他身上的血与肉,只有他能感受到孩子体内的灵力走向,并为其指引正确的走向。
而在漱清肚子里待了这么久,成天游来游去的,小家伙对漱清的灵力跟气息都十分熟悉。
感受到漱清的灵力流入体内,小家伙瞬间安静下来不说,看表情还是非常舒适享受,浑身柔柔绵绵软趴趴的。
漱清觉得自己就像抱住了一块热烘烘的糯米团子。
最近天气逐渐转热,晚上也不见凉快多少。
小家伙的衣服因此宽松凉快,稍微一动,便露出了大半个肩膀。
漱清眼尖,发现小家伙背后好像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立刻将他翻了个背。
春梨还在疑惑漱清的举动。
“……小仙,怎么了?小世子是没洗干净吗?”
漱清看到了一对短短小小的,透明的,同时又晶莹剔透的翅膀。
是蝴蝶的小翅膀。
漱清都能认出上面的花纹,就是那只在他梦里飞来荡去的小蝴蝶。
“你看到他背上有什么吗?”
春梨迷惑地回答:“……小世子后背很干净,什么都没有呀。”
漱清便明白了,这对小翅膀估计也只有他才能看到。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今天休息,这章是明天更的
但感觉我写的崽崽太可爱了[墨镜][墨镜],忍不住就提前发上来了嘿嘿嘿
那就再调休一回吧
非常喜欢写一些妈咪带崽的情节[墨镜][墨镜]
第67章
看到孩子后背这对透明的小翅膀,漱清都忘了要绷住伪装自己的神情,不知不觉已经柔软下来。
就像一个确认的印记。
这就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现在翅膀还是透明的,小小的,等孩子渐渐长大后,翅膀也会变大,长出颜色,如果跟梦里一样,那就是非常漂亮的黑金色。
漱清将小家伙翻过去,小家伙又努力地翻过来,漱清再翻过去,翻来翻去好几遍,只为多看这双小翅膀几眼。
春梨什么都没看到,对漱清的行为表示不解:“……小仙,小世子背后到底是有什么呀?”
漱清想了想,还是没说。
“没什么……就是翻着玩玩,他还挺乖的,没有哭闹。”
“还真是呢。”春梨道,“看来小世子真是很喜欢小仙呢,在小仙这里就不哭不闹的。”
“要换了冥王殿下这么翻来覆去的,小世子不知该哭成什么样子。”
漱清不知道他哭闹起来什么模样,白天听过一次,只觉得弱小又可怜。
突然就想,算了,笨点就笨点吧,小家伙这么乖,只要身体健康,笨或聪明都没关系。
反正有冥王这样的父亲,他往后一生都会过得非常顺遂。
当晚,小家伙是留在漱清床上睡的。
但漱清几乎没怎么睡。
嘴上再逞强有什么用,身体最真实的反应根本无法抑制。
终于有了这样的独处时间,漱清完全睡不着,满心满脑只有小家伙。
时不时就要睁开眼看一看,偷偷摸摸将脑袋凑上去嗅一嗅,捏捏孩子软乎乎的小脸,再戳戳他的小肚皮。
还会很突然地将手指伸到孩子鼻子下面,探探他有没有在呼吸,是不是还活着。
最后莫名其妙地感慨,这么香香软软的小家伙竟然是他生的。
是条鲜活的,真实存在的,有香味有颜色的小生命。
也是这世上,真正属于他,唯一一条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整整一个晚上,合眼的时间加起来估计都不超过两个时辰。
但到第二天,漱清愣是半点不累。
这还是生完孩子后,他头一次精神这么好,起来后都有了打扮自己的心思。
之前身子虚弱,心情也差劲,漱清连房间都不愿踏出,每日除了吃药就是睡觉,哪有心思打扮。
只觉得坐着都累,梳子碰到头皮都疼。
小兔子来看他那天都是病歪歪的,衣服也懒得换,只是将头发梳了梳。
但今天准备带小家伙出去晒晒太阳,顺便逛逛园子。
各花各草的味道能帮助小家伙更好感受这个世界,多晒晒太阳,也有助于他对灵力的融汇吸收。
而对于漱清愿意离开房间,终于肯出去散散心这件事,春梨更是由衷地感到高兴。
连忙拿来漱清以前最喜欢的那些衣服跟饰品,让他尽情挑选。
但漱清没精力再搞以前华丽繁琐那一套了,衣服颜色选了最素的,装饰则是一件没戴。
春梨有些不敢置信,连问两回真这样就够了吗。
漱清又不耐烦了:“照做就是了,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春梨立刻闭嘴。
但心里一点都不害怕,还有点说不出的高兴。
这段时间漱清一直懒洋洋的,明明身体在恢复,可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好。
算不上多糟糕,就是了无生气,毫无欲念,整个人像变成透明的了,随时都有可能消散了。
即便偶尔愿意多说几句话,也能看出实际对什么都没兴趣。
可一发脾气,漱清就像起死回生了,又有活力了。
漱清说:“你去看看小——去看看小家伙醒了没。”
“是。”
很难再喊出小孽种了。
想到才长出半颗的小门牙,想到那对短短的小翅膀,漱清整颗心都是软的。
春梨快步走去了寝间,不一会儿抱着孩子出来。
“小仙,小世子醒了。”
春梨抱着孩子走到漱清身旁。
“也是刚刚醒呢,看着还有些犯迷糊呢。”
一双大眼睛只睁开了一半,缓慢地左右转动着,打了个哈欠。
看上去不像是自然醒的,因为表情有点臭,噘着嘴皱着眉,仿佛看什么都很不满意。
漱清觉得新鲜极了,就这么屁点大的小家伙,竟然还会皱眉了?
不过一皱眉,眉眼之间跟漱清就不是那么像了,隐约透出几分冥王会有的神态。
这下漱清也皱眉。
他只喜欢在孩子身上找到属于自己的印记,发现冥王留下的痕迹就不是那么喜欢了。
“皱什么眉,皱眉就不好看了……”
漱清伸出手指,在小家伙小小的鼻尖上点了点。
小家伙这才注意到漱清的存在,视线顺着手指的移动,落到了漱清脸上。
眼睛瞬间睁大,原本黯淡的眼眸透出水汪汪的亮光,冲着漱清张嘴笑了。
不再是无声的笑,这回笑出了声,奶声奶气的,饶是再冷漠再狠辣的心,听了都会融化。
又冲着漱清伸出短短的小手臂,明显是讨抱的样子。
“哎呀,小世子是要小仙抱呢。”
“……给我吧。”
漱清伸手抱了过来,小家伙热乎乎软绵绵,身上带着独特的香气,好像一块刚出炉的小糕点。
一抱进怀里,漱清觉得整颗心都被净化,恩恩怨怨都成了扰人的东西,他只想感受这一刻的安定。
再顺着一想——是啊,为什么他不能好好享受这样的安定,非要抗拒呢?
眼下的他没有失去任何记忆,是完整的他,可以独立思考,不会再受任何蒙蔽欺骗。
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是不会改变了,但之后的他也不需要再担心冥王会继续紧追不放。
冥王答应要放他走了,最多只用再待几个月罢了,自由已经触手可及。
所以他跟小家伙最多也只相处这么几个月。
现在抗拒也好,接受也好,等到分别那一刻,自己肯定是会舍不得的。
但舍不得也要分开。
与其让自己纠结难受到分别那一刻,不如好好感受这份难得拥有的安定。
如果往后余生只能在回忆里窥探这段过往,比起拧巴纠结的后悔,难道不是尽心尽力过了更好吗?
想通这点,漱清顿时如释重负。
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份纠结一直沉沉压在心头,压得他相当难受。
现在终于能顺利透出这口气。
而随着漱清周身气场不断变得柔软,小家伙也肉眼可见地更加放松。
在漱清怀里蹬手蹬脚,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怪声:“……阿噗!阿噗!”
漱清轻笑:“这是什么意思?”
见到漱清脸上露出笑容,面对小家伙不再是前一天的心狠冷漠,春梨也跟着开心。
“大概是高兴吧,我也不知道……小世子还是第一次发出这样的声音呢,真可爱。”
春梨笑着:“太好了,我就说小仙一定会喜欢小世子的。”
“……”
漱清还是收了收嘴角的笑意,不想将这份喜欢表现得太过明显。
但以后也不会再反驳什么了。
只是心情刚因此好了些,身后的丫鬟突然汇报:“小仙,殿下过来了。”
“……”
刚才是自己刻意收起了笑意,这下笑意真在瞬间荡然无存。
也没给漱清太多反应时间,冥王直接踏步进来。
不需要回头,漱清就能感受到冥王压迫感满满的霸道气场。
怀抱着小家伙的胸前是温暖发热的,而有冥王靠近的后背阵阵发凉。
漱清坐着没动,余光瞥见春梨行了礼,随后听着冥王的声音响起:“你们都下去吧。”
“是。”
“……是。”
下人们都出去了,气氛本该变得很沉默,岂料见到冥王,怀里的小家伙很是激动。
突然开始大力扑腾,看上去小小的一只,力道却大到差点让漱清抱不住。
“……噗噗!噗噗!”
小家伙拼命朝着冥王的方向扑腾,感觉都要站起来了。
漱清也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转向冥王。
随后发现令小家伙激动的真相——原来是冥王亲自端着他的早饭过来了。
距离靠近,小家伙更加激动。
双眼发亮,四肢用力,只想扑到冥王怀里去,看架势连漱清的怀抱都不想呆了。
冥王刚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小家伙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转移阵地。
“好了,不着急。”
看得出来,冥王对孩子是真心喜爱,说话的语气很温柔。
“整碗都是你的,不用着急。”
但小家伙还是很急,看见食物简直六亲不认,挣扎的力气大到漱清都不知该怎么抱他。
“我来抱他吧,你来喂。”
“……”
冥王将手里的碗先放下,随后无比流畅地从漱清手里抱过孩子。
“……噗噗!噗!”
小家伙不满极了,身体扭来扭去,但冥王显然很有经验,稳稳抱住了他,再挣扎也没用。
“……”
漱清觉得小家伙这样很可爱,很想笑,但想到冥王就在眼前,半点笑不出来。
见小家伙满眼只有食物,再不喂他就要大闹一场的模样,漱清也只能端起碗,先把这个小贪吃鬼喂饱再说。
一碗白色的糊状食物,有点像蛋羹又不像,闻着没有味道,看不出是什么做的,小家伙却无比喜爱。
一口接一口快速吃着,似乎还嫌弃漱清喂得太慢,恨不得自己将碗捧起来吨吨一饮而尽。
漱清很想问这到底是什么,又不想跟冥王说话。
但看出了漱清眉间的疑惑,冥王主动解答:“这是用蛇蛋做的。”
“……”
“一种冥界独有的蛇蛋,瑜儿特别爱吃。”冥王说,“之前喂过他好几种糊糊,他都不喜欢,只爱吃这个。”
“以后我会天天送来。”
“……”
【作者有话说】
冥王:看吧,我就说生孩子有用[墨镜]
崽崽:(吨吨吨)娘亲等等,等我吃完(吨吨吨)就把这个讨厌鬼轰走(吨吨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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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又来更新了
因为崽崽太可爱了呀[抱抱]
所以昨天就算加更好了嘿嘿
第68章
天天送来。
这话还能有什么意思,已经是装都不装了。
漱清没法再忍下去,终于开了口:“那未免太劳烦冥王殿下大驾了,其实殿下派人送来就行。”
“这怎能算劳烦。”冥王很快接上,“而且我要不拿吃的来讨好他,这小东西怕是没几天就要将我忘了。”
“……”
很不像冥王会说的话,简直装老实装过了头。
漱清想要讽刺,又不想搭理。
但想到这也是最后还有交集的日子了,还是忍了下来,沉默着没说什么,只专心喂孩子吃糊糊。
一时谁都没开口。
可漱清能感受到,冥王的视线始终直勾勾落在他身上,这点令他非常不适。
恨不得赶紧将糊糊喂完,然后抱孩子出去,远离冥王。
“你喂慢些,别见他爱吃就喂太大口,他会吐出来。”
话音落下,小家伙就大喷一口。
还好只是全部喷在冥王手上,并没有弄脏他们的衣服。
冥王笑了笑:“你看,是不是。”
“……”
被冥王误会用意有几分不爽,但要坦白真实想法也说不出口。
只有种对不起小家伙的感觉。
好在小家伙不是被呛到,就是单纯的嘴巴小,塞不下,然后依照本能行事,选择了最简单的吐出来。
将嘴里还有的食物咽下后后,又立刻开始”啊唔啊呜”地冲着漱清叫唤,嫌弃漱清喂得太慢。
一顿手忙脚乱地擦拭后,漱清认命了,还是选择慢慢喂。
冥王看似十分关注怀里的孩子,实际视线全在漱清身上。
他的小蝴蝶,只是稍稍装扮一下,就好看得不行,直叫人挪不开眼。
以前漱清五颜六色,总喜欢打扮得华丽繁琐,招摇且张扬。
但即便如此,再华美的装饰也压不住他的美貌。
今日没加任何首饰,衣服颜色都是最素的,漂亮的脸蛋反而更加凸显,一眼夺目。
还带着身体没能完全恢复的虚弱,些许憔悴的破碎感。
令人动容又心疼。
如果不是怀里抱着小家伙,冥王也许会控制不住自己,早就将漱清抱进怀里。
可好在怀里有这么个小东西。
沉甸甸又热烘烘的,踏实的存在感提醒着冥王不能乱来。
好不容易用咒誓为保证,才暂且留下漱清,绝对不能将他吓跑了。
要知道万雷穿心的咒誓是真无法能解。
冥王自己也没想过接下去该如何应对这道咒誓。
当时会这么说,只是觉得不能让漱清离开更重要。
只有将漱清留在自己身边,一切才有转圜的余地。
大不了真让万雷穿心。
到时再说吧。
眼下他得抓住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至少缓解一些漱清对他的怨恨,不再对他如此排斥。
终于喂完孩子的糊糊,漱清松了口气。
庆幸小家伙的吃相跟反应过分有趣,极大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因此得以忽略冥王的部分视线。
就是一碗好像不够。
小家伙明显没得到满足,全神贯注地盯着空碗,又开始扭动身躯,看样子恨不得把碗底都舔干净了。
漱清没忍住:“……是不是不够?”
真不想跟冥王说话。
可他对孩子不了解的地方太多,冥王又这么杵在他面前,有些询问难以避免。
“够了,他不能吃太多。”冥王说,“他身子不好,吃多了不消食,反而对身体不好。”
漱清心里默默记下,接着就准备开口赶人了。
但抢在他开口之前,冥王先问:“瑜儿的身体情况如何了,能学会跟毒素共存吗?”
“能……他会这样,只是体内的灵力流向乱了,我为他引导一条正确的流向就好。”
虽然漱清也没把握需要多久,但面对冥王,他就是想快点划清界限。
“不需要太久,最多一两个月,他就能适应了。”
好短暂的时间。
这是冥王心中下意识的反应。
时间如此短暂,他更要抓住所有机会,绝对不能让这些日子白费了。
面上不动如常,冥王说着:“那就好,晚些我派人多送些补品过来,也不能耗费你太多灵力。”
“冥王殿下客气了,引导一个孩子费不了太多灵力。”
漱清疏远冷漠:“而且这是我跟殿下的约定,我只是在做分内之事罢了。”
约定。
这两个字,又立刻割裂了漱清跟孩子之间的关系。
本来看见漱清对孩子的接纳与软和,冥王心底已经泛起点点滴滴的希望。
可这么一说,孩子又迅速变回了漱清用来离开这里的工具。
冥王心头蹿上一阵苦涩,也只能强压下,若无其事地说:“其实比起瑜儿,我更担心的是你,你——”
漱清连忙打断,不给冥王说下去的机会,直接站起来:“我准备带孩子出去园子里走走,冥王殿下若没其他事,还是先请回吧。”
冥王还抱着孩子,马上跟着站起来:“我陪你们一起去园里走走。”
“殿下公务繁忙,时间珍贵,还是别浪费在这些琐事上了。”
“陪你跟孩子怎能叫琐事,我今日也无其他事情,就想陪着你们。”
“何况你身子还没完全恢复,抱着孩子难免吃力,还是让我来抱吧。”
“……”
冥王何时有过这么多的好言好语,不管漱清是何种冷漠的姿态,态度神色都不见一丝变化。
跟过去霸道高傲的模样相比,简直都能用卑微形容。
“……殿下这么想陪孩子去园子里吗?”
“当然。”
漱清索性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殿下带他去了,我也正好继续休息。”
“……”
冥王没料到漱清会给这样的回答。
而随着漱清的话音落下,冥王怀里的孩子突然大哭起来。
吃过东西就是不一样,哭声特别有劲,嚎啕汹涌,震天动地,气吞山河。
漱清终于见识到春梨口中的“动静”了。
确实很惊人。
那么小小的身躯,竟可以爆发如此巨大的力量,嗓门说是惊天动地都不为过,漱清恨不得伸手将两只耳朵捂住。
但漱清又看了一眼,小家伙似乎是在抗拒冥王的拥抱。
刚才的亲昵不过逢场作戏,只是为了吃到自己喜欢的蛇蛋糊糊。
现在确认蛇蛋糊糊没有了,冥王在他眼里便失去所有价值,连怀抱都成讨厌的束缚。
蹬着脚,扭着身体,拼命转头别过脸,这模样根本不是漱清想多,小家伙就是在努力逃离冥王的怀抱。
明明昨天看上去还一派和谐,父慈子孝的,没想到今天就成了这样。
冥王赶紧低头去哄,结果毫无作用,越哄孩子哭声越响,看样子恨不得让自己从冥王手臂里翻下去摔死。
漱清实在听不下去。
动静吵归吵,可宛如耗尽全身力量的嚎哭,听着也真叫人心疼。
没病都要哭出病来了,何况小家伙的身体还不好。
“……给我吧。”
漱清不得不主动凑近冥王身侧,从他怀中将孩子抱了出来。
肢体接触的一瞬间令冥王恍惚。
如果漱清没有恢复记忆,此刻就是他曾经期待中最向往的场面。
他们会像千万对普通的人间夫妻那样,一起哄着哭闹的孩子。
看上去幸福美满。
然而一念花开,一瞬花落。
漱清的疏远跟排斥又将冥王从恍惚中拉扯回来。
抱走孩子后,漱清就飞快跟冥王拉开距离,直接走到另一边去了。
漱清完全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只是生疏僵硬地轻拍着孩子,嘴上也就那么几个字:“不哭不哭,乖,不哭了……”
但不可思议的是,在漱清粗糙潦草的安抚下,孩子真渐渐降低音量,停止了哭泣。
漱清拿着帕子给他擦泪。
怪可怜的。
哭得脖子胸前都红了,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劲。
一双大眼睛泡满了水。
虽然哭声停止,可还有泪珠在往外落,小小的胸膛起伏着,哭到一抽一抽。
“他果然还是比较亲你……你瞧,你一哄,他马上就不哭了……”
冥王松了口气,只能假装没有发现漱清如此明显的躲避行为,又往漱清身边凑去。
然而还没走到跟前,仅是往前了几步,孩子又大哭起来。
“……”
“你站住!”
漱清的反应很快,连忙后退好几步。
孩子又不哭了。
“……”
“你别过来,你一过来,他就要哭。”
冥王不愿承认,脚步又往前:“怎么可能会有……”
“呜呜哇哇哇——”
“……”
无奈事实摆在眼前,孩子再度响起的哭声就是最好证明。
冥王的脚步尴尬僵在原地,对这种情况实在有几分傻眼。
本想用孩子的存在软化漱清的心,渐渐消除横在他们之间的嫌隙……现在倒好,现在算怎么回事?
孩子竟然这么嫌弃他?
都不肯让他靠近漱清了?
在冥界的时候也没这样啊。
明明最近几日,他们相处还挺好的,小家伙都会冲着他笑了啊。
怎么才在漱清这里呆了一晚,态度转变竟有如此之大。
“冥王殿下,看来孩子不喜欢你靠近。”
“……”
这桩事实再从漱清的嘴里说出来,更是直戳冥王心窝。
“殿下是准备将他抱回冥界,等到重新相处亲近呢,还是决定就留在这里,让孩子适应体内的毒素?”
漱清的提问更为冷漠。
“如果殿下要将他抱回去,那现在便立刻抱回去吧,这孩子哭起来的动静太大,吵得我头疼,实在承受不住。”
“但如果殿下要将孩子留在这里,那殿下现在就请回吧。”
漱清看向冥王,抗拒的意思十分明确,没有半丝委婉。
漱清说:“孩子不喜欢冥王殿下靠近,我跟孩子一样,也十分讨厌冥王殿下的靠近。”
“……”
【作者有话说】
嗐呀,追妻必经之路罢了
崽崽:讨厌了父王就不能讨厌我了嗷![奶茶]
第69章
冥王真是难得受到这样的羞辱。
漱清不肯原谅他,不准他接近,对他冷言冷语,动辄巴掌伺候,没有一个笑脸。
这些都算了。
算他咎由自取,他忍。
可没想到,仅短短的一晚罢了,连孩子都背弃了他。
原本是想靠孩子接近漱清的,结果孩子反过来成了他接近漱清的一大阻碍。
一个用冷漠的言语赶他。
一个用嚎啕大哭赶他。
望着漱清跟孩子,他们明明是自己最重视珍惜的存在,却都十分抗拒自己的靠近。
羞辱,还是憋屈到了极致的羞辱。
冥王何时受过。
更气的是,此刻不仅受了,他还不能有任何怨言,必须受着,不能展露出一丝一毫,还得继续在漱清面前好好表现。
“冥王殿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当着孩子的面,你还不走吗?”
“……”
潜台词就是,这么说已经很客气了,再不走就骂你了。
而漱清骂人会用哪些话,冥王大概也耳熟了,不是跟禽兽有关,就是跟畜生有关。
冥王感觉有巨大一团气闷在了胸前,闷得他快要爆炸,马上就要发作。
恨不得现在就拽过漱清,强行将他带回冥界,直接关押起来,关到他服软为止——
但他绝对不能再这样了。
之前就是因为这样,才差点失去了漱清。
跟那种心头都要爆开的剧痛相比,这点忍耐能算什么?
他想要漱清真心原谅他。
想要漱清用看待殷无渡的眼神看待他,将会给予殷无渡的笑容跟信任都给予他。
而跟真心相关的东西,从来只能靠对方自愿给出,是无法通过强硬掠夺的。
冥王压下心头一切的不平静,看似镇定自若地说:“……那我先走了,中午再过来。”
其他时间就别想接近漱清了,只有借着哄小家伙吃饭的理由过来。
至少手里端着蛇蛋糊糊时,冥王才有不被小家伙排斥的信心。
冥王离开后,下人们才重新回来。
春梨面色担忧地走到漱清身侧:“……小仙,刚才还好吗?小世子哭得好大声,我们在外面都听到了。”
漱清表面平静,内里也没好到哪里。
面对冥王,他总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得很疲惫。
过去对冥王的种种恐惧与怨恨,如今掺杂着对“殷无渡”下意识的信赖,以及对冥王改变态度后的困惑……
太复杂了,漱清自己思考时都分不清,何况当冥王真身站在他面前,他必须保持十分清醒的理智,才能坚定自己不被动摇。
“……没事。”
漱清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些心思不会透露给任何人。
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家伙,方才哭声还大得能将房顶掀翻,这会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安静吸着自己的手指,又开始装乖。
但转移了漱清的注意力,让他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你说得还真没错,这小家伙哭起来的动静真大。”
春梨应道:“是呀,也就在小仙怀里最安静了。”
“……出去走走吧,带他去晒晒太阳。”
“是。”
在屋里待了这么多天,漱清第一次离开院子,起初只想到花园走走,但最后不知不觉将大半个府邸逛遍。
前后还不过两月的时间,可从没记忆到恢复记忆,中间就像横着千山万水,恍若隔世。
物是人非。
还记得殷无渡陪他在府里漫步散心,那时什么都不知道——即便察觉到了些许异样,也会在本能的排斥下刻意忽略——所以能很纯粹地去感受,很纯粹地开心。
漱清无法不去想到这段时光,从冥界到现在,真论起来,这竟是他最安心舒适的一段日子。
有时还真是傻一点好。
……
小家伙在漱清这里待了一段时间。
漱清终于得以确认,这小家伙是真不太聪明。
为了能让小家伙尽快拨正混乱的灵力走向,漱清每天都会引导好几遍。
第二天,小家伙就好像学会了,漱清深感欣慰,还以为是自己误会了小家伙,没想到小家伙很有灵性。
结果仅限醒着的时候。
一睡着,体内灵力又开始混乱,到处乱蹿,只能靠漱清为他继续引导。
如此反反复复,最后竟是一点效果都没有,进度定格在了第二天。
不过有漱清作为引导,毒素没再攻击小家伙脆弱的脏腑,这几天身体跟精神都好了不少,能吃能睡,生命力非常顽强。
身子似乎长了些,也沉了些。
门牙一夜之间就从半颗变成了一颗半。
还学会翻身跟爬行了。
冥王自然天天过来,一天三趟,趟趟不落,最近还更过分,一天变成四五趟了。
因为小家伙更能吃了。
原先身体虚弱,喂多了不消化,所以才只一天喂三顿,每回喂得份量还不多。
现在能消化了,一天三顿就无法再满足小家伙。
天天定时来喂,喂得小家伙都对时辰有感应了。
每天只要快到点了,不管在做什么,他都立刻朝着门口的方向张望,等待着冥王的到来。
不过这样的父慈子孝仅限喂食时期。
只要喂完,小家伙就翻脸不认人,非要把冥王哭走。
所以冥王也学会新招式了。
每回到了先不喂,而是先陪着孩子玩一会儿,增进彼此之间的感情。
有用当然有用,为了这口吃的,小家伙很能忍,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虚与委蛇,也不知是像谁。
最近翻脸的间隔明显变久。
因此,漱清被迫看到冥王的时间也在变久。
漱清心中当然不愿,可找了各种食谱,做了各种糊糊,不管换成哪种,小家伙还是最爱冥王端来的蛇蛋糊糊。
没办法,漱清只有忍耐。
心底反复安慰自己,也就这段时间罢了,等小家伙体内的灵力不再乱窜,这种日子就结束了。
可这小家伙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啊?
看目前的进度,漱清真怕他永远都学不会。
孩子待在身边的时间久了,这边有关孩子的东西也跟着越放越多。
各式各样的衣服帽子,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包括冥王之前亲手做的摇篮,都堂而皇之地进了漱清的寝间,就摆在他床边。
对此漱清很有异议,他不想看到任何与冥王有关的东西。
尤其这东西不仅跟冥王有关,更多是跟“殷无渡”有关。
无奈小家伙的心思喜好叫人捉摸不透。
冥王就在跟前时,小家伙嚎啕大哭,让他多抱一会儿都不情愿。
可对于冥王亲手做的摇篮,小家伙又非常喜欢,睡过一次后,便回回都要睡在里面才肯罢休。
面对漱清,他很少哭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但也哭,哭出小鸟哀鸣的悲伤,哭得脆弱可怜,让漱清不得不心软退让。
以至于漱清都怀疑,冥王是不是在摇篮上施了什么法术,才叫小家伙如此着迷?
不过身边多了孩子后,漱清的状态也在渐渐变好。
他开始有了想做的事,天天打扮孩子,将自己珍藏的许多布料都拿出来给孩子用。
明知孩子长得快,许多衣服都穿不了两回,但还是乐此不疲地为孩子做新衣服。
孩子刚到身边那两晚,漱清夜里睡不好,过分关注小家伙的情况,时不时就要起来看一眼。
最近适应了,睡觉终于踏实。
就是一晚睡得特别口干舌燥,突然渴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床边坐着个人。
吓漱清一大跳。
为方便查看孩子,漱清让人在房间角落点了盏小小的烛火。
光线昏暗,既不会影响他睡觉,也方便他起身孩子——于是此刻,他也看清了坐在床边的人,正是冥王。
漱清被吓到,猛地一下坐起来,压根没给冥王反应的时间,更来不及逃跑。
漱清直接开口质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平时阴阳怪气喊的“冥王殿下”都不喊了,吓出了最真实愤怒的称呼。
冥王也被吓到,在被质问的那一瞬,内心更是非常无措的慌乱,都不知自己应该站起来还是继续坐着,失语半晌。
最后还是坐着了,冥王找着丝毫没有说服力的借口:“……我,我来看看孩子。”
“……”
漱清冷笑。
看孩子需要坐在他床边吗?
视线又是对着他还是孩子呢?
稍稍冷静后,漱清就能猜到,这必然不是冥王第一次在夜间过来了。
“抱歉,吓到你了。”
冥王生疏地表达着歉意,延续刚才的借口:“白天你也知道,孩子见到我就哭,所以只能晚上来看看他。”
看到漱清惊魂未定的脸庞,散乱的长发,冥王下意识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漱清。
但根本触碰不到,还隔着好一段距离,就被漱清一巴掌拍掉。
啪的一声。
在寂静的黑夜里分外刺耳。
拍完漱清才反应过来,生怕吵醒孩子,好在小家伙睡得很熟,在摇篮里一动不动,没受任何影响。
冥王盯着自己被狠狠拍开的手掌,皮肤上的刺痛仿佛一瞬就蔓延到了心尖。
他压着声音:“……你就这么厌恶我?”
如果凑上去的不是手,而是脑袋,冥王确信这一巴掌就会落在他脸上。
漱清甩在他脸上的巴掌还少吗?漱清根本就不会心软。
“我就一点都不能碰你?想跟你说几句话也不行?”
漱清冷冰地说:“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
冥王冷笑地自嘲一声:“怎么会无话可说……我们之前,能说的话不是有很多吗?”
漱清知道,这“之前”是指他失忆期间。
可他最不愿回忆这段期间,更不用说跟冥王亲口谈论这段了。
漱清侧过脸,冷漠无情地回道:“那些都是假的,冥王殿下还是趁早忘了吧。”
“一切真实发生过,怎么会是假的,又怎么能忘。”
“那你就记着吧。”
“我……”
“其实冥王殿下忘或不忘,我都不在意……可要我也拿来当真,我做不到。”
“这段日子是怎么来的,冥王殿下心里最清楚不过,一切不过编造出来的谎言罢了,殿下要当真我无话可说,但我不可能当真。”
“……”
漱清说话一贯如此,总能抓着人最痛点狠狠踩,最擅长伤人。
“我知道,殿下肯定听不惯我这么说话,冥王殿下高高在上,从来都是被顺从被讨好,所有忤逆殿下的人,休想有好下场。”
“这点我亲身经历体验,已经心服口服。”
“但如今我一无所有,所以也没什么可怕的。”
“殿下要是听不惯我说话,那就请回吧。因为我对着殿下,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也请殿下趁早死心,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再变回那个失忆的我了。”
【作者有话说】
崽崽:小猪般的睡眠质量[奶茶][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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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懂我这种感觉酸酸涩涩但又觉得好爽的萌点啊[可怜][可怜]
第70章
漱清言语尖锐,态度坚定,但那么多话,都在表达一个意思——他对冥王发自内心地感到厌恶,更厌恶跟冥王之间有过的关系,绝对不可能释怀原谅。
冥王坐着没动,看上去身姿威武挺拔,实际已经僵硬,是无法动弹了。
他该如何告诉漱清,其实早在漱清逃离冥界之前,自己就已经为他心动。
又该如何让漱清知道,当初从仙山下来,自己抱着奄奄一息的他,内心多么痛苦绝望。
只是冥王说不出口。
喉头上下翻动,冥王慢声说道:“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曾经那样对你,我也很后悔。”
重新回看在冥界发生的种种,对冥王来说,就像亲自审判自己的罪孽。
而冥王无法回看,是因为他最清楚,当时自己没有任何苦衷,没有任何能用来辩解的理由,没有任何道理。
他就是看上了漱清,觉得有趣好玩,想用来打发时间,所以才那么强硬又残忍地对待了漱清。
就像漱清说的,如果是有人这么对待他,那冥王肯定直接弄死对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
“后来我才意识到,我对你是真心的,只是……”
漱清冷笑着打断:“真心?冥王殿下口中出现这两个字,真是好稀奇好珍贵。”
“……”
“可惜,我不信。”
所以再稀奇再珍贵都没用。
如果漱清不信,真心就是一块腐臭的尸肉。
冥王忙问:“为何不信?”
漱清回道:“真心是能轻易改变的东西吗?怕只是冥王殿下的错觉罢了。”
“……如果不是真心,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将你救回来!为什么要让你住在这里,费尽心思隐瞒你!如今又为什么在你面前,任你动手,向你低头,解释这一切!”
“……”
一大段话砸过来,并不是毫无道理,漱清懵了懵,差点就被绕进去,没有立刻回答。
可意识到冥王将“隐瞒欺骗”也归类为真心的缘故后,漱清又觉得好笑,清醒过来。
“或许正是冥王殿下执念太深的错觉罢了。”
“曾以为我是真心屈服,结果发现我心里装着别人,殿下大概只是接受不了吧……毕竟对殿下而言,想得到什么都太容易了,偶尔冒出一个得不到的,自然会有混淆的错觉。”
听着漱清说完第一句,冥王就想打断——什么错觉不错觉的,难道他会连这点感受都分辨不清吗?
可接着听到漱清又说“心里装着别人”,冥王瞬间沉默,心脏就像坠入冰窖,迅速连带着整个身子发凉。
过好一会儿,不甘的愤怒烧上来,才令他的躯体有了几丝回温,能重新说话。
冥王冰凉地问:“你现在,心里是还装着那个仙君吗?”
“……”
也是落在漱清意料外的提问。
他将这点原因加入其中,说了那么一大通,结果冥王竟只抓住了这点提问?
仙君。
听到这个称呼,漱清心里还是会恍惚。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用来质问冥王的问题都不能说服自己了——真心就是能轻易改变的东西。
从前他视仙君如光明如希望,摆放于内心最神圣无瑕的地方。
可现在一想到自己为这样的人动过真心,漱清只觉得难受,好像有只苍蝇飞进嘴巴,说不出的恶心。
或许该回答“是的”,因为这是最简单的回答,承认之后,之后还可以拿来用无数次,挡掉冥王的任何问题。
但真心又是无法违背的东西。
过去他没有办法控制对仙君的仰慕,做出了难以挽回的错事。
如今依旧无法控制真心,给不出表示承认的回答。
因为他不是了。
哪怕是假的,他都不愿伪装这份心动。
然而沉默落在冥王眼里,就成了无法否决的承认。
“呵,你心里果然还有他!”
“……”
漱清皱眉,可更不能向冥王解释。
不然成什么了?
“他有什么好!”冥王声音控制不住地变大,“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那么没用!”
“早知道我真该打死他!他就不应该活着!”
冥王气得站了起来,气得在屋内来回走了几圈后,才重新在漱清面前坐下。
“没关系,你心里有他好了,反正我会让他在你心里消失的!”
漱清也不知是哪里刺激到了冥王,反应突然就变得这般大。
“你说得对,我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我想要得到你,我最后也一定会得到!”
“你不相信我的真心,那我会证明给你看!”
可漱清觉得冥王这样简直莫名其妙,声音也忍不住大起来:“……我不需要!我说了不需要,我不相信!”
“殷无渡你就可以相信,换成我你就不信了!”
“别再提殷无渡,他是你装出来骗我的!都是假的!”
“真实发生过的一切,怎么会是假的!”
“……”
说来绕去,话题好像又回到了原点,跟鬼打墙似的,绕不出去了。
而两人的情绪都有些上头,漱清胸腔起伏着,恨不得一刀把冥王捅个对穿,又想一巴掌把冥王扇回冥界。
就要这么对着冥王破口大骂时,摇篮里突然传来了小家伙的声响。
后面几句声音都不轻,谁都没能克制住情绪,最终还是将这个熟睡的小家伙吵醒。
小家伙似乎快哭出来,呜咽了几声,声音低低的,倒不重,还是断断续续的。
漱清跟冥王听到孩子的声音,又都立刻回神冷静,瞬间闭了嘴,谁都没再发出声响。
环境恢复一片寂静。
庆幸小家伙只呜啊嗯呀地响了几声,随后继续睡去,没有将动静闹大。
漱清松了口气。
随后压低嗓音,冲冥王道:“……你走,现在就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
冥王看上去并不甘愿就这么离开,明显还有话想说。
可自己也知道,眼下的情况不适合再说下去,如果真将小家伙吵醒,那才是另一场惊天动地的浩劫。
而且今晚的自己也有些冲动了。
本来不该这样的。
可发现漱清心里还装着那个该死的仙君,这叫冥王怎么能忍住?
他根本忍不住,刚才已经是有理智控制的结果了,否则他早就整个爆炸。
冥王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我先回去。”
随后站起来,脚步慢慢地挪动离开。
全程一步三回头,看看漱清,看看孩子,到门口短短这几步路,恨不得走上一辈子。
漱清看得心头直冒火,恨不得把枕头扔过去,直接将冥王砸死才好。
还好在他将如此暴虐的念头实施前,冥王终于出去了。
就是被这么一闹,气得漱清整个脑袋精神起来,很难再入睡。
直到天边蒙蒙发亮,些许光线都照进屋内,他才重新睡去。
这一觉再醒来,时辰就晚了,已经接近中午。
漱清喉咙干涸到像在冒烟,咽口水时还带着难以忽略的刺痛——这才回想起来,昨晚他就是被渴醒的。
谁知冥王会坐在他床边,吓他一大跳。
后来还那么令人生气,自己不仅又耗费口水跟他大吵一架,还完全忘记要喝水这件事。
更气了。
漱清一醒来就是生气的。
连喝两碗水,这才勉强压下喉间的干燥跟发痛,就是开口说话时,漱清的声音很哑。
“……瑜儿呢?他去哪里了?”
漱清没叫自己取的小名,最后还是选择用天帝取的名字称呼小家伙。
毕竟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很短暂,没必要让孩子熟悉一个以后再听不到的名字。
春梨回道:“殿下抱出去了,怕打扰小仙休息,所以小世子一醒就抱出去了,现在殿下正陪着玩呢。”
“小仙,你今天的声音好奇怪,莫不是感染风寒了,要不要找大夫来瞧瞧?”
漱清摇头:“……不是,不用,我哪有这么脆弱。”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风寒,就是单纯被冥王气出来的。
本以为深夜闹了那么一出后,今天冥王会不好意思再出现。
他还真是低估冥王的脸皮厚度了。
漱清洗漱换衣,吃了点东西,又喝完药后,一走到门口,就看在院子里陪小家伙玩耍的冥王。
地上铺开了一大块兽皮毯子,上面放着各样玩具,小家伙正在爬来爬去,爬得忘乎所以,非常开心,时不时还抬头冲冥王笑笑。
可把漱清看呆了。
这小家伙,这么看上去简直跟冥王亲得不得了,哪里能见平时总要将人哭走还不肯被抱的架势?
所以即便没有自己,他照样能跟冥王生活得很好?
只是在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他会毫不犹豫放弃相对不好的那个?
才多大,居然就有这样的本能吗?
漱清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一面觉得好笑,想感慨一句不愧是自己的小孩,这点还真是没法说。
但一面又是难以言喻的刺痛失落,原来在小家伙心里,自己并非不可替代,照样是能随时放弃的。
……算了。
这不应该是好事吗?
等到分离的时候,小家伙很快就能适应没有自己的日子,而自己也不用为小家伙担心什么……
漱清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因为有冥王在,他不打算过去,亲眼确认孩子跟冥王在一起也很开心后,就准备转身回屋了。
“小仙,你不过去吗?”
漱清摇摇头:“……算了,有点累,我想再坐一会儿。”
可就在漱清将要转身之际,孩子扭头抬脸,突然发现了他。
漆黑水盈的大眼睛瞬间发亮。
“啊唔!噗噗!啊恩!”
嘴里发出奇怪的声响,又笑起来,看上去很努力地在引起漱清注意。
漱清脚步一顿,没能转身,随后就跟冥王转头过来的视线对上。
“……”
有时漱清也想,要真能再次失忆就好了,那他一定要忘记殷无渡,省得自己再为“这个人”的存在而犹豫困惑。
漱清还是转身进屋了。
但刚迈出两步,外面便传来小家伙惊天动地的哭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杀猪了,隔这么远,漱清都觉得好吵。
……果然是他的孩子啊。
没见到自己想要的就算了。
一旦见到,那想尽办法也要得到。
只是小家伙还太小了,没有其他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闹。
谁让他闹有用呢。
漱清总想着相处的时间不多,对他能好一点是一点吧。
冥王更不用说,平日里被嫌弃也极尽纵容。
漱清脚步又停下来。
结果重新转身的这一会儿,冥王已经抱着孩子走到了他跟前。
“……”
怀里的小家伙皱眉撇嘴,五官变形,满脸渗着悲伤,委屈的眼泪珠子还在疯狂下落。
小小的脑袋一直遵循本能行动,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漱清突然就不理他了。
【作者有话说】
冥王哥大破防[墨镜]
小蝴蝶很快就走啦,然后冥王哥会更破防的[墨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