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钰一睁眼,两只瞪得像牛一样的眼睛兀地出现在他面前一寸处。
他的脑子“轰”一下炸开,脑内一阵噼里啪啦乱想,强装镇定干瞪回去,几秒后才突然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他。
北钰缓缓转头,顺着女人凶狠的目光看去,只见陈泽星像只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
陈泽星扣着手指,犹犹豫豫磨磨唧唧开口道:“凌姐……您别逼我了……”
被唤作“凌姐”的女人皱起纤细的眉头,强势且不容置喙地说:“我逼你?我是在帮你!不逼你一把你就永远在十八线呆着吧!”
说罢便将手中的一沓纸用力拍在桌子上,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哒哒哒”地走了。
北钰走过去轻扫一眼,女人甩在桌子上的是一部剧本。
陈泽星全身抖了一下,一言难尽的看着凌姐留下的本子,手伸出去又收回来,最后也没拿起那轻飘飘的几页纸。
他烦躁地踱步,头抵着墙不安地挠了挠头,攥起拳头想捶墙,举到半空中却顿住,强行改变轨迹锤了锤自己的腿。
北钰在一旁看着,眼前突然冒出三个红色的大字和一个冰冷的标点符号——真窝囊。
北钰:“…………”
北钰戳戳站在一旁的常影行,指指眼前的实体弹幕,问:“……这是什么?”
常影行道:“我升级了系统,可以准确地看到梦境主一瞬间的强烈想法。”
红色大字渐渐变淡,陈泽星的心也慢慢平静。北钰盯着此刻堪称荒谬的场景,内心又是一阵无言以对。
常影行歪头,有些期待地问:“怎么样?”
北钰面无表情,“不好。”
常影行扭头,“哦。”
二人继续观察着陈泽星的一举一动,北钰看他百般纠结的模样,自己也跟着心累。等到北钰终于忍不住想手动帮帮他做出选择时,陈泽星心一横,放弃了什么底线似的拿起剧本,迈着忐忑又急切的步伐向凌姐那边走去。
接着画面一转,二人跟着陈泽星来到了试镜场地。
陈泽星穿着棕色上衣,看起来沉稳了不少,他站在一同来试镜的演员中间,手神经质的扣着自己的衣角,嘴里念念有词,应该是在背等下试镜要用的台词。
工作人员一个接一个叫号,等到陈泽星时,他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几口,暗自打气,这股气却被一个人撞散了。
上一个试镜的演员冒冒失失地跑出来,对方好似受到了惊吓,百忙之中说了一句“对不起”,陈泽星正想回应,对方却像见了鬼一样慌忙跑走了。
陈泽星心中更忐忑几分,强行收回注意力,故作淡然的走了进去。
他站在导演面前,规规矩矩地做了自我介绍。导演们早已兴致缺缺,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又低下头去。
坐在最边上的工作人员手中握着一支笔,在桌面上轻点两下,抬眼问陈泽星道:“你对萧扬这个角色有什么理解吗?”
陈泽星斟酌道:“我认为他不是传统意义上被迫害的可怜角色,他的每一次选择看似是被逼无奈其实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心中有自己的执着但不会坚持,所以比起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换取生存机会,他更倾向于选择利用□□……”
陈泽星紧张但却流利,是在内心排练了无数次的结果,总导演原本乏味的神情也添上一丝琢磨的意味。
陈泽星敏锐地捕捉到这点,言语间更加自信,一通侃侃而谈后灿烂如星的眸子看向导演们,其中几个人明显怔住了,无声地夸了一句“好苗子”。
总导演胡子拉碴的脸上出现一种违和的戏谑神情,他不紧不慢向后仰了仰,慢悠悠道:“理解得不错。”
陈泽星谦虚道:“谢谢导演。”
总导演继续道:“仅仅是理解了还不够,演员嘛……最重要的是要看你怎么表现出来。”
陈泽星点头认可,“我有信心。”
总导演轻笑一声,恶劣地提议道:“好。那你给我们表演一下,萧扬在床上接第一个客人的场面吧。”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评委席迸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陈泽星顿时如坠冰窖。
他来之前就清楚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试镜”,可笑的是他刚刚沉浸于剧情的讨论,得到了短暂的认可,居然就这么忘记了**裸的现实。这阵哄笑粗暴地将他从虚幻中拉出来,先前做的心理防线蓦地崩塌了。
总导演捏着油腻腻的腔调,“怎么?有困难吗?”
陈泽星如梦初醒,磕磕绊绊道:“没、没有。”
他自欺欺人般将导演想见到的低俗的剧情演绎成艺术片,他装作自己是萧扬,摆出第一次面对客人扭捏无辜又期待的姿态,欲拒还迎,强行演绎到被推倒在床上的前一刻。
他倒在地上,装作被推倒在床上,心有余悸地喘着气,半梦半醒间,他觉得自己真的成为了被逼良为娼的可怜人。
陈泽星强行将这一瞬间的想法甩出脑海,他支起身子正要起来,总导演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毫无所觉地踩上他的手指。
陈泽星左手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莫名忍住没有叫出声,仰视着总导演,强装淡定问:“导演,我有哪里做的不好吗?”
陈泽星自以为他强装镇定就会赢得几分尊重,让人不敢轻易有动作,可他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态在别人眼里是怎样一副场面,像只小白猫一样楚楚可怜,尤其能激起变态的凌虐欲。
总导演就是这个变态,他恶劣地碾了碾陈泽星纤细的手指,暗示道:“我只是比较好奇接下来的剧情。”
陈泽星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张口却说不出话,几秒后勉强颤颤巍巍地吐出一句:“我……”
一开口是他自己都震惊的哭腔,一瞬间陈泽星的所有防线都被击破,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慌,发力将左手抽出来,头都不抬对总导演说:“……对不起导演,我突然觉得我不是很适合这个角色,我弃权,您找别人吧……”
话音未落,总导演一把掐住陈泽星的脸,夸赞道:“你很有天赋。”
陈泽星一瞬间被捏住了死穴一般。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陈泽星胸口憋着一股气,鼓足勇气抬起眼,正好对上了总导演发着精光的眼神。对方的眼睛意外的清亮,眼白透彻没有一丝多余的杂质,微黑的瞳仁正好将陈泽星的身影笼罩在里面。这本是一双漂亮透彻的眸子,可拥有这双漂亮眸子的人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汹涌恶意,连带着清凉透彻都变了味儿,像食肉动物看见猎物时势在必得的眼神。
陈泽星受到刺激,再也控制不住,发了疯似的挣扎起来,居然真的没费多大力气就挣脱了!他没空细想,转头向门口跑去,却因为跑得太慌张太快不小心撞到了人。
一句“对不起”脱口而出,他下意识抬头看对方,却被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劈了个遍。
对方长了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陈泽星赶紧扭过头,没让“陈泽星”看见他的脸。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头脑却突然清晰起来,他猛地想起一开始撞到他的那个人,幡然醒悟——就是他自己!
他的脑子一团乱麻,现在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先跑再说。可是天不遂人愿,慌乱间又被一个不知名的东西绊倒了,这次他摔得非常狠,脸部直直冲向地面。
鼻梁骨!
陈泽星几乎是敬业地想,鼻梁骨断了,日后反悔,再想拍今天这种类型的片子都拍不了了。
正当他以为他的职业生涯要与鼻梁骨一起断送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画面趋于平静,他居然又莫名其妙的站起来了!
陈泽星赶紧摸摸自己的鼻子,却被自己手中的剧本“啪”地扇到了脸,下意识一松手,剧本就直直掉在了地上。
他大脑宕机了一瞬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反应过来后全身的毛发猛地炸开,一阵灭顶的恐惧和巨大的疑惑笼罩着他——他回到了他进去试镜之前!
陈泽星扭头就跑,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他的灵魂被禁锢在这弱小的身躯,却没有控制权,陈泽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再次走进刚刚那个自己拼命逃出来的房间,无声地流着泪,心中咆哮。
停下!停下!!停下!!!
陈泽星简直被逼到了狂躁的地步,他近乎乞求地想:把腿锯下来!把腿锯下来!!只要能停下,只要能停下!!!
这个想法像他的救命稻草一样,狠狠扎根在他的脑海中,随即又像野草般疯狂生长。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乞求,他走着走着视线陡然变低,重重摔倒在地。陈泽星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好轻,虽然摔倒在地面上,但好似下一秒就要飞起来了一样。他疑惑地回头看去,地面洒满一滩血,再顺着源头看去,血居然是从他身上流下来的!
陈泽星迟钝地反应过来,他的双腿从膝盖处被整齐的截断了。
周围一圈人都惊恐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陈泽星,只觉得他奇异又恐怖。陈泽星对这些审视的目光毫无所觉,甚至觉得有些庆幸——终于不用进去那间屋子了。
可是那间屋子的门居然自己打开了,一行人从里面慢慢悠悠地走出来,最后一个出来的是总导演。
总导演一步一步走向陈泽星,陈泽星费力地仰起头死死盯着他。总导演丝毫没有被威胁到,他蹲到陈泽星面前,轻抚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腿,很怜惜一般。
总导演俯下身像条毒蛇一般在他耳边阴恻恻道:“我说了,你很有天赋。”
陈泽星的意识骤然清醒,他想起来了,剧本中萧扬就是由于得罪了一位金主,失去了他的双腿!
想到这层,陈泽星像被扼住了咽喉一般,他前所未有地感到害怕,手脚并用向后退去。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蹭出一段距离,总导演仅迈一步就又缠上了他。
陈泽星欲哭无泪,感觉自己变成了对方的玩物,他不情愿,但对这一切根本无力反抗。
他手一滑,整个人摔进血泊中,总导演像是玩腻了猫抓老鼠的把戏,收起脸上的笑容,抬起脚朝着陈泽星的脖颈重重地踩上去。
.
陈泽星倒吸一大口凉气,猛地捂住自己的脖子,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引来周围试镜的演员一阵骚动。
他磕到了后脑勺,脑内嗡嗡作响,但手还是捂着自己的脖子,一动不动。陈泽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直到有工作人员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他才骤然回过神。
工作人员温柔地问:“您身体不适吗?马上要到您试镜了,还能坚持吗?”
陈泽星全身都是冷汗,听到这番话,身体比他的大脑先反应过来,一个激灵起身,毫无形象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试镜场地。
北钰在一旁看着陈泽星莫名其妙的举动,一头雾水,戳戳常影行问:“他怎么了?”
常影行摇头,“不知道。”
北钰皱起眉头。
陈泽星这种人,平常的一举一动都注重形象,更不要说还在试镜。就算他临时反悔弃权了也该找个体面的方式离开,无论如何都不会像刚刚那样狼狈。
所以他刚刚的反应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北钰回想起陈泽星的表情——他在害怕。
可是在害怕什么?他刚刚只是发了一阵呆,回过神就进入到被吓得魂不附体的状态了。
北钰轻轻摩挲自己的手指,灵光乍现。
幻觉!
如果是现实生活中,发呆仅仅就是发呆,然而这里是梦境,每一瞬间都可能出现幻觉!
陈泽星肯定是在那短暂的几分钟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北钰问:“梦中梦?”
常影行一怔,回答:“可以,但是除了我没有人有这个能力。”
北钰一哂,“看来现在不是了,那个花美男。”
常影行重复道:“花美男?”
“陈泽星的反常,很有可能是他搞的鬼。”北钰继续道,“花美男身上有梦魇的气息,说不定和你性质相同。你遇到同行了,人家有记忆,比你有用多了。”
常影行默不作声。
北钰扭头看他,“怎么?傻了?”
常影行抿抿嘴唇,“那现在怎么办?”
北钰看向陈泽星逃跑的方向,果断道:“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