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吞没了雾林,浓重的雾气将月光过滤成一片惨淡的、无法穿透的灰蒙。白日的喧嚣被无限放大又扭曲——远处咆哮泉的轰鸣变得沉闷而富有压迫感,近处每一片树叶的抖动、每一只夜行昆虫的鸣叫都清晰可闻,却又因雾气阻隔而难以判断其确切方向和距离。
临时落脚点被安排在族群主要聚集地外围的一处天然石凹下,三面有岩石遮挡,相对避风,入口处生长着茂密的灌木,提供了基本的隐蔽。但这依然无法完全驱散黑夜和陌生环境带来的不安。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和无数夜间绽放的真菌孢子气味,还有一种……捕食者夜间活动时散发的、若有若无的腥臊气。这与江北森林夜晚的气息截然不同,更加原始、野性,充满了未知的威胁。
按照约定,磐石的小族群需要自己负责守夜。这是考验,也是规矩。
“我守第一轮。”磐石的声音在黑暗中低沉而坚定。他选择的位置在石凹入口处,那里视野相对最好,能观察到大部分方向的动静。经过白天的休整和银蕨泥潭的疗愈,他的体力恢复了大半,独眼在黑暗中努力适应着,耳朵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雾气中流动的每一丝信息。
云朵和小花紧紧依偎在石凹最深处,彼此的体温是这寒夜中最大的慰藉。闪电则蜷缩在靠近磐石的地方,年轻的身体虽然疲惫,但神经依旧紧绷,难以立刻入睡。
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远处,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嚎叫划破夜空,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某种冰冷的残忍。那不是狼嚎,也不是豹猫的嘶叫,是磐石从未听过的声音。
几乎在那声嚎叫响起的同时,南山族群聚集地的方向,传来一阵短促而低沉的警告式哼唧声,似乎是守夜的族群成员发出的信号,随即又很快平息下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磐石的肌肉瞬间绷紧,独眼锐利地扫向嚎叫声传来的方向,但浓雾和密林阻挡了一切视线。
“那……那是什么?”闪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从地上抬起头,耳朵竖得笔直。
“不知道。”磐石的回答简短而诚实,“但听起来不像是在附近。保持警惕就好。”
然而,那声嚎叫似乎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守夜时间里,各种奇怪的声响此起彼伏,构成了雾林夜晚令人毛骨悚然的交响乐:某种大型鸟类扑棱翅膀的低沉声音从树冠层掠过;附近灌木丛中传来细微却快速的奔跑声,伴随着小动物惊恐的吱喳声然后戛然而止;更远处,似乎还有沉重的脚步声和树木被碰撞的闷响……
每一次异响都让闪电惊悸一下,云朵也会不安地动弹,将小花护得更紧。只有磐石如同真正的岩石般岿然不动,但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耳朵的转动,都显示着他极度的专注和警惕。
他曾是江北黑松林的守护者,熟悉那里的一切夜晚声音。但这里,是完全陌生的领域,每一种未知的声响都可能预示着致命的危险。这种不确定性,比明确的威胁更消耗心神。
约莫到了深夜,轮到闪电换岗时,年轻公猪几乎是从浅睡中惊跳起来的。
“有……有什么东西刚才在附近嗅……”闪电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紧张,鼻子指向左侧的灌木丛,“我闻到了,很浓的骚味,像是……大猫,但又不太一样……”
磐石立刻嗅闻空气,确实,在潮湿的雾气中,残留着一股浓烈的、食肉动物特有的腥臊气,比豹猫更厚重,还夹杂着一种腐肉的气息。气味正在逐渐远去。
“它走了。”磐石判断道,“可能只是路过巡视领地。你做得好,保持了警惕。”
闪电松了口气,但依旧心有余悸,接替了磐石的岗位,努力瞪大眼睛看着那片漆黑的灌木丛,仿佛里面随时会冲出什么东西。
磐石退到石凹内部,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却无法立刻入睡。他的感官依然处于高度警觉状态,聆听着闪电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感受着云朵和小花睡梦中的轻微颤动,分析着夜风中传来的每一丝气味和声音。
这就是雾林的夜晚。资源丰富,但也危机四伏。南山族群能够在这里生存繁衍,必然有着一套应对这些危险的复杂方法和默契。
守夜,不仅仅是防止被吃掉,更是一种融入的开始,是学习这片森林生存法则的第一课。
后半夜相对平静,只有一些小型夜行生物的活动声和永不停歇的风声、水声。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始终存在。
当天边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灰白色,预示着黎明将至时,浓雾中传来了轻微的蹄声。
黑脊的身影从雾中显现,嘴里叼着几枚新鲜的、带着露水的菌菇。
“早,”他放下菌菇,看了看明显带着倦意的闪电和虽然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的磐石,“昨晚睡得怎么样?听到‘鬼嚎兽’(可能是他给那种嚎叫生物起的名字)的叫声了吗?”
“鬼嚎兽?”闪电忍不住问道。
“嗯,一种喜欢在雾浓的夜晚嚎叫的家伙,住在西边的深谷里,一般不会到我们这边来,但叫声挺吓人的。”黑脊似乎习以为常,“没什么,习惯就好。晚上只要待在族群划定的安全区域内,不生火(虽然野猪不生火),不发出太大动静,通常不会有事。巡逻队晚上也会在外围巡视的。”
他的话带来了一丝安慰,但也印证了夜晚的危险是真实存在的。
磐石看着那几枚新鲜的菌菇,又看了看逐渐亮起的天空。
新的一天开始了。他们通过了在雾林的第一个夜晚。但这仅仅是开始。白天的挑战——如何觅食,如何与其他族群成员相处,如何一步步赢得信任——即将到来。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今天,”他对自己的小族群说,“我们要靠自己,找到足够的食物。”
生存的考验,从每一个清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