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林深处》 第1章 末日的征兆 暮色如血,将浩瀚的长江染成了一条流动的熔金之河。远山沉默的剪影之下,江北岸茂密的黑松林边缘,一阵不易察觉的骚动正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磐石,这头肩高近一米、体重超过两百公斤的巨型公野猪,伫立在一处隐蔽的高地上,宛如一尊由力量与沧桑雕铸而成的塑像。他粗壮的脖颈覆盖着厚实如铠甲的刚毛,一道狰狞的疤痕自额际划过已然失明的左眼,一路延伸至颧骨——这是多年前与一头觊觎幼崽的豹猫生死搏杀后留下的勋章,也是他权威的象征。此刻,他仅存的右眼锐利如炬,正穿透层层芦苇的遮掩,死死盯住远方。他那硕大的、布满苔藓般污渍的鼻子剧烈而克制地抽动着,从江风送来的复杂气味中,精准地捕捉着那些令人不安的信息。 柴油的刺鼻、钢铁的冰冷、还有一种陌生的、属于陌生两脚兽(人类)的汗液气息……这些气味越来越浓,越来越近,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 “老大,”一个略显稚嫩但强装镇定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年轻的公野猪“闪电”凑近过来,他矫健的四肢和光滑的皮毛显示着他正步入壮年,但眼中掩不住的焦虑出卖了他的年龄。“他们今天的动静更大了。我听到那种‘轰隆隆’的怪物(挖掘机)声音,已经到了黑松林的西边缘,那棵最老的歪脖子松树……倒下了。” 磐石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巨石摩擦般的咕噜声,表示知晓。他没有回头,但能感受到身后其他家族成员那压抑的恐慌。他能听到母野猪“云朵”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地面的枯叶;能听到年长的“春姨”那沉重而忧虑的喘息;能感受到最年轻的“小花”靠近母亲时那细微的颤抖;甚至能想象到沉默的“大个子”绷紧全身肌肉准备战斗的姿态。 黑松林,是他们族群在江北最后的堡垒,是他们世代繁衍的家园。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深深刻印在他们的记忆里:哪里有成片最肥美的蕨根,哪棵橡树结的果子最饱满,哪个泥潭洗浴最能驱除虱子,哪处岩缝能躲避严冬最酷烈的寒风。森林滋养他们,他们也守护着森林。然而,不过短短几个季节,那些不知疲倦的两脚兽和他们的钢铁怪物,就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从森林的边缘开始,一寸寸地蚕食、吞噬。 树木哀嚎着倒下,大地被撕裂开深深的伤口,熟悉的小径被冰冷的灰色硬地(水泥)覆盖,刺眼的灯光驱散了夜晚的安宁,刺耳的噪音取代了风声与虫鸣。猎物越来越少,危险越来越多。不止一位族员在试图穿越新出现的“嘶鸣之路”(高速公路)寻找食物时再也没能回来,其中就包括磐石挚爱的伴侣茉莉和她刚出生的幼崽。 那个惨痛的夜晚,磐石永远忘不了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味和橡胶味,以及茉莉最后那声凄厉的警告嘶鸣。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故土已沦陷,坚守唯有死亡。 “我们必须离开。”磐石终于转过身,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那独眼扫过每一张惶恐的面孔,“黑松林已经无法庇护我们。北岸,再也没有我们的生存之地。”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云朵用鼻子轻轻推搡着躲在她腹下的小花,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四面八方,都是两脚兽的地盘,都是那些嘶鸣着飞奔的铁盒子(汽车)。” 磐石缓缓抬起他硕大的头颅,目光越过波涛汹涌的江面,投向那片在暮霭中显得朦胧而神秘的南岸。江南,在那起伏的山峦轮廓背后,据说有着无边无际的、从未被两脚兽机器染指的原始森林,那里有流淌着蜜糖的溪流和永远吃不完的橡果山——那是流传在族群古老记忆中的“丰饶之地”,一个近乎传说的地方。 “去那里。”磐石的下巴朝向江南,獠牙在夕阳余晖中闪烁着冷硬的光,“渡过长江,去南岸。” 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渡江?对于野猪而言,长江是天堑,是禁忌,是埋葬了无数冒险者的坟墓。族中最年长的春姨曾经讲述过她祖父的兄弟被江水吞噬的故事,那恐怖的叙述深植于每一头幼猪的心中。 “长江?!”闪电失声叫道,年轻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那不可能!我们会全部淹死!或者被江里的漩涡拖进深渊!从来没有谁成功过!” “从来如此,便对吗?”磐石打断他,独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我们别无选择。留下,注定被慢慢困死、饿死,或者被钢铁怪物碾死。渡江,或许九死一生,但那一生,就是希望!就是未来!” 他走上前几步,巨大的身躯带来强大的压迫感:“我观察了整整一个枯荣轮回(一年)。我看那些两脚兽的巨大浮岛(渡轮)每日在江上往返。我记住了它们走过的路线,那里水流最为平缓。我计算过时间,测试过水温,研究过风向。这不是盲目的送死,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信念,暂时压倒了族员的恐惧。他们看着领袖那坚定如山的身影,想起逝去的亲人,再看看身后家园的满目疮痍,沉默了下来。一种悲壮的气氛在族群中弥漫。 “什么时候?”最终,最沉稳的春姨开口问道,她见证了太多生死,明白有时候最大的冒险是为了最基本的生存。 磐石再次望向江南,夜幕正缓缓降临,对岸的灯火零星亮起,如同遥远星辰的诱惑。 “明天。黎明之前。”他的声音低沉而决绝,“趁两脚兽还在沉睡,趁江上浮岛尚未开始忙碌。今晚,饱食最后一顿江北的晚餐,积蓄所有力气。我们——”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他的家族,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横渡长江!” 夜幕彻底笼罩大地,江涛声仿佛变得更加响亮,如同战鼓擂响,为这支濒临绝境的野猪家族,敲响了命运抉择的前奏。未知的恐惧与渺茫的希望交织,他们将在黎明时分,踏上一场史诗般的渡江远征,为了生存,为了传承,为了那一线传说中的“丰饶”之光。 第2章 最后的江北夜 磐石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在每一头野猪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绝望中生出的一丝希望,并未完全驱散对长江天堑的本能恐惧,反而让这种恐惧变得更加具体和尖锐。 然而,领袖的命令不容置疑,尤其是来自磐石——他用无数次战斗和保护换来的权威,以及他独眼中那从未熄灭过的生存意志,让族群选择了服从。这是一种植根于血脉深处的信任,是在末日来临前对领头者最原始的追随。 “饱食一顿。”磐石重复道,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不容浪费的郑重,“寻找所有能找到的高能量食物:橡果、块茎、肥硕的蚯蚓和甲虫幼虫。这可能是我们在江北的最后一餐,也是我们横渡长江的力量源泉。” 族群散开了,但不再像往日那样散漫。每一次鼻子的拱动,每一次蹄子的翻刨,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目的性和紧迫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悲壮的仪式感。 春姨,族群中最年长、经验最丰富的母野猪,带着云朵和小花来到一片她珍藏已久的肥沃角落。她的记忆力惊人,能准确记得去年秋天埋藏多余橡果的地点。 “这里,孩子,”她用鼻子轻轻推开一层浮土和落叶,露出下面几颗依然饱满、只是略显皱皮的橡果,“还有这里。慢慢吃,但要全部吃完。”她的声音温柔而沧桑,看着小花小心翼翼地咀嚼着这难得的美味,眼中充满了慈爱和不忍。她经历过太多离别,深知明天征程的凶险,或许这就是她能为这年轻生命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另一边,闪电和大个子则展现出了年轻公猪的爆发力。他们疯狂地拱开腐烂的树干,贪婪地舔食受惊爬出的各种昆虫;他们用强健的獠牙掘开坚实的土地,寻找着深藏地下、汁水丰沛的植物根茎。他们用近乎疯狂的进食来压抑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多吃点,大个子!”闪电一边大口吞咽着一条肥硕的蚯蚓,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明天需要很多力气!我可不想因为没吃饱而被水流冲走!”他的话语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试图用豪迈掩盖恐惧的方式。 大个子只是低沉地哼了一声作为回应,他的性格如同他的体型一样沉稳沉默,但掘土的动作明显更加用力了。 磐石没有立刻加入觅食。他再次登上了那块可以眺望江面的凸岩,进行着最后的观察。夜幕下的长江,失去了夕阳的金辉,变成了一条宽阔无垠、深不见底的黑色巨蟒,在月光下闪烁着幽暗冰冷的鳞光。江风变得更加凛冽,带来水汽的腥味和远方的陌生气息。 他仔细观察着对岸的灯光布局,试图记忆下更多细节。他聆听着江水拍岸的节奏,判断着水流的缓急。他甚至注意到了一艘晚归的渔船那摇曳的灯火,默默计算着它的速度和航向。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成为明天生死攸关的关键。 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作为领袖,他不能流露出丝毫犹豫。但独自一猪时,沉重的压力几乎让他窒息。他不仅仅是要自己渡江,他肩负的是整个族群存续的希望。春姨的信任、云朵和小花的依赖、闪电和大个子的忠诚……这一切都是压在他肩上的千钧重担。他想起了茉莉,如果她在,一定会用她温柔的鼻子触碰他,分担这份重压。但如今,他只能独自承受。 “必须成功。”他对自己低吼,獠牙在月光下泛出冷硬的光,“没有退路。” 下半夜,族群聚集在一处背风的洼地里休息。食物带来的饱腹感暂时缓解了焦虑,但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气氛。野猪们挤靠在一起,从彼此的体温中汲取着微薄的安慰。小花紧紧依偎着母亲云朵,睡得并不安稳,蹄子偶尔会惊悸般地抽动。春姨保持着老战士的习惯,耳朵时不时轻微转动,捕捉着夜色中任何不寻常的声响。 磐石几乎一夜未眠。他轮流值守,警惕着可能出现的任何威胁——无论是来自人类、其他捕食者,还是来自族员内心崩溃的可能。他听着他们沉重的呼吸声和不安的梦呓,心中那份守护的责任感愈发强烈。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江风似乎也变得格外寒冷刺骨。 磐石抬起头,透过稀疏的树冠,他能看到天际线开始泛出一种朦胧的、深蓝色的微光。星辰正在逐渐隐去。 时候到了。 他站起身,巨大的身躯舒展开来,刚毛上凝结的夜露簌簌落下。他没有发出大的声响,只是用鼻子依次轻轻推醒了每一位族员。 没有多余的嘶鸣,没有犹豫的询问。每一头野猪醒来后,都迅速站起身,眼神中残留着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绝望逼出的决绝。他们自动排成了惯常的行进队形:磐石打头,春姨断后,年轻的和小猪被护在中间。 他们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沉睡在黑暗中的黑松林——那片曾经养育他们、如今却再也无法保护他们的故土。那里有他们熟悉的一切,也有他们失去的一切。 然后,磐石转过身,面向那涛声阵阵、雾气开始弥漫的浩瀚长江。 他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短促的喉音。 “走。” 命令下达。 六头野猪,排成一列沉默而坚定的剪影,迈着沉重的步伐,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最后的庇护所,踏着潮湿的泥土和芦苇,向着水声轰鸣的江边,向着未知的命运,一步步前进。 黎明的微光勉强勾勒出他们前进的身影,悲壮得如同走向一场古老献祭的牺牲。但他们的步伐却异常坚定,因为这不是献祭,而是一场为了生存和未来的——伟大远征。 第3章 踏入幽冥之水 黎明的灰色光线勉强穿透江面上弥漫的浓重水汽,将世界渲染成一片模糊的灰蓝。江涛声不再是远处的背景音,而是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冲击着野猪们的耳膜和心脏。 越靠近江边,泥土越发潮湿粘稠,每一步都会留下深深的蹄印,仿佛这片土地也在做着最后的挽留。高大的芦苇丛如同沉默的送行者,叶片上的露水打湿了野猪们腿部的刚毛,带来刺骨的寒意。 队伍最前端的磐石步伐稳健,但每一步都踩得极其慎重。他那巨大的头颅低垂,鼻孔持续不断地抽动,分析着风中传来的无数信息:江水的气息、水生动物的气味、对岸植物的微弱召唤,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人类的金属和燃油味。这让他更加警惕。 “停下。”他突然抬起一只前蹄,发出短促的低吼。 队伍瞬间静止,如同凝固的雕塑。所有野猪的肌肉都绷紧了,耳朵转向各个方向,眼睛瞪得溜圆。 磐石侧着头,仔细聆听了片刻。那异样的声音又消失了,似乎只是顺风飘来的遥远噪音。但他不敢大意。 “闪电,”他头也不回地低声命令,“去左前方那片高芦苇后面看看,小心点。” 年轻的公猪应声而出,他的动作轻盈而敏捷,瞬间就消失在茂密的芦苇丛中。等待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只能听到江水永无止境的咆哮。云朵不安地用鼻子摩挲着小花的脖颈,春姨的獠牙微微上扬,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片刻后,闪电悄无声息地回来了,眼中带着困惑。 “没有两脚兽,也没有铁盒子,”他报告道,“但是……地上有一些奇怪的痕迹,不是我们族类的蹄印,也不是鹿或狼的。像是……像是两脚兽留下的东西,但又不一样。” 磐石的独眼眯了起来。未知往往意味着危险。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天光正在逐渐变亮,他们必须抓紧时间。 “绕开那里,”他果断下令,“改变路线,从下游那片滩涂入水。” 队伍小心翼翼地调整了方向,避开了那片可疑区域。当最后一道芦苇屏障被突破时,浩瀚的长江终于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面对如此广阔的水域,连最勇敢的磐石也不禁有一瞬间的窒息感。江水不像从远处看那样平静,近处观察才能发现水面下暗藏的汹涌力量。漩涡在不远处生成又消失,漂浮的树枝以惊人的速度被冲向下游,整个江面仿佛是一头活着的、呼吸着的巨兽。 年轻的小花发出一声细微的、几乎被江涛声淹没的惊喘,下意识地往母亲身后躲藏。 “记住我告诉你们的一切!”磐石的声音陡然提高,压过了江水的咆哮,“入水要稳!让水流托起身体!保持队形!跟随我的轨迹!” 他转过身,最后一次扫视他的族员。春姨的眼神坚定,云朵虽然恐惧却依然镇定,大个子沉默地点头,闪电试图表现出无畏,而小花……磐石的目光在那最年轻的成员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为了族群。”他低沉地说,仿佛一句咒语,一个誓言。 然后,不再犹豫。 磐石率先踏入了江水。冰冷的触感瞬间包裹了他的蹄子、腿部、腹部。他克制住本能的后退**,继续坚定地向深处走去。水很快没过了他的背部,他开始漂浮起来,仅凭强壮的后腿偶尔蹬水保持方向。 “跟上!”他在水声中大吼。 春姨第二个入水,经验丰富的她几乎没有溅起多少水花。接着是云朵和小花,母女的入水显得有些慌乱,水花四溅。大个子和闪电紧随其后。 当江水真正托起身体时,一种奇特的失重感取代了最初的冰冷恐惧。野猪确实是天生的游泳好手,他们的体型构造提供了良好的浮力。 “保持队形!”磐石在前方引导,调整着方向,对准记忆中那艘大船航行的路线——那里应该是水流相对平缓的通道。 六头野猪,排成一条不算完美但依然整齐的直线,开始了横渡长江的壮举。磐石破开水面,后面的成员依次跟随,利用前猪创造的水流减少阻力——这是磐石观察水鸟飞行得出的策略。 最初几百米比想象中顺利。对岸的轮廓似乎不再那么遥不可及。野猪们开始适应水中的节奏,恐惧稍减,求生的希望在心中燃起。 然而长江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当它们游到接近江心的位置时,水流突然变得诡异莫测。一股强大的、来自深处的暗流毫无征兆地抓住了他们,像一只无形巨手,猛地将整个队伍拽向下游方向! “稳住!”磐石大吼,拼命蹬水,试图保持既定航向。 但自然的力量远非个体所能抗衡。队伍后方的春姨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一个隐蔽的漩涡捕获了她,年老力衰的她瞬间被拉离了队伍,只在江面上留下几个翻滚的气泡,就消失不见了! “春姨!”闪电惊恐地想要回头。 “不准回头!”磐石的吼声如同霹雳,盖过了江涛,“继续前进!散开就意味着死亡!” 失去一位资深成员的打击如同冰冷的江水灌入每头野猪的心肺。但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剩下的五头野猪拼命挣扎着,试图对抗那股可怕的拉力。 磐石迅速意识到硬抗只有死路一条。他回忆起观察人类船只的经验——那些聪明的舵手从不与水流正面抗争。 “改变策略!”他当机立断,声音因呛水而嘶哑,“不要对抗!顺着它!但慢慢向对岸靠拢!就像……就像绕过一棵大树那样!” 他率先改变方式,身体不再正对彼岸,而是侧向一方,四肢有节奏地划水,不再浪费体力与暗流角力,而是借着它的力量,一点点地、艰难地向南岸方向斜切过去。 这个策略果然有效。虽然他们被冲得越来越向下游,但离对岸的距离也确实在缓慢而坚定地缩短。 希望刚刚重新燃起一丝,新的威胁接踵而至。 上游方向,传来一阵低沉而有节奏的轰鸣声,并且越来越响。一个巨大的、灯火通明的黑影,正破开江水,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 那是一座移动的钢铁山脉——一艘庞大的货轮。对于水中的野猪而言,这无疑是灭顶之灾。 磐石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看到了那巨大的船首劈开的白色浪墙,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感受到了水流因这个庞然大物的接近而变得更加狂乱。 “深潜!”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最尖锐、最急促的警报,“深吸气!尽可能深地潜下去!快!” 第4章 钢铁巨兽的阴影 磐石的警报声尖锐刺耳,瞬间刺穿了江水的咆哮。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思考。五头野猪几乎同时深吸一口气——那吸气声带着绝望的嘶鸣——然后猛地扎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水面之上的世界瞬间被扭曲、模糊、隔绝。巨大的轰鸣声透过水体传来,变成一种沉闷而恐怖的震动,敲打着他们的颅骨,震动着他们的五脏六腑。光线迅速变暗,只有从上方透下的、被剧烈搅动的幽暗光芒。 磐石拼命向下划动,示意族员跟随。他们尽可能地向深处潜去,冰冷的江水压迫着他们的身体,耳膜感到刺痛。肺部的空气开始变得灼热珍贵。 货轮正从他们上方驶过。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体验。仿佛一整座山岳正从头顶碾压而过。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们。螺旋桨搅起的疯狂水流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撕扯、拖拽、旋转着他们的身体。野猪们瞬间失去了所有方向感,被卷入了一场完全失控的水下风暴。 磐石感觉自己的尾巴被一股可怕的力量猛地拉扯,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拽向后方——正是那死亡漩涡的中心!他拼命蹬腿,用尽全部力量抗争,獠牙因紧闭的嘴部而咯咯作响。在他模糊的视野边缘,他看到大个子被一个翻滚的泡沫漩涡卷了进去,那强壮的野猪只来得及吐出一串惊慌的气泡,就消失在了深处的幽暗之中。 又一位成员。 悲痛和窒息感同时袭来。磐石的肺部如同火烧,意识开始因缺氧而模糊。他知道自己必须上浮,但现在上浮,很可能直接撞上尚未完全通过的巨大船底,或者被依然狂乱的尾流卷走。 他凭借最后一丝意志力抵抗着上浮的本能,用独眼艰难地搜寻着其他族员的身影。他看到不远处,云朵死死地用鼻子顶着小花,母女俩在乱流中无助地旋转。闪电则在更远的地方,像一片落叶般被抛来甩去。 就在磐石感觉自己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那可怕的拉扯力突然减轻了。货轮巨大的阴影正在移开。轰鸣声开始变得遥远。 上浮!现在! 他用最后的力量摆动身体,向着透下更多光线的水面挣扎而去。 “噗哈——!” 他的头猛地冲破水面,贪婪地、大口地吸入混合着水雾和柴油味的空气,剧烈地咳嗽着,冰冷的江水从鼻孔和嘴里喷出。独眼因充血和进水而刺痛模糊,他拼命眨动着,环顾四周。 江面依然波涛汹涌,货轮造成的余波未平。但那个钢铁巨兽正在远去,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和逐渐消散的尾浪。 “回应我!”磐石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云朵!闪电!小花!” 一阵短暂的、令人心碎的寂静。只有江水无情的拍击声。 然后—— “咳……咳咳……这里!”左前方传来闪电虚弱而呛咳的回应。年轻的公猪浮在水面上,艰难地保持着平衡,显然也喝了不少水。 几乎同时,右后方传来云朵惊慌的嘶鸣:“小花!抓紧我!老大!我们在这里!” 磐石的心稍稍落下一点。他奋力划水,向云朵的方向靠近。母野狼正用鼻子拼命顶着似乎已经半昏迷的小花,让她的小脑袋保持在水面之上。小姑娘的眼睛半闭着,呛咳着,显然在刚才的混乱中吃了不少水。 “她怎么样?”磐石急问,一边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帮她们挡住一部分波浪。 “她吸入了水……但还在呼吸……”云朵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母亲的惊恐。 “跟着我!闪电,跟上!”磐石命令道,声音恢复了部分威严,尽管他自己也疲惫不堪,“货轮过去了,但水流依然很乱!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他再次确认方向。货轮的干扰让他们偏离了预定路线,但对岸的轮廓依然在那里,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些。代价是惨重的——春姨和大个子,两位最重要的成员,永远留在了长江的怀抱里。族群减员三分之一。 悲伤如同冰冷的江水浸泡着磐石的心脏,但他强行将其压下。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候。只要还有一头族员需要他,他就必须是指引方向的磐石。 “调整呼吸!跟上我的节奏!”他吼道,开始用一种更节省体力的、稳定而持续的划水方式前进。他刻意选择了一条略微顺流但斜向岸边的路线,不再试图直接对抗水流,而是与之合作。 闪电努力游了过来,虽然看起来惊魂未定,但年轻的身体依然蕴含着力量。云朵则一边划水,一边持续地用鼻子和头部支撑着意识模糊的小花。 剩下的三头大野猪,护卫着最年轻的成员,组成了一个缩小但更加紧密的三角形队形,在波涛未平的江面上,顽强地向着南岸继续前进。 他们沉默地游着,节省着每一分力气。最初的恐惧已经被一种麻木的、仅存意志支撑的疲惫所取代。对岸的树林看起来依然遥远,但每一下划水,都确实让他们离生存更近了一点。 磐石的独眼始终锁定着目标,计算着距离,调整着方向。他注意到江水似乎真的变得平缓了一些,也许是因为已经过了最深的江心主流区,也许是因为他们靠近了对岸的浅水区。希望,如同对岸逐渐清晰的树叶轮廓,一点点地变得真实起来。 然而,长江似乎还想进行最后一次捉弄。 正在努力划水的闪电突然发出一声惊疑的低呼:“嗯?下面……下面有东西!” 第5章 浅滩的诱惑与陷阱 闪电的声音因惊疑而变调,瞬间打破了队伍麻木前行中的死寂。 “下面……下面有东西!”他重复道,划水的动作变得慌乱,试图低头看向幽暗的水下。 磐石的心猛地一沉。在这种精疲力竭的时刻,任何意外都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什么东西?”他厉声问道,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独眼迅速扫过闪电周围的水面。水面看起来并无异样,只有寻常的波纹。 “不知道……刚刚蹭到我的肚子……毛茸茸的……又有点滑……”闪电的声音带着一丝恶心和后怕,他加快了划水频率,似乎想尽快远离那个区域。 云朵也紧张起来,更加靠近磐石,将小花护在内侧。 磐石的鼻子在水面上抽动着。除了江水固有的腥味和远处货轮残留的柴油味,他确实嗅到了一丝异常——一种淡淡的、**水草和某种水生生物特有的腥气。但这气味很微弱,分散,并不像大型危险生物的攻击前兆。 他回想起自己多年来的经验和春姨曾经讲过的故事。长江并非只有表面的波涛汹涌,其水下世界同样复杂莫测。 “冷静,闪电!”磐石低吼,试图稳住年轻族员的情绪,“可能是缠结的水草,或者是江底沉木上附着的贝类。不要自乱阵脚!” 但他自己也不敢掉以轻心。他示意队伍稍微改变方向,绕开闪电刚才感到异样的区域。然而,就在他们调整方向时,磐石自己的后蹄也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那感觉确实古怪——不是坚硬岩石或柔软泥沙的触感,而是一种富有弹性、略带粘滑的阻碍感,仿佛踩在了一大团纠缠的、活着的网状物上。紧接着,他感到一股轻微的拉扯力缠上了他的蹄子! 不是水草!水草不会有这种主动缠绕的感觉! “水下有东西!避开这片区域!加速!”磐石立刻发出警告,同时奋力蹬腿,试图挣脱那诡异的缠绕。 他的警告来得及时,但为时稍晚。云朵发出一声惊叫,她的前腿似乎也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导致她动作失衡,呛了一口水。小花被她突然的颠簸弄得惊慌失措,虚弱地挣扎起来。 “妈妈!” “别乱动!”磐石吼道,既是命令云朵,也是命令小花。他深知在危险中慌乱挣扎只会让情况更糟。 他猛地向下潜水,独眼在浑浊的江水中艰难地搜寻。借着从水面透下的微弱光线,他看到了——一大片模糊的、暗绿色的、如同巨大蛛网般悬浮在水中的丝状物。它们随着水流飘荡,一旦有物体触碰,便会如同活物般缠绕上来。 是某种极端茂盛的水藻或者纤维状藻类!它们通常生长在靠近岸边的、水流较缓、养分丰富的区域。这意味着…… 他们离浅水区已经不远了!这片讨厌的藻类区或许就是浅滩的前哨! 但这个发现带来的欣喜瞬间被眼前的危机所掩盖。这些藻丝异常柔韧,越挣扎缠绕得越紧。云朵的前腿被几股粗壮的藻丝缠住,她越是惊慌地蹬腿,就被束缚得越厉害,几乎无法保持头部浮出水面。小花在一旁无助地哀鸣。 闪电试图游过去帮忙,但他自己也被几缕藻丝绊住了动作,显得笨拙而效率低下。 “用獠牙!”磐石当机立断,他自己率先示范,低下头,用粗壮锋利的獠牙去切割缠绕在后蹄上的藻丝。这些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水藻异常坚韧,但在野猪强大的颈部和肩部力量驱动下,锋利的獠牙还是成功地一根根割断了它们。 摆脱束缚后,他立刻冲向云朵。此刻的云朵已经呛了好几口水,挣扎明显无力下去,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坚持住!”磐石低吼着,精准地用獠牙瞄准缠绕在云朵前腿上的主要藻丛,猛地一挑一割!噗嗤几声闷响,主要的束缚应声而断。 云朵感到腿上一松,立刻奋力向上挣扎,头部终于再次完全浮出水面,发出剧烈而痛苦的咳嗽声和喘息声。 “谢谢……老大……”她喘息着说道,惊魂未定。 另一边,闪电也学着磐石的样子,用自己稍短但依然尖锐的獠牙清理着身边的藻丝,虽然效率不高,但至少避免了被完全缠住。 “跟着我!紧跟我!”磐石命令道,他不再下潜,而是保持头部在水面以上,凭借刚才短暂的观察记忆,引导着队伍绕开藻丝最密集的区域。他的獠牙如同两把临时的开路镰刀,不时挥动,斩断前方挡路的零星藻丝。 这片藻类区似乎范围不小,但他们移动的方向是正确的。水下的能见度依然很低,但磐石能感觉到水流变得更加温和,水底的坡度似乎在缓缓上升。更重要的是,缠绕他们的藻丝逐渐变得稀疏。 终于,当他们奋力冲出一片特别浓密的藻丛后,纠缠感骤然消失。水面似乎也变得更加平静。 而且,磐石那始终在划水的后腿,他的蹄尖第一次触碰到了坚实而柔软的底泥!不是之前那种深不见底的虚空感! “底了!碰到水底了!”他几乎是吼叫着宣布这个消息,嘶哑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疲惫。 闪电和云朵也几乎同时感受到了脚下传来的实在触感。虽然水依然很深,还需要游泳,但这意味着他们真的已经接近岸边了! 希望如同强心剂般注入了他们疲惫不堪的身体。连意识模糊的小花似乎都感受到气氛的变化,发出了一声微弱的、询问般的哼唧。 “就快到了!再加把劲!”磐石鼓励着,带领队伍继续向前。水底逐渐升高,从需要全力划水到可以偶尔蹬到底借力,再到可以半游泳半行走…… 当江水最终只没过他们背部时,一种近乎虚幻的安全感瞬间包裹了幸存者们。他们踉跄着,拖着极度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出江水,踏上了南岸湿润而柔软的泥滩。 四头野猪——只剩下四头了——如同虚脱般瘫倒在泥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混合着江水、泥沙和藻类残骸的浑浊液体从他们的口鼻中不断流出。 他们成功了。他们横渡了长江。 但付出的代价,沉重得让幸存下来的喜悦都显得黯淡。他们躺在陌生的土地上,精疲力尽,伤痕累累,心中充满了对逝者的哀悼和对未来的迷茫。 天光已经大亮,晨曦穿透江面的雾气,照亮了这片他们拼死抵达的——新世界。 第6章 陌生土地的第一口呼吸 南岸的泥滩冰冷而湿润,混合着腐烂水草、贝类和陌生泥土的气息,一股脑地涌入野猪们剧烈抽动的鼻腔。这气味与北岸截然不同,更加浓郁、复杂,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陌生感。 四头野猪瘫倒在泥泞中,如同四座垮塌的山丘。极度的疲惫如同最沉重的淤泥,包裹着他们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哮鸣和呛咳,仿佛要将吸入的整条长江都呕出来。四肢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连抬起头的力气似乎都已耗尽。 磐石是第一个勉强恢复些许神智的。他那强韧的意志力逼迫着透支的身体运作。独眼艰难地睁开,被江水刺痛、布满血丝的眼球费力地转动,审视着周围的环境。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白色的、广阔的天空,以及依旧在不远处咆哮着的长江。他们刚刚逃离的巨兽,此刻仿佛仍在身边喘息。近处是褐色的泥滩,散落着被江水冲刷得光滑的碎木和贝壳。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与北岸黑松林气质迥异的芦苇荡,更高处,则是郁郁葱葱的、他从未见过的阔叶林木,层层叠叠,向着未知的深处蔓延。 寂静中,只有他们粗重的喘息声和江水永恒的轰鸣。 哀伤如同迟来的潮水,终于冲垮了肾上腺素构筑的堤坝。春姨沉稳的指导,大个子沉默可靠的身影……他们不在了。永远留在了那片冰冷的幽冥之水中。磐石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呜咽。这声音惊动了其他成员。 云朵挣扎着抬起头,第一反应是急切地用鼻子去触碰身边的小花。年轻的母野猪依旧瘫软着,眼睛半闭,呼吸微弱,偶尔发出一声痛苦的呛咳。 “小花……小花……”云朵的声音嘶哑而充满惊恐,她用鼻子轻轻拱着女儿的身体,“醒醒,孩子,我们过来了,我们安全了……” 闪电是最后一个动弹的。他年轻的身体恢复得更快一些,但精神上的冲击似乎更大。他猛地翻身站起,动作却踉跄了一下,蹄子在湿滑的泥地上打滑。他环顾四周,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失去同伴的震惊。 “春姨……大个子……”他喃喃自语,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们……没上来……” 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恸笼罩了这个小群体。 磐石强迫自己站起来。巨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但他稳住了。作为领袖,他没有沉溺于悲伤的时间。 “哀悼他们。”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记住他们。但不要停下。停下来,他们的牺牲就失去了意义。” 他走到小花身边,低下头,用鼻子仔细嗅闻检查。小姑娘吸入了过多江水,受了寒,受了惊吓,但生命的气息依然顽强。 “她需要温暖和休息。”磐石对云朵说,“我们也一样。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太开阔,太暴露。” 他抬起沾满泥浆的头,再次审视那片茂密的芦苇荡和更远处的森林。那里能提供他们急需的掩护。 “闪电,”他命令道,“巡视附近,不要走远。用你的鼻子和耳朵,警惕任何动静——无论是两脚兽,还是其他任何东西。有任何发现,立刻回报,不准擅自行动!” 年轻的公猪被赋予了任务,精神似乎凝聚了一些。他甩了甩头,甩掉鬃毛上的泥水,努力挺起胸膛:“是,老大!”他小心翼翼地开始沿着水边移动,鼻子剧烈抽动,耳朵像雷达般转动着,搜寻着任何异常气味或声音。 磐石则开始帮助云朵鼓励小花站起来。小姑娘四肢软弱,尝试了几次才勉强站稳,身体依旧摇摇晃晃。 “好孩子,跟着妈妈。”云朵用身体支撑着女儿,声音虽然疲惫却充满了母亲的鼓励。 就在这时,闪电去而复返,速度很快,眼中带着一丝紧张。 “老大!”他压低声音报告,“东边,大概一百步之外,泥滩上有痕迹!很多痕迹!不是我们的蹄印,要小一些,更杂乱……还有……像是某种鸟类的大量脚印,但很大!” 磐石的独眼立刻眯了起来。痕迹意味着其他生物,而生物意味着可能的危险,或者……信息。 “带我去看。云朵,带着小花慢慢跟上来,保持警惕。” 他跟着闪电来到那片区域。泥泞的地面上确实布满了各种印记。除了他们熟悉的野猪蹄印(但尺寸略小,且花纹有细微差别),还有许多像是大型水禽(如苍鹭或鹳鸟)留下的长条状脚印,以及一些他无法立刻辨认的、可能是小型哺乳动物的踪迹。 这些痕迹都很新鲜,似乎是不久前留下的。这意味着这片滩涂是其他动物常来的活动区域。 是猎物?还是竞争者?或者……捕食者? 更让他注意的是空气中残留的气味。除了水汽和泥土味,这里确实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属于其他野猪的体味,与他所熟悉的江北族群略有不同,还混杂着水禽的腥气和一些陌生的植物气息。 这片土地并非无主之地。 “退回芦苇荡边缘。”磐石果断下令,“找一处干燥、隐蔽、可以观察四周的地方休息。我们需要尽快恢复体力,并弄明白我们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 他们不再停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一步步地、艰难地离开了开阔的泥滩,向着那片高大茂密的芦苇丛挪动。 当他们的身体终于被高高的芦苇杆遮蔽,暂时脱离了开阔江面的视野时,一种初步的、微弱的安全感才稍稍降临。他们找到了一处略微隆起、相对干燥的土丘,周围芦苇尤其密集。 云朵立刻侧躺下来,让虚弱的小花紧贴着自己温暖的身体取暖。磐石和闪电则勉强站着,警惕地注视着芦苇丛的缝隙之外那片陌生的世界。 他们成功渡江,活了下来。 但在这片充满未知气息的南岸,生存的挑战,才刚刚开始。第一口呼吸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沉甸甸的、关乎存续的重压。 第7章 芦苇丛中的窥视者 芦苇丛提供了宝贵的遮蔽,高大而密集的杆茎将他们与开阔的江岸隔离开来,制造出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阳光透过顶部的穗状花絮洒下斑驳的光点,微风拂过,带来叶片摩擦的沙沙声,掩盖了它们粗重的喘息。 云朵侧卧着,用自己身体的温度温暖瑟瑟发抖的小花。年轻的母野猪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能发出轻微的、表示不适的哼唧声。云朵耐心地舔舐着女儿潮湿的皮毛,试图抚平她的恐惧和寒冷。 磐石和闪电勉强站立着,但身体的疲惫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身上。闪电的腿明显在颤抖,他不得不偶尔靠在一旁更粗壮的芦苇丛上支撑自己。磐石的情况稍好,但那道疤痕下的独眼却丝毫不敢放松,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扫视着周围每一片晃动的阴影,每一处光线的变化。 他的耳朵也在持续工作,过滤着风声、芦苇声、江涛声,试图从中剥离出任何不和谐的声响。他的鼻子更是没有一刻停歇,疯狂地分析着空气中复杂的气味信息:湿润的泥土、腐烂的植物、他们自己身上的江水泥腥、云朵和小花虚弱的气息……以及,一丝极其微弱,但却无法忽视的……陌生感。 那气味很淡,被芦苇的清香和江水的气息掩盖着,若有若无。不像掠食者那样充满攻击性和血腥味,也不像鹿或兔子那样是纯粹的猎物气息。那是一种……带着泥土、某种特殊植物汁液、以及另一种野猪体味混合的气息,但与磐石他们所熟悉的江北野猪的气味又有着微妙的差异。 这气味让他颈后的刚毛微微竖起。这不是恐惧,而是高度警觉。 “闪电,”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流摩擦的声音,“你闻到什么了吗?” 年轻的公猪闻言,努力振作精神,鼻孔用力扩张。几分钟后,他有些不确定地小声回答:“好像……有点别的味道?很淡……像是……另一种猪?但又不太一样……从那边飘过来的。”他的鼻子指向芦苇丛的东南方向。 磐石心中一动。闪电也闻到了,证明不是他的错觉。这印证了他在泥滩上看到的那些蹄印。这片土地确实有其他野猪活动。 是敌是友?还是仅仅擦肩而过的陌路人? 就在他思索之际,东南方向的芦苇丛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幅度很小,不像是风吹的,更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触碰后又迅速隐藏。 磐石的独眼瞬间锁定那个方向,身体微微下伏,进入一种预备防御的姿态。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低沉警告咕噜声。 云朵立刻警惕地抬起头,将小花更紧地护在身后。闪电也瞬间绷紧了肌肉,尽管疲惫,但还是龇出了尚且稚嫩的獠牙。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声和江涛声依旧。 几秒钟后,那个方向的芦苇丛又动了一下。这一次,幅度稍大,然后,两片芦苇杆被小心翼翼地用鼻子拨开了一条缝隙。 一对眼睛,在缝隙后面窥视着他们。 那不是掠食者冰冷残忍的眼睛,也不是食草动物惊慌失措的眼睛。那是一双充满了好奇、警惕、以及某种程度评估意味的眼睛。眼睛周围是深色的皮毛,看起来年纪不大。 一双年轻野猪的眼睛。 双方就这样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在沙沙作响的芦苇丛中,无声地对峙着。陌生感、警惕、好奇在空气中交织。 磐石没有立刻发出威胁性的吼叫。他同样在评估。对方似乎只有一头,而且年轻,看起来不像是有 immediate 的威胁。但谁知道附近是否隐藏着它的族群? 他缓缓地、尽可能不显得具有攻击性地向前迈了半步,将自己庞大的身躯更明显地展示出来,这是一种展示实力和警告的方式。同时,他发出一种低沉但并非完全敌意的咕哝声,意思是:“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那双窥视的眼睛眨动了一下,似乎被磐石的体型和疤痕震慑了一下,但并没有立刻惊慌失措地逃跑。鼻子在缝隙后面抽动了几下,显然也在仔细嗅闻他们的气味。 然后,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迟疑和浓重的当地口音,从芦苇丛后传了出来: “外……外来者?你们……从江北来的?” 这句话如同一个小小的惊雷,在幸存的四头野猪心中炸开。对方不仅发现了他们,竟然还一口道出了他们的来历! 第8章 黑脊与南山族群 芦苇丛中的沉默被那句带着浓重口音的疑问打破,仿佛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潭。江北来的?对方竟然知道他们的来历? 磐石的独眼中锐光一闪,心中的警惕瞬间提到了最高点。对方不仅察觉了他们的存在,更能准确判断他们的来源,这绝不简单。他庞大的身躯微微调整角度,将虚弱的云朵和小花更严密地挡在身后,声音低沉而充满威压地反问: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们从江北来?” 芦苇丛后的那双眼睛似乎被磐石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缝隙稍稍合拢了一些。但很快,那脑袋又探出来一点,声音虽然还带着年轻人的怯意,却多了几分试图表现出的镇定。 “我……我叫黑脊。”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口音听起来有些别扭,但还能听懂,“因为你们的味道……很不一样。带着江北的泥土和松针的气味,还有……还有长江水洗也洗不掉的‘那边’的味道。我们族里的长老说过,只有从江北渡过来的猪,才会有这种混合味。” 味道?磐石的鼻子下意识地又抽动了几下。他确实能闻到对方身上那种陌生的、带着南方湿润草木和某种特殊根茎清甜的气息,与自己身上残留的江北气息截然不同。原来在对方鼻子里,自己这群“不速之客”也是如此鲜明而突兀。 这个叫黑脊的年轻野猪,嗅觉相当敏锐,而且似乎受过族群的教导。 “你是独自一猪?”磐石继续追问,独眼扫视着黑脊身后的芦苇丛,怀疑是否有伏兵。 “就我一个。”黑脊似乎看出了磐石的疑虑,稍微大胆地往前挪了挪,露出了更多的身体。他确实是一头年轻公猪,体型比闪电稍小但更精干,皮毛是深棕近黑色,尤其背脊一线刚毛乌黑发亮,想必名字由此而来。他的眼神清澈,好奇多于恶意,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磐石和他身后狼狈不堪的族群。 “我在下游岸边发现了一些陌生的蹄印,很大,”黑脊用鼻子指了指磐石他们的来路,“就顺着痕迹找过来看看。没想到……没想到你们真的能从江那边游过来。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老猪们哄小猪的故事。”他的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 “我们失去了两位同伴。”磐石的声音沉痛而冷硬,打断了黑脊的好奇,“长江吞噬了他们。” 黑脊闻言,眼神中的惊叹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符合时宜的肃穆和一丝同情。他低下头,用鼻子轻轻触碰了一下地面,这是一个野猪表示哀悼的简单动作。 “愿泥潭之神接纳他们的灵魂。”他低声说了一句当地的悼词。 短暂的沉默后,黑脊再次抬起头,眼神变得务实起来:“你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这片滩涂是‘长腿铁嘴鸟’(可能指苍鹭或鹳类)的觅食地,虽然它们一般不主动攻击我们,但数量多了也很麻烦。而且,最近经常有两脚兽的巡逻铁盒子沿着江岸移动,这里太暴露了。” 两脚兽的巡逻铁盒子?磐石的心一紧。南岸果然也有人类的活动。 “哪里安全?”磐石直截了当地问。他需要信息,而这个年轻的当地野猪是目前唯一的来源。 黑脊犹豫了一下,鼻子朝内陆方向拱了拱:“往南,进丘陵地带,钻进‘雾林’,那里才是我们的地盘。我的族群——南山族群,大部分都在那片林子里活动。” 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什么,然后做出了决定:“如果你们没有恶意……我可以带你们去一个临时落脚点,离这里不远,有个废弃的‘两脚兽旧巢穴’(可能指废弃的农舍或小屋),虽然破旧,但墙壁能挡风,也比这里隐蔽安全得多。你们看起来……需要休息和治疗。”他的目光扫过依旧虚弱的小花和疲惫不堪的众猪。 这是一个邀请,也是一个试探。 磐石迅速权衡着。信任一个陌生同类是危险的,尤其是进入对方熟悉的领地。但对方看起来确实没有威胁,而且他们现在的状况极差,急需一个安全之所休整。黑脊提供的选择,远比留在开阔的江边或者盲目闯入未知的森林要靠谱。 更重要的是,他们迫切需要关于这片新土地的信息,而黑脊是通往这些信息的钥匙。 “带路。”磐石最终沉声说道,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保持着警惕,“但我们保持距离跟着。任何可疑的动静,我们会立刻离开。” 黑脊似乎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明白。跟我来,尽量走芦苇阴影重的地方。” 他转过身,灵活地在茂密的芦苇丛中穿行起来,动作轻巧而熟悉,显然对这里了如指掌。 磐石示意云朵和闪电跟上。云朵努力鼓励着小花站起来,小姑娘虽然依旧腿软,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她迈开脚步。闪电则自觉地断后,时刻注意着后方和侧翼的动静。 四头江北来的野猪,跟随着一头陌生的南方年轻向导,怀着戒心、希望与沉重的悲伤,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江边,向着这片名为“江南”的陌生土地的深处,迈出了探索的第一步。 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但至少,他们暂时离开了那片吞噬了他们亲人的浩瀚江水,走向了可能蕴藏着生机与危险的、新的迷雾之中。 第9章 废弃巢穴的短暂喘息 黑脊在前方带路,他的动作轻盈而敏捷,对这片芦苇荡的熟悉程度令人惊叹。他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径,利用每一处阴影和地形起伏,巧妙地避开开阔地带。他的鼻子不时轻触地面或空气,确认着安全与否。 磐石紧跟其后,巨大的身躯在芦苇丛中穿行不免发出更大的声响,但他努力控制着步伐,独眼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黑脊以及更远处的环境。云朵支撑着小花艰难地跟在后面,母爱的力量支撑着她忽略自身的疲惫。闪电断后,耳朵像雷达般转动,警惕着任何来自后方的威胁。 他们离开了潮湿的泥滩,脚下的土地逐渐变得坚实,芦苇丛也开始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低矮的灌木和零散的乔木。空气中江水的气息渐渐淡去,被一种浓郁的、混合着腐殖土、陌生花卉和植物汁液的气息所取代。对江北野猪来说,每一种气味都是新的,都需要大脑飞速地分析判断。 “快到了。”黑脊忽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用鼻子指向不远处一片生长得特别茂密的荆棘丛和歪斜树木环绕的地方,“就在那后面。以前是两脚兽的一个小巢穴,很久没用了。” 他示意大家放轻脚步,自己先小心翼翼地绕到荆棘丛一侧,用鼻子拱开几根看似杂乱的藤蔓,露出了一个隐蔽的入口。 一股陈旧的、混合着灰尘、腐朽木材和某种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但并不算难闻,至少没有新鲜的人类气味。 磐石率先探头进去观察。里面是一个半坍塌的、由粗糙石头和木头搭建的小空间,屋顶大部分已经没了,但两面墙壁还算完好,能提供相当的遮蔽。地上铺着干燥的枯叶和灰尘,角落里堆积着一些破碎的陶片和烂木头。虽然破败,但确实如黑脊所说,比露天安全得多,尤其能挡风。 “安全。”磐石评估后,低声发出信号。 野猪们依次钻了进去。空间对于四头成年体型的野猪来说有些拥挤,但这种拥挤在此刻反而带来了一种安全感。 一进入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极度的疲惫立刻如同山崩般再次袭来。云朵几乎 immediately 就侧躺下来,让小花紧紧贴着自己。小姑娘一接触到干燥温暖的地面和母亲的身体,便发出一声极其疲惫的叹息,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半昏睡状态。云朵也顾不上其他,用鼻子一遍遍轻嗅、舔舐着女儿,确认她的呼吸逐渐平稳。 闪电一屁股瘫坐在门口附近,脑袋耷拉着,连抬起眼皮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只有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磐石是最后一个放松下来的。他仔细检查了这个小小避难所的每一个角落,用鼻子嗅遍每一寸墙壁和地面,确认没有任何新鲜的危险痕迹或隐藏的洞穴。然后,他走到入口处,取代了闪电的位置,承担起守卫的职责。尽管他的身体同样呼喊着休息,但领袖的责任让他必须保持清醒。 黑脊没有跟进来,他谨慎地待在入口外的荆棘丛旁,保持着距离。 “里面有干燥的苔藓,在东北角那块石头后面,”黑脊的声音从外面轻轻传来,“嚼碎了敷在伤口上,能防止腐烂和生蛆。还有一种叶子边缘带锯齿的矮草,嚼起来很涩,但能帮助清理喝脏水后的肚子。” 这是善意的、有用的信息。磐石记下了,回头示意了一下闪电。年轻的公猪勉强爬起来,按照指示去角落寻找那些苔藓。他自己后蹄上被藻丝勒出的伤口也需要处理。 “谢谢。”磐石对外面的黑脊说道,语气真诚了一些。无论对方出于何种目的,目前的帮助是实实在在的。 “没什么。”黑脊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们……真的很厉害。能渡过江。”他顿了顿,又问,“江北……现在真的很糟糕吗?长老们说,那边的两脚兽越来越多,森林一片片消失。” 磐石的独眼黯淡了一下。他简略地描述了黑松林如何被蚕食,机器如何轰鸣,同伴如何惨死在嘶鸣之路(高速公路)上,食物如何变得越来越难寻觅。 黑脊在外面沉默地听着,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传说没错……江北的同胞日子越来越难了。我们南山这边……虽然也有两脚兽,但还好,雾林很大,很深,还有很多地方他们不敢轻易深入。” 这话像是一丝微光,照进了江北野猪们绝望的心境。南岸,或许真的还有希望。 “那个铁盒子……巡逻的,是怎么回事?”磐石抓住机会询问。 “哦,那个啊,”黑脊回答,“是沿着江岸跑的,有时候也会到丘陵边缘。一般是太阳升起和落下的时候出现。里面坐着两脚兽,有时候会用发出巨响的长棍子(可能是枪)打东西玩。所以我们一般避开那个时间和那些路段。” 重要的情报。磐石默默记下。 短暂的交流后,疲惫感如潮水般淹没了一切。云朵和小花已经相拥着沉沉睡去,闪电也靠在墙边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嘴里还嚼着一团找来的苔藓,一半敷在腿上的伤口,一半还露在外面。 磐石强打着精神,守在入口。外面,黑脊似乎也找了个地方趴了下来,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废弃的小屋陷入了寂静之中,只有四头野猪沉重而疲惫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这是他们渡过长江后,第一次能够真正放松下来休息。虽然身体依旧疼痛,心中依旧充满悲伤,但干燥的地面、遮风的墙壁、以及暂时得到的些许安全,让他们得以恢复一丝元气。 磐石的独眼最后扫视了一眼熟睡的族员,目光落在小花微微起伏的侧腹上。他还不能睡,但他知道,他们至少又熬过了一关。 窗外,南岸的阳光透过坍塌的屋顶,投下温暖的光斑,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 第10章 雾林的低语 短暂的、深沉的睡眠如同最有效的良药,滋润着野猪们透支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当磐石最终允许自己短暂闭眼小憩后醒来时,发现已是午后。阳光斜斜地从坍塌的屋顶照射进来,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舞动。 云朵已经醒来,正仔细地替依旧沉睡的小花梳理皮毛,舔舐她腿上被藻丝勒出的细微伤口,眼神中恢复了往日的温柔与坚定。闪电也醒了,正嚼着黑脊提到的那种锯齿边缘的涩口草叶,脸上露出被苦涩扭曲的表情,但还是在努力吞咽——清理肠胃在此时至关重要。 看到磐石醒来,云朵抬起头,轻声说:“她好多了,烧退了,呼吸也平稳了。”这是这一天以来最好的消息。 磐石点了点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酸痛的四肢。伤口经过苔藓敷贴,感觉清凉,疼痛减轻了不少。他走到入口处,荆棘丛外,黑脊已经不在原地,但空气中残留着他的气味,指向不远处的灌木丛。 片刻后,黑脊从灌木丛后钻了出来,嘴里叼着几枚深紫色的、饱满多汁的野果。 “醒了?”他将野果放在入口处的干净叶子上,“吃点这个,‘雾林之眼’,能快速恢复力气。附近就这几颗熟了,凑合吃吧。” 这是一种未曾见过的果实,散发着诱人的甜香。磐石谨慎地嗅了嗅,确认无毒后,示意族员可以食用。果实甘甜多汁,富含能量,几口下肚,一股暖流确实开始弥漫在疲惫的身体里。 “谢谢。”磐石再次道谢,这一次更加真诚。黑脊的持续善意正在慢慢瓦解他们的心防。 “雾林,”磐石咀嚼着这个名字,望向南边那片在午后阳光下显得郁郁葱葱、层次起伏的丘陵地带,更远处,似乎确实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氤氲的水汽,“就是你们族群生活的地方?” “是的,”黑脊的语气带着一丝自豪,“很大,从这边的丘陵一直延伸到更南边的群山脚下。里面有很多好吃的,橡树林、板栗坡、富含根茎的湿地……但也有危险,老坑(可能是捕兽陷阱)、流浪的恶狗、偶尔进来狩猎的两脚兽,还有……最好不要深入某些区域。” “某些区域?”磐石捕捉到了他语气里的一丝微妙变化。 黑脊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雾林很深,有些地方,连我们最年长的长老也不敢轻易进去。那里雾气终年不散,地形复杂,容易迷失。而且……有传说,里面有古老的、不属于任何族群的东西。有些猪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过。”他甩了甩头,似乎想甩掉这些不愉快的话题,“不过只要在族群通常活动的范围内,就相对安全。”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倾听的闪电忽然抽了抽鼻子,耳朵转向东南方向,低声道:“有动静……很多……不是两脚兽,是……和我们差不多的气味。” 所有野猪瞬间紧张起来。黑脊也立刻抬起头,仔细嗅闻,片刻后,他松了口气,但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是族群的巡逻队,”他解释道,“这个时间,他们通常会沿着这片丘陵边缘巡视领地。领队应该是‘断尾’叔叔,他鼻子很灵,肯定闻到你们的气味了。”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杂沓而谨慎的蹄声由远及近。透过荆棘丛的缝隙,可以看到几头体型壮硕、皮毛颜色较深、与黑脊特征相似的野猪出现在不远处的坡地上。他们排成一个松散的搜索队形,领头的是一头看起来经验丰富、年龄较大的公猪,他的尾巴确实短了一截,眼神锐利而警惕,正不停地抽动鼻子,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废弃小屋的方向。 “出来吧,黑脊。”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还有你带来的……客人们。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黑脊有些紧张地看了看磐石,低声道:“是断尾叔叔,他是我父亲的兄弟,族群里的巡逻队长。他没有恶意,但很严格。我们必须出去见面,躲着反而更糟。” 磐石深吸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与当地族群的第一次正式接触,即将开始。这关系到他们能否在这片新土地上获得立足之地。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族员。云朵已经护着小花站了起来,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坚定。闪电也挺起了胸膛,努力表现出勇气。 “保持冷静,跟随我。”磐石低声下令,然后率先用鼻子拱开藤蔓,走出了废弃小屋。 南岸午后明亮的阳光有些刺眼。坡地上,以断尾为首的五头当地野猪清晰地映入眼帘。他们体型不如磐石硕大,但显得精悍结实,皮毛油亮,显然生活条件不错。他们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排外感。 磐石昂起头,没有表现出任何怯懦,但也没有做出挑衅姿态。他巨大的体型和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本身就具有强大的威慑力。 黑脊连忙上前几步,站在双方中间,急切地解释道:“断尾叔叔!他们是从江北渡江过来的!只有四头了,路上失去了两位同伴!他们需要帮助!” 断尾那锐利的目光扫过磐石一行,尤其在磐石的体型和伤疤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明显虚弱的小花和身上带伤的云朵和闪电。 “渡江?”断尾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就你们几个?还能成功?”他绕着他们慢慢走了一圈,仔细嗅着他们的气味,特别是他们身上那尚未完全消散的江水腥气和江北特有的气息。 “长江吞没了我们两位最好的成员。”磐石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沉重的悲伤,却也透着坚韧,“但我们活下来了。我们来到南岸,只为寻找一处能让我们活下去的地方,没有恶意。” 断尾停下脚步,盯着磐石的独眼。两头经验丰富的公猪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地评估着对方。 片刻之后,断尾的鼻息哼了一声,态度似乎缓和了一丝:“哼,倒是有点本事和骨气。”他甩了甩那截短尾,“黑脊,你擅自接触陌生外来者,回去再跟你算账。” 然后他再次看向磐石:“南山族群不轻易接纳外来者。但……你们的情况特殊。跟我回去见长老会吧。最终能否留下,由长老们决定。”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意味深长:“不过,提醒你们,族群现在……也并非一片安宁。跟我来吧,保持距离跟着。” 说完,他转身,示意巡逻队的成员让开一条路。 磐石知道,这并非热情的欢迎,但至少是一个机会。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族群,点了点头。 新的挑战,才刚刚开始。他们不仅要面对陌生的环境,还要面对更加复杂的——族群关系。 第11章 南山族群的审视 断尾的巡逻队在前方引路,保持着一种既不亲近也不疏远的谨慎距离。磐石带领着他的小族群跟在后面,保持着大约十几步的间隔。黑脊则有些不安地跟在磐石队伍旁边,时而小跑几步跟上断尾,时而又慢下来看看江北来客,显然内心颇为忐忑。 他们离开了丘陵边缘的灌木丛地带,开始向真正的“雾林”进发。 一踏入林线,环境顿时为之一变。空气骤然变得湿润而凉爽,光线被茂密的树冠过滤成一片朦胧的绿金色。这里的树木与江北的黑松林截然不同,多是各种阔叶树种,树干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气生根,地面上堆积着不知多少年积累的、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腐殖土层,踩上去几乎无声。各种蕨类植物和叫不出名字的灌木填充着林下的每一寸空间。 气味也变得无比复杂。无数种植物、真菌、昆虫和小型动物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浓郁、古老而生机勃勃的森林气息。对江北野猪们来说,这里的每一种气味都需要重新学习和记忆。 林中确实飘荡着淡淡的、如纱般的雾气,越往深处走,雾气似乎越浓,给森林增添了一层神秘和未知的色彩。能见度有所下降,林间的声响也变得模糊——远处不知名鸟类的鸣叫、树叶的沙沙声、溪流的潺潺声,都仿佛隔着一层膜。 “这就是雾林,”黑脊小声地介绍道,声音在静谧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跟着队伍走,别掉队,也别乱跑。有些地方看起来没问题,下面可能是很深的烂泥潭或者老坑。” 他的话让江北野猪们更加警惕。这片森林虽然看起来资源丰富,但也暗藏杀机。 巡逻队的成员们显然对这里了如指掌,他们灵活地在林木间穿行,避开某些特定区域,选择着最安全高效的路径。断尾偶尔会停下,抬起鼻子仔细嗅闻空气,或者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安全后才继续前进。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示出一个经验丰富的森林生存者的老练。 走了大约小半个下午,林中的雾气稍微淡了一些,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空地上可以看到明显频繁活动的痕迹——被啃食过的植物残骸、翻动过的泥土、以及大量密集的野猪蹄印。 空地的中央,聚集着更多的野猪。 大约有二十多头,体型各异,年龄不等。他们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纷纷停止了觅食或休息,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走来的队伍,聚焦在磐石等陌生来客身上。空气中顿时充满了审视、好奇、警惕、甚至些许敌意的目光。 这些南山族群的成员皮毛多呈深棕色或黑色,与黑脊类似,体型比江北野猪似乎普遍稍小但更精干,眼神中带着一种属于这片迷雾森林的机警和野性。 断尾示意巡逻队散开,自己上前几步,对着族群中央几位明显年长、气质沉稳的野猪低下头,恭敬地说:“长老们,黑脊带来的外来者已经带到。他们自称从江北渡江而来,遭遇减员,寻求栖息之地。” 族群中央的三头老野猪——两位公猪,一位母猪——缓缓走上前。他们的皮毛已经有些灰白,身上布满了岁月和战斗留下的痕迹,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和睿智,充满了威严。他们是这个族群的大脑和决策者。 中间那位最为年长的公猪,獠牙已经有些磨损,但气势依旧沉凝如山。他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磐石一行,最终停留在磐石身上。 “我是南山族群的大长老,墨栗。”他的声音苍老而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断尾说,你们渡过了长江?” “是的,大长老。”磐石不卑不亢地低下头,行了一个表示敬意的礼节,“我是磐石,来自江北黑松林族群。这两位是云朵和她的女儿小花,这位是闪电。我们……原本有六位成员。”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长江留下了我们两位最好的同伴。” 墨栗长老静静地听着,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仔细观察着磐石的表情和身体语言,以及他身后成员的状态——云朵的保护姿态,小花的虚弱,闪电强装的镇定。 “渡江而来……”墨栗长老缓缓重复了一句,似乎在品味这句话背后的分量和真实性,“很多个季节没有听说过有江北的同胞能成功过来了。上一次,还是我很年轻的时候。”他旁边另一位长老微微点头,表示确认。 “为了生存。”磐石言简意赅地回答道,“北岸的森林正在消失,两脚兽的机器和道路吞噬了一切。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这番话似乎引起了南山族群一些成员的低声议论。显然,他们对江北的情况有所耳闻,但亲身经历者的描述更具冲击力。 墨栗长老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你们如何证明你们没有带来麻烦?如何证明你们不会觊觎我们的领地,不会引来两脚兽的注意,或者带来我们无法应对的疾病?” 这些问题尖锐而现实。族群必须首先考虑自身的安全。 磐石抬起头,独眼坦然地迎着墨栗长老的目光:“我们无法用语言证明,大长老。我们只能用行动。我们寻求的只是一处能够活下去的地方,并非取代或争夺。我们尊重雾林和南山族群的规矩。至于两脚兽……”他顿了顿,“我们比任何猪都更渴望远离他们。我们的仇恨源于失去,而非招惹。” 他的回答坦诚而有力。墨栗长老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这时,那位年长的母长老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温和些,但同样充满智慧:“那个孩子,”她用鼻子指了指小花,“她需要治疗和休息。林西边那片‘银蕨谷’的泥潭,对愈合伤口有好处。” 这是一个带着善意的信号。 墨栗长老最终缓缓说道:“南山族群不会立刻驱逐落难者,但也不会轻易接纳外来者。你们可以暂时留在族群边缘活动,断尾会划定区域给你们。黑脊,你负责照看他们,熟悉基本的规矩和危险区域。在此期间,观察你们的行为。最终能否留下,取决于你们的表现和族群议事会的决定。” 这不是最理想的结果,但已经是现阶段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一个暂时的、有条件的容身之所。 “感谢长老的仁慈。”磐石再次低下头。云朵和闪电也连忙跟着行礼。 审查暂时告一段落。但磐石知道,真正的考验——如何在这片陌生而复杂的森林里,在一个排外且警惕的新族群中赢得信任和立足之地——现在才真正开始。无数双眼睛仍在暗中注视着他们,评估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第12章 银蕨谷的疗愈 长老会的决定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南山族群。好奇、警惕、漠然、甚至些许不满的目光,从林间空地的各个角落投射到磐石一行身上。他们被默许留下,但无形的界限已然划下——他们是“外来者”,是需要被观察和评估的“暂时存在”。 断尾走上前,他的态度依旧公事公办,但似乎因为长老的决定而少了几分最初的严厉。他用鼻子指向西面一条被兽径隐约标示出的小道。 “沿着这条路走,看到一片叶子背后是银白色的蕨类植物,就到了银蕨谷。”他简洁地指示道,“谷底有个小泥潭,泥质特殊,对伤口愈合有好处。记住,只准在谷底活动,不准往两侧山坡上去,那边接近咆哮泉(可能指瀑布或急流),地形复杂,不是你们现在能应付的。黑脊,带他们去,然后回来报告。” “是,断尾叔叔。”黑脊连忙应声,显然松了口气,事情没有变得更糟。 他示意磐石他们跟上,率先走上了西面的小径。江北来的野猪们沉默地跟在后面,能感受到身后那些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们,直到茂密的林木彻底隔绝了视线。 一离开族群主要聚集的空地,那种被集体审视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但森林本身的陌生和神秘感又包裹了上来。银蕨谷的小径比之前来的路更加狭窄和曲折,雾气似乎也更浓一些。 “别担心,”黑脊试图活跃气氛,语气比之前轻松了些,“断尾叔叔看起来凶,但其实很公正。银蕨谷的泥潭真的很神奇,我以前打架受伤也常去那里打滚。” 很快,他们听到了隐约的水声,空气也更加湿润。眼前的树林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不大的、被陡峭山坡环抱的小山谷。谷底植被茂密,最显眼的便是大片大片的、叶片背面闪烁着银白色光泽的蕨类植物,它们在山谷微风中轻轻摇曳,如同波光粼粼的水面。山谷中央,有一片不大的、看起来黑黝黝的泥潭,正散发着淡淡的矿物质气息。 “就是这里了!”黑脊快走几步,来到泥潭边,用鼻子指了指,“进去吧,让泥浆完全裹住伤口,多待一会儿。我去旁边给你们找点吃的,银蕨谷的‘甜根’很不错。”他说完,便灵活地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 磐石先谨慎地检查了一下泥潭周围,确认没有明显的危险,然后用鼻子嗅了嗅泥浆。确实有一种特殊的、带着清凉感的气味,不同于普通的烂泥。 “试试吧。”他对云朵说。 云朵早已迫不及待,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小花踏入泥潭。黑色的、凉爽的泥浆很快淹没了她们的腿部。小花似乎有些害怕这种陌生的触感,发出轻微的哼唧,但在母亲的鼓励下,还是慢慢躺倒下去,让泥浆包裹住她受伤的后腿和疲惫的身体。 几乎是立刻,她脸上紧绷的表情就舒缓了一些,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那泥浆似乎真的有镇痛和舒缓的效果。 云朵自己也躺了下去,让泥浆包裹她身上被藻丝勒出的伤痕和过度劳累的肌肉。 闪电看了看磐石,得到首肯后,也欢呼一声跳进泥潭,惬意地在里面打着滚,让黑色的泥浆覆盖全身,只露出两个鼻孔和眼睛。 磐石最后才踏入泥潭。冰凉的泥浆包裹住他受伤的后蹄时,带来一阵舒适的清凉感,确实缓解了伤口的灼痛和肿胀。他发出一声低低的、满足的咕噜声。长江带来的疲惫和紧张,似乎正在被这神奇的泥潭一点点吸走。 他们静静地浸泡在泥浆中,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和治疗时刻。山谷里十分静谧,只有微风拂过银蕨叶片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咆哮泉”的水声。阳光透过山谷上方的雾气,洒下柔和的光斑。 过了一会儿,黑脊回来了,嘴里叼着几段白白胖胖、富含水分的植物根茎。 “尝尝这个,‘白银根’,”他把根茎放在泥潭边,“洗洗再吃,又脆又甜,还能补充水分。” 野猪们爬出泥潭,在旁边的浅水洼里粗略冲洗了一下身上的泥浆(虽然很快又会在皮毛上结成保护层),然后迫不及待地啃食起黑脊带来的根茎。果然清甜多汁,极大地缓解了他们的饥渴。 吃饱喝足,伤口也不再疼痛,疲惫感再次袭来。他们在银蕨丛中找到一片干燥柔软的草地,挤在一起,沉沉睡去。这一次,睡眠更加深沉,更加安心。 黑脊遵守承诺,看他们安顿好后,便悄悄离开,返回族群报告。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夕阳西下,山谷中的雾气被染上金红色彩时,他们才陆续醒来。 经过休息、食物和泥潭的治疗,整个族群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小花的眼睛恢复了神采,甚至能自己小跑几步。云朵身上的伤痕开始结痂。闪电又恢复了年轻人的活力。连磐石也感觉体力恢复了大半,独眼中的目光更加锐利有神。 然而,当他们准备返回族群边缘的临时落脚点时,却发现了一点小麻烦——小花似乎对银蕨谷产生了依恋,躲在一片巨大的银蕨后面,不肯出来。 “怎么了,孩子?”云朵温柔地用鼻子去拱她。 小花发出细微的、撒娇般的哼唧声,用鼻子不停地指向山谷深处某个方向。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闪电好奇地走过去。 磐石也注意到了小花的异常。他顺着她鼻子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是山谷更深处,植被更加茂密,靠近“咆哮泉”水声传来的方向,雾气也更浓。 黑脊警告过,不要往那边去。 但小花似乎被什么东西强烈吸引着,异常固执。 磐石犹豫了一下。好奇心和对幼崽的关爱,与遵守警告的谨慎在他心中斗争。 最终,他决定:“我过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保持警惕。” 他示意云朵看好小花,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向着山谷深处,那片雾气更浓、水声更响的区域走去。 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变得更加潮湿,岩石增多。蕨类植物更加高大,几乎超过了他的头顶。咆哮泉的声音越来越大,震耳欲聋。 然后,在一片特别高大的银蕨丛后,他看到了—— 那并非什么可怕的怪物,也不是危险的陷阱。 那是一幅奇异的景象:一片不大的、被岩石环绕的清澈浅水潭,水底铺满了圆润的鹅卵石。水潭的一侧,石壁上布满了某种会发出极其微弱荧光的苔藓,在逐渐暗淡的天光和水汽折射下,散发出如梦似幻的、星星点点的蓝绿色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清新、令人精神一振的气息。 而在水潭边湿润的泥地上,清晰地生长着一小片他从未见过的植物——叶片肥厚,呈深紫色,叶脉中仿佛有银丝流动,正散发着一种异常甜美诱人的香气。正是这种香气,远远地飘出去,吸引了小花的注意。 磐石的独眼瞬间睁大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植物,但那香气本能地告诉他,这绝非寻常之物! 第13章 紫脉星的诱惑 那奇异植物散发出的甜美香气,如同无形的钩子,牢牢抓住了磐石的嗅觉,甚至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近乎魔性的诱惑气息,直接撩拨着野猪灵魂最深处的本能——对高能量、稀有食物的渴望。 他强迫自己定了定神,独眼锐利地扫视着这片小小的水潭区域。发光苔藓提供的微弱光线勉强照亮了周围,雾气在这里盘旋,被咆哮泉的水声震得微微颤动。除了那几株奇特的植物和它们醉人的香气,似乎并无其他异常,也没有明显的危险迹象。 但磐石深知,在这片陌生的森林里,越是诱人的东西,往往越是危险。黑脊的警告言犹在耳。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步,鼻子更加剧烈地抽动,试图分析那香气中是否隐藏着毒素或欺骗的信息。然而,分析的结果却更加令人困惑——那香气纯净而强大,似乎蕴含着磅礴的生命能量,与他所知任何一种有毒植物的刺鼻或怪异气味截然不同。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蕨丛沙沙作响,云朵带着小花和闪电也跟了过来。显然,他们无法安心等待。 “老大,怎么了?”闪电压低声音问道,随即他的鼻子也捕捉到了那奇异香气,眼睛瞬间瞪大了,“哇!这是什么味道?好香!” 小花更是激动,试图从母亲身边挤过去,直奔那片紫色植物,嘴里发出急切的、渴望的哼唧声。 “停下!”磐石低吼一声,用身体挡住了小花的去路。他的威严暂时压制住了年轻野猪的好奇心。 “这东西很奇怪,”磐石解释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些植物,“我从没见过。香气太强烈了,不寻常。” 云朵也嗅到了香气,眼中露出惊讶,但她更谨慎些:“确实很诱人,但……感觉有点不对劲。这片区域不是不让我们深入吗?” 正当他们犹豫之际,山谷外传来了黑脊焦急的呼唤声和快速接近的蹄声。 “磐石!你们在哪里?该回去了!天快黑了,夜晚的雾林很危险!” 很快,黑脊的身影出现在蕨丛后。当他看到磐石他们所在的位置,尤其是注意到水潭边那片发光的苔藓和紫色植物时,他的脸色瞬间变了,不再是之前的轻松,而是充满了明显的惊慌。 “你们!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黑脊的声音带着责备和后怕,“快离开!快!离那些‘紫脉星’远点!” “紫脉星?”磐石捕捉到了这个名字,一边示意族员后退,一边问道,“那是什么?” “先离开这里!回去再说!”黑脊几乎是在催促,不停地回头张望,仿佛黑暗中随时会冲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看到黑脊如此反应,磐石不再犹豫,立刻命令族群迅速退离水潭区域,回到了相对安全的银蕨谷主区域。 直到远离了那片水潭,再也闻不到那奇异香气,黑脊才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严肃。 “你们差点惹上大麻烦!”黑脊心有余悸地说,“‘紫脉星’是雾林里最危险的诱惑之一!” “危险的诱惑?”闪电不解地问,“它闻起来那么好吃……” “就是因为太好吃了!”黑脊加重了语气,“所以才会要命!那种植物非常非常稀有,据说蕴含着强大的能量,对所有食草动物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是,守护它的东西更可怕!” “守护的东西?”磐石的独眼眯了起来。 “嗯,”黑脊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长老们说,‘紫脉星’生长的地方,通常有‘石鳞兽’守护。它们平时潜伏在深潭或者岩洞里,几乎不动,像石头一样,很难被发现。但一旦有动物试图啃食‘紫脉星’,它们就会暴起攻击!速度极快,力气极大,獠牙能轻易刺穿我们的厚皮!族群历史上,有好几位冒失的先辈都折在了‘石鳞兽’手里!” 石鳞兽?磐石从未听说过这种生物。但黑脊的描述让他想起了江北深山里一些关于古老守护兽的模糊传说。 “而且,”黑脊继续道,“那片区域靠近咆哮泉,地形复杂,水下可能有暗流和深洞,很容易迷失或失足。所以长老们严令禁止我们靠近那里。刚才真是太危险了!” 云朵听后怕地紧紧搂住了小花,小姑娘似乎也听懂了危险,不再闹着要回去,只是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对那诱人香气的渴望。 磐石沉默了片刻。他回想起刚才的场景,确实没有注意到任何类似“石鳞兽”的生物,但那发光的水潭和复杂的地形本身就足以构成威胁。黑脊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 “我们明白了。”磐石郑重地对黑脊说,“谢谢你的警告。我们不会再擅自靠近那里。” 黑脊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些:“走吧,天真的要黑了。夜晚是很多危险家伙活动的时间,我们得赶紧回临时落脚点。” 返回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闷。紫脉星的惊人香气和其背后隐藏的危险,给他们上了关于雾林的第一课——这里并非只有丰饶与宁静,美丽的外表下可能潜藏着致命的杀机。 然而,磐石的内心深处,那惊鸿一瞥的紫色叶片和那魔性的香气,却如同种子般悄然落下。一种纯粹的、对稀有能量的渴望,与理智的警告不断交织。 那种植物……如果真的能安全获得,或许能极大地增强族员的体质,甚至可能对小花虚弱的身体有莫大好处…… 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他强行压下。现在不是冒险的时候。生存下去,赢得信任,才是首要任务。 夜幕缓缓降临,雾林的雾气变得更加浓重,将一切笼罩在一片神秘的灰蒙之中。遥远的黑暗中,似乎传来一些不同于白天的、细微而诡谲的声响。 这片名为雾林的丰饶之地,它的秘密与危险,正随着夜色,缓缓向新来者揭开一角。 第14章 守夜者的低语 夜色彻底吞没了雾林,浓重的雾气将月光过滤成一片惨淡的、无法穿透的灰蒙。白日的喧嚣被无限放大又扭曲——远处咆哮泉的轰鸣变得沉闷而富有压迫感,近处每一片树叶的抖动、每一只夜行昆虫的鸣叫都清晰可闻,却又因雾气阻隔而难以判断其确切方向和距离。 临时落脚点被安排在族群主要聚集地外围的一处天然石凹下,三面有岩石遮挡,相对避风,入口处生长着茂密的灌木,提供了基本的隐蔽。但这依然无法完全驱散黑夜和陌生环境带来的不安。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和无数夜间绽放的真菌孢子气味,还有一种……捕食者夜间活动时散发的、若有若无的腥臊气。这与江北森林夜晚的气息截然不同,更加原始、野性,充满了未知的威胁。 按照约定,磐石的小族群需要自己负责守夜。这是考验,也是规矩。 “我守第一轮。”磐石的声音在黑暗中低沉而坚定。他选择的位置在石凹入口处,那里视野相对最好,能观察到大部分方向的动静。经过白天的休整和银蕨泥潭的疗愈,他的体力恢复了大半,独眼在黑暗中努力适应着,耳朵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雾气中流动的每一丝信息。 云朵和小花紧紧依偎在石凹最深处,彼此的体温是这寒夜中最大的慰藉。闪电则蜷缩在靠近磐石的地方,年轻的身体虽然疲惫,但神经依旧紧绷,难以立刻入睡。 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远处,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嚎叫划破夜空,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某种冰冷的残忍。那不是狼嚎,也不是豹猫的嘶叫,是磐石从未听过的声音。 几乎在那声嚎叫响起的同时,南山族群聚集地的方向,传来一阵短促而低沉的警告式哼唧声,似乎是守夜的族群成员发出的信号,随即又很快平息下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磐石的肌肉瞬间绷紧,独眼锐利地扫向嚎叫声传来的方向,但浓雾和密林阻挡了一切视线。 “那……那是什么?”闪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从地上抬起头,耳朵竖得笔直。 “不知道。”磐石的回答简短而诚实,“但听起来不像是在附近。保持警惕就好。” 然而,那声嚎叫似乎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守夜时间里,各种奇怪的声响此起彼伏,构成了雾林夜晚令人毛骨悚然的交响乐:某种大型鸟类扑棱翅膀的低沉声音从树冠层掠过;附近灌木丛中传来细微却快速的奔跑声,伴随着小动物惊恐的吱喳声然后戛然而止;更远处,似乎还有沉重的脚步声和树木被碰撞的闷响…… 每一次异响都让闪电惊悸一下,云朵也会不安地动弹,将小花护得更紧。只有磐石如同真正的岩石般岿然不动,但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耳朵的转动,都显示着他极度的专注和警惕。 他曾是江北黑松林的守护者,熟悉那里的一切夜晚声音。但这里,是完全陌生的领域,每一种未知的声响都可能预示着致命的危险。这种不确定性,比明确的威胁更消耗心神。 约莫到了深夜,轮到闪电换岗时,年轻公猪几乎是从浅睡中惊跳起来的。 “有……有什么东西刚才在附近嗅……”闪电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紧张,鼻子指向左侧的灌木丛,“我闻到了,很浓的骚味,像是……大猫,但又不太一样……” 磐石立刻嗅闻空气,确实,在潮湿的雾气中,残留着一股浓烈的、食肉动物特有的腥臊气,比豹猫更厚重,还夹杂着一种腐肉的气息。气味正在逐渐远去。 “它走了。”磐石判断道,“可能只是路过巡视领地。你做得好,保持了警惕。” 闪电松了口气,但依旧心有余悸,接替了磐石的岗位,努力瞪大眼睛看着那片漆黑的灌木丛,仿佛里面随时会冲出什么东西。 磐石退到石凹内部,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却无法立刻入睡。他的感官依然处于高度警觉状态,聆听着闪电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感受着云朵和小花睡梦中的轻微颤动,分析着夜风中传来的每一丝气味和声音。 这就是雾林的夜晚。资源丰富,但也危机四伏。南山族群能够在这里生存繁衍,必然有着一套应对这些危险的复杂方法和默契。 守夜,不仅仅是防止被吃掉,更是一种融入的开始,是学习这片森林生存法则的第一课。 后半夜相对平静,只有一些小型夜行生物的活动声和永不停歇的风声、水声。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始终存在。 当天边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灰白色,预示着黎明将至时,浓雾中传来了轻微的蹄声。 黑脊的身影从雾中显现,嘴里叼着几枚新鲜的、带着露水的菌菇。 “早,”他放下菌菇,看了看明显带着倦意的闪电和虽然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的磐石,“昨晚睡得怎么样?听到‘鬼嚎兽’(可能是他给那种嚎叫生物起的名字)的叫声了吗?” “鬼嚎兽?”闪电忍不住问道。 “嗯,一种喜欢在雾浓的夜晚嚎叫的家伙,住在西边的深谷里,一般不会到我们这边来,但叫声挺吓人的。”黑脊似乎习以为常,“没什么,习惯就好。晚上只要待在族群划定的安全区域内,不生火(虽然野猪不生火),不发出太大动静,通常不会有事。巡逻队晚上也会在外围巡视的。” 他的话带来了一丝安慰,但也印证了夜晚的危险是真实存在的。 磐石看着那几枚新鲜的菌菇,又看了看逐渐亮起的天空。 新的一天开始了。他们通过了在雾林的第一个夜晚。但这仅仅是开始。白天的挑战——如何觅食,如何与其他族群成员相处,如何一步步赢得信任——即将到来。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今天,”他对自己的小族群说,“我们要靠自己,找到足够的食物。” 生存的考验,从每一个清晨开始。 第15章 觅食者的课程 黎明驱散了夜晚的诡谲,但浓雾依旧顽固地笼罩着雾林,只是从夜晚令人不安的灰蒙变成了白日的乳白。光线艰难地穿透下来,在林间投下模糊而扭曲的光斑。 经历了紧张的一夜,虽然疲惫,但饥饿感更加强烈地驱使着野猪们行动起来。正如磐石所说,他们必须靠自己找到食物。依赖黑脊的接济并非长久之计,也会让南山族群看轻。 “我们需要食物,”磐石的声音在石凹中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寂静,“高能量的块茎、坚果,还有蛋白质。分头行动效率更高,但不能离开彼此的声音范围。保持警惕,尤其是对不认识的植物和任何可疑的动静。” 云朵用鼻子轻轻推了推小花:“跟着我,孩子,不要乱跑。”经过一夜的休息和泥潭的疗效,小花的体力明显恢复,眼中重新有了好奇与活力的光彩,但母亲的叮嘱她牢记在心。 闪电则跃跃欲试,年轻气盛让他更渴望探索和证明自己:“放心吧老大,我的鼻子最灵了!” 然而,信心很快就在现实的复杂性面前受挫。 雾林的植被与江北截然不同。他们熟悉的橡树和松树被大量从未见过的阔叶树种取代。地面上的植物更是千奇百怪,许多看起来肥美多汁的根茎或菌类,却散发着令野猪鼻子感到警惕的怪异气味。 闪电兴奋地拱开一处看似肥沃的泥土,露出几颗颜色鲜艳的红色块茎,刚要下口,就被及时赶到的磐石低吼制止。 “停下!看旁边!”磐石用鼻子指向那些红色块茎旁边一株已经被啃食过半的植物,那植物的叶片形态奇特,但明显不是被野猪啃食的齿痕,而且附近泥土中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不适的酸腐气息。“有东西吃了它,然后出了问题。这种颜色太鲜艳,可能有毒。” 闪电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心有余悸。 另一边,云朵凭借母亲特有的耐心和细致,发现了一小片隐藏在巨大蕨类植物下的、贴着地皮生长的多汁绿叶。她谨慎地嗅了又嗅,确认没有危险气息后,小心地尝了一口。叶片汁水丰沛,带着淡淡的甜味,安全可食。她立刻招呼小花过来分享。这对母女找到了第一份可靠的早餐。 磐石则依靠经验,寻找着某些特定鸟类或小型哺乳动物活动的痕迹。他发现了一处被翻动过的松软泥土,上面留有松鼠的爪印和散落的碎壳。他顺着痕迹 nearby,用强壮的鼻子和獠牙深挖下去,果然挖出了一小堆被遗忘储存的、个头饱满的某种栎树坚果。虽然数量不多,但能量丰富。 收获寥寥,过程磕绊。雾林的丰饶似乎只对那些熟知它秘密的居民敞开。 就在他们有些沮丧时,黑脊的身影再次穿过雾气出现。他看到江北野猪们收获甚微且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并不意外。 “雾林的食物需要学习才能找到。”黑脊的语气带着一点当地人特有的自豪,但并无嘲笑之意,“跟我来,教你们几招。首先,别只看地面,有时候好东西藏在上面。” 他带领他们来到一棵树干扭曲、布满苔藓的古树下,用鼻子指了指离地不高的树杈处。那里生长着一簇簇灰白色、形状像耳朵一样的真菌。 “树耳菇,”黑脊介绍道,“没什么特别味道,但能吃,顶饱。下雨后尤其多。只要树干本身没散发怪味,长在上面的这种通常没事。” 接着,他又示范如何通过观察泥土的细微隆起和裂纹,找到深藏地下的、汁水丰沛的块茎;如何辨别哪种昆虫聚集的朽木下面很可能有肥美的幼虫;以及哪种鸟类特别喜欢啄食的灌木丛,其浆果通常也适合野猪食用。 他甚至分享了一个关键技巧:“注意看银蕨。它们喜欢生长在土壤肥沃、湿度适中的地方,这些地方往往也能找到好挖的块茎和甜根。但它们不喜欢烂泥塘,所以也能帮你们避开那些危险区域。” 这些经验之谈对于江北野猪来说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们依言尝试,果然效率大大提高。闪电很快利用新学的知识找到了一窝胖乎乎的甲虫幼虫,兴奋得直哼哼。云朵又发现了一种贴着岩石生长的、富含盐分的苔藓,这对于补充矿物质至关重要。 磐石则默默地将所有这些信息记在心里,并与江北的生存经验进行对比融合。他注意到,南山族群的野猪似乎更善于利用各种非传统的食物来源,对森林的理解更加细致入微。 临近中午,雾气稍微淡了一些。他们的收获逐渐增多,虽然远不及南山族群成员那般丰盛熟练,但至少不再饿肚子。 然而,就在他们专注于觅食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而带有明显威胁意味的哼唧声从侧前方传来。 一头体型壮硕、皮毛黝黑发亮的年轻公猪从树后转了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眼神不善地打量着磐石和他脚边刚刚挖出的一堆块茎,又扫了一眼旁边的黑脊,鼻子里喷出一股不屑的气息。 “黑脊,你又在把这些外来者往我们的好地方带?”这头公猪的声音充满挑衅,“他们挖的是我早就看中的‘铁根薯’丛!这些家伙不仅抢我们的地盘,还抢我们的食物吗?” 黑脊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连忙解释:“刺鬃,你别胡说!这片铁根薯是公共区域,谁找到就是谁的!而且是我带他们来熟悉……” 名叫刺鬃的公猪根本不听,獠牙微微龇起,直接对着磐石:“外来猪,把东西放下,滚出这片区域!这里不欢迎你们!” 冲突,在觅食的途中,不期而至。 第16章 刺鬃的挑衅 名叫刺鬃的公猪体型几乎与闪电相当,但显得更加粗壮蛮横,脖颈和背脊上的刚毛如同钢针般根根竖立,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挑衅。他刻意展示着自己锋利的、虽然不算特别长但足够危险的獠牙,前蹄不安分地刨着地面,扬起一小片泥土。 他的突然出现和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打破了上午相对平和的觅食氛围。 黑脊立刻上前一步,挡在磐石和刺鬃之间,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恼怒:“刺鬃!你讲点道理!这片铁根薯区从来都是谁先找到归谁,哪有什么你看中的说法?长老会允许他们暂时在这里活动学习!” “学习?”刺鬃嗤笑一声,鼻息喷出一股白气,“学习怎么偷抢我们的食物吗?黑脊,你胳膊肘往外拐得也太明显了!谁知道这些外来家伙身上带没带病?会不会引来麻烦?要我说,就该把他们直接赶过江去!” 他的话尖锐而刻薄,不仅针对磐石,也扫射了所有江北来客。云朵下意识地将小花护得更紧,眼中露出担忧。闪电则被激怒了,年轻气盛的他忍不住龇出獠牙,发出一声低沉的威胁性哼唧,向前踏了一步。 “你想打架吗?”闪电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发颤。 刺鬃见状,不但不惧,反而更加兴奋,注意力立刻转向了闪电:“哟?小外来崽子还挺横?来啊!让我看看你们江北猪有什么本事,够不够资格在雾林撒野!”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磐石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闪电,退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闪电虽然不甘,但还是服从地后退了半步,只是眼睛依旧死死瞪着刺鬃。 磐石缓缓走上前,巨大的身躯自然而然地带来强大的压迫感。他并没有做出攻击姿态,但那道横贯左眼的狰狞伤疤和沉稳如山的气质,让原本气焰嚣张的刺鬃也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眼神中多了一丝谨慎。 “我们遵循长老会的决定在此活动,寻找食物只为果腹,并无抢夺之意。”磐石的目光平静地直视刺鬃,独眼中看不出喜怒,“这片铁根薯,你若想要,拿去便是。雾林很大,足够所有猪找到吃的。” 他用鼻子轻轻将刚刚挖出的那几块沾满泥土的铁根薯推向刺鬃的方向。 这个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连黑脊都惊讶地看了磐石一眼。在野猪的世界里,这种退让很容易被解读为软弱可欺。 刺鬃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反应。他看了看地上的铁根薯,又看了看体型远胜于自己、却选择退让的磐石,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困惑,但很快又被蛮横所取代。 “哼,算你识相!”他哼了一声,但没有立刻去碰那些块茎,似乎觉得这样赢了也有些无趣,目光再次扫过小花和云朵,语气依旧带着挑衅,“但光会找吃的可不够。雾林需要的是能战斗、能守护族群的猪,不是一群来吃白食的软蛋!你们最好证明自己有点用,否则……” 他的话没说完,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们会的。”磐石的回答依旧简短而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刺鬃似乎觉得再待下去也占不到更多便宜,悻悻地哼唧了一声,最终也没去动那些铁根薯,只是傲慢地甩了甩头,转身大摇大摆地消失在雾气弥漫的林木之后。 直到他的气息彻底远去,紧张的气氛才稍稍缓解。 “对不起,”黑脊有些懊恼地对磐石说,“刺鬃他就这个脾气……他父亲是族群里的战斗队长,去年为了保护族群和一群流浪恶狗搏斗时受了重伤,所以他对外来者特别排斥……总觉得会带来危险和麻烦。他不是针对你个人……” “无需道歉。”磐石打断了他,目光依旧望着刺鬃消失的方向,“每个族群都有这样的成员。保护家园,无可厚非。”他理解这种排外心理,甚至在江北,他的族群也曾如此。 但他也深知,这种情绪如果处理不好,会酿成大祸。 “他只是说出了部分族员的想法。”磐石转过身,看向自己的族员,“我们光活着不够,还必须证明我们的价值。证明我们不是累赘,而是能为这片土地做出贡献的存在。” 闪电依旧愤愤不平:“可是他就那样……” “力量不是只有獠牙一种形式。”磐石看着年轻气盛的闪电,“忍耐,观察,学习,生存下去,本身就是一种力量。现在,不是争斗的时候。” 他低下头,用鼻子将那些铁根薯重新拱到云朵和小花面前:“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如何在这里真正立足。” 云朵感激地看了磐石一眼,和小花分享起这来之不易的食物。虽然经历了不愉快,但饥饿是更现实的问题。 黑脊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磐石的冷静、忍让和远见,与他见过的任何一头公猪都不同。这头来自江北的独眼巨猪,身上有一种他所不能理解的深度和力量。 小小的冲突暂时平息,但刺鬃的话语却像种子一样埋下。证明自己——这个念头变得更加清晰和紧迫。 他们需要机会。一个能向整个南山族群展示江北野猪并非弱者、并非累赘的机会。 而雾林,从来都不缺少需要勇气和力量去应对的挑战。 第17章 巡逻队的邀请 刺鬃的挑衅像一根细刺,扎在江北野猪们的心头,虽不致命,却时时提醒着他们尴尬的处境——客居者,被观察者,需要证明自身价值的“外来者”。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在黑脊的继续帮助下,更加努力地学习雾林的生存法则。他们记住了更多可食植物和危险区域的位置,学会了通过雾气的变化和风向判断天气,甚至初步掌握了如何通过声音和气味远距离识别一些常见的森林生物。 收获逐渐增多,饥饿不再是首要威胁,但那种无形的隔阂感依然存在。南山族群的成员们依旧保持着距离,好奇的打量中总带着一丝审视和保留。刺鬃偶尔还会带着几个同样排外的年轻公猪在不远处出现,投来毫不掩饰的挑衅目光,但并未再上前直接冲突。 磐石始终保持着冷静和克制,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观察和学习中。他注意到南山族群有着严密的组织分工:除了长老会决策,还有负责警戒巡逻的队伍(由断尾带领),负责教导年轻一代生存技能的导师,甚至还有专门记忆族群历史和传说、负责治疗草药的年长者。 这是一个远比江北黑松林族群更加复杂和成熟的社会体系。融入其中,并获得认可,绝非易事。 转机发生在一个雾气稀薄的清晨。断尾带着他的巡逻小队再次来到了他们的临时落脚点。年长公猪的目光依旧锐利,但少了几分最初的冰冷。 “看来你们学得还算快,没给自己惹麻烦,也没饿死。”断尾的开场白依旧直接甚至有些刻薄,但这几乎算是一种“表扬”了。 “感谢提供的学习机会。”磐石谨慎地回应。 断尾的鼻子抽动了一下,似乎在评估他们的状态,然后目光落在磐石强壮的身躯和那道伤疤上:“光会找吃的,在雾林活不下去。真正的威胁来临时,獠牙和勇气比鼻子更重要。” 磐石沉默着,等待他的下文。 “巡逻队最近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断尾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在西边靠近‘碎石坡’的地方,有不是我们族群的野猪蹄印,还有……流浪恶犬的粪便和抓痕。数量不多,但值得警惕。” 流浪恶犬!磐石的心一紧。在江北,那些被两脚兽遗弃或野化的犬只组成群体,是森林里最危险、最狡猾的捕食者之一,它们不怕野猪,甚至会主动围攻落单或弱小的个体。 “长老会担心是小股流窜过来的,或者是前来探路的。”断尾继续说道,“巡逻队需要加强西边的巡视力度,但队里最近有成员在之前一次驱赶野狼时受了伤,人手有些不足。”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磐石:“黑脊说你们在江北有过对付这些麻烦的经验。磐石,你和那个年轻公猪(他指了指闪电),有兴趣明天跟巡逻队一起去西边看看吗?当然,只是跟着,听命令,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你们亲眼看看雾林面临的真实危险,也看看你们到底有没有点用处。” 这是一个邀请,更是一个考验。一个证明他们并非“软蛋”,而是有勇气和能力为族群做出贡献的机会。同时也伴随着真实的危险——流浪恶犬绝非易与之辈。 云朵担忧地看向磐石。闪电则瞬间激动起来,眼中燃起斗志,迫不及待地想答应,但还是强忍着看向领袖。 磐石几乎没有犹豫。他知道,这是他们等待的机会。 “我们加入。”他沉声说道,独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们会听从指挥。” “很好。”断尾似乎对他的果断回答还算满意,点了点他那短尾,“明天黎明,在这里集合。带上你们的獠牙和警惕心。” 说完,他便带领巡逻队转身离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断尾一走,闪电立刻兴奋地低吼起来:“太好了!终于有机会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厉害了!那些恶狗,在江北我们又不是没揍过!” “闭嘴,闪电。”磐石的低喝泼了他一盆冷水,“这不是狩猎游戏。陌生的地形,陌生的对手,稍有疏忽就可能送命。我们不是去逞英雄,是去学习、协助,最重要的是——活着回来。” 他看向云朵和小花:“明天你们留在附近安全区域觅食,不要走远。如果我们天黑前没回来……”他顿了顿,“……你就带着小花,想办法跟着黑脊,寻求长老会的庇护。”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云朵的眼神充满了忧虑,但她知道这是必须迈出的一步。她默默地点了点头,用鼻子轻轻碰了碰磐石强壮的前腿,这是一个无声的叮嘱。 这一晚,气氛变得不同。不再是单纯的适应和生存,而是夹杂着对明天任务的紧张、期待和一丝恐惧。 黎明再次降临,雾气依旧,但心境已然不同。 磐石和闪电早早等在约定地点。他们仔细检查了自己的獠牙,确保蹄子间没有嵌着影响奔跑的石子,尽可能将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 当断尾带着四名经验丰富的巡逻队员准时出现时,看到的是两头虽然沉默但眼神锐利、状态紧绷的江北公猪。 断尾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简单打量了他们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认可。 “跟紧。保持安静。眼睛和耳朵放开,鼻子多用。”他下达了简短的指令,然后转身,带领队伍沉默而迅速地向着西边,那片被称为“碎石坡”的危险区域进发。 真正的考验,终于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