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恐怖片的后遗症是没有边界的, 哪怕屋内灯火通明,邵年年还是觉得房间的某些角落会有恐怖的东西站着,又或者会在她洗澡的时候悄然出现在她身后,用一双血淋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镜子看。
随时准备猎杀邵年年。
那些美味的卤味已经在胃里变成输送到身体各部分的养料, 消耗最多的就是大脑。
因为邵年年完全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大脑的胡思乱想。
甚至越刻意不去想, 越容易想起。
连玩手机都变得不快乐。
今天小县城的天气也格外的应景, 不仅刮风下雨, 甚至开始打雷轰顶,闪电在雷声前面先一下让整个屋子变得更为亮堂,吓得邵年年半点都不敢离开自己的床。
房间里的灯没关,邵年年蒙着被子却睡不着,风雨雷电就跟今天也吃卤味大会似的,全齐全了, 焦急到后半夜,不知道哪个房间的窗户被风刮得哐哐直响, 吓得邵年年整个人精神极度紧绷。
身体跟跑了三个八百一样累,但就是睡不着。
邵年年睁着眼睛也到不了天明,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从被子里面往外探出头来,发现房间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电。
漆黑一片, 伸手不见五指。
“啊!”邵年年真的是要被这个环境逼疯,眼泪都快吓出来,赶忙又把脑袋蒙上, 整个蜷缩在被子里面,开始颤巍巍点手机屏幕。
凌晨两三点这个时间段, 邵年年除了苏朝月, 压根找不到可以聊天的对象。
可是接连几条消息都石沉大海,苏朝月并没有回复她, 可能是在睡觉,又或者是手上面有事情在忙。
毕竟今年七月份,也是苏朝月毕业回国的日子。
好友没有回复,高慧早就进入梦乡。邵年年第无数次忏悔自己不应该为了一口吃的硬着头皮留下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她被吓到半夜睡不着,在床上感觉自己的胃微微泛疼。
在风雨加剧的凌晨三点,邵年年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的边缘。大脑让这个黑漆漆的房间充满危险,越是害怕什么,大脑投射在眼前所形成的画面就来什么。
明知道什么都没有,但她还是被吓到哭了出来。
人在精神崩溃下,总是会第一时间想起最能给自己安全感的人。在这栋里面,为数不多能够给邵年年安全感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室友文婧,一个江烟。
如果文婧还在,邵年年肯定二话不说,抱着自己的枕头就着文婧睡一张床去了;可是文婧不在,最优解被自动排除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手就点开了江烟的私人联系方式。
电话拨了出去。
只有短短几步路的距离,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呼吸灯开始闪烁。浅眠的江烟一下就醒了。
本来还有些起床气,但是在看到来电显示的下一秒,气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刚接通,就听到那边的声音带着哭腔说我怕,停电了……
“我感觉周边都是恐怖的东西!我今天下午就不应该馋那两口卤味,陪她们看完了那部泰国恐怖片!她们都说好好笑好好笑,可是真的好恐怖啊,那个321木头人不能动,真的吓死人了好吧……”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越来越大,越说越激动,甚至语无伦次,显然是已经被吓傻了。
江烟掀开被子,下床按了两下开关,的确没有反应。
应该是刮风下雨把电线杆子给劈了,她压低声音安慰着邵年年,而后顺手开始收拾自己床铺上的东西,拎起就准备去敲邵年年房间的门。
电话那头是真的害怕,嘴巴就没停过。
江烟没有看过那部鬼片,都已经快把剧情了解透啦。
江烟的手还没有放在门把手上,睡在旁边床铺上的莫渔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你去哪啊深更半夜的?”
“邵年年害怕,打电话给我了。”江烟说:“停电,她一个人在房间里面,下午还看了鬼片,估计吓得不轻。”
反正现在已经开始在电话里哭着说胡话了。
莫渔在床上沉默一会儿,然后也从被窝里面钻出来开始收拾床铺。
江烟:“?”
“你干嘛?”
“我跟你去啊。”莫渔理直气壮道:“这都停电了,你不相信她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就放心我一个人在房间里?”
“我也怕啊!”
江烟:“……”
“所以你不是醒来,是压根没有睡是吧。”
“这风雨这么大,又是偏僻的小县城,我害怕一下不行吗?”莫渔嘟囔道:“怎么害怕还要被你双标?”
江烟耳畔是邵年年的哭声,面前的是莫渔的抱怨,一个头比两个大。
“走吧走吧,真的服了你们两个人。”
江烟认命地打开门往外走,走廊的风因为门打开,直接灌进卧室,将先前房间里的温暖吹散干净。
跟在江烟后头的莫渔赶忙趿拉着拖鞋往前追了两步,一把抓住江烟的睡衣摆子,既担心江烟把自己抛下,又担心自己落在后面,看不见的黑夜会有奇奇怪怪的东西。
江烟:“……”
很好,全是胆子小的。这个剧组没有她,怕是迟早要散。
江烟走在最前面,手机在打电话,也不方便调出电筒,躲在人后面的莫渔倒是自觉的,将两个人前进的道路照亮。
到邵年年房间门口。
江烟便敲门说:“我在门口,你自己能够下床开门吗?”
“我怕……”
外面仍然风雨雷点交杂,氛围格外的恐怖,雷电从墨黑色的天空闪过,一下下亮堂起整个屋子。
吓得邵年年连脚都不敢往地上面沾一下。
江烟饶有耐心地劝说着,“真的没有事情,别怕。”
“我就在外面,不会有神神鬼鬼的东西在的。”
江烟感觉自己睡衣的边角都快要被身后的人给扯烂了,赶忙转了个圈,让莫渔从后面也站到门前来。
“你蹲下。”江烟对莫渔说,“用灯从门的缝隙往里面探,让光照进去一点。”
莫渔看着乌漆嘛黑一片的地面,无语道:“这有用?”
“那你把门踹开?”
一听这话,莫渔也管不上什么有用没用,将自己打包好的被子枕头紧紧地抱在怀里面,探手将手机灯光往门里面送。
“别怕,你把手机光打开,然后拉开门,我就在外面。”
江烟不厌其烦地说着,“门口不是有微弱的光吗?打开门直接冲出来,我会保护你的。”
邵年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从床头挪到床尾的位置,被子裹在身上面,连后面也给包圆了。
“看到了……”邵年年压低声音,还带着几分嘶哑,如果房间里面还有光,大抵能够看到泛着红的眼眶。
一晚上没睡,还要被环境折磨,任由谁都有些受不住了。
“直接冲出去吗?”
“你要是想滚出来,应该也能够接住你?”江烟垂眸看了眼抱着被子蹲在门口努力打光的莫渔,琢磨着就算邵年年从里面滚出来,在她前面怎么也有一个东西挡着。
邵年年:“……”这个笑话比现在的环境还冷呢。
导演已经快在门口把腿蹲麻了。
“那我……那我试试。”
电话那头的声音响起,原先一直站着的江烟眼疾手快将还蹲在地上面拿手机照光的莫渔拎起来,扯到一边。
“哒哒哒”房间里面传出来一阵拖鞋砸地的声音,同时伴随着砰砰哐哐,以及从江烟手机里传出来的痛呼声。
门“吱吖哐当”响着,还未等莫渔站稳,只感觉自己抱着被子站在一旁被狠狠呼了一“巴掌”,从里面出来的风急火燎地撞入江烟的怀里。
当时场面就混作一团。
邵年年裹着被子撞着江烟没站稳,直往后退,江烟扯着莫渔往后倒,三个人的被子垂落在地,也不知道是谁先踩一脚,多米诺骨牌似的叠成一团。
江烟的后背硬生生撞上墙壁,突出的肩胛骨疼得她眼睛湿润,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抓着莫渔的手倒是反应快,在人快要撞上的时候,又把对方往自己身前拉。
一阵混乱后,受伤的只有江烟一个人。
两束手机光落在邵年年身上,活像是审问“犯人”。
邵年年不好意思地松开自己手里面仅存的一个被角,被光照着的眼睛不停地眨动着,甚至下意思地回避,“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们会相信我吗?”
“那我现在关掉手机灯,把你揍一顿,你能相信我不是故意的吗?”莫名其妙挨了被子一巴掌,还摔‘半跤’的莫渔咬牙道。
邵年年缩缩脖子,探脚将落在一旁的被子往旁边踹开点,双手紧紧攀着江烟的胳膊,害怕至极。
四周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
“收!”江烟将这场闹剧止于此,地上摔成一堆的被子枕头肯定是不能盖的了,深更半夜,虽然风雨很大,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跟她们一样睡不着。
总有熟睡的,声音太大扰民。
手机光勉强微微照亮房间,关上门之前,江烟还特地按了下灯的开关,还是没有电。
江烟本以为有了伴,又有两台手机照着光,邵年年跟莫渔会没那么害怕,谁知道,她一转身差点手机给吓飞出去。
“我……!”江烟看着离自己不远还打着灯的两个黑影,也吓得不轻,蹙着眉头,“你们两个人有病啊!站在这里干嘛?”
“我怕啊。”邵年年委屈,但理直气壮。
莫渔紧随其后,“我也怕。”
江烟咬牙,“我觉得你们两现在这样子,比鬼还恐怖。”
随便什么鬼进来都要被你们两现在这个状态打一拳,才能够离开这个房间。
三床被子都不能用,只剩下文婧床上的。
三个人坐在床边盯着文婧床上的被子看,谁也没有动作。
邵年年率先打破沉默,“还是算了吧,我有一个很大的空调毯,凑合着盖一下,应该也还行。”
“也可以。”江烟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其他两人都这么说,莫渔也不好说什么。
等三个人躺一张床上的时候,才觉得这个氛围有多尴尬。
先前的害怕早就‘烟消云散’,取之而来的是满室尴尬。
三个人硬躺了会儿,闭着眼睛都没睡着。
过了一段时间,睡在中间的莫渔说:“怎么办?我好像睡不着了……”
被人挤到床边缘的江烟没好气道:“睡不着你就滚下去,正好给我们两多留点位置。人都快被你挤下床了,还挑三拣四的。”
邵年年没出声。
莫渔在江烟这里吃了瘪,又赶忙扯扯睡在旁边的邵年年,“你睡得着吗?”
邵年年闭着眼睛,双手叠在肚子上,“我睡着了。”
“睡着了你还回答我的话?”
“说的梦话。”邵年年显然不怕得罪导演。
说到底现在对方睡的可是自己的床,莫渔别得罪她才是正事,要不然她指不定就把莫渔请下去,随便在这个房间找个角落睡。
要么遇鬼,要么挨略有洁癖的文大小姐的骂。
反正两面夹击,前后左右都不是人。
江烟和邵年年两个人都不说话,唯有挤在中间的莫渔格外委屈——她不应该在床中央,她应该在床底。
莫渔迷迷糊糊地醒到天明,自认为这个房间里面除了她,其他两个人都睡得在梦里遨游。
实际上是三个人都硬熬到快天亮,才稍微有些睡意。
……
昨天晚上狂风暴雨就跟买一送一充值大酬宾一样不要钱,等第二天晌午起床时,外面天气又好到极致。
正好三个人将昨天晚上脏成一团的被子拆掉,用洗衣机洗干净,晾好,就一人搬了一张小椅子坐在‘圈外面’。
圈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和演员一同围起来的,方才没有靠近的时候,三人也没听清楚圈内在聊什么话题,凳子腿刚碰到地板,就听到一个工作人员压低声音说——
“躲在床底的人捂着嘴巴不敢出声,好一会儿,咚咚咚的声音消失不见了。他以为女鬼已经离开这间房,便缓慢地睁开眼睛……”
“紧接着,他就看到一张满是血痕的脸,倒着透过床底的缝隙死死地盯着他看,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那张坑坑洼洼的脸就先一步露出僵硬的笑容。”
“找到你了。”
“……”
凳子刚落下,三人就非常有默契地拎起来,往旁边挪动。
鬼故事什么的还是离远一点,谁知道今天晚上还会不会有昨天晚上那么大的风雨。
……
或许是风雨刺激到了莫渔跟邵年年。
只要江烟离她们超过五步远,就跟游戏里面的自动寻路一样,开始找人,一左一右,跟门神一样。
不过莫渔要比邵年年好一点。
毕竟工作的怨气鬼看了都害怕。
莫渔烦躁到恨不得见鬼杀鬼,哪里还想得起前几天被吓的惨状?
江烟呵呵一声,没好气地搬着凳子坐在楼下面晒太阳,“说好听点,你们两站在我身后跟门神一样;说不好听一点,还以为你们两个人是黑白无常。”
“呸呸呸,这么不吉利的事情,可不兴说。”莫渔翘着脚,刚坐下,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被剧组的人叫起来。
“公司那边说要开进度会议,莫导!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莫渔拍拍屁.股,不慌不忙,“着什么急啊,开个进度会议还赶着投胎呢。缺个主演这进度就算催我,天塌下来,也拍不完!”
“催催,催命呢!”
莫渔临走时也没忘转身,抬手指指江烟,“你们两个别乱跑啊,我开完会就回来一起晒太阳!”
“你管我跑不跑。”江烟烦得很,“赶紧去开会吧,赶赶你这部戏的进度。”
“再不赶紧拍完,有的人可就不是三天两头借开会的名头见你了。”江烟没好气道:“估计就直接订机票飞过来,一天到晚盯着你加快工作进度,然后收工回家。”
莫渔被江烟的话给噎了下,张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夹着尾巴乖乖收拾东西去开会。
邵年年抓着手机躺在一旁的躺椅上,拿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阳光落在两个人的身上,也驱散掉一些快要步入初春的凉意。
邵年年倒也是难得地在庆幸着手机贴防窥膜这一聪明举动,要不然她现在正在学习的某些“床上知识”被路过人的看到,不出半小时,自己的名字就要高高挂在微博上了。
手机上的知识越看越烧得很,垂在一旁的指尖轻颤,在视觉受到大尺度图片和文字‘侵犯’后,邵年年快速退出软件,尾指按着音量键的减号,确保自己的手机是处于静音振动状态的。
手机静音,却阻止不了快速跳动的心跳声,也没办法扼制红色在面部肌肤上蔓延。
邵年年脑子里满是先前被重创的大尺度画面,如果不是江烟在自己旁边,她多半要先上手给自己拍两巴掌。
邵年年心里那个悔恨。
明知道顾伊知是个胆大的,竟然还敢去问她这种问题。
可是思绪的另一头又将邵年年拉扯着——“江烟不行,又有那方面的爱好……认识的所有人中,最了解这些的,最懂这些的也就只剩下顾伊知……”
问苏朝月说不定什么都问不出来,还会两个人一起发省略号,对着手机满面通红。
可顾伊知不会。
邵年年晃晃脑袋,试图将那些大尺度画面从脑海里面晃出去,一摇头,视线就正巧对上江烟疑惑的打探目光。
“你……干嘛脸那么红啊?”江烟抬手指指面颊,“不会是被太阳晒伤了吧?”
“哪有那么夸张。”
邵年年无语道:“今天才十八度,这个温度,太阳要是能够把我晒伤,也是很离谱的一件事情。”
“那你为什么脸那么红啊?”
邵年年张口就胡说八道:“我刚刚看了个对社会具有极大负面影响的恶性刑事案件,最后结果是误判还不能更正,被气红的。”
江烟轻哦一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磨磨蹭蹭半天,邵年年的注意力又落回到手机上,江烟才挤出一句话。
“别气……”
邵年年还没嗯出声来答应,手机消息栏就跳出顾伊知的消息。
——“出息了,听说朝月说你暗恋失败,我还以为你最近都躲在被子里面偷偷哭泣呢。没想到直接背着我们上三垒啊,啧啧啧。”
顾伊知的话惹得邵年年的脸烧得更红,解锁手机就开始跟人对线。
邵年年:“没有的事!我就是……突然之间想要了解一下。”
顾伊知:“骗人会变小狗的。”
邵年年:“真的!相信我!你觉得我会是那种谈恋爱了不告诉你们的人吗?”
顾伊知:“懂了。”
顾伊知:“原来是还没有追到啊,那这些教材都不符合你啊。你等等,我再给你翻翻哈~”
没一会儿,一堆网盘链接还有各种恋爱bot分享链接将她们两个人的聊天消息顶了上去。
那头的顾伊知发了个可爱捧脸的表情,“没事可以多看看,就当是为你那空白如纸的情感经历增添些狗粮色彩。都不适用的话,你就当故事看吧~”
“啥?”邵年年直觉告诉她顾伊知发过来的东西都不太对劲,随手点开一个网盘链接,就看到超大标题——网络恋爱是情感陷阱!交钱交心最后凄惨终生!
换一个——年轻女子为情自杀为那般?情感专家建议:天下何处无芳草,干嘛非要在这找。
邵年年退出去,又点进去所谓的恋爱bot,投稿全都是极品情侣、极品婆媳关系以及各种上辈子不积德,这辈子投胎转世过来挨惩罚的婚姻关系……
邵年年嘴角轻扯,忍不住道:“你是懂恋爱的。”
“不客气不客气,多看看,学习学习不幸的爱情,才能帮助我们走向更光明、更健康的恋爱和婚姻。”
邵年年:“谢谢,感觉已经在山头上面挖野菜了。”
邵年年还想继续说什么,就听到坐在身边的江烟叫她,刚抬头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小姑娘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站在江烟身边。
小姑娘不哭也不闹,怯生生地看着江烟,衣角在手里面卷了又卷。
“这小孩哪里来的?”邵年年下意识朝四周望过去。
她们在这里生活了也快一两个月了,周边的商户都是眼熟的,这小姑娘可不是她们这一块地方的。
江烟摇头,“不知道,就是刚刚突然走过来,问我有没有吃的。”
邵年年朝小姑娘招招手,从躺椅上坐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人齐平,从衣服的口袋里面掏出一包湿纸巾,递过去给小姑娘,示意她将脏兮兮的手和脸擦干净。
“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是不是跟家里人走丢,找不着人?”邵年年第一想法就是报警。
毕竟家里面小孩子不见,也是一件大事。
小姑娘紧抿着唇,依旧保持着同一个动作,紧抓着衣角,连邵年年递过来的湿纸巾都犹犹豫豫,没敢接。
最后还是邵年年亲自上手,仔细帮她擦干净,露出小姑娘漂亮的脸。
邵年年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缓慢温和,避免吓到人。趁着小姑娘低头看着慢慢变干净的手,邵年年抬眸和江烟对视,后者了然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开始朝周边的商铺走去,借着买东西的动作,跟商户们打听小姑娘的名字和来历。
买包子豆浆的老板娘跟她们最为熟稔,顺着江烟指过去的方向看去,手上装包子的动作一顿,而后抬手朝江烟招了招,压低声音道:“那小孩,惨得呦……”
“姐姐认识啊?”江烟引着老板娘往下说。
“算认识吧。”现在不是早餐时间,摊位来来往往也没多少人买包子,坐在板凳上也是坐着,老板娘小声地跟江烟说着小孩的身世。
“她爹是个赌徒,她妈是被卖以前村子里来的。”老板娘生怕江烟以为她们县城有拐卖,赶忙解释道:“是她外婆一家把她妈卖给她爹的,听说两万块吧。”
“她妈是个好姑娘,高考考上了大学,家里没钱,就没让她去,被逼着南下进厂子里打工,每个月都会寄钱到家里面,回来过个年就被家里人带着媒婆卖给了她爸。”
老板娘说着也是唏嘘,“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刚开始几年还算不错,两口子在村里都有营生,辛苦了点,但日子是不错的。”
“后来我们这县城要搬村,为了方便大家生活,就把周边几个村子都引到县城里面来,挨家挨户给了补贴。村里的田、共用的池塘都被政府一把手包揽租出去给农科所或者是农业公司,大家都赚了不少钱。”
“人一有钱就变化,她男人就开始不想上班,觉得在我们这小县城有这些钱就够过日子。那个男的天天出去跟人厮混,好的不学学坏的,染上赌博,刚开始那点钱全被败光了。”
“小姑娘的妈想要离婚,没离成,还被打了一顿,后来见红才知道怀孕了。”老板娘说起这些事情,面上都是对男人的鄙夷,越想越是生气。
“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打得老婆差点流产也没有愧疚,照样出去赌博,钱没了就抵值钱的东西,小姑娘的奶奶留下来的足金平安镯都被败家子给赌光了。后来欠得多,甚至想要等自己老婆生完孩子,把老婆抵出去。”
“你说这事哪里是人能干的?后来她妈忍不了,生完孩子就跳河自尽,这小家伙她爹也不肯养,就又兜兜转转回到她外婆家里面,养了几年,外婆去世后,她舅妈不想养个没用的孩子在家里,就让她舅舅扔到我们县城的福利中心去……最后是福利中心的人看她可怜,让她待在那的。”
老板娘将江烟要的东西打包好,递过去给她,末了还不忘叮嘱道:“不过这孩子也怪,老是从福利中心逃跑,也不肯去上学,成天在外面流浪。之前也有人家报警,警察问她啥也不说,送回去福利中心没有几天,她又自己跑出来。”
“如果能不惹上就最好别惹上,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格外有主意,这条街她不常来,现在来了还碰上你们,多半是打着什么主意。”
老板娘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敢说。
倒是过来买东西的江烟朝人点点头,表明自己是知晓的。
江烟接过包子和豆浆,往回走。
她自然知晓老板娘最后的提醒是有一定道理的,但,钱财被骗一点也就被骗一点,短暂的善意能够让一个小姑娘活下去,这也是不算一件坏事情。
毕竟小姑娘也只是想活着。
邵年年伸手摸了下小姑娘身上的衣服,脏兮兮就算了,还单薄的跟纸一样,虽然现在已经要到春末夏初,可天气并没有真正炎热起来,晚上白天温差还很大,一不小心就感冒了。
“穿这么点冷不冷啊?”邵年年里面是一件薄卫衣,正好可以将外套脱下来给小姑娘穿上。
对方先是警惕地看了眼邵年年,紧抿着唇往后退,明亮的眼睛在邵年年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只是摇摇脑袋,看样子并不是很想穿上那衣服。
“啊,不喜欢吗?”邵年年挠了下头,有些为难。
她妹妹没出生的时候,她是家里面最小的。后来妹妹出生,又小她七岁,很多时候邵年年也能算是又当爹又当妈,但家里的兔崽子并不是很领情。
跟她的关系也一般般。
这么小的,邵年年还真的是第一次沟通,一下子也犯了难,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人各据一方,相隔不远,互相打量。
江烟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场景,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一下,然后走近小姑娘的身边,用竹签叉起一个小笼包递到她嘴边,“吃吧,新鲜出炉的,还热乎呢。”
饿到下意识张开嘴咬住的小姑娘被迸出的汁水烫到,又许久没有吃过温热的东西,被烫到舌面发疼,也只敢微微张开口,不停地哈气,还用手挡在嘴巴前面,怕自己忍不住吐出来。
邵年年被吓了一跳,等小姑娘完全吞咽下去后,轻柔地用手捏住对方的下颔,视线探进去看舌面的情况,心疼道:“这么烫的东西吃了对身体不好,没有人跟你抢东西吃,慢慢来。”
江烟顺势将一袋小笼包递过去让小姑娘自己拿着,豆浆的吸管也递到嘴边。
江烟和邵年年两个人配合着,倒是不知不觉中就把小姑娘包围住,让她没有办法转身逃跑。
而饿了太久的人,完全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被包住,眼睛里面只有热腾腾的包子和香甜的豆浆。
邵年年看着小朋友的模样觉得可怜,尤其是手碰上人的衣裳,心里面更是阵阵发酸。
好在对方看上去年纪不大,身材瘦小,瞧着是营养不.良。邵年年轻而易举就能将小姑娘抱起来,用外套盖着她露在外面的肌肤。
“慢点吃,没有人跟你抢。”江烟将湿巾撕开,擦干净小姑娘的嘴角。
江烟打听到的事情,并不着急跟邵年年讲。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问小姑娘为什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又为啥饿了那么多天,看上去可怜得很。
小姑娘接连往自己嘴巴里面塞小笼包,将腮帮两边撑的满满的,咬都咬不动,只能够被迫微张着嘴,可怜巴巴地抬眸看向抱着自己的邵年年,被风吹红破皮的鼻尖轻动,吸了两口气,看得邵年年都担心她会噎过去。
好在小姑娘没一会儿,注意力又全数放在小笼包上面,一心一意地将口里面的小笼包解决掉。
被四大花瓶之首抱着,豆浆还有三金影后喂。
从旁人的视角看过去,小姑娘今天算是到达了人生的巅峰,没有之一。
等一口豆浆将嘴里剩下的包子皮和肉都送到胃里,暖和许多后。
如细蚊的声音在三人之间响起。
“西西。”小姑娘微垂着眼眸,乖巧地任由着邵年年将自己抱在怀里面,纸袋里还有剩下没吃完的小笼包,她小心翼翼地卷着纸袋开口,咬着有牙齿印的吸管,腮帮一动一动的,像入食的金鱼。
“什么?”邵年年啊了声,歪头去看西西。
她是真的没有听清楚这个小姑娘方才说什么。
江烟倒是淡然地等西西将豆浆喝空,瞧着她依依不舍的小表情,将手里面的空杯晃了晃,“没有了。”
“你刚刚是在跟我们说你的名字吗?”
“嗯。”
江烟又问:“哪个西?夕阳的夕,还是东南西北的西。”
小姑娘这次没有接话,睁着眼看向江烟。
“不是夕阳的夕?”江烟轻哦一声,“东南西北的西。”
“什么啊?”抱着小姑娘的邵年年眉头微蹙,完全看不懂这一大一小在打什么哑谜。
可还没等她问出口,小姑娘就揣着已经卷好的小笼包挣扎着想要从邵年年的怀里面往外跑。
因为小姑娘太瘦,稍微动一下,骨头都是顶着皮肉硌在邵年年身上,她担心自己用力会伤害到西西,干脆就顺着西西冲出去的力道松开手。
西西从她怀里跳下去的时候,邵年年还伸手在人身边虚虚扶一把,怕她摔到。
一落地,西西跑的比从树上面掉下的人参果消失得还快,往后看都不看,生怕邵年年跟江烟会追上来。
实际上并没有,两个成年人静静地坐在躺椅上,等西西跑不见人影,也没有动作。
邵年年拍拍外套上沾染的泥土和灰,清不掉的地方用手指搓了下,还是不行便算了。
江烟将自己方才打听到的消息告诉给邵年年。
对方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的淡定。
“这么淡定?”江烟轻挑眼眉,毕竟她搜索邵年年的名字时,不难搜到她做过的一些好人好事——例如慈善晚会,别人是去走红毯当晚会露面的,只有邵年年是真的去做慈善,每年这种活动捐款数都是最高的。
甚至是真的会响应央台的青年公益号召者活动去刷志愿者时长。
“不难猜到。”邵年年轻叹口气,起身邀请江烟,“我请你吃红薯,你要不要跟我到处走走?”
“可以,乐意至极。”
两个人并肩朝着西西消失的方向往外走,边走,邵年年边分析道。
“猜到也不算是什么难事,这么个小县城,彼此之间都是相熟的人,不可能不认识西西。一个陌生的孩子出现在街道上,就算是条狗都要多看她两眼,但是周边的人对西西熟视无睹,显然是知晓她的。”
“第二嘛……”邵年年稍微停顿,“西西穿成这样出现在街头,要么是父母压根不管她,也不关心她;要么就是父母双亡,没有人管她。”
“只是我没想到又是赌狗。”
江烟抓住重点,“又?”
“嗯。”邵年年双手揣在口袋里,随口一答,“赌博害的人和家庭不少了。”
“像她这样可怜的,我见过太多太多。”
江烟想到自己看到过的资料——邵年年做过很多公益活动,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倒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毕竟在这块土地上,女性从家里走出来,接受教育,进入到各行各业发光发热,也不过短短几百年。
苦命的女性和苦命的家庭牢牢捆绑在一起,酿造一个又一个悲剧。受害者或许早已不在人世,但加害者们却仍苟活着,又或是潇潇洒洒地活着。
邵年年说请江烟吃红薯,倒也算不上玩笑话。
只是请吃红薯是额外的事情,找到跑开的西西才是要紧的事。
江烟看着手里面被纸袋包裹着得烟熏红薯,上面的甜油湿透袋子,透露着甜腻的香味,将起皱黑胶的外壳去掉,露出里面带着热气和水意的红薯,咬一口甜味就在口腔里蔓延开。
味道竟然不错。
“你是想要找到刚刚那个小姑娘?”
“嗯。”邵年年点头,“前些天刚下过大雨,这几天又开始燥热,天气反复无常,对于小朋友来说很致命。”
“西西把吃剩的包子折起来,要么是留给自己晚点吃,要么是拿给别人,不管怎么样,对于我们找到她都是一件好事。”
毕竟新鲜出炉的小笼包有股肉葱味,循着味道,她们也能够在不大的县城里面跟着西西的脚步穿梭。
邵年年扯扯自己被蹭脏的外套,“这款香水,留香很久,之前高慧一直吐槽,站在我身边久一点都能够腌入味。”
江烟一听,就知晓邵年年的想法,“所以你刚刚一直抱着西西,是早就知道她肯定会跑?”
“也不算。”空气中香甜的香水味跟小笼包的葱香,怎么也掩盖不住,带着邵年年和江烟两个人朝着县城偏僻的边缘走去。
那一块地她们也去过,是这个小县城唯一一所初中,也是她们文戏借景的地方。
“是真的看她穿得太单薄,担心她会感冒。”邵年年咬着甜滋滋的红薯,轻轻呼着热气,“后来看她有点抗拒我们,就猜到她可能会跑。毕竟在援助的过程中,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
“真正的公益活动我很少去。”江烟坦然地承认自己在这方面并未有太多的涉足,“一般都是捐钱捐物资,对于这种公益活动不擅长,而且我去的话,对于小孩子们来说,灾难性的关注可能会比受益多。”
江烟想到有些疯狂的粉丝,就觉得这件事情不太靠谱。
邵年年摆摆手,“公益这种事情,大家都是尽自己所能。我是因为……”
邵年年忽然卡壳,沉默下来,咬着红薯,没有继续往下说。
“嗯,差不多就在这里了。”邵年年和江烟两个人站定在初中学校门口,香味在这里就已经飘散,可能是因为四周空旷,楼房没有县城中心那么密集。
江烟敛着眼眸,看着从保安室窗口探出脑袋看向她们的保安大叔,琢磨着应该是进不去这校门的。
“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气味到这里也就闻不到了,想要继续往下找,说这句话容易,但在这周边真的动起来找人,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事情。
第32章
“是啊,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邵年年嘟囔着,手上吃红薯的动作却没有慢下几分,连着吃了两口,将腮帮撑鼓, 就跟松鼠一样, 视线却不停地在四周转动。
片刻后, 邵年年忽然问道:“你有爬过墙吗?”
“什么?”
“读书的时候, 有没有爬过墙?”邵年年又重复了一边。
“没有。”
邵年年问:“逃课?不交作业?坐最后一排睡觉?有过吗?”
“都没有。”江烟笑着说,“我是我们那届国影录取学生里的第一名,你说的这些我倒是想做,但是没时间。”
“是吗?”邵年年抹了下嘴巴,忍不住舔舔发干的嘴唇。
红薯虽然好吃,但是一整个吃完, 对她来说还是有些腻味,迫切地想要喝点水, “既然都没有做过,那就刚刚好。”
“什么?”江烟没明白。
下一秒, 邵年年就拉着江烟超学校的门口走过去,手上还捏着纸袋, 走近后,面上扬起灿烂的笑容,甜甜地问道:“大叔, 你这里有没有垃圾桶啊?我想扔个垃圾,拿在手里面不方便。”
“有的, 你们两个看上去很面生啊, 不是我们县城里的吧?”大叔怀疑的打量并没有因为邵年年的温和而消散,半信半疑地站起身来, 帮邵年年把纸袋扔到垃圾桶里面。
“不是啊。”邵年年十分坦然,“我们前不久刚见过呢!之前我们剧组就是在这里拍的戏,借用了你们的操场啊。”
邵年年眨眨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想起来了,上次我们来的时候好像不是大叔你值班。不认识我们也很正常的,我们在你们县城上现在应该也算红人吧。”
县城里面来了个剧组,这件事情家喻户晓,邵年年这么说,大叔也信着,“前些天我不在,不知道你们来过。嗨,还别说,你说你是演员以后,我又觉得你们两个有几分熟悉了!应该是在电视上见过你们,两女娃瞅着就好看,但是怎么从县城中心走到我们这学校来了?”
“这位置可不好再让你们进了哈。”大叔跟人寒暄完,也没忘记自己站在门口的职责,“你们要是想进学校,就要拿校领导盖章的文件,或者让老师出来接你们,要不然这个学校可进不了的。”
邵年年双手撑在保安室的窗户上,视线探进去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保安室里面的陈设,听到保安大叔的话,赶忙摆手,“我们不进学校。叔,我想问问你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天然的避所?可以藏人的地方?”
原先脸上还挂着笑的大叔在听到邵年年的问话后,笑容有些挂不住,先前的和气也消失不少,上下将两人打量了一番,忙摆手,“没有没有,这个学校就是一个破平地,一眼就看到尽头了,哪里还有什么天然的避所。”
保安大叔说完,就开始赶人,接下来邵年年问啥说啥,他都没有任何的回应。
江烟不明所以地迈开步子跟在邵年年身边,走出没多远,江烟想回头看保安亭,站在她旁边的邵年年早有预料般地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微微踮脚,压低声音道:“别回头,继续往前面走,等我们走出他的视线。”
江烟闻言,也没有说什么。
等两个人走出老远,回头已经很难看清保安亭的大叔时,江烟才出声问为什么。
邵年年极有耐心地说,“我们刚刚追着什么去到哪个学校的?”
“香水味和小笼包的气味。”
“对啊,追的谁?”
“西西。”江烟将这些简短的信息和方才空旷的视野,只有一所初中学校联系起来。
县城的学校上下学时间非常的宽松,今天周六,不爱学习的孩子昨天就回家去了,压根不会往这个地方跑,而留在学校里面学习的孩子,都是按照正常上课时间自习的,教室里面有老师看着,也不会这个时间点在校园里面乱逛。
江烟挺直身子,眺望这条路的尽头,是瞧不清的平整土路一直连接到县城的最外面,这周边除了这所学校,就是被学校圈了进去的一小座山。
山不大,说是高一点、大一点的小土包都不足未过。山上还有学校专门搭建的台阶,可以说是除了操场外另一个学生休息的地方。
邵年年轻嗯一声,“这条路就看见大叔一个活人,他不可能没有看到西西走过。”
“而且刚刚在保安室里,我看到了小孩子的识字书,旁边的拼音簿还有歪歪扭扭的书写痕迹。”邵年年微微蹙眉,“这个地方偏僻,又是初中,没有特殊情况,学校的职工也不会将自己的小孩子带到这里来。”
“更重要的……谁家的小孩子学拼音写字会用中性笔写啊?”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用个铅笔都能够把自己一身弄得脏兮兮的,哪个老师这么想不开,竟然让一年级的小孩子用中性笔写作业,是生怕自己心脏承受能力太好,能够看到他们乌漆嘛黑的作业不生气?”
江烟了然,微微蹙眉,这周边实在是太空荡,想要靠近学校,肯定要绕一个大圈。而西西必然是在学校里面的,方才那个保安不太正常的神情也说明了这一切。
江烟虽然不清楚保安大叔为什么在听到邵年年问的问题后,神情微变,但江烟可以肯定,大叔的警惕和微变的神情,都是因为跑走的西西。
卖早餐的老板娘说西西是从福利中心逃出来的,而实际上对于西西这样的孩子,有福利中心能够接受她们,已经算得上是不错的选择。
江烟轻呡着唇,扭头看向邵年年,声音微沉,“你想怎么做?”
江烟觉得她们离一些真相并不是很远。
或许能够在今天探知到事情的完整模样。
邵年年朝江烟伸出手,在对方迷茫地将手覆盖在她手上时,邵年年反之握住江烟的手腕,温暖的体温让江烟下意识地缩了下手。
“跟着我走就好啦,今天带你体验一下,‘坏学生’都是怎么在学校里读书的!”
邵年年自己给自己安了个名头,拉着江烟的手就抄着好早前就已经看中的小道跑走,准备从后面绕过去。
江烟胸膛微微有所异样感,一瞬,还没有等她捉到,那种怪异的感觉就消失不见,只剩下手腕上的温热在不断地升温。
“人的体温有这么高吗?”跟着邵年年跑的江烟发出微微的喘气声,寒冷的风在空旷的平地直接灌入口鼻,疼得能够感受到呼吸道里面有血腥味在弥漫,可手腕被抓紧的地方又是发热的。
江烟前些天觉得文婧说的不对。
她将现实和虚幻分得很清楚。
只是在戏里面,她会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进去,吸收人物的性格,陷入特定的故事和背景中,无法自拔。
她演过的小众百合电影《不良夜》的确存在文婧说过的那段剧情。
可先前江烟总是下意识地否认着,对于她来说,不良夜早就是过去式。生病的时候,那些演过的角色会盘踞在脑海里面打架,影响到她对周围世界的认知,甚至是情绪浮动。
江烟否定文婧的判断,是因为她肯定,自己大老远跑去给邵年年买蛋糕那天,是清醒的。那块蛋糕只是用来道歉的。
后来去找后勤组,花钱请他们劳累,去大城市里面买更好的品牌蛋糕,也是因为第一块蛋糕多少有些廉价,道歉的诚意多少有些不足。
江烟不想亏欠。
可现在呢?
手腕被暖意包围,连带的指尖都微微酥麻。
曾经毅然决然跟文婧说过的回答,这一次在舌尖盘旋,她似乎很难将同样的话再说出口——她现在还能够分清楚是现实还是《不良夜》吗?
江烟迟钝甚至想要停止思考的大脑给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应该是不能的。
江烟想,在不良夜里,“自己”的爱人就是勇敢独行的冒险者,而眼前,邵年年何尝不是另一位勇敢的冒险者。
因为不良夜,江烟喜欢上跳伞,喜欢上速降,甚至喜欢上跟自己演对手戏的演员,像是生长在土地里面不断汲取周边植物营养的入侵植物。她将角色的爱意投射到另一个人身上,沉浸在这种刺激又纯良的深厚爱意里,可等戏拍完,那层朦朦胧胧的、名为主角光环的纱布从“恋人”的面上揭开。
江烟忽然就不爱了。
对方不喜欢刺激运动,所有的一切都和《不良夜》里的女主相反。从万里高空坠落的反差感让江烟忽然从梦中醒来。自己现在的“恋人”并不是她所想要的。
提出分手那天,意料之中地被痛骂一顿,是渣女,是自以为上位者玩弄人心的垃圾。所有恶毒的话语都在江烟耳畔炸开,但她只是双手抱胸,面上带着浅薄的笑意,好似在看一出好戏,神情在恼羞成怒的女人眼里充满了嘲讽意味。
一巴掌了结这一切。
江烟覆着冰袋,还让经纪人扔几个资源给对方,作为对应的补偿,那时她回味着女人的咒骂——“脑子有病的人才会觉得自己演过的角色会在现实生活中有真实的对照者。如果每个人谈恋爱都跟你一样,那是在精神病医院里面找对象吧!”
江烟轻微挑眉,在心里面嘀咕着,不过是你达不到我的要求而已,怎么能够说世界上没有这种人的存在呢?
好些年过去,江烟显然成熟,对于自己这个奇怪的病更多的是无可奈何,那些犯过的嘀咕都被掩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可今天,江烟看着自己眼前的邵年年,被《不良夜》引起的满心爱意开始有所松动。胸口微微发痒,好似真的有陈年旧芽探出头来,换一个人,指着告诉江烟。
——“你看,要找的勇敢者也不一定要喜欢速降、潜水和跳伞。每一个动用智慧解决,所有事情冲在前面的人,也是勇敢的。”
如果文婧再指着江烟说“你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江烟肯定会点头承认。
“爱上勇敢的人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比起在相爱里临阵脱逃的你……”江烟勾勾唇,“喜欢热血笨蛋更好一点。”
哪怕这个热血笨蛋并不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勇敢,但江烟乐意沉浸在其中。
虚幻的情感太过于美好,不需要费尽所有的心思就能够将这些美好的情感握在手边。
江烟没有理由说拒绝。
……
翻墙,带着人潜入到初中学校的那座小山上面,一切看上去都轻松顺利。
邵年年拉着江烟上这座小山,一直到小山顶,粗壮的树木在山上面相互遮荫,气温明显更低一些,奔跑翻越后的热意烧到脸上,两个人并排走着。
这座山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最上面建了一个小亭子,一条石阶从山底通向山顶,周边有栅栏围住石阶,避免学生翻过去,踩到花草树木。
越过小亭子,往后面下山的台阶走过去,邵年年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你看。”邵年年抬手轻轻撞了江烟,两个人一同看向那个立在不远处的大黑皮铁桶。
铁桶非常得大,硬要说起来,得两个成年人合抱才能够将它的外围包圆,铁桶的下半身紧紧地陷入在泥土里,想要将它拉出来,或者是从山上往下推,都是一件难事。
就算使出吃奶的劲儿,感觉那个铁桶也纹丝不动。
江烟和邵年年对视一眼,在心里面都各自有了相应的判断,她们站在离铁皮桶不远的地方打量着,想要找出这个桶的秘密。
还没有等她们细看,铁皮桶就发出“吱呀”的声音。
再然后,铁皮的侧面被推开,因为桶身的颜色深邃,还有青苔和锈迹,不认真看还真的看不出侧面被开了一扇门。
她们要找的人就是从“小门”那探出头来,方才被擦干净的脸颊,现在又蹭得脏兮兮的。
西西冷着一张小脸,警惕地看着站在桶外面的人。
邵年年两人再往桶里面看去,发现桶里还有一只小奶狗,正窝在半旧的毛巾上面吃着小笼包,短短的尾巴因为吃到好吃的东西而不停摇晃着。
堪比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再快一点就要飞上天了。
江烟和邵年年对视一眼,显然没有想到西西会住在这种奇怪的地方。
还没有等她们回过神来,狗叫声和保安大叔的呵斥声同时响起,不好的预感在江烟和邵年年的心里面浮现。
“完蛋了。”
……
“都给我站好!”保安大叔用力地敲敲桌子,本就黝黑的面容因为生气眉头紧缩,看上去更为青黑,显然是不爽到极点。
被呵斥一声,邵年年赶忙站得笔直,面对着墙,双手抬高捏着耳垂,怎么看怎么可怜。
江烟迷茫地看着邵年年熟稔的动作,眼眸在眼眶里转了好一会儿,反应迟钝地也跟着举起双手捏住耳垂——“所以你说的带我体验一下学校生活,是体验一下挨骂的前卫生活吗?”
江烟不解。
将近二十年的读书生涯,江烟显然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情。当了二十年的好学生,最后在二十七八岁被住到保安室里面壁思过。
“……”江烟抿唇不语。
多少是有些新奇的体验。
“你们这种行为我是可以报警的!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们不能够擅自闯入学校里面的!还跑到那山上面去,要是不小心出了问题,这件事情谁负责啊?”大叔气得直嚷嚷。
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西西倒是安静地坐在高脚凳上面,趴在桌子上面一笔一划地用中性笔写字,小奶狗则是趴在她脚边,乖乖地打理着自己的毛发。
一点也没瞧出来方才朝江烟和邵年年汪汪嚷嚷的凶狠模样。
“下次不敢了,大叔,我们真的知道错了!”邵年年做这些显然熟练得很,积极认错,并且主动提出来可以写检讨书,漂亮好看的脸上满是委屈,好似下一秒就能够哭倒长城。
一套组合拳下来,大叔的火气小了一半。
绕是江烟明白这些都是学生犯错的模板话语,在看到白纸和中性笔的瞬间,心态没绷住,破防了。
二十七八的人写检讨,人生第一次。
江烟迟疑地接过纸张,抬落好几次笔,都没在上面写出个花来,倒是在她身边的邵年年,十分熟练地将纸抵着墙,开始唰唰地写。
思如泉涌,根本停不下来。
江烟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原先站得有些远的两人越靠越近,江烟眼睛直视地看着空白无一字的纸张,唇瓣都快被咬烂。
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眼睛瞥到邵年年的检讨书,怕自己一抄不可收拾。
江烟演戏揣测角色心里都没有这么纠结过。
倒是站在她旁边已经写了一大半的邵年年用气音凑到耳畔问,“不会写就看我的啊,融合抄,几句真几句假……别把自己真实名字写上去了。”
“要不然江影后在这鬼地方写检讨书,怕是一张检讨书能够炒到四位数。”
原先迫于心理和道德压力的江烟:“……”
得,谁说勇于打破她待人接物界线的人不是勇者。
江烟轻呵,一边抄着检讨一边心里唾弃。
——她下次再听邵年年使唤自己,就是大傻子。
什么带你体验学校生活……
呵呵,不过是一些破小说的套路。要是刚开始就跟大叔讲明来意,现在也不至于在这里苦逼写检讨书。
江烟写检讨书的怨气吓得邵年年不敢说话。
邵年年也委屈。
顾伊知发过来的恋爱bot不是说最浪漫的恋爱就是回忆校园吗?嬉笑打闹中终有难忘的回忆。
现在是挺难忘的。邵年年想,江烟这辈子大概都没想过自己能够在二十七八岁还面壁思过写检讨书呢。
都是拜自己所赐。
换个角度想,邵年年又觉得自己有点厉害。
竟然让影后陪自己一起写检讨书,可不是很厉害嘛!
第33章
“勉勉强强。”大叔举着两张检讨书大概地看了一眼, 轻哼一声,“都已经是成年人了,这样的事情下次千万别做,让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瞅着你们的样子, 也不嫌丢人。”
邵年年乖巧地顺着大叔的话接下去, “嗯嗯, 下次不会了!我们已经吸取了相应的教训, 不会有下一次的了。”
大叔还想说什么,眼角的余光瞥到盯着她们看的西西,先前还高扬的音调一下子温柔起来,抬手朝着西西招了招,然后踱步走到悬挂外套的衣架前,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小把糖果, 递过去。
“西西乖,拿着糖果自己到外面玩一会儿, 别走远。等会儿晚点儿奶奶过来给爷爷送饭,你就跟着奶奶一起去爷爷家哈, 今天晚上奶奶做了西西最喜欢吃的南瓜煮面疙瘩。”
西西放下笔,走到大叔身边, 乖巧地只拿走一颗糖果,带着小狗出门的时候,听顿住脚步, 回首看向邵年年和江烟,超越这个年纪的成熟透过明亮的眼睛表达出来。
“等等!”邵年年忽地出声叫住往外走的西西, 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面掏遍也只是掏出一小包奶油小饼干, “这个也给你吃。”
西西垂眸看着被人举起的小饼干,抿唇摇摇头, “我不要这个,姐姐吃。”
倒是围着西西跑步的小狗摇着尾巴,咧着嘴巴高兴地看着邵年年手里面的零食,恨不得眼前的人下一秒就把零食撕开给它吃。
西西拒绝邵年年后,抬脚轻轻踢了一下不争气的小狗,带着它往外面跑。小狗多少有点随主人,三步一回头,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邵年年手里面的零食,对零食的期待不用细看都能够感觉到溢了出来。
西西和小狗出了保安室,就在不远处的操场玩了一起来,奶糖被拆开包装含在嘴里面,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里面蔓延开,微微发红的鼻翼也能够闻到清淡的奶香味。
小狗前爪攀在西西的裤腿上,轻舔着粘着糖果香味的包装纸,费尽得很。
保安室里三个成年人反而因为小孩子不在,氛围开始缓和。
大叔将手里面还剩下的糖果朝邵年年和江烟递过去,自己伸手去裤口袋里面将一包双喜掏出来,手抓着烟盒稍微晃了两下,牙齿咬着香烟的边缘,舌尖抵着发苦的烟蒂,并没有点火的意思。
等他将糖果收起来的时候,数量又少了好几颗。
“随便找张凳子坐下来吧,学校里的娃娃还没有放学,还能够坐一段时间,等放学以后就要关门了。”
江烟蹙紧眉头,糖果握在手里面,没有拆开吃,“所以你刚刚才让西西晚上跟你一起回家?”
“嗯。”大叔咬着烟闷哼一声,语气变得不屑起来,“难不成我还等着她那个不成器的爹、狠心的舅妈、软弱窝囊的舅舅脑子清醒过来给孩子一口吃的?我看他们是恨不得让这个孩子赶紧死掉!”
“你们跟着来估计也是了解过她的情况的吧?这个小镇子上就没有不知道他们家这些破事情的,随便找个人问问就清楚了。”
邵年年透过保安室的窗户能够看到外面坐着跟小狗一起玩的西西,“福利中心对她不好吗?”
“福利中心?那个福利中心本来就是养老中心,人少得可怜,腾出时间照顾老人家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够照顾西西?”
大叔说得气愤,“西西那个不成器的爹想要把她卖了,好几次去福利中心想要拐人,要不是福利中心的工作人员看到,还真的就给他成功了。”
这话一出,邵年年跟江烟都莫名一寒。
如果对方做的事情真的成功,邵年年完全不能够想象出西西未来会是怎么样的。现在虽然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看着可怜了一点,可一旦被拐卖出去,那就不是吃不饱饭读不了书的问题。
运气好一点,她会在一个不错的家庭里面当孩子;运气不好,所有的隐蔽在社会角落里面的黑暗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邵年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本身的愤怒已经让她咬牙切齿,开口的瞬间,才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咬得发酸,缓了会儿,没好气地说道:“这种人到底为什么还能够拥有监护权啊?就是因为那个人时不时会去福利中心,所以西西才不敢在哪里待着?”
“嗯,因为福利中心的位置很偏僻,而且人手不够,西西在那里如果不见了,也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等注意到,估计西西已经不知道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了。”大叔想到这些事情,就觉得心酸和无奈,“西西本来已经到上学的年纪了,但是因为没有户口,也没有人愿意给她出学费,就只能够在小镇子上面乱晃。”
“这一天天的,也不是个办法。但是这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你说大家装作没看见,让这么好一个孩子在外面饿死、流浪,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叔嗫喏着,握着手中的香烟放在鼻翼前深深吸了口气,单纯给自己过过瘾,“只是人人家里面有本难念的经,长此以往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唉……我们这群老家伙也只好能帮一点是一点。”
邵年年虽然气愤,但是脑子却是清醒的。
她清楚的知道西西的亲戚不死绝,那在西西未成年之前,那些人都是她的监护人。外人就算有想要保护的心,也没有办法帮助她。
至于西西父亲想的事情,就算摆在脸上,大家都知道,甚至是报警举报,也没有办法解决,法律永远是偏向所谓的“监护人”的。很多时候,大家都有心无力。
江烟眸色微沉,抿唇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困难的问题终究是被生活无情地摆在台面上——“西西的现在尚且可以依靠他们度过,之后呢?不读书、在外面流浪还要提防自己父亲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现在这个生活看上去很惨了,实际上西西能够过上这种日子,已经有许多的人在帮她。那之后……没办法帮衬的日子,应该会更难过。
保安室里面沉默严肃的气氛蔓延开,三个人坐在凳子上面,心思各异。
邵年年在脑子里面将自己知晓的所有法律条例还有相关案件想了一遍,都没能够找出相对应的法子,觉得这种情况应该去找律师解决,于是又开始惦记起黎先生的律师团队。
邵年年胡思乱想一阵子后,觉得这件事情很玄乎。
黎先生的律师团队都是打商业案子的,像这种案件应该没有打过,而且她年少的时候也随意地问过一嘴,剥夺监护权的案子很难打成功。离婚的夫妻都难,更何况像他们这种旁观的第三者,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西西父亲被剥夺监护权后,西西能够幸福长大。
所谓的假设和我想,显然是不能够成为法律审判的依据,只有白纸黑字的法律条文和法理中的感性酌情才是。
邵年年不由地觉得沮丧。她表达沮丧的方式也非常直接——沉默不语。
“你知道西西的父亲现在在哪里吗?”江烟问。
“他能够去哪里?呵,现在估计不知道在和什么狐朋狗友混到一起,那个没出息的东西,老婆跳河死了,如果不是他们家老婆子出力,现在西西妈妈的尸体还在医院太平间摆着。”大叔气愤地拍拍腿,显示是恨急了,“像他那样的人,就算明天死掉也不会怎么样!”
邵年年问:“那你们当初为什么不在西西妈妈被卖过来的时候报警呢?”
“报警?报警有用吗?”大叔摆摆手,“人家两家一口咬定是闺女自愿的,钱就是彩礼。你以为村子里面当时没有人去劝这件事情吗?劝不动的……当时县城里的公安局都来了,他们两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硬说人家见不得他们好,嫁个女儿都不行。”
“你们城里面的娃娃是没见过,那是真的直接坐在地上面哭,又哭又闹。像他们这样的无赖,你怎么弄得过?最后闹了小半个月吧,也没有人敢管,毕竟人家当着警察的面说自己有精神病。”
大叔叹口气,“不给他娶老婆,他就每天找村子里的年轻姑娘出气,他们家那股无赖劲儿,后来她小儿子娶个那样的,也是应得的。”
所有的事情都变成死局,兜兜转转,四处都是碰壁,没有一个出口可以让这个局面打开。
邵年年不自觉搂了下身上的外套,今天坐在楼下的时候反而没有多冷,眼下坐在保安室里面,冷得出奇,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大叔见年轻的小姑娘沉默不语,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事实是多么的荒谬,尤其是摆在现在这个快速发展的社会里。
可生活和命运就是这样,荒诞至极,贫苦的人看不到一丝希望,哪怕是一丝光芒,都未曾。
……
按照大叔原本的计划,在今天所有学生回家以后,西西要跟着他回家,正好能够洗澡舒服地吃饭。
谁知道在半途突然之间出了问题,大叔的老婆在家因为高血压晕倒,送到县城医院。医生打电话通知了子女,子女又骑着车过来接大叔,这下对于西西的安排又成为变数。
大叔两边都着急,一边是自己犯病的老婆,一边是心疼又无奈的西西。
这个担子是大叔自己要接的,自然不可能说塞到自己子女那边,他们每天也忙于奔波自己的生活。
许是看到大叔着急又略显愧疚的神情,西西站在旁边朝人摆摆手,用细且脆的声音安慰着他,示意着大叔可以不用管她,赶紧去吧。
“西西自己也能够照顾好自己的。”西西坚定地说着,明明身上脏兮兮的,但眼神却是坚毅的,像是埋在土里面的竹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从图里面钻出来,成为众人遥望的挺拔翠竹。
邵年年心里发酸,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脑子一热,张口说:“这段时间可以跟我们一起住,我们那栋楼还有空房。”
“如果你害怕的话,也可以跟我睡一张床的。”邵年年缓缓蹲下身子,平视着西西,让成人高度的压迫感没有那么强,“你看这样子可以吗?爷爷今天有事,姐姐代替爷爷照顾西西一天?明天等奶奶好转了,姐姐带西西去医院看爷爷和奶奶,这样子可以吗?”
着急去医院的大叔一听有人愿意照顾,连连拍手,一个好字在嘴边还没有说出来,才想起这件事情更多地还是要看西西的决定。
于是他的视线又落在西西身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年幼瘦弱的西西身上,他们都在等着西西做这个决定。
西西忍不住在这种沉重又充满期待的目光里后退一步,小腿撞上绕到她身后的小狗,赶忙低头看去,躲过那些殷切的眼神。
小狗也懵懵懂懂地抬头看向她,汪汪两声后就是灿烂的笑容,还亲昵地蹭蹭她的腿,撒着娇。
“……”
好一会儿,在场的所有人才听到西西的回答。
小姑娘一点也不嫌弃地从地上将小土狗抱起来,自己身上是灰,小狗身上也是灰,一人一狗都是幼崽,却像是经历过人世间巨大的风霜般凄惨。
“如果我去的话,我可以把旺旺也带上吗?”
“我想要把它带上……”
邵年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带个孩子,还能够跟文婧商量,只要不哭不闹就万事大吉。
但是多带一条小狗,多少会影响到同居的人。
邵年年倒是不怕,毕竟她家里面养着两条狗,个头都不小,可文婧却不好说。
“当然可以。”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江烟笑道;“不过小狗不能跟你一个房间。”
江烟蹲在邵年年旁边,伸手朝西西伸过去,将她怀里面的小狗抱到自己怀里面,轻轻揉着小狗的脑袋。
下一秒对方就哼唧哼唧地在江烟怀里面蹭起来。
一个动作瞬间让在场的两个人都小小的嫉妒一起来。
一个嫉妒小狗,自己都还没有体验过的怀抱,竟然被小土狗捷足先登;另一个嫉妒江烟,自己养了那么久的小狗,还从没有在自己怀里面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最后这个决定就愉快地落了下来。
大叔跟着自己的子女去医院看老婆,江烟和邵年年则一人抱一个幼崽回住的地方。
西西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嘟囔着,“我身上脏,年年姐姐可以不抱我的,我自己也可以走。”
邵年年将小姑娘护在怀里面,手环上去,只觉得怀里的崽轻得不行。
像西西这么大的时候,邵年年的妹妹就已经胖成福娃,没抱一会儿就累得很,一个保姆加她爸妈轮着抱,才能够带着胖娃娃把栈道公园走完。
邵年年伸手帮西西落在额前的碎发绕到耳后,笑道:“没事的,抱着好。现在已经傍晚,这天要开始降温了,抱着你暖和一点,要不然你会生病的。”
“嗯……”西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问:“可是西西身上很脏的,姐姐不嫌弃吗?”
“不会啊。”邵年年笑着掂了一下怀里面的小姑娘,“我妹妹小时候出去玩,回来可比你脏多了,那是真的出门一个洋娃娃,回来送一个黄土泥娃。她不出去,你都不知道原来家附近还能有这么多泥土可以滚。”
“而且西西只是衣服脏,咱们换身干净的衣服就好了!”
被邵年年抱在怀里面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看上去比同龄的孩子要小上一圈,越过邵年年,她能够看到后面逐渐远去的学校,甚至是挂在天边红成血色的晚霞。
西西紧抿着唇,鼻翼间是邵年年身上好闻的浅淡香味,小小的手紧紧攥着邵年年外套的边角。
她从未希望过有那一天,时间可以就此停止。
第34章
西西许久没有见过这么温暖的灯光, 落在身上,显得她在房间里面格外局促。以往她周遭都是黑的,可现在是光的。
温暖的灯光落在身上,就像是屋子里面放了个太阳, 下意识觉得暖暖的。
剧组这部戏没有小演员, 自然没有合适的衣服。因此江烟带着自己的助理出门买。
好不容易等到两个人回来的莫渔在看到西西的第一眼就傻了。
你你你了半天, 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好半天莫渔才憋出来, “小孩子一出生,应该不可能这么大吧。”
说着,她还上手比划了一下。
江烟将怀里面不安分的小狗顺势递过去给莫渔,“正好,你闲着也是闲着,你家不是有猫吗?这小家伙应该跟你家那个没啥差别, 你帮它洗洗澡,就养在我们房间吧。”
“我现在出去给它买东西。”
莫渔慌张地将小狗抱过去, 手指被它用湿漉漉地舌头舔来舔去,吓得一哆嗦, “?”
“什么玩意?不是,你们两个今天一天去哪里了?怎么带着一人一狗回来?卧槽, 要不要帮你们报警啊?”
“不用!”江烟将莫渔往房间里一推,示意对方赶紧去做,然后自己带着人走了。
莫渔临进门时, 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邵年年,满脸疑惑。
“好人好事, 积攒功德。”邵年年如是解惑。
莫渔:“啊?”
不是, 你们做善事积累功德,为什么要拉上我啊?这件事情跟我有没有什么关系。
莫渔心里面吐槽着, 但看着紧闭着的门,低头看了眼缩在自己怀里面的可怜小狗,自觉自己好像在无意之间已经将这个烂摊子接了下来。
没有反悔的机会。
“那……”莫渔将自己的衣袖挽起来,看着在水盆里面摇晃尾巴,还不知道危险降临的小土狗,扬起“善意”的笑容,“希望我洗完你,你别记恨我哈,这个可不是我要求的。”
……
西西自己一个人在浴室里面洗完澡,穿着格外不贴身的衣服从里面走出来,长长的T恤就已经够给小朋友当裙子穿了。
邵年年还用毛巾给西西在腰间围了一下,看上去好像这套衣服就是这么搭配的。
吹风机的热风在发间来回穿梭。
西西第一次闻到香甜到腻味的洗发水味,她认识的字不多,连花卉的图片也懵懵懂懂,只能够就着轰轰作响的吹风机为自己的提问遮盖声响。
本来也没有祈求能够得到答案,却还是感受到柔软的指腹在发间来回穿梭后,听到的回复。
“是玫瑰混柑橘味。”邵年年好似被人夸赞一样开心,“是不是很好闻?”
“嗯嗯!”西西努力地点着头,恨不得能够将自己对这个香味的喜欢全数告诉给邵年年听。
比起对洗发水香味的喜欢,可以宣之于口,西西对于邵年年的喜欢却只能够用小心翼翼、又带些亲昵的姿势靠近来表现。
至少江烟和小助手买完东西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西西像小狗一样,又或许是她天天和小土狗混在一起,能够学到最多的撒娇方法就是小狗蹭她。
而现在,西西将这套方法完美地复刻,用在邵年年身上,本就对人怜惜的邵年年,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江烟提着东西进来时,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她感受到西西对自己莫名的提防。
虽然西西在接过东西的时候,也跟她说了谢谢,可下一秒,西西就抱着东西扭头跟站在旁边的邵年年撒娇,嘴甜得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江烟眼眸轻敛,心里觉得奇怪,可更多的是觉得这不过是个孩子。
跟小孩子置气多少有些离谱。
晚上,一伙大人站在邵年年的房间里,看着一人一狗在一旁玩得开心。
莫渔嗯哼一声,“她在剧组里面这件事情我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我只想知道,等我们杀青那天,你们打算把这个小孩子怎么办?”
江烟在室内,外套早就脱掉,里面得春衫袖子被撩到手肘中间,也顾不上这墙面还有灰尘,半身倚靠在上面,娇好的身材被衣服勾勒得一览无遗,面上依旧是那副淡然好似万物不入她眼的神情。
江烟的视线轻飘飘地越过所有人,落在蹲在地上揉着小狗的西西,明显察觉到西西的动作慢了许多——小姑娘应当是在听她们说话的。
江烟收回视线,看向低头盯着地板看的邵年年,忽然开口说:“杀青的事情,那要等杀青以后再说。”
“现在她就是一条人命,摆在我们眼前,不可能不帮忙。”
莫渔啧了声,“这件事情难道我会不知道吗?但是你们今天帮了,明天呢?后天呢?她家那一烂箩筐的事情,拿什么去解决?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周边的叔叔阿姨特别喜欢拍我们剧组的动静,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的存在,那些嘴巴恶毒的网友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
邵年年何尝不知道她们这样做的后果,可没有其他的法子,心思回转千百回,邵年年也只能够干巴巴地跟莫渔说:“在我们杀青之前,肯定能够想到解决方法的,只要你现在不把她赶走,在这之前我们肯定能够想到解决方法的。”
莫渔沉默着,蹙着眉头没有说话,反而是看向江烟。
似乎是在等江烟做决策。
与此次同时,邵年年的目光也跟着一同落在江烟身上。
江烟却饶有趣味地捕捉到来自西西的目光。
她故作沉吟,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反倒是伸手将站在旁边的邵年年搭肩拉过来,凑到邵年年的耳畔。
温热略带潮湿的气息在耳畔和脸颊侧面来回穿梭磨合着。
酥麻感伴随着细微的生物电流让邵年年头皮发麻,面部的肌肤不自觉地红艳起来,局促到手放在两人中间,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
江烟微垂眼眸,发现邵年年戴着耳夹的耳垂饱满圆润,看上去极其肉感,只是想着,手就已经冲动地捏上去,揉了两下。
好在两个人的站位,让这些小动作被牢牢挡住,旁的人看不见。
江烟明显能够感受到邵年年紧绷着的身躯,压低声音轻笑道:“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我能够解决。”
解决?
邵年年慌张地偏头和江烟对视上,眼里的迷惑是遮盖不掉的。
如果江烟不说这个话,邵年年大概也有解决西西未来去处的方法——去找黎先生帮忙,谁让黎先生是她爸。
而且她的要求,黎先生从来没有拒绝过,邵年年也非常肯定黎先生办事情是靠谱的,能够让所有人满意——代价可能是自己要回去当几个月的乖乖女儿。
可现在,江烟说自己会解决这个问题,邵年年就放下心来相信了。
她朝江烟点点头,得到的却是江烟不安分的手落在她耳垂上,带着发丝轻轻揉捏着的古怪触感,以及对方眼眸微弯的温柔笑意。
邵年年觉得自己脸上快要烧成一片。
莫渔微微蹙眉,“你们两个人在说什么悄咪.咪的话呢?什么事情是不能够让我们听到的?”
“很多。”江烟冷淡地收回手,转身从助理那里要了两根鱼肠,径直走向西西跟小土狗。
“这个给你。”江烟将一根递过去给西西,然后拆了一根喂给小土狗,趁着小狗埋头到自己怀里面吃东西时,瞧准机会一把将小狗捞了起来。
“今天早点睡,明天不是想去医院看爷爷奶奶吗?”江烟顺手捏捏西西被鱼肠塞得鼓鼓的脸颊,心里面大致有一个计划——一个能够让西西逃离现状,并且过上安稳生活的计划。
只是这个计划还需要引蛇出洞,并且需要她知,西西知。
但小家伙吃着她的东西,穿着她买的衣服,却更依赖邵年年,甚至还用上了跟邵年年同款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江烟想着,捏脸的动作就稍加了点力度,但也只是一点,等看到白皙脸蛋上有淡粉的压痕后,赶忙松开,又用指腹轻轻揉揉。
江烟瞧见西西一脸淡定的模样,好像对她那点小心思都看得明明白白,不由地有些心虚。
“早点睡。”
西西点头,嘴里含着鱼肠含糊道:“江烟姐姐晚安。”
“晚安。”
等房间里面的人都退散,邵年年带着西西刷牙洗脸,一同躺在床上。
这还是妹妹长大和她分房间后,第一次有这么大的孩子跟邵年年睡同一间房。
邵年年的小姨是不婚主义者,但跟男朋友有个混血女儿养在国外,自己在国内接受邵家的生意,每天出差忙到脚不着地,是妥妥的女强人。
姨家这边没有小辈,黎先生那边更加没有。
这也导致邵年年的童年很孤单,没有同龄的小孩子陪她玩,每天除了上不完的课,就只剩下拘谨地坐在黎先生的办公室配他上下班,然后再去工作室接母亲下班这一项娱乐活动。
等妹妹出生后,这项娱乐活动也随着消失。因为那时的邵年年七岁,第二年,她就被送去寄宿小学,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
大概是保护欲作祟,邵年年难得地找出自己的电脑,找到童话绘本,考虑到西西认识的字没有那么多,只能够让她念给西西听。
整个过程,西西都非常乖巧地倚靠在她怀里。
这种养育幼崽的感觉让邵年年格外兴奋,待人昏昏欲睡后,邵年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被压酸的手肘从西西的颈项下抽出,悄咪.咪地拍照发给邵女士和黎先生看。
伏案写新剧本的邵女士正扬着脑袋,将酸痛发麻的颈项压在椅背上放松,听到给大女儿设置的专属手机铃声响了,赶忙伸手在办公桌上摸索一番。
面部解锁开手机,就看到一张可爱但是略显瘦弱的小孩子面容。
年宝:可爱吗~
邵女士:可爱,跟你小时候一样可爱!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啊?你不是在拍新戏吗?是剧组的小演员吗?
邵女士仔细看了下,又觉得这个孩子不太像是剧组会要的小演员,心里面莫名有了个猜测。
邵年年到底是她生的,一翘尾巴,邵女士就知道邵年年要做什么。
邵年年:不是……是一个有点可怜的小孩子,但是超级乖巧,所以拍给你看看!觉不觉得跟妹妹小时候很像?
邵女士想到自己顽劣嚣张的小女儿,工作到发麻的脑子更加麻,顺手将这话敷衍过去,就问邵年年今年什么时候休息?
邵女士:你这部戏拍完差不多又是时候到家庭聚会了,啥时候有空?我让黎先生安排一下。
邵年年:黎先生和小姨这么忙,随便安排到哪里都行。而且妹妹不是要高考了吗?
邵女士嘴角微扯,冷笑着给大女儿发了条六十秒的语音,字字都含着她这小两个月来的血泪。
“你别提你妹的高考了,能够上个大专都算我们家祖坟冒青烟,烧高香!真的是不知道遗传的谁,数学英语差成那个狗样子,去开个家长会,我和黎先生四五十岁的人,还要坐在凳子上挨老师的骂,简直是丢脸丢大发了。”
“给她请了个家教老师,七节课一万多,最后你妹写了个名字,天天上课就困得跟撞了电线杆的云雀一样,晕头转向。我也是服气!”
邵女士痛心地很,“我也不求她跟你一样考个好学校,但是起码上个本科吧,现在黎先生请了两个保镖,两个人轮流站岗贴身盯着她学习呢。”
邵年年戴着耳机听完,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但还是安慰着邵女士不太着急,“许是压力太大,学得烦躁了。她上学期成绩不还挺好的吗?”
“就是因为差太大了,我们才被老师追着骂,问我们是不是不关心她,或者是给她太大压力。”邵女士一说这话,整个人都炸毛,先前写剧本的烦躁全部都集中在吐槽小女儿身上,“家里面两条狗知道她今年六月份高考,吵架都让着她,这还不关心她?”
“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真的是脑壳疼。”
邵年年担心会吵醒西西,蹑手蹑脚地从床上面爬起来,到浴室里面小声地给母亲回消息。
最后确定自己拍完这部戏会有一个长假期回去度假,这个话题才算是告一段落。
黎先生的回复则非常的简单,夸赞完西西后,就是询问邵年年工作有没有困难,身上还缺不缺钱,有问题就打电话给他。
邵年年轻嗯一声,回了个表情包就没有说话了。
站在浴室里沉思许久,最后还是回到床上面继续睡觉。
邵年年做了一晚上的梦,都是和黎先生、邵女士有关的,只是梦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毫无顺序可言,起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脑壳发疼,那些梦到的东西一件也想不起来。
第35章
承诺过西西的事情, 邵年年和江烟都很好地完成,吃完早餐便带着小朋友去了县城唯一的医院。
医院人小,稍微打听一下,就找到了大叔老婆的病房。她们去的时候, 大叔正在给老婆喂粥喝。
两人看到西西来, 都很开心。
西西身上穿的是新衣服, 精神状态瞧着也比平日里好很多, 虽看着还是有些局促,但老两口也知道西西这一晚上过得不错。
比在外面流浪好。
江烟和邵年年简单地问候了一下,就将谈话的空间留出来给他们三个人。
出病房,邵年年没忍住好奇心,想起昨天晚上江烟靠近自己耳畔说的话,虚心求问道:“所以你说的方法是什么?”
江烟轻嗯一声, “现在是个秘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要到什么时候?”
“很快。”江烟看着来来往往的医院走廊, 盯着贴有求生标志的楼梯口看,那里的大门被紧闭着, 什么也没有。
邵年年没能够从江烟口中问出东西,略微有些失落, 可又莫名对江烟充满信任,相信这个人是不会欺骗自己的。
一个藏着,一个装着愣, 西西的事情就这么拖着,一直拖到两个星期后, 这件事情终于爆发出来。
……
西西的父亲叫唐右, 自从家里面能够变卖的东西都变卖后,已经没有任何的财产能够赔付那个无底洞一样的赌债。原本想要拿老婆抵债, 结果计划不成,反倒让那女的有机可乘,跳河摆脱这一切。
唐右没出过自己的小县城,从小到大在这里生活,自然也不愿意背井离乡——说到底是出去了就没有人给他兜底,赖在这里,起码还有个弟弟可以使唤。
能借的钱都已经借完,走投无路,就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
唐右也是听打牌的同行人随口一说。
“现在城里面那些生不出来的都想要买女儿,听说邻村按个多生的,把他们家刚出生的那个小女儿给卖掉了,好几万块呢。”
“你说那女娃娃生在他们家也是惨的,卖出去,他们家拿了钱,那女娃娃能够去城里面跟着好人家享福,一举两得。”
“哎哎,真的卖了好几万?不会……不会要坐牢吧?”
“这个不清楚,害,反正这玩意被抓到,又不能够判你!之前不是出过好几宗这样的案例吗?那些人不一点事情没有?你怕什么,大不了就是教育你一顿,上个新闻热搜。”其中一个男的呸了一声,怒骂道:“要我说那些人也是无聊,你有钱有本事帮我养娃,女娃娃生下来都不知道能干啥,养儿防老养儿防老,有的人读点狗屁书就把老祖宗的规矩给忘了。”
“呵呵,现在的女娃娃金贵得很,生个儿子就是纯纯的败家子,到时候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彩礼钱才能够娶回来。”
“要我说,都别争,人家城里面的女娃还看不上你们家那群歪瓜裂枣。这些狗屁事情也别乱说,你们是真的不怕娘们揣着一根棍棒过来给你们敲一顿,记吃不记打的东西!还不赶紧出牌,到谁了啊?”
“你嚷嚷什么嚷嚷啊?牌这不是来了吗?老唐!到你了!想什么呢?”
“……”
也是从这开始,唐右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老婆刚去世的时候,女儿由老太太养着的,后来老太太走了,就转到了他弟家里。
再之后西西去了哪里,唐右并不知晓,后来花费了点时间,才知道自己的女儿现在在福利中心寄养着。
唐右拐了好几次,都没有拐到。
西西的警惕性很高,唐右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心虚得很,来之前也查了不少相关的资料,只要他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养不起孩子,跟当时买老婆一样,撒泼耍赖,肯定不会有任何惩罚。
接二连三的失败,唐右彻底捉襟见肘,后头是虎视眈眈随时等着把他送到黑煤矿里面挖煤的赌场债主,前头是快要生活不下去的正常日子。
前后夹击,让唐右硬着头皮又将自己的目光放在西西身上。
在他连着跟踪几天西西后,发现西西的生活有了新的变化——江烟和邵年年成为新的变数,这也让唐右不敢随意有动作。
唐右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好担心。
自己的名声在县城里面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差,也不在乎西西这个女儿到底认不认自己。他只想要钱,要能够让自己暂时从这种绝境里面摆脱出去的钱。
因为有了变化,唐右无奈只能够重新规划起自己“绑架”西西的计划。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有个所谓的“兄弟”找上门来,说可以给条路子给他——“有个买家找上我,东南沿海城市的,家里老有钱了。”
“他的问题,活性不行,又舍不得老婆做人工授精。所以就想买个贴心可爱的姑娘回去,问我有没有认识的,介绍给他。”
唐右的警惕性并不差,东南沿海是个富裕的地方,怎么也需要到他们着穷乡僻壤里面找?
“你这兄弟不知道自己在家附近买啊,这年头,生了女儿不想要的还是一大把的,书读了跟没读一样。”
“他在当地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疯了才在当地买吧!这件事情爆出去不想混了?而且人家说了,小姑娘的年龄只要在八岁以下,乖巧听话,长得不错的,都可以试试。”兄弟压低声音说,“你家姑娘今年正好五岁,成了可以给你分三十万呢,你就欠了十五万的赌债,还完还有十五万给你挥霍!”
唐右心里一动,但还是忍不住抬手将人推开,轻啧声,“这么好的事情你怎么自己不要,偏偏过来找上我?”
“我家那婆娘喜欢小女儿喜欢得很,我是有几条命敢给她拿着菜刀砍?再说,这不是哥们你穷吗?我寻思这也是给你谋条出路,我总不好真的看着你走投无路吧。”
唐右半信半疑,“那你在这中间拿什么好处?”
“我那兄弟说了,事成以后,给我这个数。”男人用手勾着唐右的肩膀,贱兮兮地伸手比划了下,“这个数可不小了,到时候给我婆娘,还不得把我供着。到时候跟你一起打牌,我就不相信她还能拦着我不成!”
“……”唐右翻着白眼。
他就知道这人无利不起早,绝对不可能是免费帮着自己的。
这小半个月里,唐右在想尽办法将西西拐走,同时也自己再跟那个卖家联系。他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清楚自己在做违法的事情,很多话语里面都没有提及买卖儿童的事情,只是大致地了解着买家的身份。
了解完,唐右心里面仅存的一点愧疚消失干净。
他嘟囔着,这么好的家庭,让西西去,怎么样都比跟着自己要好。
于是,唐右开始伪装起来,频繁地出现在剧组的旁边。
江烟作为演技指导老师,自然是最闲的那个人,偶尔站在拍摄场地,她都能够看到唐右不太高明的伪装,视线轻飘飘地收回来,顺口解答完西西看绘本的生字词问题,又看向邵年年。
现在剧组的拍摄进程已经跳到了十多年后,邵年年的妆容从青春的高中生变成了人妇形象。
不得不说红裙子是真的衬人肌肤白皙,邵年年一身红裙,格外耀眼夺目。
江烟喜欢漂亮的东西,越漂亮越艳丽的她越喜欢。
喜欢到想要将现在这样的邵年年收藏起来,摆放在家里面,弄一个玻璃展柜,好好观看。
可惜,这样的邵年年只能够存在于手机相册里,再多一寸便没有。
坐在江烟旁边的西西是最直接感受到她情绪波动的人,不满直接写在脸上。
“你明明不喜欢,为什么要装作一副很喜欢的样子?”西西仗着周边没有人,终于对这个自己观感并不是很好的人进行了“讨伐”。
“什么?”江烟抬手将散落在耳畔的发丝绕后,笑得无害,“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呢,西西。”
“我说,你不喜欢年年姐,也不喜欢文婧姐,可你又总是掺和在她们之间。”西西不解,“你有时候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在握到剧本又或是在跟年年姐试戏的时候,你……”西西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颗劲凉的薄荷糖就被塞到嘴里面,凉到发辣的苦意让西西不自觉地闭上嘴巴。
江烟轻捻着微微发黏的指尖,冷声道:“小孩子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别到处说,小心有坏蛋跳出来把你舌头割掉。”
“最近你小心点,你那不安分的爹又开始在外面乱跳。”江烟察觉到有视线落到她们这边,又赶忙换上一副温和的模样,凑到西西耳畔,“别忘了我和你说过的事情,要想你年年姐不伤心,日后还能够见到,演戏就演真一点。”
“毕竟你也是个小坏蛋不是吗?”江烟笑呵呵地伸手揉揉西西的面颊,小孩子这小半个月显然是被喂胖了的,肉嘟嘟的手感属实不错。
西西含着劲凉的薄荷糖,嘟囔着讨厌,伸手想要将挡住自己视线的江烟推开,却发现对方幼稚到因为自己随口的一句提问,便不打算让她看到邵年年,忍不住在心里面怒骂起来——小气鬼、坏人、百变脸!
西西轻呵一声,拍掉江烟捏着自己脸颊的手,没好气道:“你小心像你这样表里不一,还不诚实的人,最后都翻车哦!”
“哦,是吗?那就先谢谢你的提醒。”江烟和西西相处这段时间以来,太明白怎么样让小姑娘鼓着腮帮生气,“可是我这么表里不一,你年年姐姐依旧最喜欢我。”
“你说……我和你二选一,她选谁?”
“……呵。”
幼稚,西西翻了个白眼,盖上全是漫画,没有几个字的绘本,像条小泥鳅一样灵活地从躺椅上钻了下去,等邵年年和文婧这一场拍完,开始休息,她赶忙提拎着两个水壶屁颠屁颠地冲上去,甜甜地开始腻在两个人身边撒娇。
整个剧组里,西西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江烟,没有之一。
西西的存在,在来的第三天就被镇子上的居民暴露在网络上。西西身世不过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贫困身世,县城里面随便揪一个人出来都能说道两句,有些嘴碎的在视频软件上将西西的家事抖搂了个干净,网友们义愤填膺,恨不得现在就打车去教育一顿西西的父亲。
在网络上掀起了小小的风波。
这些风波,在江烟的计划之中。离她最初计划的时间,还有三天,这三天唐右能不能有大动作,决定着她这个计划,最后到底是失败,还是成功。
阳光零散地落在江烟身上,已经春末快入夏,但这个小县城里面才刚刚能褪.去外面的外套,只穿单薄的春衫。
江烟抬眸朝着邵年年站着的位置看去,正巧与人视线对上。
不知西西和人说了什么,逗得邵年年笑得开心,圆润的面颊上憔悴的成年妆容,但并不影响那条红裙子的好看。
江烟看着邵年年红.唇轻动,好似在说什么,但她没有读懂唇语,随后文婧也朝她望去,不过轻轻一瞥,文婧又转过身去说些什么。
邵年年摇摇头,面上笑容不改。
这会儿,江烟读懂了唇语——“喜欢就是喜欢,哪来的为什么?”
“江烟很好,喜欢不是应该的吗?”
弯成月牙儿的眼眸成为诱饵,江烟是月牙尖端上自然上钩的“鱼”。
她听着心口加快跳动的声音,不由地有些慌——她没有拍戏,也没有入戏。
依旧会心动。
江烟努力想让自己挪开目光,可尝试后,最先学会的是放弃。
月牙红衣太勾人,江烟脑子里面只想着怎样将人压在床、阳台、沙发上,其余的一概难以过脑。
许是江烟愣神太久,站在旁边的助理察觉些许不对劲,连着喊了几声,将她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幻想打破。
红衣卡在纤细的腰肢,回过神来的江烟眨眨眼眸——眼前看到的不再是面含春桃的邵年年,而是一脸冷笑的西西。
江烟:“?”
干嘛这表情,这次我又没惹你。
小孩子的怒火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江烟在西西这里是个意外,因为她会记仇。
第23次,西西在心里面记下邵年年夸江烟的仇恨次数,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捏上江烟的脸颊,报复地揉了两下。
揉完还不忘跺着脚,气哼哼地说:“戴着面具的虚伪女人凭什么也能够被人喜欢?文婧姐姐和我才是正确的,你就是坏人!”
本来有些生气的江烟在听到这话后,不愉瞬间变成得意和喜悦,连着好几声轻咳也没能够压住上扬的唇角。
“可是,春天要来了哎。”
西西气呼呼道:“现在是夏天啊!五月份了!”
“是吗?”江烟朝人单眨一只眼眸,摇摇头,“可是是我的春天啊。”
西西:“……”
很好,讨厌江烟的原因又加一条。
双面人竟然连春夏秋冬是什么月份都不知道,更加让人讨厌,文盲才不能喜欢年年姐姐。
西西在心里说完才想起来自己也是文盲,默默地又将前面的话语添加了一个限定词,没有幼儿园毕业证的文盲除外。
幼儿园小文盲可以和年年姐贴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