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时望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时望之的长相糅合了时锦誉的轮廓跟那个女人的眉眼。皮肤是常年不见光的苍白,睫毛纤长而浓密,在灯下投下小片阴影。
此刻他穿着丝质睡衣,更显得整个人善良无害,手里端着一杯冒热气的牛奶,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心。
“哥,你还在忙吗?”
时隐舟刚挂断电话,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未离开。
听见声音,他眉头骤然蹙起,目光落在门口处,语气冰冷:
“谁准你进来的?”
时望之被他话语里的寒意刺得瑟缩了下,脸上迅速漫上委屈,眼圈似乎也配合着微微泛红,小声辩解道:
“是爸爸......他看你书房还亮着灯,让我给你送杯牛奶,说你太辛苦,要注意身体。”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观察时隐舟的表情,尤其注意到了桌上尚未息屏的手机。
“牛奶放下,出去。”时隐舟收回视线,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多一个字都不愿意施舍。
然而,时望之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的目光像黏腻的蛛丝,缠绕在时隐舟的手机上,探究的欲望压过了那层伪装的怯懦。他缓步走到书桌旁将牛奶放下,动作慢得刻意。
“哥。”时望之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故作天真的试探:“你刚才,是在跟谁打电话吗?我好像......听到一点声音。”
他微微垂着头,眼里混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图捕捉秘密的兴奋。
“这么晚了,是很重要的事情吗?爸爸要是知道你这么晚还在忙,该心疼了。”
他巧妙地把时锦誉搬出来。
时隐舟将手机屏幕朝下,盖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叩”声。然后抬起眼,直接看向时望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算什么东西。”他开口,语速平稳:“我的事情,需要你来过问?”
空气瞬间凝滞。
时望之脸上的委屈表情挂不住,一丝阴鸷极快地在他眼底掠过。他最恨时隐舟这种表情,仿佛连被纳入视线都是一种恩赐。这种彻底的漠视,比直接的憎恶还让他难以忍受。
他抿了抿唇,努力维持着那副受伤的神情,声音更低一些:
“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关心你。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一家人?”
时隐舟极轻地重复一遍,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仿佛连那杯牛奶都令人不悦,需要被立刻清除。
“出去。”
时望之站在原地,看着时隐舟冷漠的侧脸,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深深地看了那部被扣下的手机一眼。然后才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阴郁,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开春不久,闻小冬就满十五岁了。
年龄在长,个子也勉强窜高一点,但脑袋似乎还是转得不快。村子里那所混龄小学,他磕磕碰碰读完了,现在在镇上的中学念初一。
功课对他来说,像一座怎么也爬不到山顶的山,任他瞪圆眼睛,反复背诵,还是不肯乖乖钻进脑子里。
成绩单上的数字,总是垫底。
周围和他一般大的孩子,像王亮和孙小马,都没在读书去遥远的地方打工了。他们偶尔回来,会穿着时髦些的衣服,谈论着外边世界的新奇。
能走出桂花村去县城读高中的,更是凤毛麟角,是全村都要夸赞的“曲文星”,家家户户都愿意帮忙凑学费。
闻小冬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看着他们去打工,心里空落落的,他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
他还能继续去小镇上读书,更多是奶奶和老村长的坚持。或许......也因为心底那点微弱的,与小舟有关的念想。
小舟是读书顶厉害的人,他总觉得,自己多读一天,好像就离小舟那个世界近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
在新的班级,闻小冬并不合群。
以前村小都是桂花村的孩子,大家知根知底,可这里不一样,教室里坐着很多不同村子的学生,他们有着闻小冬不熟悉的口音。
平时班上男生们聚在一起讨论游戏,炫耀新买的鞋子,或者追逐打闹,闻小冬通常是那个被排除在外的,他大多时间都无声无息望着窗外的那几颗银杏树。
只有几个性子文静,心肠软的女同学,偶尔会跟他说话。
“闻小冬,你能跟我换一下值日吗?”
“要是老师讲的题没有听懂,可以问我。”
“......”
每当这时,闻小冬总会显得受宠若惊,连忙点头答应。他知道,这些女同学是出于善意,并非真的想跟他做朋友。
而班上的男生,尤其是爱去操场上打篮球的几个,对他的态度直接的多。
“喂,闻小冬,去帮我扫地!”
“闻小冬,把黑板擦了,快点。”
“垃圾满了,倒一下。”
起初他还会小声争辩:“今天......不是我,值日。”
但换来的往往是嗤笑和推搡:“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就是,成绩那么差,多干点活怎么了?”
渐渐地,闻小冬不再争辩。他似乎接受了这种不公平的待遇,仿佛这是一种他必须承担的,因为他“笨”而存在的惩罚。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扫帚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闻小冬握着扫帚,他想,扫地也没什么,他不聪明,不会读书,能把这些力气活做好,让教室干干净净的,好像......也不算太没用。
只是有时候,看着窗外操场上那些打闹的身影,他会停下动作,呆呆地看一会儿,那双圆眼睛里,闪过一丝羡慕和茫然。
但更多是一种认命的平静。他习惯了,习惯一个人,习惯被使唤和无声的排挤。
闻小冬把这些小小的委屈和疲惫,都默默咽进肚子里,不跟奶奶说,更不会跟小舟提起。
他觉得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该去打扰小舟,也不该让奶奶担心。
小舟写的那串号码,闻小冬早就能倒背如流。
他委屈的时候想多听听小舟的声音,多想把学校里和村子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小舟。
可是,他不敢。
小舟在很远很远的大城市,有他想象不出的忙碌,和重要事情。
他怕会成为小舟的负担,更怕电话接通后,自己嘴笨,说不出什么有趣的话,会让小舟觉得无聊。
所以,他忍着,只有每周六的下午,才允许自己打一次电话。
这一天,他会从早就在心里反复排练要说的话,然后攥着早就准备好的零钱,跑到村委会放着电话的屋子里,深吸好几口气,才发颤抖着按下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
时隐舟也注意到了,闻小冬的电话变得越来越有规律,也越来越少。
又是一个周六下午,手机屏幕准时亮起,熟悉的区号。
“小......小舟!”
电话那头,传来闻小冬带着喘息,却又无比雀跃的声音,像是刚刚跑了一段路。
“嗯。”时隐舟表示在听,他的声音透过电流,清晰而平稳:
“你先挂电话,别走开。”
“啊?”闻小冬愣住了,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小舟有事情要忙,他立刻乖乖应道:“哦,好。”
虽然满心疑惑和不舍,他还是非常听话地挂断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他就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部黑色的老式座机电话,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到一分钟,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闻小冬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声音带着点慌张:“喂?”
“是我。”时隐舟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小舟......你是不是很忙呀?”闻小冬不懂为什么刚挂断电话,又打过来。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时隐舟说:
“以后打电话,就像这样。你拨过来,响一声就挂掉,等我给你回过去。”
闻小冬眨眨眼睛,好像有点明白小舟的意思了。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有零钱,够用的,可话到嘴边成了更听话的回应。
“......好。我记住了,小舟。”
闻小冬的声音比刚才更加轻快,仿佛卸下了一个承重的包袱,他又说了好些话,直到感觉差不多了,才恋恋不舍准备结束。
在挂电话前,他鼓起勇气,带着浓浓的期盼,小声问道:
“小舟,暑假,暑假你会回来看冬冬吗?”
问完后,闻小冬紧张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他脑海里甚至快速闪过一些画面,山上的野李子,嫩黄瓜,还有养大的小兔子......
“不会。”时隐舟的回答简洁而肯定。
听见小舟的回答,闻小冬的心沉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抬起了头,对着话筒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尽管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
“没,没关系,小舟你忙你的!”他十分懂事地说:“能跟你打电话,冬冬就很开心了!真的!”
挂了电话,闻小冬握着还有余温的话筒,在原地站了会儿。
其实,能听见小舟亲口告诉他答案,已经比之前那些漫长等待的的日子好太多了。暑假很长,他还可以给小舟打很多电话,这就很好很好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