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锦誉这回生意谈得顺利,没几天就打电话过来,说顾宏远开车下午就能到镇上。以及时望之骑马不小心摔伤了腿,人在医院里。
通话很简单,不到三十秒就结束了,能听得出来时锦誉很着急。
这些年时锦誉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为了维系表面和谐,一直试图让时隐舟接受时望之的存在,期望两个儿子能“兄恭弟亲”。
时隐舟用力捏着手机,指尖微微泛白。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浅淡的阴郁,周身气压比平时更低几分。
屋里。
闻小冬正弯着腰往暖水瓶里灌热水,白色的水汽氤氲了他认真的小脸。他还是穿的之前的旧棉袄,说新衣服要过年了再穿,宝贝似的收在柜子里。
“不用烧水了。”
热水壶的壶嘴还冒着热气儿,闻小冬茫然地抬起头,像是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我下午就走。”时隐舟说,声音比平时更冷些。
“......下午?”闻小冬眼睛里满是吃惊和无措,他着急道:“可是才第四天......”
不是说或许能待一个周吗?他在心里已经把“一周”当成了最长的,可以期盼的日子,每天早上都会掰指头数一遍。
时隐舟没有解释行程提前的原因。更没提时望之受伤的事情,那些商场上的效率和变通,对闻小冬来说,是另一个遥远的复杂世界,毫无意义。
闻小冬看着他紧抿的唇线,似乎感受到了小舟心情不好。虽然小舟脸上并没什么表情,但他就是能感觉到。
他默默把暖水瓶收好,盖上盖子,站在那里,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看着小舟不开心的样子,甚至比要即将到来的离别还让他难受。
“小舟。”闻小冬凑近了些,仰着脸,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是不是......时叔叔说你了?”在他简单的世界里,这已经时最严重的事情了,因为他远远见过时锦誉,看起来很严肃。
时隐舟依旧没说话,但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一下。
闻小冬见状又想到一个可能:“那是不是,村子里的饭,不好吃,想家了?”
“小舟,不要难过......”比起自己的失落,他更看不得小舟皱眉头的样子,笨拙地安慰道:
“奶奶说,城里的饭香,你回去,就能吃到了!”
闻小冬试图用这个“好消息”来驱散时隐舟周身的低沉。
时隐舟转回了视线,看着闻小冬那副气鼓鼓,随时要冲出去替他打抱不平的模样,紧绷的下颌线似乎缓和了些。
他终于开口,声音虽然还是淡淡的,但那股冰凉的意味已经散去一些:“不是因为这些。”
“啊?”闻小冬愣住了。不是因为这些,那能因为什么呢,他想不到更多的原因,但见小舟愿意跟他讲话了,立刻高兴起来,自动把时隐舟的回应当做“转好”的信号。
他又往前凑了凑,脸上露出一个傻气又温暖的笑容,用最真诚的话保证道:
“小舟不要,不高兴。冬冬一直陪你!”他指了指脚下这片土地:“什么时候回来,冬冬都在!”
时隐舟沉默着,没有回应这句承诺。
行李很快收拾妥当,立在墙边。
闻小冬脑袋转的慢,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想起来小舟下午就要走的事实。他鼻子一阵猛烈的酸涩涌上来,脸上露出不舍想哭的表情。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小舟待不了几天,可还是心存侥幸,想着也许小舟会多待些时间。上回小舟一走,就是好多年。
他沉默地低着头,用鞋尖无意识碾着地面:“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时隐舟没有立刻回答。
闻小冬声音更小了,带着很容易就能察觉的委屈和恳求:
“要是......要是有空的话,能不能......”
回来看看冬冬。
后边的话他没有勇气说出来,只是用那双圆溜溜的,此刻蒙着一层水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小舟。
时隐舟看着那双眼睛,拒绝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
“不确定。”
闻小冬失落地”哦”了一声,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其实他心里明白,这回要不是因为陈保民生病,小舟可能也不会回来。
就在他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时,时隐舟却忽然转过身,看向他,开口道:
“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闻小冬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错愕而睁得圆圆的:“打......打电话?”
这个词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手机是稀罕物件,村里只有陈保民家里有一台座机,还是时锦誉花钱让顾宏远去帮忙联系办理的。除此,村委会有一部老旧的公共电话,按分钟收费,打远途电话更是贵的吓人。
“嗯。”时隐舟走到书桌旁边,上边放着书本和钢笔。他拧开笔帽,在一张空白纸上流畅地写下一串数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写完后,他将纸条递给了闻小冬。
“这是号码。”
闻小冬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双手下意识地在自己的旧棉袄上用力擦了又擦,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
他反复盯着那串数字看,还没等他从这巨大的惊喜缓过神,时隐舟又从钱包里抽出两张崭新的票子。
“用这个打。“
闻小冬看着那一百块的“大票子”,吓了一跳,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不行,冬冬不能要......太多了!冬冬自己,捡瓶子,可以赚钱......”
他语气急切,带着惶恐。小舟已经给他买了很多很多东西了,不能要小舟的钱。
时隐舟神色明显冷淡下来,他盯着闻小冬,语气里带着一丝因被拒绝而产生的不悦。
“你不想给我打电话?”
闻小冬语无伦次,他也察觉到了,小舟喜欢他“听话”,他害怕小舟生气收回他打电话的许可。
时隐舟倒也没有再坚持给那两百块,而是收回,重新找了五块,十块,绿色的,褐色的纸币,他没说话,但动作却透露着一股不容置喙。
闻小冬赶紧接过那一小叠零钱,又看看纸张上的数字,他太高兴了,心里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离别酸涩,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有可以主动联系小舟的机会了,哪怕通话短暂,也足够支撑他度过许多个想念的日夜。
下午。
闻小冬站在车边,看着时隐舟拉开车门。他怀里抱着用干净的布包好的,金黄香甜的饼,才刚出锅不久。
“小舟。”他把热乎乎的饼递过去:“奶奶烙的,让你路上吃。”
时隐舟接过,指尖感受到饼传来的温度。
“帮我跟奶奶道谢。”他说。
闻小冬点头,用力吸了吸鼻子。
“小舟,路上小心!”
时隐舟弯腰上车的动作一顿,他回头,极轻地颔首,算是回应,然后坐进了车里。
时间过得飞快,腊月二十九,年关将近。
a市。
书房里灯光明亮,暖气开得很足。
时隐舟面前摊着厚厚的试卷和参考书,他神情专注,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着。
房间里只有钟表滴答的声音,宁静有序。
突然,放在桌角的手机响起来,显示着是一个陌生的,来自远方的区号。
时隐舟看了一眼,他放下笔,拿起手机按了接听。
然而,电话那头,却是一片沉默。只有细微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通过电流隐隐传来。
时隐舟等了几秒,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声音。他目光掠过窗外城市璀璨的夜景,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确认的语气:
“闻小冬?”
电话那头似乎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呼吸声更重了些,然后,一个紧张得有些结巴,带着浓重乡音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小舟,是,是冬冬!”
闻小冬此刻正蜷在村委会那间放着公共座机的的房间里,窗外是村野,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他还是第一次打电话,手紧紧攥着话筒,按每个数字都要反复确认好几遍。按下最后一个键时,他紧张的全身都在微微发抖,拼命地咽着口水,心脏跳得像要冲出胸膛。
直到听见小舟喊他的名字,悬着的心才落回实处,长长地,悄悄地舒了口气。
原来这串数字真的可以找到小舟。
闻小冬很珍惜打电话的机会,哪怕小舟只是说几个字,他也很满足。
“嗯,奶奶做了豆沙包,可好吃了......”
“明天就过年啦,村里热闹。”
“冬冬捡到了一只兔子,用小笼子,养着的......等你回来,看。”
闻小冬絮絮叨叨地说着,带着乡音的语调软糯粘连,仿佛要把这分别日子里积攒下来的所有琐碎的,一口气全部都倒出来。
他说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电话那头一直很安静,只有清浅的呼吸声证明通话扔在继续。
闻小冬的声音戛然而止,满腔的兴奋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被忐忑不安取代,小心翼翼地问:
“小舟,你在干嘛呀?”
“写试卷。”时隐舟的回答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写试卷是很重要,很费脑筋的事情,不能分心。闻小冬握着话筒的手收得更紧了:
“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时隐舟的目光重新落回桌面,他听着电话那头,不安的询问,脑海里或许闪过闻小冬在遥远的村子里,守着一部老旧电话,紧张又期待的模样。
他沉默一瞬才开口,声音透过电流,依旧平淡,似乎并没有被打扰的不耐。
“不打扰。”
仅仅三个字,却像是有神奇的魔力,瞬间抚平了闻小冬所有的不安,语气重新变得轻快。
但他很懂事,知道不能占小舟太多时间,虽然很不舍得还是主动说:
“那,小舟,你写试卷吧,冬冬不吵你了......”
“嗯。”
“......小舟,过年好。”他顿了顿,用最朴实的祝福小声说。
“嗯,过年好。”
电话挂断了。
书房里重新恢复安静,时隐舟放下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留了片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