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头刚爬上东山头,闻小冬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脚下一绊,差点摔个跟头。
他低头一看,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是他的编织袋!那个灰扑扑,从不离身的宝贝袋子,就安安静静躺在门槛下。口袋鼓鼓囊囊的,里边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空瓶子,比他平时捡的都要多!
闻小冬的心砰砰直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蹲下身,激动地把袋子整个抱在怀里,用脸蹭了蹭,发现最上边的瓶子里,塞着一卷钱,零零散散的的,有很多很多很多。
巨大的喜悦将闻小冬淹没,他抱起袋子,高兴地在原地转了个圈。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舟。
是小舟帮他把东西找回来的!
小舟最厉害了。
他快乐的像只刚学会飞的小麻雀,一路扑棱着冲到陈保民家。刚跑到院子旁,就看见小舟已经站在门口,正准备去补习班。
“......小舟!”
“袋子回来了,钱!好多好多瓶子!”
他亦步亦趋跟着时隐舟往村头走,嘴巴叭叭地说着,恨不得把心里的快乐全部倒出来。
就在这时,王亮跟孙小马几个人耷拉着脑袋,磨磨蹭蹭从小路那边走过来。
王亮一抬眼,正好对上闻小冬兴高采烈的脸,以及......旁边那个面无表情的时隐舟。
几乎是瞬间,王亮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退的干干净净,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昨晚河坝边的经历如同冰冷的潮水,他老早就到了河边,心里盘算要怎么敲诈那个小白脸,是威胁恐吓,还是揍那小子一顿,让他按月上贡好呢。
结果,夜越来越深,河风都吹得王亮发冷,等得也越来越不耐烦。
就在王亮以为那小白脸耍他,准备点根烟驱寒的时候——
一股巨大的,完全出乎意料的力量从背后猛地袭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噗通”一声,一头栽进了河里。
河水灌满口鼻,窒息感让王亮拼命扑腾。就在他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时,一只冰凉的手,用他无法抗拒的蛮力,狠狠将他的脸摁回水里。
村里有一些恐怖传说。
王亮听老一辈人讲过,什么夭折的婴儿不能下葬,只能扔在河坝上游的山洞里。早些年下大暴雨,听说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被冲出来,让村口的黑狗给“叼”回来了。
恐慌和窒息感像无数只手扼住他的喉咙,他双脚乱蹬,就在以为真要淹死在这河坝里的时候,那只手又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提出水面。
“咳咳,咳,咳咳咳!呕——”王亮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他惊恐回头,想要看清楚到底是谁——
月光下,时隐舟就站在齐膝的水里,面无表情。
河水浸湿他的裤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冷静。那张脸的脸在月光下异常白皙,就那么静静地盯着他。
水鬼!
王亮吓得魂飞魄散。
他分不清站在面前的到底是城里那个小白脸,还是被附身的水鬼。
“钱,我不要了,求,求你......”
话还没说完,又一次窒息的体验,等再被提起来,王亮已经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抖得像筛糠,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时隐舟终于开口了,那张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甚至看不到一丝报复的快意和愤怒。
“明天把东西放回去,钱也是。”
王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时隐舟还是不太满意,微微俯身,靠近王亮,用那种谈论天气的口吻,说着毛骨悚然的话:
“听说,镇东头有口废井,很深,掉下去什么东西,几年都找不到。”
妈呀!王亮吓彻底崩溃了。哭着喊着保证,一定把闻小冬那抢来的东西全部还回去,绝不会把今晚的事告诉任何人。
时隐舟这才松开手。
看着屁滚尿流逃走的王亮,觉得无聊极了,不过讲几句话,就吓成这样。
闻小冬不明白亮子哥为什么奇奇怪怪的,困惑的眨眨眼睛,但很快又被喜悦冲淡了。
当天下午,整个桂花村都能听见哀嚎跟怒骂。声音的来源,是村头王建国家小卖部。
王建国发现藏在柜子底下的铁盒里,零零散散少了不少钱,而唯一有机会偷钱的,只有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件事,让闻小冬在村里过上了好日子,没人再欺负他,或者喊他傻子,让他干些脏活累活。
暑假的日子,像村边的小溪,平静又美好的流淌。
渐渐,闻小冬的胆子被养肥了些,不再只是在院外徘徊,敢直接去溜进陈保民家里,熟门熟路地摸到时隐舟那间杂物房门口。
虽然十次有八次,小舟都在那间杂物房里看书,写卷子,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那些书很厚,纸页上的字密密麻麻,闻小冬一点儿也看不懂,数学卷子更是像天书一样。但闻小冬不在乎,也不觉得无聊,只要能看到小舟就好。
他自己搬个小板凳,坐在门框边,或者离书桌不近不远的墙角处,安安静静地陪着。有时候盯着时隐舟握笔的手看得出神,有时候摆弄自己口袋里光滑漂亮的的小石头,按颜色大小排排队。
闻小冬感觉,他跟小舟,似乎比以前亲近了一点点。虽然小舟依旧话很少,表情也淡,但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样,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这点微妙的变化,让闻小冬心里偷偷乐开了花。
每天下午,当太阳落山,闻奶奶就会杵着棍子,站在院子口,朝着陈保民家方向,拉长声音喊:
“冬冬,喊上小舟,过来吃饭了——”
奶奶的声音飘进耳朵里,闻小冬就会立刻竖起耳朵,眼巴巴地望向时隐舟。
时隐舟要是没有在解题关键处,便会放下笔,跟着一起去。
老房子比陈保民家简陋的多,但收拾的干净,饭菜也简单,常常就是一些大烙饼,红薯稀饭,咸菜,炒土豆片儿,偶尔会多炒个鸡蛋,黄澄澄的油汪汪的,香气能飘出老远。
闻奶奶笑咪咪地给两个孩子,把碗舀得满满的。
老人家,总是想让孩子能有口好吃的,他们镇上每隔两三天,就会有集市,闻奶奶托人去卖了家里的土鸡蛋,换了两斤雪白的糯米回来,做了闻小冬最爱吃的糯米糍粑,裹着黄豆粉,撒上一点点白糖。
闻小冬自己都只舍得吃一块,他把最大的那两块,用印着红花的小瓷碗装起来,宝贝似的端在怀里去找时隐舟。
时隐舟正蹙眉思考一道难题,闻小冬端着碗在旁边站着,等时隐舟眉头舒展,放下笔了,才把手里的碗递过去,高兴地说:
“奶奶做的......热乎乎,甜。”
糍粑在村里是稀罕东西,裹着黄豆面跟白糖,看着来就好吃。
时隐舟的目光只在碗里停留一秒,便习惯性拒绝:“不用。”
可偏偏就在这时,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郑金兰做饭天天都是清汤寡水,舍不得放油放盐,其次做饭太粗糙太难吃,对长身体的时隐舟来说,饿肚子是常有的事。
闻小冬把小碗又往前递了递:“......小舟,饿......”
时隐舟鲜少有这种“窘迫”处境,他似乎有些懊恼,看了看闻小冬充满期待的眼神,还有那散发着糯米香气的糍粑,沉默几秒,最终还是伸出手,接了过去,低低说了声:
“......谢谢。”
“小舟,不用谢!”闻小冬眼睛亮亮的,比捡着钱,吃了蜜还高兴。
自那之后,闻小冬总是把烤土豆,烤玉米,后山摘来的,最大最红的野李子,或者清晨带着露水摘来的黄瓜,满怀期待地放在时隐舟桌子上。
时隐舟大多时候也不看,心情不错的时候,就会拿起一个李子,慢慢啃了。
山上的野李子不是个个都甜,有时候看着红艳艳的,咬下去却酸的倒牙。
有一次,时隐舟咬了一口,微微皱起眉头。一直偷偷观察他的闻小冬立刻也拿起一个尝了尝,瞬间整张脸皱成包子,酸的直吐舌头。那滑稽样子,竟让时隐舟的嘴角很轻地牵动一下。
时隐舟带来的行李,有一大半都是书,也会去镇上买,偶尔会捎一两本带着插画的,少儿读物扔给闻小冬。
闻小冬如获至宝,抱着那本书小心翼翼地翻开。虽然大多字他都不认识,但光是看着那些图画,都能傻了半天。遇到特别想知道意思的字儿,就会鼓起勇气,指着那个字,眼巴巴地望着时隐舟。
时隐舟若是忙着的,便会冷冷瞥他一眼,闻小冬就立刻收回手,不敢打扰。心情尚可的话,耐心会多一点,用清冷的声音,吐出那个字的读音,甚至会简短的解释一下意思,比如天上的银河,一望无际的大海,漂亮的高楼大厦......
这些都是闻小冬小小的世界里没有的。
就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地,像麻雀衔泥筑巢,闻小冬竟然也磕磕绊绊地认识了不少字。连闻奶奶都发现,她的乖孙儿好像开窍了些,没有那么“傻”了。
这样简单温馨的日子,让闻小冬产生了一种幸福错觉,仿佛夏天永远都不会结束,树上的蝉儿会一直叫,而小舟,也会一直在这里。
直到一个平常的午后。
闻小冬照常去陈保民家找小舟,他被墙根下的蚂蚁搬家吸引了,蹲在地上看,手里还捏着根嫩黄瓜。就听见院子里,郑金兰扯着大嗓门跟下面那家串门的抱怨:
“他爸这几天就派人来接走!哎哟,这两个月可把我忙的.....”
“这就走啊?”邻居大娘附和着。
“可不是嘛!行李都开始收拾了,哎,你说这城里的孩子就是金贵,我也是尽了心的......”
后边的话,闻小冬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整个人楞在原地。
这几天,接走。
他茫然地抬起头,透过篱笆和矮墙的缝隙,看向时隐舟房间的那扇小窗,阳光明晃晃的,刺得他眼睛疼,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小舟。要走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