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汗水涌出,在南浦郡主额头上凝成豆大的汗珠。无论是她,还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晰地意识到。
周会宁的问题将南浦逼到了绝路,她只能从“识见昏聩”与“祸国卖邦”二选其一。
“金域,弑兄杀侄……”席间,不知是谁低声重复了一句,许多人脸上随之血色褪去,转为一种后知后觉的苍白。
这些日子,又有谁没听说过洼姚之乱的由来呢?一个对至亲痛下杀手的枭雄,所谓的盟约在他眼中价值几何?
一旦洼姚倒向雎朔,大齐要面对的,将不再是边境的失利,而是社稷倾覆、宗庙不保的万劫不复。这远比战场上正面的失败更加屈辱和可怕。
周会宁清晰的地缘博弈逻辑,彻底击碎了他们先前基于恐惧的简单判断。
由此,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疑问无法抑制地升起:朝中的大人们对此是真的不知,还是佯装不知?
望着眼前一张张面孔,上面的神色从震惊转为醒悟,最终凝固成一道道冰冷而严厉的审视目光,如同无数支利箭,射向自己。南浦郡主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完了!她多日的筹谋在此毁于一旦,非但没能挽回颓势,反而将自家的短视与狼狈暴露于人前。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随之生出:若因此事,让人对朝中力主的和议、乃至文相大人的定策生出疑窦,那后果……
极度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不假思索地厉声喝道,“周二娘,文相大人深谋远虑,他所定下的安邦之策,岂是你这等无知罪女能揣度的!”
周会宁闻言,眼底深处似有一丝怜悯闪过,旋即恢复平静。而一旁的许七娘瞬间像是被什么击中,她用力抓住了南浦的手臂,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南浦,你身体不适,切莫动气。我们该回去了。”
说话间,许七娘的指甲已然掐进南浦臂上的软肉里。她凑到南浦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厉声道,“若你还想见到你家大郎,便随我走!”
“你敢!”南浦挣扎着抚上了腰间的鞭子。
就在这时,一道淡漠而低沉的声音,自楼梯口处破空而来——
“三郡王乱臣贼子,以卖国求荣献媚。若赞誉其行,置我天朝上国于何地?我大齐男儿,但少一关,便打不退雎朔人了吗?郡主慎言。”
众人惊回首,但见袁僳不知何时已立于场中,双目锐利地扫视而来。明明已经换了便装,可代父受赏时的那身凛冽气息仍环绕在周身,裹挟着金戈铁马的气息,将楼中暖香缭绕的风雅顷刻吹散了一半。
就像是北境的朔风迎面扑来,方才所有的窃窃私语与揣测,戛然而止。
袁僳,是袁僳?他不是代父受赏,理应在应月台饮宴吗?怎么会……怎会突兀地现身于此?这疑问在众人心中一闪而过,却无人敢问出口。
就在袁僳现身前的一瞬,刘七郎还恨恨低声道:“周氏倒会借势。可此处又不是朝堂,她在此处赢了,难道还能左右朝中大人们的想法?日后周氏落魄,阳侯府巴不得退婚呢!”
方大郎也跟着附和,“世家联姻,几时讲过情面。若袁僳真将她放在心上,怎会任她独自在此抛头露面?”
然而,此刻,就在他们跟前,袁僳傲然现身,挺拔的身影将他们方才的议论,劈得粉碎。
这如巴掌般反抽在自己脸上,两人霎时面红耳赤,他们也只得强自镇定,勉力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
王十一郎微笑着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知是好笑还是叹息。
而此时的南浦郡主对上袁僳深黑的目光。一道晴天霹雳落下,她脑海中巨大的慌乱和愤怒中消失了,连最后一丝光亮和灵魂也被劈散。
阳侯袁氏骤然至此,事情自然再无转圜的可能。
她拼死抓住的机会,已如冬日转瞬即逝的阳光般,彻底逝去了。
南浦郡主呆呆木木地站在原地,许七娘将她半拖半架起来,喝令武婢护送她们离去。两人刚走到楼梯口,周会容却像只灵巧的猫儿般冲上去,狠狠踩了许七娘一脚。许七娘吃痛,身子一歪,华丽的裙摆绊在了楼梯阶上,显得十分狼狈。
“周三!”许七娘想要破口大骂,然此时岂是发怒的时候?想起心头恐惧,她强忍疼痛,在周会容的笑声中匆匆下楼。
而这时,方才冷眼旁观的郎君们,个个起身拱手,“袁郎,好久不见,今日也来此观灯吗?”
方才的临江仙几经波折,但终究,不过是妇人间的口角罢了。而如今京城风光无限的阳侯袁氏,和这位年轻英俊的少年郎官,却是他们哪怕立场不同,也不该轻易得罪的对象。
“袁郎……”
“袁郎……”
一时之间,原本僵硬的空气,突然流动了起来。
周会宁望着如此一幕,心想这便是林成蹊说过的权势之功。
“失权者方逞口舌之利。”她小小地嘟囔了一声,有些羡慕,也有些微酸。然而很快,她发现袁僳并没有顾及那些寒暄,他转过头,目光越过无数身影,牢牢地锁在自己身上。
昔日肤色黝黑的小男童,如今已是挺拔的少年。
这驱走了她心头淡淡的酸意,她不由微微笑道,“是你啊。”
一声轻语,却如投石入湖,在袁僳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而不真实,唯有一个模糊的画面逐渐浮现在他脑海深处——
天高云淡的秋日,小小女童鼓着圆圆的脸,捧着比她人还大的竹简看得入神,红色的枫叶纷纷扬扬,落满了她乌黑的头发。
而眼前,是一张纤瘦的少女的脸,薄而坚韧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里紧绷着,琥珀色眼眸清澈透亮,看起来那样陌生,但……
那日心机深重的醋娘子,方才临江仙中言辞锋利的小娘子,那位小女童,三个人身影快速地交织、碰撞。
她们怎么会是同一人?
巨大的荒谬感席卷而来,紧接着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震动。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与小娘子的眼眸一触即分,转而脸面向众人,声音镇定。
“今日我邀二娘来此,有要事相谈,特定了雅间,诸位既然能到临江仙观灯,自然各有去处,寒宵灯会苦短,还请诸位饶我们二人叙叙旧。”
近来的天佑城并不太平,“未婚纳妾”、“三顾阳侯府”、“吕夫人赔礼道歉”……流言纷纷扰扰,皆围绕着那桩持续多年,如今却有些命运莫测的婚约。
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少年如同骤然降临的天神,毫不犹豫地挡在他未婚妻的身前,甚至摆出谢客的姿势,提出要与之“叙旧”。
这一举动无疑击碎了诸日来的疑云,除了紫杉郎君和个别人,临江仙二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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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脸上无不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王四娘将方才神龙大街上那一幕想了又想,再想起脸色铁青的南浦郡主,和敢怒不敢言的许七娘。
“周二说她与人有约,原来,竟然是你吗?”
伴随着一声叹息,王四娘握着玉石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她的目光在袁僳身上一掠而过,最终落在周会宁脸上,内里的含义复杂难辨,却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既然袁郎要会客,那我们便不打扰了。”她平静地说完这句话,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倏然起身,径直走向自己的雅间,红色的裙摆随之扬起。
衣袂窸窣,杯盏轻响,小娘子们陆续跟着王四娘离去。而余者识趣地交换着眼神,各自掩上雅间的纱帘,将临江仙的满楼风光与一方静谧,完整地交还给了这对久别重逢的未婚夫妻。
雅间里瞬间空旷下来,只余江风穿过栏杆的细微呜咽,和楼下遥远而模糊的欢闹声。
*
寒宵灯会上人流如龙,人们争相目睹天佑城多年难遇的盛景。却也有这么一群好事者徘徊在临江仙周围,试图通过围观贵族女子之间的争斗,间接参与到大齐的政治活动中来。
而今日他们想看的,便是那即将待罪、被疑用大齐人性命换取名声的周氏女郎们,被斥得泪流满面、夺门而出的羞愧模样。
“来了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惊然回望,只见临江仙那扇一直紧闭的大门,“哐当”一声从内猛地洞开。
一位贵妇人踉跄跌向街道。她雍容的妆容失了颜色,原本得意飞扬的双眼,此刻竟如燃尽的炭火,看不到丝毫光亮。
另一位衣着华贵的小娘子则几乎头也不回地疾步而出。她厉斥了身后婢女,便将形如槁木的贵妇人推入牛车,自己也钻了进去。
随即,在车夫的吆喝声中,牛车努力挤入大道,迅速消失在远处的灯火人潮里。
终于,有人惊疑地喊出声:“那……那不是南浦郡主吗?怎么是她先出来了?”
场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
“郡主脸色青得吓人,难道是输了!”
“天爷,留侯府的小娘子们……竟真赢了?!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明明全天佑城的人都说,留侯府的主君,那位出使洼姚的周茂松周少卿,因在洼姚内乱中擅作主张,被御史台弹劾得狗血喷头,正要从溪山赶来认罪。
公道在身,南浦郡主竟还吵输了?
这结局出乎所有人意料。浓厚的惊疑在人群中弥漫,随之滋生出各种光怪陆离的猜测。
“莫非周三娘子再次发威?小小年纪,口齿之利竟恐怖如斯!”
“又或是,萱堂先生在天之灵偏了心眼,竟护起了短……”
无论如何,他们期待的周氏溃逃、大快人心的场面并未上演,只留下满腹疑云。
到底为什么会输?
甚至,看南浦郡主那失魂之态,这场溃败堪称惨烈。
难道,御史大人为大家争取的公道,并非真正的公道?
他们抬起头,却只见明灯万盏,人潮欢腾,唯余临江仙那扇洞开的大门,如同一个无声的诘问,沉入深浓的夜色里。
……
……
临江仙内,袁僳承认,他很难讨厌周会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