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天佑城中有名的茶楼,临江仙自有其规矩。往日里鲜少露面的护卫,今日竟全员现身镇场,这般阵仗,可是多年头一遭。
可如今来的留侯府周氏,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贵客?
多亏许七娘争取到这片刻转圜的功夫,南浦郡主总算冷静下来。她突然向前一步,冷冷一笑,“诸位看不惯我这乡野行径,可我倒想问一句,雎朔之战周年,值此普天同庆之日,你们在临江仙上看这光华盛景,心中果真欢悦吗?”
她本是武将之女,这声喝问气沉丹田,竟如洪钟般压过楼内所有嘈杂,震得近处桌案上的茶盏都微微颤了颤。
而茶盏不远处,一片灯光肆无忌惮地自栏杆外倾泻而来,照在雅间内的一张张脸上。可想而知,此刻的寒宵灯会又添了数盏华灯。那又是哪位巧手的灯匠为胜利所作呢?
这确实是一个充满喜悦的欢庆日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南浦这么一问,所有人脸上都涌上了颇为复杂的神色。
就在这突然有些奇怪的氛围中,一道挺拔的身影悄然出现,他的到来,并未立刻引起全场注意,却让一直有些出神的王四娘,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是他。
他竟然真的来了。
是因为她想的那个原因吗?
……
……
“这就是留侯府的周氏?”寂静中,几位年少郎君坐在远处,虽没靠近,却将那边的动静看得分明。
寒宵灯会本是城中盛事,士族子弟纵使官阶不够踏入应月台观礼,也绝不愿屈尊挤在神龙大街上,与寻常百姓摩肩接踵。东市这十几间茶楼,早被他们包揽一空。
而此刻这群人,亦是倚仗着身份尊贵,安然坐在人人称羡的“临江仙”阁中,俯视这一片繁华热闹。
自然,他们不会承认,自己明面上是来赏寒宵灯会的,可心底里,未尝没有存着几分围观某场热闹的心思。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这位周三娘的嘴可真够利的,倒比她那位周二娘,更像萱堂先生的血脉。”衢水王氏的王十一郎素来厌烦南浦那等倨傲妇人,如今见她吃瘪,只觉得痛快。
“好利的嘴?王十一,你听不出她话中的无礼吗?”邕州刘氏的刘七郎年小性急,当即反驳,“南浦当年在父兄流亡时躲起来,本就是缩头的宵小,到她嘴里倒成了能屈能伸的须眉好汉。她要骂南浦便骂,女子间的争执,与男儿气概何干。”
王十一郎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刘七郎的话戳中了在座所有人心里那丝说不出的不适。
其实早在周三娘用玉冠回击柴刀事件时,他们就隐隐有过这种不适。而方才,周氏三姊妹当众梳了男发、贴上长髯,这份不适,彻底变成了具象的膈应。
这男人,是她们想当就当的吗?
“她不也说了吗,‘身为男子,顶天立地,任人评说’。”王十一郎看着身边几位面色不渝的同伴,心里虽有不适,却莫名觉得这局面,竟有几分意思。
周三娘的话把他们这些看客也绕了进去,一场骂战,被骂的看热闹的都是浑身不自在。这般本事,在天佑城里只怕是独一份了。
他继续说道,“男子之中本就有英雄有狗熊,她这话倒不算偏颇,论口舌之争,赢得也算漂亮。只是年纪实在太小,行事却……”
“王十一,你被蒙蔽了,她这分明就是僭越。”淮扬方氏的方大郎冷笑一声,“何为男子,自古以来,都是是我等男儿才有资格评判的话题。她一个小娘子不光指手画脚,还将男儿身份当成她唇枪舌剑的幌子,穿脱自如,简直是无天无地,无宗无父。”
“正是,太过僭越。”一旁的刘七郎立刻附和,语气急切。“今日她能借丈夫之名讥讽旁人,他日任一女子都敢自封须眉,来品评我等够不够格称真男儿。这成何体统?!”
两人的话挑明了一切。不错,男子身份是他们自古以来便有的威权,如今却被彻底冒犯和挑衅,一种天生的愤怒自所有人心底流出,压得他们有些喘不过气。
片刻后,王十一郎突然打破了沉默。
“刘七,方大,你们都错了。她并非借用我们的丈夫之名。”他似笑非笑地说,“她是在使用。像使用一块砖头,在使用我们的‘男子’身份。”
“自古以来,不论男女老少,都知道男儿比女子更贵重。可你们看那位周三娘子,她对我们这‘男子’身份,可有半分如常人般的敬重?一丝也无。她不过是拾起脚旁一块砖,借它的分量去砸南浦郡主的脚。但谁又会敬重一块砖呢?”
“这才是最让人坐立难安的,不是吗?”王十一郎的目光扫过众人骤变的脸色,语气带着几分讥讽,“她让我们看清了一个事实——天地初生便有的男天女地,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块有些分量,随手可丢的砖罢了。”
方大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是啊,如果是轻蔑或推崇,都好应对。但偏偏是这种平静的、物化的利用……
这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们的规则,我懂它的力量,我用它达成目的,但我从未真正地相信过它。
这种态度彻底地扎破了他们的愤怒,露出了许多更不堪的东西。
王十一郎向后一倒,懒洋洋道,“生气了?那你们起来吧,去斥责她‘你不该这样使用我们的身份’?但这样似乎又产生了一个问题,斥责便等于亲口承认,我们的‘男儿’身份,在刚刚那一瞬间里,确实只是周三娘子手里一块儿无趣的砖头。”
“……”
刘七郎和方大郎同时对王十一郎怒目而视。这人长了张不饶人的嘴,也难怪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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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里地位不高。要不是往日里关系还算和睦,且在此地动手有辱斯文,真想当场给他点颜色看看。
可那愤怒之下,却藏着一丝被道破心事的惶然,像寒冬里坚固的冰面,悄无声息裂开了一道细缝。
维护尊严的行为,本身就会导致尊严的彻底丧失。
只要一张口,就等于自降身份。他们何尝不想站出来?却不是不敢,而是万万不能。
太奇怪了!太匪夷所思!太放诞不羁了!
留侯周氏靠学习、传播礼学发家,怎么会养出这般离经叛道、毫不讲礼的小娘子?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萱堂先生难道不怕砸了萱堂书院的名声吗?!还是,身为天下第一才子的他老人家,竟然有特殊的癖好,偏要推崇女子,反其道而行之?
最终,方大郎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悻悻地将矛头转向了更安全的方向,“罢了,与一女子计较什么!倒是周氏好大的胆子,竟敢突破九鼎军的看管出来赴约?溪山林氏何时能插手军中之事了?”
这个话题,让王十一郎笑了起来,他看着远处的王四娘,似乎有些幸灾乐祸,“那周二娘可是袁大郎的未婚妻呢。就算是我们衢水王氏,也从没出过这般风光的事。袁氏今日的风头,便是周小娘子们在临江仙最大的底气。”
一想到袁僳代父受赏的那一幕,雅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世家之中,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荣光了,偏生还叫这周三娘借了势!
“难道袁大郎怕老婆的传言是真的?”刘七郎忍不住皱着眉,语气愤愤,“那周二娘,不过是个傻子罢了!”
“若真怕老婆,怎会任由纳妾的传言传得人尽皆知?”方大郎冷冷打断他,“不过是看在溪山林氏的面子上,给留侯周氏几分颜面罢了。至于眼下……南浦有备而来,她们还想耍这种小聪明,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男子们那些关于袁大郎和周二娘的议论,清晰地飘到了雅间最里侧。
一位临窗而坐、身着紫杉的郎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另一位年纪稍长、气质沉静的玄衣郎君,也收回了看向楼下的目光,转而落在了人群中那个个子最高、始终最安静的周二娘身上。
隔着一段距离,他看不清她的五官。
他只看到一个纤瘦的轮廓,奇异地透着一股松竹般的清韧。仿佛周遭的喧嚣、敌意,乃至她身上那身怪异的打扮,都不过是掠过的一阵风。风能吹得竹叶沙沙响,却根本动摇不了竹身本身。
明明此刻最受瞩目的是言辞犀利的周三娘。可这个曾被称作“天愚”、沉默得像个影子的周二娘,不知为何,竟让他觉得有些捉摸不透。
“如今可放心了?周二并非真正天愚,更非貌若无盐。”最终,玄衣郎君微微侧头,对年轻的紫杉郎君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