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除了王四娘,临江仙里还坐着前些日子在常恒街撒泼的醋娘子?她不是一心倾慕自己的未婚夫吗?如今竟也和王四娘等人混在了一起,看自己游街?
周会宁察觉到袁僳的目光,朝楼下那玄甲少年微微一笑,心中有些陌生的欢喜。可这弯起的嘴角,却让他心头窜起一股怒意。
她在笑什么?做出这样三心二意的事,她还好意思笑?
二娘呢?二娘到底在哪里?他下意识抬眼,目光飞快扫过临江仙每一扇雅间的隔门。胯-下的乌骏似也察觉到主人的焦躁,轻轻刨了刨蹄子,在青石板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印记。
临江仙飞檐斗拱,碧瓦流光,是整个神龙大街上最气派的所在。楼上的雅间纱帘轻卷,不必见其上的珠钗和美人,也不必闻其丝竹喧笑,便知其繁华而奢靡,与楼下庶族攒动的街道,完全是两个世界。
袁僳短暂的驻足与凝望,在旁人看来,自然是年少英俊的将军之子,为临江仙楼上的漂亮贵女们停步。神龙大街上的百姓顿时“哗”地笑开,望着这像极了才子佳人的一幕。
“真好啊。”
“真好啊。”
老兵本已带着少年快走到城门口,却为了再看一眼袁僳的英姿,又折返回一小段路。于是,他们也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想起这些日子大郎君的安排,老兵突然明白过来。
身为半截入土的老人,能看见这般满是青春气息的画面本就欢喜,更何况,临江仙下那还是主君的独子、阳侯袁氏未来的主人,而临江仙上的那位,自然是……
他布满褶皱的脸上笑意舒展,像一朵被热汤慢慢泡开的菊花。
而老兵身后的少年呢?
少年睁着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望着远方的景象。周遭的喧哗声渐起,他脑海里却浮出些模糊的片段——
狗洞外的星空下,那个被自己缠得不停要钱、总皱着眉装出生气模样的小娘子,到底长什么样子?她小巧的鼻尖上,真的缀着一颗红痣吗?
他记不真切了,那都是太遥远的事,远得像上辈子的记忆。
而眼前,军容严整,袁大郎君意气风发,铠甲在光下熠熠生辉,夕阳的暖光洒在临江仙的屋檐上,与袁大郎君的身影一同显得灼灼明亮。
少年看了许久,倏尔一笑。
才子佳人,大抵就该是这般模样吧。
……
……
袁僳终究没找到他的未婚妻。虽有几分疑惑,但这并非他此刻要操心的事。
没有什么能阻挡少年的征途。他很快收回目光,胯-下的乌骏似也心领神会,踏着稳健的鼓点,继续向前。
队伍如黑色的洪流,朝着梦湘江方向的应月台浩荡而去。
那是一座为今日庆典临时搭建的木制高台,巍巍然矗立于梦湘江畔,俯瞰着整条神龙大街。它凭江矗立,俯瞰着脚下的万千百姓。
夕阳的金辉为应月台镀上一层辉煌,台上明黄的华盖与旌旗猎猎扬起,尽显无上天威。洼姚二王、后妃、皇子及百官依品列席,衣冠庄重,秩序井然。
此刻,所有人齐齐望向神龙大街尽头。看着那支正缓缓压来、沉默而有力的军阵,他们目光里或含欣慰,或藏复杂。
这片由皇权与威仪铺就的盛大舞台上,胜利之师正迎来最终的加冕时刻。台下,万众欢呼如潮水般汹涌而起,为这支归来的军队,献上最后的助威。
“这便是胜利之师啊。”司马明远远望着,脸上带着笑意,眼里的喜色却似被一层复杂的情绪掩住。
“一年前莒山关大捷,那时可是万众欢腾。”余居若有所思地开口,“司马兄,我倒记着,多年前的今日,似乎也有一场战役,你还记得叫什么吗?”
“桔子关之战。”司马明笑着回答,脸上的皮肉却轻轻颤动了一下,“当年我军兵力不足,大齐败了,桔子关也落到了雎朔人手中。那些战死的将士,至今仍被视作大齐的耻辱。”
余居看着司马明,想起了一些传说,据说就在那些年里,院长偷偷接了几个人进到了书院之中,而司马明,便是在那时来到溪山郡的……
看来这个传闻似乎是真的啊。
他叹了口气,“这是你来这里的原因吗?你要按照周小娘子的吩咐去做?我提醒你,这很危险。”
“我知道,泄露御史台奏章不过是暗里的小动作,周小娘子要我们做的事,才会让我们在明面上暴露。所以我来,只是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司马明抬起头。“那余兄和其他人又为何来此呢?也是为了按她的话去做吗。”
“留侯大人固然重要,但以身犯险终究不同。先看看情况,再做决定吧。”余居叹了口气。
他们因萱堂书院而聚集在留侯周氏身边,可留侯并非萱堂先生。他们虽愿协助,却难在明面上孤注一掷。
他摸着袖中的那片废布料,目光沉沉落在司马明身上。他心里很想知道,当年的老师是如何看待这些往事的。
桔子关、还有这片废布料……若将这两样同时掀开,究竟会掀起怎样的风浪?幕后之人,又所求为何?
他很清楚,司马明定然知道更多可供推断的细节,却绝不会说出口。哪怕这些沉重过往压在心头、无人分担,司马明也会选择独自扛着。
毕竟,那是一段无人知晓、也无人愿知的耻辱。而这份耻辱,司马明已背负了许多年。
同样背负这段耻辱的其实还有许多人,只是,他们远没有司马明那般幸运罢了——
神龙大街上,一位牵马的老仆缓缓弯下腰,望向应月台上的文相,以及那位虽显苍老、却仍掩不住张狂气焰的洼姚郡王。
听说相公要把桔子关给要回来了。
他扶着马鞍,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心里带着几分绝望,又掺着几分希冀地想:若是真能这样,哪怕阿兄这辈子是傻乎乎地战死了,总能带着那瞎眼的阿嫂,去看看他的埋骨之地吧。
临江仙上——
楼下的欢呼声浪又一次扑面而来,那是对今日胜利庆贺与铭记,却也让周会宁感到一阵熟悉的茫然。她低头看着这繁华盛景,心想,如果不被知晓,也不被铭记,那是什么呢?
是遗忘吧。
遗忘这个词的重量,她在很小的时候便深植于心了。
伴随着这个念头,那次意外,和那位婆婆长满皱纹的脸,随着褪色的记忆,浮现在她脑海里。
那是一个很冷的冬日。
“婆婆,你不同我们一道儿走吗?”她拉着林成蹊的手,红着眼眶回头,“会死的。”
“死也没关系,女郎君。”婆婆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平静,“那儿的兵将等婆婆做饭呢。”
林成蹊将她抱到马上,她难过又困惑地说,“婆婆真的会死的,她知道的呀。”
“不光她会死,这座城里剩下的人,也都会死。”林成蹊自个儿站在风里,长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微微笑道,“但他们在这里死,便有许多人可以跑得更远,不用死。”
周会宁听得茫然,眼眶却忍不住发热,泪水要涌出来,“那……”
“你想问那些活下来的人会记得他们吗?”林成蹊平静地说,“不会的。他们不会记得,因为老天是没有公道的。而这才是那些决意赴死的人,最无知也最了不起的地方。”
老天到底有没有公道?林成蹊曾说有,可那天,他却说没有。
真的没有吗?
周会宁看着欢庆的官兵,有些血泪确实被铭记,有些亡者确实得到公道。
可是……
果然是不公道啊。
她微微垂眼,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的风雪,和那位脸色青白,险些冻死的少年。
她的难过并非为他,而是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难过了。
……
……
就在这时,礼官唱喏声穿透寒风,“宣威将军袁文韶,戍守北境、直捣王帐、护卫疆土,功勋卓著。特赐金弓彤矢,金腰带。其子袁僳,代受之!”
梦湘江上的应月台早已备好,元平帝居于正中,洼姚两位郡王列坐左右,下方便是刚受了赏的袁文韶,文武百官依次列席。
万众瞩目之中。
万众瞩目之下,袁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动作利落而庄重。靖国公捧着锦匣上前,递到他眼前。
锦匣朱红,匣中金弓如淬烈阳,弦绷如满月。
他身后,是威风凛凛的军阵,是欢呼不止的百姓。
先前袁文韶突染急病的阴霾,还有一年前大战的惨烈,似乎都在这刻被彻底驱散,荡然无存。
元平帝看着这一幕,笑着开口:“只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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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带伤的艮山军在京中,倒少了几分大军列阵的气势。”
可谁都清楚,即便神龙大街再宽阔,也容不下十几万镇守莒山关的大军。而仅仅是眼前这些人,已足以让人窥见,真正的艮山军究竟有多么惊人的战力。
应月台上,两位本是生死仇人的洼姚王室,望着下方整肃的军阵、浓烈的战意,又看看意气风发的袁僳,再瞧瞧虽带病容、却已明显康复的袁文韶,竟不约而同地喉头发紧,生出了同样的念头——
当年若不是戚太后把持朝政,圣人为斩杀宿敌不得不壮士断腕、舍弃边地,如今被当作筹码的桔子关,怎会落入他们洼姚王军手中?
金蓝湾心里的滋味不必多说,就连金域,也是第一次猛然醒悟:或许将来洼姚真正的王位,根本不是靠他多年经营、及时出手,又机灵地联络大齐得来的,而全凭眼前这位白胖子圣人的一念之间。
那今晚……他苍老的脸皮轻轻颤了颤,皱纹瞬间又深了几分。
就在这时,夕阳彻底沉入了天际线。仿佛是一道无声的信号,黑夜降临的刹那,自皇城为中心,各色的灯火次第亮起,如星河倾泻,瞬间流遍了天佑城的大街小巷。千家万户的窗棂、酒楼的飞檐、梦湘江上的画舫,无一不被这光华笼罩,人人脸上反射着温润的光,连军队肃杀的玄甲也柔和了轮廓。
“哇——”神龙大街上响起一片惊叹。
同样的,这光华照亮了临江仙上贵女们惊喜的眉眼,照亮了应月台百官们神色各异的面孔,或许也照亮了远处某个角落里,老仆眼中混浊的希冀与少年模糊的记忆。
“这还只是开始。等到一个时辰后的打更时分,宫中灯匠特制的龙灯将缓缓随特质的车架而来,那景象,才更令人瞩目。”有人轻声说。
欢呼声中,千人的兵甲齐齐入座。为首的袁僳利落地卸下盔甲。那身象征着他今日代父荣耀的沉重战衣,他在脱下时却神色平静,无半分留恋,仿佛刚才接受万众欢呼的并非是他。
仪式既终,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知道多日的重担已经卸下,但他还有另一副重担……
他朝着御座方向遥遥行了一礼,动作轻捷又恭谨,没惊动身旁任何人。紧接着,他快步走到一侧牵过战马,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策马朝着与应月台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华灯初上、人流如织的街巷深处。
这一切做得虽低调,却还是引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袁郎匆匆离去,所为何事?
“跟过去瞧瞧,可别叫袁郎官有什么闪失。”刘柱随意抬手,招来一个小黄门。
*
此刻,临江仙上下,亦沉浸在寒宵灯会与庆典的欢腾之中,但楼梯口某个角落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张副将传话,人……被那个素爱搅事的白堰郡王半道接走了!”许七娘脸色惨白,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微微发颤。“阿文的计划明明万无一失,都怪白堰。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纨绔子,肯定是怕周氏出不了留侯府,扫了临江仙的热闹,才故意出来搅局!”
“七娘,你确定你要带着这些话去文相府邸?”南浦郡主神情冷漠地说,“文氏十三娘虽与你自幼交好,却不是个能被轻易糊弄的人。”
许七娘瞬间听懂了弦外之音,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世家贵女焉有一言不发就跟人走的道理?而临江仙的座儿,此刻也不是一个落魄的留侯周氏定得起的。
文斐那般冰雪聪明,怎会想不到呢。
若是因为这事丢了文斐的信任,阴山许氏好不容易看到的起复希望,还有她那位颇为难缠的未来夫婿……
想到这里,她又急又气,忍不住冲南浦郡主喊道,“阿文要是恼了我,你南浦难道能有什么好处?!”
“荒唐!”南浦郡主极为轻蔑地看了许七娘一眼,这个不久前借着文斐之势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小娘子,此刻显然已经六神无主。
脱去世家光鲜的外皮,不过是一只无用的蠹虫罢了。
多看两眼,都是脏了她的眼。
偏偏她还得与之为伍。
她冷漠地转过身,目光牢牢锁住那三道赭色的身影,一声凌厉的诘问破空而出。
“罪臣之女,亦敢见天月?”
这句训斥很刻薄,很寒冷,如冰锥般刺破了临江仙的暖融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