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周氏急于出门澄清流言,又得了‘刘大娘相助’的承诺,多半会信以为真,欣然上车?”
见许七娘茫茫点头,文斐命她取了帖子请南浦郡主去许鸿胪府里一晤,“劳你替我招待,我却得回去跪祠堂了。”
许七娘颇为不舍,“文相竟也还未消气吗?那那日……”
文斐“嘘”了一声,目光明亮,隐隐透着几分兴奋,“无妨,计划照旧。七娘,京中的传闻是倒逼周二娘的利刃,决不能停歇。而那辆‘刘大娘’的车驾,你亲自安排,确保它准时抵达留侯府,随即驶往鸿胪会馆。待周家娘子,尤其是那位周二娘入了金王子下榻的院落……”
这是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毕竟张副将能从艮山军调入九鼎军,本就是托了泶阳文氏的关系,而鸿胪会馆近日宾客往来频繁,一旦出事,消息定会立刻传开。
唯一的变数,或许只有袁氏。
周氏会向袁氏求援吗?文斐觉得不会。她早已让九鼎军封死了周氏向外递信的渠道。就算阳侯府真的得知消息,袁将军还在养病,吕夫人只管得了内宅事务,于“袁郎畏妻”的传闻,文斐从来没信过。
没人比她更清楚,天佑城这些权贵子弟,从不会被儿女情长困住。袁氏对周氏示好,不过是先一步知道了圣人给林氏的旨意罢了。
而袁僳本人,前些日子能在未婚妻身陷困境时,照样去秦楼楚馆追查雎朔奸细,如今又接了护卫金蓝湾的重任,连阳侯府的门都少回,更不可能分心顾及未婚妻的“小委屈”
没有他以袁氏继承人的身份亲自施压,单凭一个内宅的吕夫人,岂能动摇文氏收拢过的九鼎军副将?
这注定是一个周氏逃脱不了的局。
窗外,一只雀鸟轻巧地落在枯枝上,歪头啄了啄羽毛,对窗内酝酿的风暴一无所知。
*
圣人提前举办寒宵灯会,邀洼、姚二王共贺莒山关大捷周年的消息,跟着冬日永不停歇的风,吹遍了整座天佑城。
雎朔人向来是悬在两国头顶的霜刀。洼姚的牧民怕他们抢牛羊,大齐的农户怕他们烧粮仓。这刀被袁文韶劈断了半柄,自然是普天同庆之事。
西市的货郎挑着担子穿过长街,从竹筐里掏出冒热气的糖画,“听说去年袁将军在莒山关,斩了雎朔王帐下三员大将。雪地里的血把半座山都染红了!”
“前阵子听说袁将军在北疆受了寒,我还以为寒宵灯会办不成了呢。”买糖画的老阿妈摸了摸孙子的头,笑着说,“如今将军大好,又能看灯,可真是再好不过。”
庆典的消息,像浸水的棉絮般不断膨胀,塞满了大齐的每个角落。不仅镇守北疆的两位异姓王将千里迢迢赶来,连拱卫天佑京畿的守备军将领们,亦将齐聚一堂。这不仅是庆功,更是大齐武勋的一次庄严检阅。
然而,最让小娘子们上心的,却是为了庆典特意提前的寒宵灯会。宫中的灯听说已经做好了,东市的灯匠也开始想赶上这场热闹,竹骨敲打的“笃笃”声从早响到晚。更有传言说,临江仙那几处绝佳的观礼高台,早被名门贵女们重金定下了。这般能刻进一辈子记忆里的辉煌盛景,谁又甘心错过呢?
和外头的热闹不同,留侯周氏府邸里三件大氅上绣的雀鸟,却像始终困在笼中。它们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九鼎军那锋利的枪尖。
而寒宵灯会,也终于是在这漫长而绝望的注视中到来了
晨光洒在昌平坊后街一条僻静的巷口,吕殷兰看着眼前堵住去路的少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你要我问信鸽与祭文之事,我寻姑母替你打探了;你要我在府中助你出入方便,我亦亲力亲为;甚至于表兄要一车夫,你要举荐,我亦托了人办。我替你做了这么多事,你还不肯放过我吗?”
少年嘴里叼着根草茎,嗤笑一声,一双黑眸在微弱的光线里亮得慑人。“今日寒宵灯会,你不在家养伤,撺掇你姑母出门,欲去何处?”
他往前踱了一步,声音压低了,却带着冰冷的意味,“离留侯周氏远一点。”
吕殷兰眼下伤了腿滞留府中,也只是暂时的。若在寒宵灯会上留住袁僳的心,抑或是制造事端使得其亏欠自己,才是长久之计。眼前这个衣着寒酸的少年,是天下一等一狡猾而难缠的人物,却莫名对周二娘忠心。
她那些隐秘的盘算,在他面前总是无所遁形,轻松就能断了她后路。
绝望之中,她犹然不服,“那日我便知道,狗洞外头的是周小娘子。这些日子你频频出门,也是去寻她的,你们如今是什么关系?若是表兄知道了……”
少年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字有一日会与周小娘子共同被提及,甚至还有人问他跟周小娘子什么关系。
想起那张纤薄白皙的脸,与这些日子无边无际的星空,他怔了许久。
片刻,他吐掉草茎,对吕殷兰灿烂一笑,“明月与草屑,清风与碎石,能是什么关系?你无凭无据,满嘴胡话,我若是你的表兄,听你如此诋毁他的未婚妻,必要给你两个巴掌。”
吕殷兰却敏锐捕捉到对方一瞬间的异样,“我就是知道。”
“你不必急,过些日子我便要死了。”少年说着,抬手扯了扯衣角上的破洞,语气轻得像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一般,“到时候烂在地下,自然也管不到你。你的那些秘密,届时正好给我作陪。”
他死了?没病没灾的,怎么突然要死了?吕殷兰满腔恨意突然梗住,震惊地望着眼前人,直到此刻,她突然发现,眼前这也不过是一个青涩的少年,长着一张漂亮的面孔。
“但在我死之前,收起你的想法。”少年不欲与之纠缠,他对阴影里蹲着的几个小乞儿挥了下手。
“这些日子,看着她。”
……
……
晨光之中,周会宁尚且不知自己被人回护过一回。她用过早饭,将近日重读的《诗经》搁在书案旁,拿起一支鸡毫笔,浸入研好的墨汁中。这鸡毫笔与羊毫不同,稍沾墨汁,笔锋便精神抖擞地挺立起来。
她轻轻按住案上的丝棉纸,手腕一抖,纸上便落下一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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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撇斜飞危高,像是激浪排空的悬瀑。
“二娘的‘问清’体,写得比母亲还要好了。”周会宜掩住了嘴。
“问清体气势磅礴,二娘这几分伶仃之意,竟有几分外曾祖父‘孤鹤体’的神韵,只是,那孤鹤体,外曾祖父到底未曾教给旁人。”周会容喃喃。
随着落笔的第一撇,周会宁的笔势一提,再落时便肆意纷扬。
这几个字她实在太熟悉,不需思索,笔尖行于纸面,一股宁折不弯,孤高自傲的气势便跃然而出。
她写了四个字——
“周氏会宁。”
“……”望着丝棉纸上筋骨分明的字迹,姐妹俩脸上的敬佩倏然凝固,渐渐变得有些古怪。周会容的嘴角甚至微微抽动了一下。
谁会大清早写自己的名字啊!
还写得这么大!
周会宁知道她们误会了。
这四个字,是对布条上那句“你是谁”的回应,也是她这些日子想了很久的话。但这个回应还不能寄给吕良,而她周会宁的名字,也还没到向人宣之于口的时候。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这四个字叠起来放到一边,另取了一张。这回,她写的是经注。经注是对典籍的解读,她近日重温诗经,顺带便将以前写的经注重新修正。
然而,周会容和周会宜已经为“周氏会宁”四字感到过于尴尬,不想再看了。
于是,周会宁独自一人站在柏树下,抄完诗经的“鹤鸣”篇,用极小的字批注道——
“今人谓‘风动’为‘借势’,然势非天予,是鹤振翅时自引也。”
“什么意思呢,女郎?”饮花有些好奇地问。
周会宁不知道怎么解释,最终她叹了口气,“今日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府里的人希望今日能见到阿爹,袁将军的幕僚希望今日能及时赶到,四王子希望今日能得到援助,圣人希望今日能获得利益,而我希望——”
“大家能知道我的名字。”
这真是一件重要的事,但首先,她要能出门才行。
一缕晨光落在书案上,将小娘子刚刚写下的字照得清晰深刻,另一缕晨光落在留侯府门口,将九鼎军们漆黑的甲胄打磨出森然冷意。张副将看着正收拾行装的饮月和僮仆,喉结动了动,却没让士兵收枪。
“我需见到刘府的马车才能放人,若不是刘府的马车,那便……”
“那便如何?”小娘子清冷的声音响起。周会宁头戴幂篱,腰杆笔直,身上的大氅如同流水般在风中扬起,两位妹妹亦做同样装扮,带着婢女紧随其后。
“那便不能……”张副将的话没说完,问津街头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是马鞭抽在半空的“啪”声,紧接着,是车轮碾过残雪的“咯吱、咯吱”声。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慢得令人心焦的节奏。
周会宜下意识攥紧了周会容的袖口,周会容的呼吸都放轻了。
这声音像一串被拉长的引线,火星子沿着问津街的街道,慢慢烧到留侯府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