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黑云翻墨,白雨跳珠溅青石。
堂里没有客人,柜台伙计撑着脸,无聊呆坐,正神游天际。
半掩的门忽而被推开,他吓了一跳,见一青衣女郎进来。
程令仪外袍淋了雨,沉沉的,堂里烧着炭,她索性解了外袍,也不觉太过寒冷。
伙计见状忙迎上来,殷勤地接过外袍,放在炭盆附近,又转过来道:“娘子要买些什么?可以瞧瞧,我们这可都是大师雕刻的精品。此外定制也是可以的。”
左右两侧的架子上都摆放着雕刻品,琳琅满目,大小不一,什么形状的都有。
程令仪拿起个又放下,拿起个又放下,看的伙计内心起起落落的。
她都看了一遍,对伙计问道:“可否根据我画的图纸雕刻?”
伙计连忙取了纸和笔,程令仪回忆着落笔,一笔一划勾勒出记忆中的样子。
一刻钟后,程令仪停笔,手指拈起薄薄的纸,吹了吹,待墨迹差不多干了,递给伙计。
伙计瞪着眼左看右看,仔细端详了一阵,“娘子稍等,我去问问王师傅。”
哒哒哒地跑走了。
程令仪扯了张凳子坐下,捞起外袍,面色认真,一部分一部分地悬在炭盆上烤。
伙计哒哒哒地又跑回来,为难地道:“娘子,王师傅说刻不了。您请离开吧。”
“我可否见一下这位王师傅?”程令仪斟酌着开口。
“见我也没用,刻不了就是刻不了,小娘子还是另请高明。”一道雄浑苍老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程令仪寻声望去,见一位弓腰老翁拄着拐杖出来,身上发间都是碎屑。
程令仪当即行了一礼,“想必这位就是王师傅,我并不是非要师傅亲手雕刻,能否允我在侧观摩一个时辰。”
老师傅斜睨她一眼,“你要拜师?”
“并非,只是有偿换取片刻时间的手艺观摩。”
王师傅哈哈大笑两声,手指着她,话却是对小伙计说的:“学到了吗?这偷师还说的这么正义凛然。”
小伙计内心撇了撇嘴,给银子还算偷吗?
程令仪等他笑完讽刺完,面色仍不改,“您同意吗?”
“同意,同意啊,有银子谁不赚?便是允你看一天又如何。不过只准看,我可不会给予你指导。”
雕刻这种活计,只看能看出什么名堂?莫不是真以为这是个多么容易的本领吧?王师傅内心不满,摇着头转身。
“多谢。”程令仪摘下钱袋,递给伙计后便随着王师傅进了内室。
小伙计颠了颠,倒出来数,又用牙咬,而后不解地挠挠头,这比拜师给的都要多吧……
真是位奇怪的娘子。
奇怪的娘子此时正聚精会神地学习,准确来说是认真地用眼观察。
看面前的大师嗖嗖一顿操作,手握刻刀,时而压腕时而微微抬起,刻刀在他手中如行云流水,似书法大家于宣纸上笔走龙蛇,不过半个时辰,一个木雕狸奴出现在掌中,栩栩如生。
王师傅转转手腕,放下木狸奴,抬起了头。
程令仪眨了眨酸涩的眼,向他拱拱手,“多谢师傅。师傅手艺实在如庖丁解牛,油翁穿孔,我受益匪浅。”
王师傅哼了一声,随手扔给她一块木头,丢下一句话便走了,“练吧。”
于是这几天程令仪一直在刻木头,大部分时间木头与手两败俱伤。
练的差不多了,程令仪又买了块通体圆润素净的玉佩,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一块布上,神色专注,握刀刻了上去。
——
前几日下了雨,这几日又阴天,地上泥泞,很多人仍然选择不出门。
程令仪没有回客栈,而是调转方向,往东街方向走去。
东街那边,是京城大臣王侯所居住的地方。平民百姓一般不往那里去,以免冲撞了哪位贵人惹上麻烦。
若说方才街道上还有三三两两几个人,那么越往东街走,人便越少了。只有时不时几个仆从从府中后门出来,奉命去外面采买些东西。
程令仪倒像个异类,她慢慢走着也不着急,也有闲心好好瞧瞧京城的风光。
前世诸事繁杂,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般静谧的独属于自身的时光了。
但这种时光也是短暂的,她很快来到自己的目的地,在一座府邸前停下。
迎着风,她望向府门,眯了眯眼。
裴府,当今左相裴拱的府邸。
今日是休沐日,大门紧闭着。
“笃笃笃”,程令仪叩响门。
旋即便有人将门打开条缝,一只脑袋探了出来。
那人见一戴着帷帽的青衣女子,不明所以。
“娘子有何事?”
“我有裴二娘子的消息,劳烦小哥替我通报一声。”
那人顿时变了脸色,“我不知娘子在说些什么。娘子还是快些走罢,裴大人不是什么人都见的。”
门不客气的砰一声在程令仪脸前关上,门前的灯笼因为震动微微晃了晃,簌簌地落了雨。
程令仪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气馁,静静等了片刻又抬手敲门。
这次来开门的速度没有那么快了,那人见又是她当即就要再关门。
程令仪眼快手快先一步挡住门,在那人要喊人来帮忙时,将手中玉佩和碎银一同递上去,
“小哥莫喊,我有信物,还请小哥代我转交给裴大人。”
那人在看到她递上来的东西时就住了手,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接了过去,道:“你且在这等着。”
言罢将门一关。
程令仪便在等待的间歇仔细瞧了瞧裴府外观。
朱红色的大门彰显着主人地位的尊贵。可仔细看看,却发现门的部分地方已经褪了色。
裴左相,作为朝廷肱股之臣,先皇后的兄长。竟连扇门都舍得不修缮,可见其节俭,起码路过的人都能这样感叹一句。
约莫半刻钟,在寂静的天色中,程令仪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旋即门被再次打开。
那人喘着粗气,对程令仪道:“大人有请,娘子随我进来罢。”
程令仪便随他进了,裴府里面却不如外观看着那么朴素了,实际大有玄机,起码很大是真的。
程令仪兀自感叹,眼神却没有乱飘。那人带她穿过前厅,将其引到书房前。
“娘子请进,大人此刻便在书房。”
程令仪温声向他道谢,抬脚迈了进去。
房内熏了安神香,烟雾缕缕。与此同时程令仪也感到一股强烈的暖意,她踩着柔软的羊绒地毯,心中更加感叹,左相所处之地还是不一样,脚底都生暖。
程令仪进去也不乱看,瞥见个身影就伏身行礼,没听见声音就继续维持动作,除了一开始的拜见后,一声也不吭。
香被一只手缓缓掐断,伴随着一声叹息,
“老了,不用些安神香,脑子总有些不清楚。”
程令仪当他自言自语,并不自恋地以为这位左相大人是在和自己一个如今对他来说是个毫不相关的陌生小卒说话。
她一声不吭,等着这位大人意外地发现自己。
一盘棋局被自顾自的下完了,裴拱放下棋,拿起一旁放着的玉佩在眼前看了看,很是认真,
“不知此物小娘子从何而来?老夫瞧着甚为熟悉啊。”
程令仪还在垂首跪着,闻言心下回答,
模样是裴府郎君娘子祖传的玉佩,看着当然是有些熟悉。
“不敢欺瞒大人,此物实是我亲手雕刻而成。”
裴拱闻言倒有些意外,意外她说了实话。
程令仪觉得他也不必意外,这玉佩虽然看着熟悉,摸着应当不熟悉,毕竟裴府祖传的宝贝不是羊脂玉,也是名贵的材质所做,她所能买到的最好的也比不上半分。
想鱼目混珠,也没那个实力。
“老夫这里虽说不收他人多么贵重的物品,却也不是什么都收的。小娘子登门拜访,就拿着这么一个物件,不觉失礼吗?”
他的意思是这种层次的礼也好意思送?程令仪非常好意思。
“大人什么奇珍异宝未曾见过,民女却觉得此物最合大人心意。此物虽然是我所刻,但是这上面的纹路却并非是随意而成。
我曾遇见一位娘子,见其腰间玉佩精美独特,因此多看了几眼。民女原先只当是个好看的玉佩,前几日无意看到裴公子骑马过街,见其腰间也有同样的玉佩,又想起那位偶然见过一面的娘子,现在想起,那位娘子的面容气度非普通人能有。
而且……”程令仪顿了顿,“我见府中有人手出动,应该是在找什么人。不知道民女所带来的消息能不能有所帮助。”
程令仪还在跪着,规规矩矩地垂首跪着。但她所言所语却句句在理,字字真心。
裴拱的眼神变得复杂,他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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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确实是在试探她。
玉佩是他裴家每个儿女都有的配饰,其纹路之复杂,连他都无法复刻,这个雕刻赝品虽然粗糙,纹路也不似真品那般流畅,但总体是大差不差的。若非没见过,是绝对画不出来的。
此人的话不可全信,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的确见过阿熙。
裴拱抚掌大笑,“小娘子真是好大的胆子,凭着块破玉佩和无端的猜想,就敢只身闯入贵人的府邸吗?真不怕老夫一怒之下,直接将你打出去?我便是心眼再小些,暗地派人杀了你也未可知。”
程令仪再次伏地,“民女只是想为自己在京城谋一条生路,既然无法退后,便只能向前。恕民女胆大妄为,妄想利用大人。”
“你一小娘子能利用老夫什么?”
“利用您的慈父之心。”
裴拱闻言不再言语,内心突生几多怅惘,在程令仪几乎以为此事可能暂且不成之时,座位上的人终于出了声,
“我有一小女,与我闹了矛盾,离家出走,至今仍然未找回。想必你曾经见到的就是她。还请告知她的下落,全了我这做父亲的心。”
程令仪顿时了悟,“原来那位是裴二娘子。”而后她状似思考,“我是在良州遇见她的,如今距离那日已过了二十天,当时隐约听见她要去宛地,算算路程,若此言为真,应已在那里。”
“既如此,我马上派人去宛地寻找,小娘子既然是要在京城谋生路,想必如今也无处可去,那便先在府中住下,待寻回了小女,再来谢你。到时一定满足你的需求。”
程令仪没有拒绝的能力,也没有理由拒绝,她的确无处可去,待在裴府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她起身退了出去,府中效率极快,立即有人为她安排了个住处。
裴府中自然处处都好,她此时的居所院内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此时冬寒将至,也渐渐凋零。
程令仪望着光秃秃的树干,也不觉得有什么令人伤感的,春日终会来临,繁茂终会回归。
她前世今生根本就没见过裴熙,连样貌也不知,所谓的玉佩也是照裴公子的画瓢而已。
至于宛地,不全然是假。
前世她曾听说裴二娘子受一穷苦书生引诱,与人私奔,最终死在宛地,不明真相。而裴相不顾众人非议,亲自去了宛地,将女儿的尸首就地掩埋。
由此看来,裴相倒算是个好父亲。是故她愿意赌一把。
也希望能救那位无辜娘子一命,被人引诱的话,自然不是她的错,应该要那人死才对呢。
接下来的几日,程令仪难得轻松些,裴府的衣食住行自然都是好的,吃的好住得好,又暂时没什么烦心事。
除了裴相时有时无叫她去书房,不是对弈,便是说些朝堂上的事,有意无意问她有什么看法。
她觉得自己竟有了一副幕僚的样子。
三日后,程令仪照常被叫到书房。
裴拱坐在棋桌旁,手执棋子沉默不语。
程令仪大概知道了,三日的时间,寻找的人快马加鞭应该已经回来了。
果然听他道:“阿熙的确在宛地。”
裴拱幽幽的叹了口气,“但她是不肯回来的。我已经向陛下上疏,亲自去宛地一趟,探访疫情后续情况。小娘子也随我一同去吧。”
程令仪心下警铃大作,推辞道:“这是裴大人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怎好随便掺和。”
“小娘子应该与小女年岁相仿,小娘子们之间应该更投机。老夫老了,猜不透我这女儿的心思。这回便多多靠你了。”
程令仪连道不敢,既然推辞不过,终究还是随他一同去了。
她虽未曾见过这位裴二娘子,从些许言语中也知晓是个有主意的,她还真不一定说的成功。
程令仪心下叹气,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试试罢。
宛地流民多发,常伴有疾病,前段时间有特殊流感引发疫情,这段日子才渐渐平息。
平常官是不往那里去的,现下当今左相大人为了自己的女儿屈尊来此,当然名义上是探察病情,又得了百姓一顿夸奖,道这左相大人果真是爱民如子,体恤百姓。
既然是打着探访守兵百姓的旗号,那自然要做出一个像样的功夫。
因此到了宛地后,裴拱也没第一时间去寻找女儿,更拒绝了当地官员的宴席邀约,而是询问如今病人们的情况。
直到第四日,裴拱才派人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