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在庆祝,为何独你一人躲在角落里,愁眉不展?”
谢峥恍然回神,发现余成耀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睿智且和善的眼凝视着她。
“我没......”谢峥迎上余成耀洞悉一切的眼睛,抿了下唇,“我不明白。”
余成耀问:“不明白什么?”
“明明错在抢了三石叔钱财的歹人,为何大家都觉得是丁香婶子害死了他。”
“丧事那几日,丁香婶子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瘦成一把骨头,分明是难过得哭不出来,他们却说她冷血,说她不值得三石叔付出。”
“丁香婶子出生便没了阿娘,阿爹对她非打即骂,唯一待她如珠如宝的夫君也没了,她那般可怜,为何大家还要欺负她,令她自戕而亡,死后亦不得安息。”
还有那贞节牌坊,他们怎能心安理得地趴在刘丁香的尸骨上,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余成耀轻叹:“你丁香婶子办丧事时,她爹便提出将此事上报官府,为她请旌烈妇,我和村长并未同意。”
福乐村的荣誉可以是考出几位童生、几位秀才,也可以是出了一位义士,唯独不可以是一座贞节牌坊。
所谓荣誉不该通过牺牲一个可怜的女子获得。
“刘铁山嘴上应承,却在丁香下葬后瞒着我们去了县衙,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张师爷带着人来到福乐村,他们想否认都没机会。
虽有人认为黑岩村的二流子爬墙头是刘丁香有意勾引,但是利益当前,面对张师爷的盘问,所有人统一口径——
刘丁香宁死也要为亡夫守贞,当为烈妇。
谢峥不解:“他为何不顾您和村长的反对,执意如此?”
余成耀语调温和,说出的话却残酷:“凡请旌节妇烈妇,官府都将予以百两赏银。”
谢峥只觉荒谬:“他不配做丁香婶子的父亲。”
余成耀看向被村民簇拥着的张师爷,以及笑得合不拢嘴、不见一丝丧女之痛的刘铁山,又叹一声:“世俗如此,非你我能左右。”
所谓“刘丁香害死余三石”不过是人云亦云。
那些人估计也没想到,他们的无心之言竟会成为压死刘丁香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她逼上死路。
他们固然有错,奈何法不责众,余成耀不好指摘什么。
且放眼大周朝,贞节牌坊多如繁星。
女子为夫殉节,或为夫守寡十五载,皆可获得朝廷旌表的贞节牌坊。
世人视其为无上荣耀,不折手段也要得到。
余成耀引以为耻,却无能为力,按捺心底怅然,轻拍谢峥左肩:“峥哥儿你还小,长大就明白了。”
谢峥闷不吭声,推开余成耀的手,转身跑去坟地,立在小小的坟堆前。
看着那木牌上余成耀所写的“刘丁香之墓”,半晌低声道:“或许这样也挺好。”
至少她不必承受那些充满恶意的风言风语,亦不会知晓自己死后成为牺牲品,成为一件可悲的工具。
谢峥摘来一朵油菜花,放在坟前。
春风融融,花瓣迎风摇曳。
她似乎见到了那个鬓边别着油菜花,笑靥如花的女子。
-
谢峥仅用半日便调整好状态,继续研读《论语》,读书之余不忘精进书法,短短两日便写了二十多张大字。
刘家和余家平分了百两赏银,余家用这笔钱为余三石和刘丁香修葺坟墓,刘铁山则整日不着家,仿佛村里没他这个人。
有人见过刘铁山一次,满身甜腻香气,衣服上还有胭脂,疑似去了青楼娼馆。
村里渐渐无人再提及刘丁香,只在途径村口那座贞节牌坊时,才会短暂地想起她。
“丁香是个可怜人,命不好。”
“好在害死三石的歹人已被缉拿归案,三石和丁香也能瞑目了。”
“林二狗长成那副挫样,丁香铁定看不上她,那些胡说八道的也不怕烂了舌头。”
“贞节牌坊真不错,这几日许多人来我们村打听姑娘小子们的婚事哩!”
......
三月初十,谢峥卯时便起身了。
今日书院开课,需在辰时前登记报到。
“满满,衣服鞋袜都带齐了吗?”
“还有笔墨纸砚,书院奖励的和县丞大人送的都带上。”
“虽是三月,夜间还是有些凉,不如再带一床被褥过去?”
谢峥将温热的巾帕按在脸上,一阵猛力揉搓,直搓得脸颊泛红,鬓发洇湿才罢休:“衣服鞋袜和文房四宝都带上了,书院有现成的被褥,据说还挺厚实,不必再带了。”
书院的学生可走读,亦可住宿。
从福乐村到青阳书院,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两个时辰。
有这功夫,谢峥可以背完一篇《论语》,练成三张大字,刷完几十道题,便与爹娘商量,在书院住宿。
谢义年不舍谢峥来回奔波,毫不犹豫便应下了。
倒是沈仪有些迟疑,担心谢峥照顾不好自己。
谢峥钻进沈仪怀里,抓过她一缕发,在指尖绕圈圈:“儿行千里母担忧,阿娘担心我是应该的,但我总是要长大的。”
说着仰起脸,与沈仪贴贴,软声道:“阿娘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谢义年觉得谢峥说得有道理,遂帮着劝道:“娘子在门口摆摊,若是担心满满吃不好,亦可从家里带些吃食过去。”
沈仪面上闪过一丝松动。
谢峥搂住她的胳膊,轻晃两下:“阿娘阿娘阿娘,您就答应我吧。”
话已至此,沈仪只好同意,为谢峥收拾行李。
“还有腌萝卜和笋酱,可以夹馍吃。”沈仪捧出两个小陶罐,“若是舍友喜欢,也能分他一些。”
谢峥嗯嗯应着,飞快洗漱好,去灶房用饭。
朝食是谢峥最爱的手擀面,沈仪还卧了两个鸡蛋,吃得满口油香,肚皮滚圆。
吃饱喝足,谢峥背上包袱,迎着晨曦赶往小码头。
途径隔壁砖瓦房,谢老太太痴笑着满地乱爬,谢二婶追在她身后喂饭。
谢三婶倚在门框上,悠哉悠哉嗑着瓜子儿,看戏似的神情。
因着谢老太太烧成个傻子,谢老三向私塾告假,在家中侍奉生母。
此时他立在檐下,看谢峥的眼神充满嫉恨。
想来是知晓谢峥考入书院,以及谢老太太受伤与她有关。
谢峥目不斜视,大步向前。
朝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晃晃脑袋,人影也跟着晃动。
谢峥遥望那巍然屹立的牌坊,心底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这世上没有贞节牌坊该多好。
-
半个多时辰后,牛车抵达青阳书院。
书院外人山人海,车马如流,皆是前来报到的学生。
报到处依旧在大门左侧,十六条长龙排开,缓慢向前挪动。
半炷香后,谢峥来到长案前,呈上号牌。
教谕核对号牌及报名册上的信息,又细看谢峥的外貌特征,确认无误后将号牌掷入木盒:“住宿还是走读?”
谢峥答:“住宿。”
教谕递给她一枚钥匙,并两身青色道袍:“木牌上是寝舍号,安顿好后便可上课了。”
谢峥应是,指尖交叠作了个揖,去寻谢义年和沈仪:“阿爹阿娘,我好了,一起去寝舍吧。”
谢义年肩上背着两个包袱,脖子也挂着两个:“满满带路,我跟你阿娘走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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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谢峥低头看钥匙圈上的木牌,上边儿写着“二百一十六”,正是寝舍号。
大门两侧依旧立着举人班的学生,不厌其烦地为新生指路:“从此处右拐,行至尽头,诸位可瞧见写有‘春晖’二字的石碑,前方便是书院的寝舍——春晖院。”
谢峥拎着包袱,抬手示意,谢义年和沈仪连忙跟上。
青石路上行人交错,喧哗热闹。
夫妇二人有些局促,不敢左顾右盼,唯恐被人看轻了去。
反倒是谢峥,全程落落大方,举止间尽显从容。
临近春晖院时,一旁的羊肠小径走出两人。
身披青色道袍,腰佩美玉,手里握着折扇,边走边交谈。
个头略高的青年轻摇折扇,眉宇间蕴藏几许倨傲:“若不是为了逃避家中管束,我才不会住在书院,希望这次没人住进我那寝舍。”
另一人笑道:“寝舍乃随机安排,还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青年脸色不太好看:“那也不能什么脏的臭的都来......”
两人走远,沈仪眉头微蹙:“希望满满的舍友是个好相处的。”
谢峥眨眨眼,语气轻快:“阿娘放心吧,我这般人见人爱,定能和新舍友相处得很好。”
沈仪揉揉谢峥的后脑勺,面色松快许多。
一家三口循着指引,很快找到二百一十六号寝舍。
用钥匙开了锁,谢峥推门而入。
寝舍的陈设十分简单,两张床东西摆放,床之间是两张书桌,门旁是两只约与谢义年等高的衣柜。
东侧的床上被褥随意铺开,显然是有主的,谢峥将包袱、书袋放在西侧书桌上:“阿爹阿娘,来这里。”
谢义年去水房打来清水,将床铺书桌衣柜挨个儿擦拭一遍,谢峥则帮着沈仪铺床。
一家三口忙得热火朝天,门口传来脚步声。
谢峥循声望去,竟是途中遇见的那个青年。
四目相对,青年摇着折扇的手僵在半空。
他的视线从谢义年和沈仪的衣着掠过,定格在谢峥手中的草鞋上,眼底嫌恶转瞬即逝。
谢峥短促眯了下眼,笑意漫上唇角:“我叫谢峥,是启蒙班的新生,还请多多指教。”
青年神色变幻几瞬,轻咳一声:“宋信。”
说罢,取下挂在衣柜上的书袋,大步走出寝舍。
谢义年和沈仪面面相觑,不太确定地问:“他看起来......可以换寝舍吗?”
那宋信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生,他担心满满被欺负。
“无缘无故换什么寝舍?”谢峥若无其事放下草鞋,“他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过两日就好了。”
沈仪轻叹:“先收拾,待会儿满满还要去上课。”
谢义年欸一声,继续擦衣柜。
......
宋信怒气冲冲走进课室,“砰”地将书袋扔到桌上。
同桌奇道:“宋兄这是怎么了?”
宋信胸口剧烈起伏,眼里的嫌恶几乎凝为实质,满溢出来:“我的寝舍住进来一个人。”
同桌挑眉:“看来宋兄对新舍友不太满意?”
宋信冷声道:“那个叫谢峥的竟然穿着草鞋,衣服也破破烂烂,打满补丁,书袋更是用碎布拼接缝制而成,看起来邋里邋遢,不知身上有多少虫子,说不定连跳蚤都有。”
这时,前桌回过头,不疾不徐道:“既不满这个舍友,设法让她离开便是。”
宋信眼睛一亮,抚掌而笑:“多谢卢兄提醒,我晓得该怎么做了。”
像谢峥这样又穷又脏的,就该滚回乡下种地,而不是来书院碍他的眼,平白恶心人。
卢迁颔首示意,缓缓露出个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