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春夏之交,婚期临近。
十余日紧赶,绣庄的婚服今日终于送入裴府。赤色婚袍做工繁杂,宽袖边上珍珠被金丝串起,颗颗圆润饱满,而胸前金莲绣工精细,触感柔滑。
春棠仔细打理,不留下半分乱皱。
裴兰瑛只是匆匆看一眼婚服,便将双目移开,抱膝坐在榻上。她只穿着单薄的亵服,发亦未被束起,凌乱地搭在她后背与肩头上。
待婚服被打理得整洁,春棠终于开口:“姑娘,试试婚服,腰身袖子若是不合,我就请绣娘来府上改改,免得后日出差错。”
裴兰瑛不起身,春棠也不敢催她。
良久,裴兰瑛才从榻上下来,赤足而行,缓缓停在婚服前。
这婚服是霍凌秋请绣庄做的,请了不少绣娘,又花了许多银两。珠玉金线锦锻,皆是上乘。昨日他命人送来的华贵凤冠,正被小心安放在婚服一侧。
她叉腰,抬了抬下巴,“为我穿吧。”
婚服繁复,许久才一件一件地穿上。她垂在胸前的乌发被仔细盘好,干净利落。她不喜浓妆艳抹,可为了衬这一身赤色红袍,春棠为她点上红妆。
她盯着面前铜镜里一双如琥珀般的眼睛,“春棠,为我拿件外披来。”
春棠愣了愣,圆眼瞪大,霍然跪下,“姑娘,不可啊。”
裴兰瑛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你放心,我有分寸。”
不等春棠挪步,她便径直走向木柜,从里层翻出一件宽大将要及地的墨色外披,穿在婚服外,若不细看,旁人瞧不出里面穿着华美的婚服。
“春棠,无论谁来,都不能让他进来,你就说我身体抱恙,在屋内好好休息。”
春棠早已惊得失神脸色发白,见她红唇开合,只得慌乱地连连道好。
走过天长街,穿过南楼道,周涯告诉她,在成婚之前,京城南处嘉湖垂柳下每日都会有人等她,若她上车,他们便会带她先去江州,他会去江州找她,再为往后做打算。
她走得双腿发软,思绪混乱。那日周涯所说,无不让她心中惊慌。
他像是疯了,怎会说出此等癫狂之言?
原本少人的京城南此刻人竟比平日多,她心虚地将外披拉得紧,盖上兜帽,企图将自己紧紧包裹住,生怕被人认出。
腰间佩刀的一行黑衣从官步履清脆,目光冷冽,十足骇人。百姓纷纷绕道,生怕挡了他们的去路。
她已不敢再往前,只好慌不择路地走进巷口的一家茶铺,坐在铺子最里好好歇一歇。
茶铺内喝茶的人并不多,比起外面嘈杂,里面安静不少。
裴兰瑛却不喝茶,视线总往外看去。
身后蓦地有人好奇开口:“方才那些是什么人?提刀并走,吓人得很。”
“听说是御史台的人。”
再闻御史台,裴兰瑛猛地凝神,侧耳去听。
另个长脸短胡的男子开口,语气轻蔑,故弄玄虚,“你可知前些日子新进了一位御史?那人,来头可不一般。”
他起了兴致,继续问:“朝堂之事我这粗人哪能知晓?”
“那御史是徐诲的学生。徐诲你可知道?就是忤逆陛下,两月前被凌迟处死的那位。”
“他进了御史台?”身瘦的男人恍然大悟,砸吧砸吧嘴,轻笑一声,“看来恩师与私欲相比,还是利欲更重啊。我还以为这些个文人都是有骨气之人,宁死不屈,想不到竟也是见利忘义的。”
两人大笑,声音刺耳。
裴兰瑛蹙眉,不认他的话。
“那他们要去哪?”
“捉拿逆贼。”
“逆贼?”
他显然怕了起来,“京城有逆贼?”
裴兰瑛终于抿一口茶,茶沿却留下一抹血红,她用指腹去擦,血红染得更多。
“我听说是岳安书院那些书生写诗怒斥陛下之事传到了陛下耳中,他们犯了大事,怕是活不成了!”
裴兰瑛手抖动一瞬,茶水越过杯沿滴在桌上,她再也坐不住,丢下几枚铜钱便起身匆匆离开。
果不其然,岳安书院外围着许多百姓,再往里看,便是她方才见过的黑衣从官提刀围住书生,若不是知道这些是御史台的人,她险些以为又是晦灵司要捉拿他们。
“张问安在哪?叫张问安出来!”
裴兰瑛极力去辨,认出那人正是当日撞霍凌秋剑口之人。他气得脸涨红,若不是身旁的书生扶着,他怕是要晕过去。
他轻蔑一笑,朝地啐一口唾沫,“现今如愿进御史台,连人都不做了!”
“师兄。”
他身旁书生觉他话说得太重,轻轻拽他一下。
他怒目,“我说的难道不对?老师因何而死我们皆心知肚明。老师生前最看重他,我们又都敬他为师兄,他倒好,要进御史台做御史,打我们的脸,真是有辱师门。”
“那首诗,究竟何人所做?”
为首的从官耐不住男子大声嚷嚷,心烦扬声。
他摊开手,丝毫不消气焰,“我邓普所做,你们要杀要剐便来吧。”
直到今日,裴兰瑛才真正知道他的名姓——邓普。
从官一抬手,身后之人皆上前,没一会儿,邓普便被扣紧,动弹不得。
“张问安要杀我是吧,那便杀,我要他亲手杀!”
“把他带回去,等候发落。”
他颇不耐烦,一字一句都让人觉得这书生再无活路。
有书生上前,“诗是我写的!”
“是我写的!”
……
他们接二连三开口,共同揽下这罪责。围观百姓见书生大义凛然,无不心受撼动,他们又本就不满张问安背信弃义之举,气不过,纷纷怒斥扣押书生的从官。
裴兰瑛亲眼看见数位从官拿下书生,她站不住,刚往前走一步袖口便被人拽住。
“裴兰瑛,不要去。”
魏希远穿着月白的衣裳,将她死死拉住。
他抬头往远处望,那些书生皆动弹不了,也不愿挣脱,像是决绝赴死,“你救不了他们。”
裴兰瑛还未缓过神,便被他带离人群。他一言不发,走得又快。
“魏希远!”
她不停地叫他,可他就是不停下,更不撒手。
他将她带回家,将门关紧,他显然有些生气,“裴兰瑛,你不该去那儿。”
在人群之中见她,又见她企图上前,魏希远差点惊呼出声,他心里只有将她拦住的念头。
裴兰瑛少见他气恼的样子,又想到岳安书院的那些书生临危,急得不行,“他们若是被带去,会死的。”
“你以为你能像先前那样拦住他们,将他们好好护住?裴兰瑛,别傻了,他们这次唯有一死。”
裴兰瑛双目空洞,终于噤声。
“上次他们能逃得一死,是因为此事被瞒,陛下不知。可是这一次陛下闻诗,定有万分怒意,他们活不成了。”
她抬眸,鼻尖发酸,“那为何是御史台,为何是张问安?”
魏希远被问住,见她眼眶微红,心里的烦忧顿时消散,他终于能恢复理智。
“我也不知,或许是陛下的意思。”
御史台是监察百官,肃正朝仪之所,本就不该管京中之事。而今御史台派人捉拿书生,实为前所未有。
裴兰瑛随意地坐在地,下巴搭在膝上,日光照拂,她脸颊上的绒毛可见。魏希远终于看见宽大外披下的红袍,他认得出这是婚服。
他匆匆别眼,喉咙止不住发紧,痛苦与不甘交错,快要将他淹没。他暗暗舒口气,缓缓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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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面前。
靖元帝下旨那日,他便从旁人口中听闻赐婚的消息,他没有想到霍凌秋竟会向陛下请求赐婚,要娶裴兰瑛为妻。
旁人说霍凌秋与裴兰瑛皆出名门,实在是珠联璧合,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不甘心,却万分无力。
“兰瑛,”他扬唇朝她笑,望向她眼眸深处那份熟悉的柔软,“让我看看你穿婚服的样子吧。”
她今日来本就是要见他的,可他期待去看,她竟不敢解开外披,更不敢同他多说,她将墨色外披拉紧,遮盖内里的赤红。
她心虚了,又饱含愧疚的折磨,“对不起。”
魏希远心被扯得生疼,却还是眉目舒展朝她一笑,他伸手轻抚她的红妆,想要将她样子久久记住。
“兰瑛,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将你带回来。他能给你的尊荣,我亦能给,甚至比他给的还要多。那时,你会回来的,对吧?”
裴兰瑛凝望他那一双满含野心与承诺的眼,即便上一世他求娶之时并非位极人臣,可他还是来了,哪怕最后她惨死于一杯毒酒。
“好。”
得她回应,魏希远起身回房,拿出一只镶玉的金簪,他解开她身上的外披,亲手将金簪小心插在她的发髻上。
总有一日,他会与她同着婚服,齐登高堂。
门忽地被人踹开。
“想不到魏编修此等饱读诗书颇讲廉耻之人竟有夺人妻的癖好。”
裴兰瑛猛地扭头,见霍凌秋越过门槛,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如狼噬兔,向她逼近。
她朝后几步,站在魏希远身后。
魏希远护住她,“霍将军手段了得。”
霍凌秋却不理,目光甚至未曾停留在魏希远身上。他看着裴兰瑛,她穿着他请人做的婚服,化着艳丽的红妆,模样秀美,连带她双眸中的恐惧一并动人。
“后日成婚,夫人怎能来这污秽之地?”
抬眼望去,便是拥挤狭小的住所,与裴府简直天壤之别。
魏希远气得发笑,“霍将军分明说过不喜兰瑛,又何必叫得亲切,虚伪。”
最后二字,他说得格外用力。
霍凌秋绕过魏希远,嫌恶地拔下裴兰瑛发髻上的金簪,丢在魏希远怀里,他不随意丢在地上,便已是给了他三分薄面,而他竟还气急狗吠,真是既难听又聒噪。
裴兰瑛咬牙,一见到他,心里的怒气遏制不住,“霍凌秋,你给我滚,我不想见你!”
霍凌秋对她毫不掩饰的厌恶置之不理,伸手揽过她的腰身,将她往自己身边带,她敌不过,更挣不开,索性拉起他手腕重重咬了一口。
“霍凌秋,你无耻!”
“我们不曾拜堂,谁是你夫人?”
他拧眉,擦了擦她留下的湿润涎水与深红口脂。
“今日不是,后日便是了。”
他此刻奸险的样子与上一世如出一辙,若说先前裴兰瑛对他的痛恨全然出自上一世,而这世他再露獠牙,她终于能将对他的厌恶开诚布公,不带半分心虚与愧疚。
而她,心里竟有了些许自在。
“有劳魏编修费心了,这支金簪还你。无论是珠玉珍宝,还是黄金琉璃,只要我夫人要,我都会给。”
霍凌秋虽不使力,可裴兰瑛却毫无挣脱的力气与契机,只得被他带着一步一步走。
而他手腕处的咬痕深重,齿痕之下的血红似是要渗出,触目惊心,而他面不改色,甚至不因她咬下的伤蹙眉呼痛。
裴兰瑛想,定是方才收着力了,若有下次,她绝不留情。
“霍将军何必强人所难,对胡人的暴戾与狠毒,也要一并对她吗?”
霍凌秋停步,放在她腰间的手却不松,“还请魏编修放正姿态,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