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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云山乱(四)

作者:珩山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暗红木箱被雨水淋得锃亮,魏希远一手撑着伞,站在裴府门外,他衣角已被雨水浸湿,指节之上也落了几滴水。


    这一月,他常想那日春雨朦朦,裴兰瑛在禅房内和她说的话,而那日在天长街与霍凌秋相逢,更是坚定了娶她的决心。可是此时站在裴府门外,独自面对未知,他还是猝不及防地心生恐慌。


    小厮终于从府内出来,站在檐下,隔着风雨朝他说:“魏编修,回去吧。”


    他心一瞬沉落,双脚未动半分。


    “能不能让我见见裴兰瑛?”


    听他还欲纠缠,小厮面露难色,“这是大人命令,魏编修快走吧。”


    裴义庆今日本是畅快,可听闻魏希远今日贸然前来提亲,心思顿时烦闷。


    裴今尘更是言辞锋利,只让小厮将他赶走,往后不准踏入裴府半步。


    裴兰瑛却不肯,若不是裴今尘将她拦着,她恐怕要不顾风雨赶到魏希远跟前,甚至要傻傻地跟他走。


    他也曾在宋玉音口中听闻两人的事,却不当真,因为每回裴兰瑛见他,皆是以共商琴艺同论诗文为借口。


    魏希远写得一手好文章,颇有才学,裴今尘有时也会与他切磋。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小子要娶自己的妹妹!


    裴今尘气得脑袋生疼,扭头却见裴义庆喝酒,顿时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感,母亲逝后,说是裴今尘将裴兰瑛带大也不为过。


    他还竭力压抑怒气,“裴兰瑛,回后院去!”


    “我不,我要去见他!”


    她正要抬脚朝前,却一把被裴今尘拉了回来,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他已气极,丝毫不怜香惜玉。


    霍凌秋挪步,他虽不开口,却挡在门旁。


    “爹,我真是管不住她了!”


    一人不行,裴今尘只好搬救兵,他总是惯着她,渐渐在她面前失去威严,让她敢做蠢事,可裴义庆不同,她在心里还是有些畏惧他的。


    “爹爹。”


    裴兰瑛眼眶通红,软声求他,“求爹爹让我去见见他。”


    裴义庆本就深的皱纹此刻更重,“你是我的女儿,未来的夫婿定是这京中顶好的男子,婚姻大事,我绝不能任由你傻傻地来。”


    “魏希远这人,爹不同意。”


    他彻底拒绝,裴兰瑛落下泪来,“可若是我喜欢他呢?”


    这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表露真心,魏希远敢在府外向她提亲,她绝不能让他孤身一人。


    屋外雨下得大,霍凌秋站在门旁,承接入堂的细碎风雨,潮湿又泛着丝丝凉意的水汽贴近他脖颈,让他喉咙发紧。


    他看见晶莹的泪悬在她羽睫之上,她脸蛋也是红红的。


    “他不行,那爹爹要将我嫁给谁?”


    透过泪,在裴兰瑛眼里,霍凌秋的面庞并不清晰。


    他一声不吭,却用一根隔世之线,将她紧紧地牵着,指节轻动,便让她痛苦难捱。


    裴义庆哑然,裴兰瑛继续开口:“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他终于面色焦急,怕她再做傻事,扬声喊道:“春棠。”


    “将她带回去,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见裴兰瑛双目垂泪,春棠虽心有不忍,却不敢违抗裴义庆的命令,只好上前轻拉她胳膊。


    “姑娘,回屋吧。”


    她的哀求无力,裴兰瑛未动分毫。


    “冥顽不灵!”


    裴义庆骤然动怒,眉心深深皱起。


    “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那日你在岳安书院外做了什么?”


    裴今尘瞪圆眼,这些日子爹爹心思平静,也未曾问起,他以为已将此事瞒下,而此刻这事被提起,他不由得为裴兰瑛捏一把汗。


    他移目望向霍凌秋,动起找他帮忙的心思。可他挺立原地,作壁上观。


    裴兰瑛脸色发白,视线不自觉躲过裴义庆饱含怒气的目光,可她察觉他眸光停留在自己含伤未愈的手上。


    “你知不知道,那日你妨碍晦灵司公务,周涯他受了什么罚?”


    她抬首,嘴角微微颤抖,既心急又愧疚。


    裴今尘挪步,“周涯他怎么了?”


    “宫里的刘都知罚他廷杖二十,直到今日他还在床上趴着!”


    裴兰瑛的心一瞬被揪得生疼,那日在岳安书院外,她本庆幸是由晦灵司处理此事,可听闻他因此受罚,她才知道自己那原本“仁义”之举会害了他。


    她嗫嚅,早已失去方才固执己见时的坚定。


    风雨愈大,雨幕白茫,雨点似是从云上倾泻的珍珠,接二连三地砸在伞上,耳边声声脆响。


    府门紧闭,魏希远仍等在门外。


    他已接受这如烛尽灭的事实,即便过往之人面露讥笑窃窃私语,可他还是想要见见她。


    隔着雨幕,宽厚的府门被渐渐打开。


    他移伞,视线顺着层层石阶上扬。


    靛青长袍之上游鳞翻飞,他腰间悬着的白玉腰挂仍在晃动。


    那低垂的伞尖处雨水攀附,又落下几滴水,楠竹制成的伞在他手中却似是宝剑。


    魏希远认出,那是霍凌秋。


    他还是和那日一样的神情,高高站在檐下,目光快要将他紧紧包裹。


    霍凌秋撑开伞,走下石阶,他始终未落一言,却在那被雨水淋透的暗红木箱旁停住。


    他轻笑一声,“你要娶她,可你能给她的又有什么?”


    魏希远低眉,笑了出来,“霍将军征战沙场,定看不惯这些儿女之情。”


    他垂手,原本藏于衣袖后的玉荷出露。


    “霍将军可知兰瑛所爱的花?”


    霍凌秋抬眉,没能给出答案。


    “兰瑛爱的,是莲。先人谓莲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她爱物如此,爱人亦是如此。”


    霍凌秋将手背在腰后,仰头哂笑。


    “魏编修也该知道后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不是你的,就不该碰。”


    他抬脚离开,魏希远却忽然发问:“霍将军喜欢兰瑛吗?”


    握住伞柄的手不自觉发紧,霍凌秋手腕处的青筋绷得愈发明显。


    魏希远自嘲般笑笑:“也是,兰瑛将霍将军当作哥哥,做哥哥的,又怎会不喜欢妹妹?”


    “她那么好,我也喜欢她。”


    闻言,霍凌秋转身,他还是一副恭谨的样子,垂眉含笑,模样卑微。


    “你今日来此,无非是自取其辱。”


    —


    两日下雨,京城街道仍是潮湿。


    裴兰瑛跟在裴今尘身后,默不作声,这两日,她都是一言不发,又将自己关在房中,谁都不肯见,若不是今日要去晦灵司见周涯,她还不知何时肯迈出门。


    “今日出来,好好跟着我,除了晦灵司,哪儿也不准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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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冷声,心里仍在埋怨,又怕她趁自己不注意偷偷离开。


    裴兰瑛跟上他,“霍将军今日可是入宫去了?”


    听她提起着无关紧要的事,他挑眉“嗯”一声,“以前都听你叫他凌秋哥哥,怎如今如此生疏?”


    “还有,那日你为何要拦他入宫?”


    他接连发问,她将嘴撇得更低,心里也不快。


    “你不懂。”


    她越走越快,直至将他甩远才慢下脚步。


    两人到晦灵司时,周涯正在晦灵司西侧马厩喂马,他一手撑着腰,一手拿着干草丢进马槽中。


    从岳安书院离开的第二日,他照例入宫向刘都知禀告。刘都知虽未动怒,甚至是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命人杖责他,让他长个记性。即便常年习武身体健壮,可多日过去,他身上的伤依旧隐隐作痛。


    他转身再取干草,余光瞥见一片淡粉衣角,待他扭头看清那人,她已走到院中,离得越来越近。


    周涯立时挺直腰背,可这忽地一立,牵扯到他的伤处,让他浑身力气尽失,只能皱眉吸气。


    裴兰瑛见他面色稍有痛意,忙加快脚步朝他跑去。


    “周涯!”


    她按住他胳膊,扶住他。


    她转头见马儿吃草,旁边还有个装着半桶水的木桶,顿时忧怨同升,“你还有伤,为何不在房中好好休息!”


    “兰瑛,我没事。”


    “这叫没事?”


    他一扭头,裴今尘担忧的神色映入眼帘。


    “大哥,你们都知道了?”


    即便他能行走,可两人还不放心,双双扶着他,他也推脱不开,只好任由两人将自己架着走。


    裴兰瑛拿来软垫,“还疼不疼?”


    “不疼。”


    裴今尘坐在一旁,“伤养得怎样?”


    “我也没受多重的伤,大哥,兰瑛,你们不必担心。”


    见他还在逞强,裴兰瑛更是愧疚,“我怎能不担心?爹爹说你受了廷杖,还趴在床上,若不是那日我莽撞行事,你也不会被刘都知责罚。”


    她拧眉,双眸中隐隐泪光,周涯也心急:“义父言重,兰瑛,我没有怪你。”


    他实在招架不住,“大哥。”


    裴今尘咳嗽一声:“裴兰瑛,周涯不还好好的?你快坐下。”


    她这才坐在空椅子上。


    “今日你和我们回府,在家里住,我让人做些吃食给你补补。”


    她言至于此,周涯不再推辞。自从来晦灵司,他多在晦灵司的廨舍住下,已有许久未住裴府。


    他九岁那年流落京城,被裴义庆收留,又认为义子,一直在裴府长大,与裴今尘不同,他未走文道,不钻圣贤书,而是被送去习武,后入晦灵司,被慢慢提拔为晦灵司使。


    他曾以为将来某日会和霍凌秋一样去往边疆杀敌,幼时裴兰瑛也常叫他小将军,还说往后若是在战场,一定要多杀敌人。他刻苦习武,学武略,将她的话视为期待。虽落下大小伤,却不曾放弃。可裴义庆让他留在京城,参武举,入晦灵司。


    “周涯,你也许久没在家了,快告诉我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裴兰瑛待他极好,两人虽无血缘,却如亲兄妹般一同长大,裴家几人都视他为家人。即便他不住裴府,他曾住的屋子依旧被收拾得整洁,只待他回家。


    在裴府,他从不觉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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